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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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延興朝廷衛玄、李淵等人此刻也無暇他顧,且不願也不敢得罪態度強硬的突厥人),很快下詔。
    這道詔書,算是正式承認了白守敬“夏國公、河北道行台尚書令”的身份,總領竇建德舊部一切軍政事務。
    對於竇建德勢力這翻天覆地、透著濃濃詭異和血腥氣的權力更迭,鬼穀道,尤其是如今實際掌控鬼穀道行動的七長老玄幽子,自然是嚴重不滿和極度警惕的。
    他們原本也在暗中布局,比如早前安插的長史孫安。
    既定的計劃,就是想要趁竇建德的暴斃之機,控製或深度影響河北集團,利用這股力量來製衡李淵、李密,推進自己的“孵鳳”計劃。
    可是,孫安,失蹤了!
    現在被突厥人搶先一步,摘了桃子。
    讓人驚歎的是,突厥人的手段如此幹淨利落、狠辣決絕,讓他們幾乎無從插手,之前的一些布置也付諸東流。
    鬼穀道七長老之首的玄幽子,那隱藏在寬大黑袍下的臉色,想必是極其難看和陰沉的。
    但他在玩人方麵,似乎並沒有本道秀子李秀寧那樣的天賦,所以暫時也無力改變現狀。
    突厥人的強勢介入,以及那個白守敬、李延壽展現出的驚人掌控力和軍事實力,都讓他不得不下令鬼穀道門人,暫時收起爪牙,按捺下來,另尋時機。
    當然,鬼穀道也開始暗中加強了對白守敬和李延壽的監視,試圖摸清他們這股突然崛起的被忽視的力量後麵,那神秘的底細、意圖。
    當然,百獸驚是有根腳的,但很難讓人摸清,鬼穀道也不行。
    這個橫空出世、以鐵腕手段掌控河北集團的“百獸驚”白守敬,其真實名號,乃是裴行儼。
    早在數年前,他和李延壽就被楊子燦阿布)親自選派,利用當時混亂的局勢,精心偽造身份,帶領一批粟末地精銳混入河北竇建德軍。
    套路,無非就是從底層做起,憑借真實戰功一步步積攢威望、爬上高位!
    至於李延壽,就是當年高句麗後部的絕怒部世子,報仇之後就投了粟末地,成了楊子燦重點培養的人物。
    他們二人,就像兩顆深埋在竇建德勢力內部的定時炸彈,或者說兩柄等待出鞘的利劍,伺機而動。
    比如現在,當竇建德這棵大樹“意外”倒下時,就會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楊子燦通過阿史那辛明)猛地啟動了機關,瞬間出鞘。
    寒光一閃,這炸彈或者利劍,瞬間便改變了整個區域內力量的格局,兵不血刃地至少表麵上如此)將一支重要的力量納入了掌控。
    裴行儼,李延壽,注定名垂青史,光耀華夏。
    二
    城內各方勢力,為糧食和權力勾心鬥角、乃至生死相搏。
    與此同時,另一股暗流,也在以一種更加冷酷、更加觸及人性底線的方式,在大興城的底層和陰影中洶湧地湧動著。
    突厥人,開始公開地、大規模地用糧食“換”人。
    當然,這是突厥人和它支持的各位反王朋友之間,早就在盟約中約定好的。
    “若入長安,民眾土地入唐公,子女金玉繒帛歸可汗”。
    起初,這種交易隻是在大興城內外不起眼的地方小範圍的、偷偷摸摸的交易。
    然而,伴隨著饑荒的到來,一些實在活不下去的貧民,或者被主子拋棄的奴仆,為了幾口吃的,偷偷找到相熟的突厥商人或者巡邏的狼騎,哀求著將自己或家人“賣”掉。
    很快,等饑餓範圍和程度擴大,絕望情緒開始肆無忌憚地蔓延。
    人口交易,在突厥人的有意推動下,變得公開化、規模化和“製度化”。
    突厥人,在城內幾處人流密集之處,設立了幾個固定的“招募點”。
    或是靠近突厥人控製區域附近,或是城門附近的空曠地帶,旁邊全是粗壯彪悍、凶神惡煞、全副武裝的突厥狼騎把守。
    古思漢和阿史那辛明,派出了大量的通曉漢語和突厥語的軍中書記官,負責登記、篩選和討價還價。
    這人口買賣的條件,明碼標價,但極其現實和冷酷:
    有技能的工匠,如鐵匠、木匠、皮匠、織工、陶匠、甚至識文斷字的書生,最受歡迎。
    這些人,可以優先換取較多的糧食,並根據技能水平,甚至允許攜帶直係家屬一同離開長安。
    其次,是身體健康、年紀輕、容貌尚可、還能生育的年輕女子。
    她們,被視為可以增加部落人口和用於交易的資源,糧食的對等價格尚可。
    再然後,卻是年紀不大、但能夠長途行走、可以被培養成奴隸或未來戰士的孩子。
    無論男孩,無論女孩,都要!
    但,價格低廉。
    最後,才是那些看著身強力壯、但無任何特殊技能的囚犯、流民或者破產農民。
    他們,被視為消耗性的勞力,價格最低,往往隻夠換幾頓飽飯,或幾張炊餅。
    ……
    總之,交易的“價格”,實在是低廉得令人心碎。
    一個熟練的鐵匠,或許能換到讓一家人勉強吃上十天半個月的雜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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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年輕的女子,可能隻值幾鬥摻雜了沙土的粟米。
    一個半大的孩子,甚至可能隻值幾個硬得能砸死人的粗麵餅或者一塊風幹的肉幹。
    而且,這價格還在隨著城內糧食的日益匱乏和“貨源”的增多,而不斷壓低著。
    為了那一口延續生命的食物,無數人被迫做出了最艱難、最屈辱的選擇。
    父母,含著淚賣掉兒女;丈夫,狠心賣掉妻子;也有年輕的父母,為了省下口糧給弱冠或繈褓中的兒孫輩,而自賣自身。
    甚至到後來,有些絕望的人家,全家一起將自己“賣”掉,隻為能一起離開這座絕望之城。
    突厥人的招募點前,每日都上演著生離死別的人間慘劇,哭嚎聲、哀求聲、嗬斥聲、皮鞭聲不絕於耳。
    那些被選中的人,如同牲畜般被驅趕著集中到一起,眼神麻木,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偶爾有試圖反抗或者反悔的,立刻會遭到狼騎無情的鞭打……然後,就被野蠻而隨意地拖到一邊“幹掉”,然後扔到一旁的勒勒車牛上拉走“丟棄”……以儆效尤!
    人性的尊嚴,在赤裸裸的生存危機麵前,被踐踏得粉碎。
    就連許多原本安分守己的百姓,在饑餓的驅使下,也開始變得麻木和冷酷。
    為了活下去,什麽都可以出賣!
    骨肉,皮肉,尊嚴,未來……
    三
    李淵、李密等反王首領,對此現象也基本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暗中默許和鼓勵。
    一方麵,這些“無用”的底層人口消耗著本就不多的社會資源雖然已經極少),“送”給突厥人反而能減輕城內的巨大壓力。
    無糧不穩,無商不富。
    但人口少了,能有效地減少糧食消耗,變相地“增加”糧食。
    人少了,糧食節省了,就能避免大規模的騷亂和民變,最終會有利於維持他們這搖搖欲墜的統治。
    這,也是糧食經濟的相對論。
    當然,還有不可宣之於口的秘密。
    反王集團內,反王本身,以及他們麾下的將領,也需要通過這種“交易”行為,從突厥人或黑市上,換取一些糧食和必要的奢侈品,以維持自家核心武力和家族的基本供應和享受。
    這,當然是一種冷酷到極點、也是基於現實考量的生存邏輯和妥協。
    或者說,是絕望下的飲鴆止渴。
    他們甚至在私下裏,也將一些俘虜的隋軍官兵、或者不聽話的部下、作奸犯科的罪人,當作“囚犯”批量“賣”給突厥人或黑市上的牙人,以換取更多的糧食和物資。
    沒有人去深究,或者說沒有人願意去深究,這些天殺的突厥人手中的糧食,在鐵壁圍城的環境中,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又有多少。
    自然,也沒有人去思考,突厥人要這麽多、這麽雜的“人口”,究竟想做什麽?
    ……
    草原部落南下打穀草,也就是南下擄掠,也是有其相對固定的傳統。
    除了金銀財寶、糧食布帛,在人口上的需求多以精壯男丁和年輕女子為主。
    人口的作用,一方麵是用於補充兵源,另一方麵自然是為了生育和生產。
    但是,如今突厥人如此大規模、有選擇性、正規化地“招募”人口,特別是各種工匠、甚至孩童,似乎超出了尋常遊牧民族的需求範疇。
    這些人,都能幹啥?都要去哪兒?
    迷。
    已經顧不上關注和研究這個迷了!
    當然,有極少數掌握核心機密的人,是清楚的。
    比如,楊子燦、阿史那辛明,以及粟末地政權的高層知道,因為他們就是這“招募”的始作俑者,“萬惡”之首。
    這些被“招募”走的人口,自然絕大部分並沒有被送往漠北的突厥王庭。
    他們很大的一部分,經過挑選和體檢之後,被分類集中起來。
    然後在某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在突厥狼騎的“押送”下,通過一些秘密的渠道,先是離開了大興城,然後在城外幾十裏外的特定隱蔽地點……
    那裏,是早已等候多時的、來自粟末地政權的、但卻掛著“隋通船運”或其它商號旗幟的隊伍,接上了頭。
    看起來,很正規!
    狼騎們拿到商隊支付的“貨款”,主要是糧食、茶葉、鹽鐵等物資後,便滿意地離去。
    而這些被當作貨物一樣交易的人口,則轉由商隊人員接管,北上遠行,或登船東去……
    這樣的人口流動,這些年來,已經在大隋全國各地剿匪平叛的城池、土地上不斷上演……所以,他們都熟了——業務熟練。
    現在,以大興城為核心的又一場龐大而隱秘的人口轉移,就在各方勢力的眼皮底下,開始緊鑼密鼓地進行著。
    突厥人和粟末地人,在做著一筆外人難以想象的“大生意”!
    這些用少量糧食換來的人口,按照楊子燦和粟末地事先製定好的計劃,被仔細地分類。
    一部分,確實被輸送到東突厥控製的大草原上,充實那些忠誠於“三大羅失缽屈阿策”楊子燦)的部落,用於發展手工業、農業,增強其整體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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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更大的一部分,尤其是那些有技能的工匠和他們的家屬,以及相對溫順的農民家庭,則被裝上海船或編入龐大的陸路隊伍,他們將跨越重洋或萬裏跋涉。
    他們的目的地,是粟末地遍布四方的拓殖基地——氣候溫暖的夷州、地處南海樞紐的崖州、紅河三角洲的交趾,乃至遙遠得超乎這個時代大部分人想象的、需要橫渡浩瀚太平洋才能到達的殷地安州五大湖區……
    這些地方,正是急需大量有技術能力的勞動力,去開墾、建設和發展的地方。
    用敵人地盤上“多餘”的、即將餓死的人口,來為自己輸送建設新家園所急需的人力資源。
    這一手“釜底抽薪”兼“暗度陳倉”,狠辣,精妙。
    它不僅有效地削弱了敵人的戰爭潛力,更在無聲無息中,為粟末地政權未來的擴張和崛起,奠定了堅實的人口基礎和物質基礎。
    四
    大興城,這座陷入饑餓、混亂和自相殘殺的囚籠,正在從內部被一點點地掏空。
    而那些當權者,反而會沾沾自喜。
    因為,日子一長,這缺糧鬧饑荒的壓力,減輕了。
    其實,當近百萬流動人口和近百萬武裝力量,突然湧入大興城,人口危機的惡果隻是時間罷了。
    楊子燦的空城計,隻是一個加速惡果流膿的催化劑而已。
    其實,大興城不僅僅是糧食儲備危機,還有另外一層意義上的人口危機也正在形成。
    什麽呢?
    城市存在最寶貴的資源,人力,特別是技術工人和小產業工人。
    現在,他們都正在以一種殘酷而高效的方式,悄然流失,轉化為敵人成長的養分。
    而困守其中的“餓獸”們,大多還在為了眼前那一口吃食,或為了那虛幻的權力和生存空間,進行著最後的、絕望的掙紮與撕咬。
    渾然不覺,自己正在成為別人棋盤上被舍棄的棋子,和被收割的“莊稼”。
    未來的史書,或許會記載這座城市的英勇抵抗。
    但更可能記錄的,是這餓殍遍野、人性淪喪的末世圖景,以及那隱藏在幕後的、冰冷無情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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