第271章 血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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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城內的血腥清算還在繼續,而城頭,另一場儀式已然準備就緒。
就在金光門城樓左側一段較為寬闊、視野極佳的城牆上,一座臨時搭建的高台已然矗立。台高三丈,飾以玄色幔帳,肅殺之氣彌漫。
一隊隊身著明光鎧、手持長戟的驍果衛精銳,押解著數百名身穿囚服、披枷帶鎖的犯人,沿著馬道,緩緩登上城牆,將他們按倒在行刑區。
這些囚犯,個個麵色慘白,眼神絕望,許多人早已癱軟如泥,需要軍士拖拽方能行走。
他們,正是從江都千裏押解而至的宇文弑君逆黨!
從司馬德戡、裴虔通、元禮、馬文舉、令狐行達等直接動手或關鍵策劃者,到趙行樞、孟秉、牛方裕、薛世良等一眾從犯,共計一百八十四人,悉數在此!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押在最後的三個人所吸引。
他們帶著最沉重的枷鎖,鐵鏈纏繞,由灰影中的高手親自看管,每一步都走得踉蹌,卻依舊能看出往日養尊處優的痕跡。
正是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宇文士及三兄弟!他們麵色灰敗,眼神空洞,如同行屍走肉,與傳說中在押解途中“暴斃”的流言截然不同——他們被嚴密看守,活得好好的,隻為等待這最終的審判!
他們的出現,立刻吸引了城上城下無數道目光。
楊廣,在內侍的攙扶下,轉過身,麵向高台。
當他看到那三個熟悉的身影,尤其是宇文士及時,深陷的眼窩中爆發出比之前更加濃烈的怨毒和一種被至親背叛的刻骨痛楚。
“好……好……都來了……都來了……”
他喃喃著,枯瘦的身軀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仿佛隨時會散架。
楊子燦示意了一下。
大理寺卿鄭善果手持那卷明黃絹帛,再次走到高台前沿,運足中氣,朗聲宣讀那篇經過修訂、詛咒更為狠厲的祭天文。
那聲音,經由百人大嗓子同傳宮人的巨嘴,清晰地傳遍四方:
“大隋皇帝敕曰:
朕承天命,撫育萬方,宵衣旰食,勵精圖治,冀臻至化。然自大業以來,奸宄迭興,幹戈弗戢,朕德涼薄,致罹寇攘。然國法昭昭,天理蕩蕩,叛君弑父,人神共憤,天地不容!
夫宇文者,本出寒微,荷國厚恩,位列台鼎,一門朱紫。化及、智及、士及,豺狼其心,虺蜴為性。不思報效,反挾宿憾;不念君親,唯逞私欲。當朕南巡,委以心膂,托以禁兵。豈期包藏禍心,潛圖不軌,勾結宵小,煽惑軍士。
司馬德戡,凶狡庸才,首倡亂逆;裴虔通、元禮,犬彘之徒,職司鎖鑰,竟啟豺狼;馬文舉、令狐行達,梟獍之屬,敢行弑逆,手刃君父!趙行樞、孟秉之徒,附逆為奸,助紂為虐。爾等或主謀於暗室,或操戈於宮闈,或縊君於帷幄,或奪璽於殿廷。江都之夜,血濺宮闈,冤結蒼穹!
朕每思之,痛徹心髓!爾等之罪,上幹天怒,下悖人倫,四海之所共棄,九廟之所不容!昔白起坑卒,終遭杜郵之誅;王莽篡漢,卒受漸台之戮。天網恢恢,孽報斯至!
今擒獲元惡,檻送西京。特於大興城頭,告祭昊天上帝、皇祖英靈,並曉諭天下:凡叛國弑君者,視此下場!
至於元凶巨惡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宇文士及,梟獍其行,虺蜴為心。身受國恩,位極人臣,駙馬之親,肺腑之托。然不思報效,反縱貪殘;不恤君父,唯謀逆節。主勾連於暗室,禍肇始於蕭牆;弑君父於宮帷,傾社稷於一旦。江都之變,神人共憤;宮闕染血,天地同悲!
朕念此滔天之罪,非尋常刑典可裁。昔蚩尤悖逆,黃帝磩其軀;董卓凶橫,蔡邕斫其趾。今依古製,參以嚴科,特判如下:
司馬德戡、裴虔通、元禮、馬文舉、令狐行達等一百八十四從犯,即刻腰斬於市,傳首三軍;其妻孥沒官,親族流徙,遇赦不原!
而元凶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宇文士及,罪逾桀紂,惡貫寰宇。著即縛於銅柱,剖其腹,刳其腸,沃以膏油,燃為巨燭,號曰‘天燈’!朕要親睹,三盞人炬,焚於城堞,以告皇天!待其骸滅,複收餘骸,杵臼成粉,混其父述之朽骨,揚灰於圊溷,使永墮汙淖,萬劫不複!
宇文士及,朕之甥婿,負恩尤甚。特許爾目見兄弟先焚,身曆熾焰徐燃,俾知背棄肺腑之報!
司馬德戡、裴虔通、元禮、馬文舉、令狐行達、趙行樞、孟秉、牛方裕、薛世良、張愷、許弘仁、令狐德棻、元敏、於弘達、唐奉義、魏氏、封德彝、宇文承基、宇文承趾、馮普樂……等一百八十七犯,即刻腰斬,棄市三日!其子女親眷,沒為官奴,流徙萬裏!其三族親眷,或實邊西海,或發配交趾,或遠謫夷州、崖州,永世不得歸!
凡我臣民,當鑒斯刑:叛君弑父者,雖親必戮;負恩忘義者,雖貴必誅!
皇天後土,實鑒朕心!
檄布四方,鹹使聞知!
大業十三年冬十一月朔 皇帝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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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修訂後的駢文,對宇文述的追懲嚴厲至極,對宇文三兄弟,尤其是對曾是駙馬的宇文士及的詛咒,更是充滿了個人化的怨毒與失望,聽得城上城下無數人脊背發涼。
虞世南念罷,將絹帛恭敬呈予楊廣。楊廣看也不看,用盡全身力氣,嘶啞地咆哮出兩個字:
“行刑!”
二
“行刑——!”
傳令的公公蕭幹,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響徹城頭。
早已等候多時的劊子手,赤裸上身,露出精壯的肌肉,手持巨大的鬼頭刀,大步上前。
“陛下饒命啊!”
“饒命——!”
囚犯中爆發出最後的、絕望的哭嚎和求饒。
刀光閃落!
血光衝天!
一百八十四名從犯,在淒厲的慘叫中,被依次,腰斬!!!
城頭,瞬間化為血海屠場,腥臭之氣彌漫天地,令人作嘔。
當最後一名從犯伏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宇文三兄弟身上。
他們,被粗暴地拖到三根早已豎起的、頂端帶有鐵鉤的銅柱前。
“不……不……不……要……陛……陛下……下……駙馬……知……知錯了!南……陽!救我!”
宇文士及終於崩潰,涕淚橫流,向著楊廣和不知身在何處的南陽公主方向恐怖嘶嚎。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麵如死灰,身子抖動得像麵條,口中一個勁地發出一些無意義的嗬嗬聲。
行刑的劊子手,麵無表情,手法專業而冷酷。
他們剝去三人的上衣,以特製的工具剖開其腹部,在淒厲到非人的慘叫聲中,取出一些並不致命的血肉,代替心肺,擲於地上,隨即踐踏成泥。
狼心狗肺,不及塵埃!
隨後,將大量易燃的油脂潑灑在三人身上,再用浸滿油脂的麻布層層纏繞,如同製作燈芯。
整個過程,血腥、殘忍,挑戰著所有人的承受極限。
城下許多聯軍士兵,甚至忍不住彎腰嘔吐起來。
最終,三根火把,被擲於銅柱之下特製的浸泡火油的炭火槽中。
轟!
火焰猛地竄起,迅速吞噬了被縛在銅柱上的三人!
“啊——!!!”
比之前腰斬更加淒厲、不似人聲的慘嚎,從三團人形火炬中爆發出來!
那聲音,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在戰場上回蕩,令人毛骨悚然。
火焰熊熊燃燒,油脂劈啪作響,三個曾經顯赫無比的身影在烈焰中瘋狂扭動、萎縮……最終,化為焦炭,唯餘骨架。
楊廣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那三團燃燒的火焰,臉上浮現出極致滿足和複仇的快意,他枯瘦的手緊緊抓住城垛,指節發白,仿佛要將那快感牢牢抓住。
“燒……燒得好……逆賊……逆婿……這就是下場……哈哈哈……嗬嗬……”
他嘶啞地笑著,笑聲混合著城頭的慘嚎和焦臭味,構成了一副地獄般的景象。
直至火焰漸熄,三具焦黑的骨架依舊被鐵鉤掛在銅柱上,冒著縷縷青煙。
早有準備的力士上前,用鐵錘將那焦黑的骨骼徹底敲碎,碾成齏粉,收集起來,裝入一個陶罐。
另有內侍捧上另一個陶罐,裏麵正是早已備好的、被挫成灰的宇文述遺骸。
兩罐骨灰被混合在一起,由一名內侍捧著,當著城上城下所有人的麵,走向城牆一側的茅廁……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隻有火焰餘燼的劈啪聲和風中傳來的血腥味,證明著剛才發生的一切並非幻覺。
這殘酷到極致、羞辱到極致的刑罰,不僅是對宇文家族的終極毀滅,更是對城下所有叛逆者最直接的、最野蠻的精神衝擊!
聯軍的士氣,在這一刻,徹底崩潰殆盡。
前鋒部隊,如同潮水般潰退,中軍也開始動搖。
李淵、李密等人臉色鐵青,他們試圖彈壓,卻發現命令已經難以傳達。
楊廣的現身,以及這場超乎想象的血腥刑典,已經徹底擊垮了聯軍戰鬥的意誌。
楊子燦冷漠地看著這一切。
他知道,“驚蟄”的驚雷,已然達到了最震撼的效果。
然而,他的目光依舊銳利,掃過混亂的聯軍,掃過遠處李秀寧依舊沉穩的旗幟,掃過終南山方向那似乎更清晰了一些的煙塵。
“傳令,”他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場人間慘劇與他無關:
“‘驚蟄’第二步,啟動。重點關注醴泉坊,鬼穀道……該你出手了。”
然而,他也注意到,在遠處聯軍的側翼,娘子軍旗幟依舊沉穩,似乎並未受到太大影響。而在更遠的南方,終南山的方向,一絲若有若無的煙塵,引起了他的警覺。
“傳令秦瓊、程知節,按計劃向醴泉坊方向移動,封鎖所有通往永安渠碼頭的通道。”
他低聲對身邊的胡圖魯吩咐道。
“諾!”
楊子燦的目光,再次投向血腥的戰場和混亂的聯軍。
他知道,眼前的混亂隻是開始。
真正的風暴,隨著“驚蟄”計劃的全麵展開,才剛剛掀起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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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興城的天空,已被血與火染紅。而這場決定天下命運的終極博弈,正走向更加酷烈、更加不可預測的深淵。
三
血,沿著景曜門城樓斑駁的牆磚縫隙,蜿蜒流淌,最終從垛口的犬牙交錯處,滴滴答答地墜落,在城下幹涸的土地上,暈開一灘灘暗紅刺目的印記。
空氣裏彌漫著濃重得化不開的腥氣,混合著油脂焚燒皮肉產生的焦臭,形成一種令人腸胃翻騰、幾欲作嘔的恐怖氣息。
三根臨時豎立的銅柱頂端,餘燼未熄,依舊冒著縷縷扭曲的青煙,如同枉死鬼魂伸向蒼穹的不甘觸手。
柱身被烈焰灼烤得漆黑,依稀可見人形焦痕。
城頭寬闊的馬道上,方才集體腰斬留下的血泊尚未完全凝固,斷肢殘骸已被迅速清理,隻留下那片浸透了死亡顏色的深褐,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發生的一切是何等酷烈。
然而,比這血腥場麵更令人窒息的,是城上城下那一片死寂。
城頭,守軍將士,無論是陰世師麾下的百戰老兵,還是骨儀臨時征調的青壯,皆麵色蒼白,緊握著兵器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們是被這極致殘忍的“立威”所震懾,更是被那個突然出現在城頭、本該早已龍馭賓天的身影所驚駭。
城下,原本如同沸騰潮水般洶湧攻城的反隋聯軍,此刻攻勢早已徹底停滯。
前排的士卒不由自主地向後縮退,許多人臉上寫滿了驚懼與茫然,手中的刀矛仿佛有千鈞之重。
那麵在晨光與烽煙中豎起的明黃華蓋,那篇如同詛咒般回蕩在戰場上的駢文,尤其是那三盞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點燃、哀嚎著化為焦炭的“人燈”,以及最終挫骨揚灰、棄於汙穢的終極羞辱……
這一切,構成了一幅超越了他們認知極限的恐怖圖景。
更深的恐懼,源自那個名字代表的無上權威——大隋皇帝楊廣。
在大隋尚未徹底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代裏,楊廣,這位在位十四年,開疆拓土,鑿通運河,營建東都,巡幸四方,也曾三征高句麗,耗盡民力的皇帝,對於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尤其是對於那些曾在他麾下效力、或在其統治下生活的軍士百姓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麽?
是至高無上的天子,是生殺予奪的君王,是“天命”在人間的唯一化身!
這種長達數十年的權威烙印,絕非李淵、李密等人幾篇檄文就能輕易抹去。
當他活生生地、以一種如此決絕、如此酷烈的方式,宣告他的存在,宣告他對叛逆者的終極審判時,那種源自靈魂深處、對皇權的敬畏與恐懼,便如同沉睡的火山,瞬間被引爆了。氣為之奪,魂為之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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