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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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李秀寧沉默片刻,道:
“李密狡詐,李……爹爹隱忍,未必會坐以待斃。小心他們狗……急跳牆,或是……向你我其中一方求援。”
“求援?”
楊子燦輕笑一聲:
“向你這位‘已故’的平陽公主,還是向我這個圍城的魏王?”
“向我,或許是想利用鬼穀道的力量,或者我手中可能掌握的殘存勢力。向你……”
李秀寧抬起眼,眸中精光一閃:
“或許是許以重利,甚至是……裂土封王之諾,讓你放開一條生路。”
楊子燦搖頭:
“我與他們,沒有妥協的可能。這天下,必須重歸一統,結束這紛爭亂世。”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
他低下頭,看著懷中女子絕美的側臉,語氣轉為柔和,卻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
“秀寧,放手吧。”
李秀寧身體,微微一僵。
“為了阿遠,也為了你自己。”
楊子燦繼續道:
“鬼穀道‘不王而王’的計劃,太過瘋狂,也太過危險。”
“裂土分治,隻會帶來更長久的分裂和戰亂,這非華夏之福。”
“跟我回洛陽吧,或者回楊柳湖老家,阿遠需要父親、爺爺、奶奶、兄弟姐妹……也需要一個安定的環境長大。”
“這天下間的風浪,讓我一個人來扛就足夠了。”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要求她放棄她的野心和使命。
李秀寧沉默了。
她能感受到楊子燦話語中的真誠與擔憂。
翻身看著身旁熟睡的兒子,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
作為一個母親,她何嚐不想給孩子一個安穩的未來?
但她是李秀寧,是鬼穀道的秀子,是那個立誌要打破舊有秩序,開創一種全新政治格局的女人。
她的驕傲,她的理想,她身後那些追隨者的期望,豈是那麽容易放下的?
“阿布,”她幽幽開口,沒有直接拒絕,但也沒有答應。
“這天下,不是隻有一條路可走。你的路,是重塑一個更強盛的大一統帝國。而我的路……或許能走出一條不同的風景。”
她又翻過身,與他麵對麵,指尖輕輕劃過他的臉頰,身體和柔軟摩挲著自己的男人每一寸肌膚。
“我知道,你是為我們好。但有些事情,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鬼穀道……玄幽子那個老家夥,也不會輕易罷手。”
她沒有明著拒絕,但話語中的堅持顯而易見。
楊子燦心中暗歎,知道此事急不來。
她能帶著孩子來見他,已是信任的極致。
要她立刻放棄經營多年的一切,歸附於他的羽翼之下,絕非易事。
“無論如何,”他再次收緊手臂,將她摁入懷抱。
“你和阿遠的安危,是我此生最在意之事。玄幽子若敢對你們不利,我必讓他和你們整個鬼穀道,付出承受不起的代價。”
這話語中的冰冷殺意,讓李秀寧都微微心悸。
她知道,這不是虛言。
眼前的男人,早已不是那個需要大隋帝國庇護、狐假虎威的小部落首領。
現在,他是手握這個世界最為強大的權柄、足以碾碎任何阻礙的巨擘。
“我自有分寸。”
她將頭埋回他頸間,避開了這個話題。
“說說你接下來的打算吧。拿下大興城之後呢?如何處置我那父兄,還有李密、王世充那些人?”
……
帳內,一對剛剛經曆洗禮的戀人,相擁談論的著決定無數人命運的天下棋局。
不久,又是一陣激烈的討論……
這詭異而又和諧的畫麵,構成了這亂世中最真實,也最驚心動魄的時代縮影。
刺激,割裂,超乎想象,又順理成章。
這世道!!!
二
就在楊子燦與李秀寧在龍門北大營帳內互訴“衷腸”、共商天下之際,大興城內的慘劇,正朝著更加深沉的深淵滑落。
突厥人的北歸,不僅帶走了他們自身強大的軍事力量,更徹底斷絕了城內最後一點通過“特殊渠道”獲取糧食的希望。
之前,盡管“空倉”噩耗爆發,人心惶惶,但總有一些勢力,尤其是高層,還能通過突厥人的關係,或是黑市中突厥人掌控的渠道,用金銀、珠寶、甚至人口,換取一些維持體麵乃至生存的糧食。
但現在,這條最後的“毛細血管”也被斬斷了。
突厥汗國特使南麵大王古思漢、阿史那辛明等人,走得幹脆利落。
留下的,是一個更加純粹、更加絕望的饑餓地獄。
人口買賣的“收益率”在糧食極度匱乏的情況下,本就急劇下降。
突厥人自己也要保證北歸途中的口糧,不可能無限度地接收人口。
如今他們一走,連這飲鴆止渴的交易也徹底停擺。
李淵、李密等人,之前還能默許甚至暗中支持這種交易,以減輕城內壓力,換取自身所需。
可現在,他們驚恐地發現,失去了突厥這個“泄洪口”,城內積壓的饑餓與憤怒,如同不斷增壓的火山,即將首先將他們這些位於頂層的“肉食者”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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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政事堂上,李淵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恐懼,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必須立刻找到糧食!否則,不等楊子燦打進來,我們就要被餓瘋的軍民撕成碎片!”
李密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糧食?去哪裏找?官倉是空的,民間早已搜刮殆盡,連樹皮草根都快被啃光了!除非……”
“除非什麽?”
王世充急忙問道,他如今瘦脫了形,早已沒了當初在洛陽時的梟雄氣概。
李密目光掃過在場眾人,緩緩吐出兩個字:
“突圍。”
殿內一片死寂。
突圍?
談何容易!
城外是楊子燦布下的天羅地網,鐵壁合圍,壕溝鹿角層層疊疊,精銳隋軍以逸待勞。
他們這些餓得手軟腳軟的殘兵敗將,突圍無異於自殺。
“向東,潼關方向,是楊子燦故意留出的‘生路’,必有重兵埋伏。”
衛玄沙啞著開口,打破了沉默。
“向西,隴山阻隔,且民貧地瘠,無糧可籌。向北,是黃河天險,且有素鼎方雄部和宋老生部虎視眈眈。唯有向南……”
“向南,是秦嶺!”
李建成接口,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山高林密,小道眾多。或許……或許能有一線生機。穿過子午穀、儻駱道,進入漢中,或可覓得生機!”
這個提議,讓所有人心中一動。
“南邊的隋將是羅士信、高安,這二人陌生,估計並非能戰之輩。”
“倒是天水郡的屈突通和張掖來的魚俱羅,我們要小心應對!”
國師李淳風指著輿圖,道。
秦嶺,確實是絕境中唯一可能的選擇。
雖然路途艱險,九死一生,但總好過在城裏活活餓死,或者城破後淪為階下囚。
“但大軍如何通過?糧草從何而來?”
竇抗提出了最現實的問題。
“隻能挑選精銳,輕裝簡從。”
李密斷然道,“至於糧草……”
他目光掃過眾人,意思不言而喻——集中所有殘存的糧食,供給突圍部隊。
這意味著,絕大部分士兵和百姓,將被無情地拋棄在這座死城之中。
殘酷的生存邏輯,再次占據了上風。
一場更加黑暗、更加血腥的資源爭奪,在反王聯盟內部悄然展開。
每個人都想成為那個“精銳”,都想為自己和親信爭奪那有限的突圍名額和口糧。
人性的最後一塊遮羞布,在極致的饑餓與恐懼麵前,被徹底扯下。
三
龍門大營,黎明前夕。
帳內,李秀寧已經起身,悄無聲息地穿好了衣物。
她的動作輕柔而迅捷,沒有驚醒榻上依舊熟睡的小阿遠。
楊子燦也醒了,靠在榻上,看著她忙碌。
“要走了?”
他問,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舍。
“嗯。”
李秀寧係好最後一根衣帶,轉過身,晨曦的微光透過帳簾縫隙,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輪廓。
“此地不宜久留。鬼穀道的人還在等我消息,阿遠也不能長時間待在這軍營裏。”
她走到榻邊,俯身,在楊子燦唇上印下輕輕一吻,如同蜻蜓點水,卻帶著千鈞重量。
“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我們的江山。”
她看著他,眼中情緒複雜。
“大興城的事,我不會插手。但玄幽子那邊,你需多加提防。他控製的楊侗,或許還有用處,也或許……是個陷阱。”
楊子燦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也要小心。若有危險,立刻通知我。無論你在哪裏,我都會找到你。”
李秀寧微微一笑,那笑容傾國傾城,帶著一絲淒迷與決絕:
“放心,能殺我李秀寧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她不再留戀,幹脆利落地抱起依舊沉睡的阿遠,用厚厚的繈褓將他裹緊,最後深深看了楊子燦一眼,旋即轉身。
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帳外的黑暗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帳內,隻剩下楊子燦一人,以及空氣中殘留的、那縷獨特的暗香。
他怔怔地坐在榻上,良久,才緩緩抬手,撫過唇角,那裏似乎還殘留著她唇瓣的柔軟與冰涼。
懷中猶存玉體溫,帳內尚餘暗香浮。
佳人已攜麒麟子,再入風雲深處無。
他知道,她這一去,前路依舊凶險莫測。
鬼穀道的內部傾軋,天下的紛爭亂局,都不會因為他們的這次相擁而停止。
但至少,他知道了她和孩子的平安。
那顆始終懸著的心,終於可以稍稍放下。
他掀開被子起身,走到帳邊,掀開一角,望向外麵逐漸亮起的天色。
寒風撲麵,讓他精神一振。
大興城的終局即將到來,天下的棋局也進入了最後的官子階段。
李秀寧有她的路要走,而他,也有他必須完成的使命。
四
“傳令各軍!”
聲音不高,卻似金鐵交鳴,瞬間刺破了中軍大帳內殘留的最後一縷溫存與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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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楊子燦,眸光如電,神色凜然,周身散發著令人不敢逼視的威壓,與片刻前那個溫情脈脈的父親、纏綿悱惻的情郎判若兩人。
那屬於上位者的冷靜與屬於統帥的威嚴,已如同他身著的玄甲,嚴絲合縫地重新披掛於身。
帳簾,早已被親衛掀起。
帳外,黎明前的寒意與肅殺之氣洶湧而入。
帳內,聞令而至的將領們已然肅立,黑壓壓一片,如同沉默的礁石。
這些人,無一不是百戰餘生的悍將,身上帶著洗不盡的硝煙與血腥氣。
有老成持重如馮盎、魚俱羅、周法尚、宋老生、屈突通、陰世師……者,目光沉靜如深潭,鬢角染霜,老辣幹練。
有銳氣逼人如來整、羅士信、高安、秦瓊、程知節……者,眼神灼灼似烈火,英氣勃發。
他們風格各異,但此刻,個個挺立的身姿依舊如標槍般直指蒼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帳中那道身影之上,眼神裏是毫不掩飾的敬畏、信服,以及壓抑不住的、對即將到來的大戰的渴望。
這是一群真正的廝殺漢,他們的威風與殺氣,並非刻意彰顯,而是從骨子裏透出,是無數次屍山血海中蹚出的憑證。
帳內空氣凝滯,唯有炭火偶爾的劈啪聲,以及甲葉隨著呼吸產生的極細微的摩擦聲。
這,就是大隋的精神氣!
楊子燦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麵孔,如同檢閱著他最鋒利的刀劍。
他的聲音平穩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砸在眾人的心頭:
“各部,加強戒備,遊騎斥候放出五十裏,我要大興城內哪怕飛出一隻麻雀,爾等也需知其公母!”
“所有營壘,加固工事,檢查軍械,確保箭矢充足,炮車待命!”
“密切關注大興城一切動向——炊煙多寡,巡城頻率,夜間燈火,乃至城頭守卒神色!任何異動,即刻飛馬來報!”
“……”
他一連串下達了十餘道具體指令,從警戒層級到物資調配,從情報偵察到臨戰演練,條理清晰,算無遺策。
最後,他微微停頓,帳內落針可聞。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洞悉全局的篤定與終結亂世的決絕:
“總攻之時,不遠了!望諸君厲兵秣馬,拭刃以待!此戰,當定鼎關中,畢其功於一役!”
“諾!”
“諾!”
……
眾將轟然應喏。
這一聲應和,並非整齊劃一的呼喊,而是帶著各種口音、或渾厚或尖銳的咆哮,匯聚成一股壓抑已久的戰意洪流,震得帳頂塵埃簌簌而下。
他們沒有多餘的話語,眼神中的火焰已說明一切。
命令既下,眾將再無停留,紛紛抱拳行禮,旋即轉身,大步流星而出。
甲胄鏗鏘,步伐沉重,如同陣陣悶雷滾過地麵,迅速融入帳外漸亮的天光中,奔赴各自的崗位。
大戰將至的緊張與興奮,如同無形的波紋,以中軍大帳為中心,急速擴散至整個龍門大營。
楊子燦回到後帳,最後看了一眼那張仍殘留著暗香與溫情的行軍榻。
眼中,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柔和,但旋即被更堅毅的光芒取代。
他抓起榻邊懸掛的七星龍雀劍,係於腰間,抓起玄色大氅,一振,披於肩頭。
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向帳外。
曙光,恰於此時徹底刺破了沉沉的黑暗,灑落在他的身上,也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臉龐和那雙深邃如星空的眼眸。
那裏麵,不再有片刻的迷離與牽掛,唯有堅定一如往昔的、平定天下的光芒,熾烈而純粹。
他翻身躍上親衛牽來的戰馬,那匹神駿的大黑似乎也感應到主人的心緒,昂首嘶鳴,蹄不安地刨著地麵。
楊子燦,這位手握大隋權柄、決定著無數人命運的男人,在凜冽的晨風與漸起的雪沫中,再一次,義無反顧地踏上了他的征途。
身後,是沉默如鐵、氣勢逼人的衛隊與專屬驍果精銳。
這些戰士,個個魁梧彪悍,身經百戰,他們手持長槊,腰佩橫刀,背負強弓,冰冷的鐵麵覆臉,隻露出一雙雙毫無感情、唯有對命令絕對服從的眼眸。
他們如同一道移動的鋼鐵城牆,拱衛著他們的王。
馬蹄踏碎薄霜,軍械碰撞發出有節奏的金屬低吟。
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殺伐之氣,隨著這支隊伍的行進,彌漫在清晨寒冷的空氣之中,預示著血與火的終章,即將由他們親手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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