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幻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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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鏡
“人肉議會”,在物質層麵進行著殘酷而直接的肉體篩選。
同時,另一場更加隱秘、更加徹底、目標在於完全掌控精神的“淨化”與“替換”,在鬼穀道長老們的操控下,於暗影中同步進行。
鬼穀道的七長老,尤其是那位始終隱藏在寬大黑袍下、眼神幽邃如同古井的玄幽子,清醒地認識到,物質層麵的糧食危機,在楊子燦的鐵壁合圍下,已無法從根本上解決。
任何內部的爭奪、廝殺,都不過是延緩最終崩潰的徒勞掙紮。
但鬼穀道千年傳承,其精髓與力量,從來不在明麵的攻城掠地,而在於操控人心、縱橫捭闔、於無聲處竊取國柄。
他們堅信,真正的權力存在於人的意識之中。
麵對絕境,他們啟動了一項被視為禁忌、記載於鬼穀秘典最深處的終極秘術——“集體奪舍”計劃。
此術,並非民間誌怪小說中那種玄之又玄的靈魂出竅、占據他人肉身的法術。
按照鬼穀道先賢理論,這是一種極其完整、係統的心理建設和思想控製的體係。
首先,通過極其精妙的心理暗示、藥物控製、環境營造、信息隔離以及儀式化的行為引導,係統性地、漸進地瓦解目標個體原有的認知框架、記憶體係和自我認同。
其次,將一套預設的、高度統一的“鬼穀道核心意識”模塊,強行植入、覆蓋上去,使其在行為模式、思維邏輯乃至最深層的自我認知上,都徹底認為自己是“鬼穀”這個宏大意識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儀式的地點,選在了鬼穀道在大興城經營多年的一處隱秘地下祭壇。
這裏深入地下,牆壁上刻滿了古老的雲篆雷文,空氣中常年彌漫著一種由特殊草藥混合而成的、帶有致幻和麻痹效果的異香。
搖曳的燭火,將長老們和“宿主”的身影投射在牆壁上,扭曲晃動,如同群魔亂舞。
這,就是一個的信息隔絕的場!
先賢,大才,千萬別說我大中華先輩沒有高深理論到實踐的創造力和執行力。
玄幽子,親自主持儀式。
其他六位長老,環繞而坐,口中吟唱著音調古怪、含義晦澀的古老咒語。
這咒語並非具有超自然力量,而是一種強大的心理催眠和節奏引導,配合著彌漫的迷香,能夠極大地降低受術者的心理防線,擾亂其正常思維。
被選中的“宿主”則被安置在陣法中央,往往是在他們意誌最為薄弱的時候——或許是極度饑餓後的虛脫,或許是遭受重大打擊後的精神恍惚,或許是在睡夢中被秘密帶來。
第一個被成功“奪舍”的,是唐王李淵。
在經曆了喪子之痛即便他對李建成、李元吉之死感情複雜)、權力被奪、以及親眼目睹人肉議會的恐怖後,這位老邁的梟雄精神防線已然千瘡百孔。
在祭壇中,他渾濁的雙眼逐漸失去了焦點,繼而泛起與玄幽子眼中如出一轍的、冰冷而幽深的光芒。
他口中喃喃而語的,不再是李唐的基業、家族的興衰,而是變成了“鬼穀一統,萬流歸宗…不王而王,天下為公…”。
他成了“鬼淵”,一個承載著鬼穀意誌的、名為李淵的空殼。
緊接著,魏王李密成為了目標。
他雖然狠辣果決,但秦嶺敗退、殤騎離去、內部人心浮動,加之糧食危機的持續壓迫,也讓他內心充滿了焦慮和絕望。
在迷香與咒語的侵蝕下,他掙紮過,怒吼過,但最終,意識也逐漸被那統一的、強大的鬼穀思維所淹沒。
他成了“鬼密”,言行舉止間,開始帶上了玄幽子那種算計千年、漠視個體的冰冷氣質。
劉武周、王世充、羅藝……
這些留在城中的、尚有一定實力的反王巨頭,一個接一個,在不同的時間,以不同的方式,被誘騙或強行帶至地下祭壇,經曆了意識層麵的重塑。
他們走出祭壇時,眼神變得空洞而統一,昔日的野心、猜忌、暴戾似乎被抹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仿佛洞悉一切卻又對一切漠然的平靜。
他們成了“鬼周”、“鬼充”、“鬼藝”。
甚至那個一直被當作傀儡、無人真正在乎的延興帝楊侗,也被玄幽子親自“施法”,體內被植入了最純粹、也最容易被操控的“鬼帝”意識。
表麵上,大興城內各方勢力仍在煞有介事地運作。
唐王府、魏王府、鄭王府等依舊掛著牌匾,士兵依舊在巡邏盡管有氣無力),偶爾還會有小規模的衝突發生主要是下層士兵因搶奪零星食物所致)。
但若有心人如果城內還有這樣的旁觀者)仔細觀察,會發現這些勢力首領之間的論辯邏輯越來越相似,爭吵的焦點不再是你死我活的利益分配,而更像是同一個大腦內部的不同神經元在爭論執行路徑。
他們的最終目標,都詭異地指向同一個方向——如何更好地實現“鬼穀”的終極理想:
“不王而王”,即建立一個由鬼穀道在幕後絕對掌控、消除一切個人野心和勢力隔閡的“大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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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的對抗,更像是一個意識共同體內部,不同“分身”或“端口”在進行策略推演和壓力測試。
比如,“鬼密”可能會提出一個激進的方案,“鬼淵”則會扮演保守角色進行反駁……
但最終,他們會達成一個符合“鬼穀整體利益”的共識,而這個共識往往冷酷而高效,完全摒棄了個人情感和道德約束。
“我即鬼穀,鬼穀即我。”
這句話,開始從不同身份的人口中說出,從李淵到王世充,從李密到楊侗……都一一帶著相同的淡漠與篤定。
整個城市,在無形中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擁有多重軀殼的單一意識體。
沒有真正的敵人,也沒有真正的盟友,隻有一個名為“鬼穀”的集體人格,在空蕩蕩的宮殿、荒蕪的街道和血腥的議會場之間,進行著一場宏大的、無人理解也無需他人理解的自言自語。
外部的圍城、內部的饑荒,仿佛都成了這個意識體進行“修煉”和“升華”所必須經曆的劫難。
這種極致的、摒棄了所有個體性的“統一”,帶來了一種詭異的平靜,但這種平靜之下,是比瘋狂更深沉的死寂,是人性徹底湮滅後的虛無。
第三鏡
與“人肉議會”的血腥算計和“鬼穀奪舍”的詭異侵蝕並行不悖,另一股力量,以一種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在這片絕望的土壤中悄然滋生,並綻放出令人心碎的光芒。
這股力量的源頭,恰恰來自於那個一直被各方勢力忽視、利用、視為無物的傀儡皇帝——延興帝楊侗。
在所有實力派人物都在為生存而無所不用其極,或是在鬼穀道的操控下逐漸失去自我之時,這個少年皇帝,在經曆了國破家亡、被權臣玩弄於股掌之上、目睹京城淪為人間地獄的種種慘狀後,內心某種長期被壓抑的東西,終於爆發了。
他意識到,自己這個皇帝,除了一個空洞的名號,什麽也做不了。
他無法調動一兵一卒,無法拿出一粒糧食,無法阻止任何暴行。
可能,整座大興城中的高層,他是唯一騙過鬼穀道洗腦之術的那位。
所以說,能當皇帝的,不管他是廢柴還是大帝,都是不同於世界的種類。
所以,楊侗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此世界的巨大諷刺。
當然,他是無力的,極致的無力。
然而,恰恰就是這種極致的無力,反而讓皇帝這個物種催生了出極致的力量——一種放棄一切執念、包括生命之後,大概率地催生出了純粹而可怕的精神原力。
如,越王勾踐,宋徽宗趙佶,南唐後主李煜,梁武帝蕭衍,漢獻帝劉協……
在糧食危機爆發約兩個月後,一個尤其寒冷的清晨,寒風卷著殘雪,拍打著破敗的宮牆。
延興帝楊侗,換上了一身相對整潔但卻顯寬大的舊龍袍。
他臉色蒼白,身體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而瘦弱不堪,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他在少數幾個尚且忠於皇室、但也麵有菜色的老宦官陪同下,艱難地登上了皇城中最高的一處樓閣——淩煙閣。
他扶著斑駁的欄杆,望著下方死氣沉沉、如同巨大墳墓的城市,殘破的坊市間偶爾有黑煙升起,那是有人在焚燒屍體或尋找可燃之物。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腐臭味的空氣,用盡全身力氣,向著虛空,也向著這座垂死的城市,發出了他身為皇帝的最後一道,也是唯一一道完全由自己意誌發出的“詔令”:
“朕,楊侗,承嗣不德,忝居大位……致令神州板蕩,宗廟蒙塵,生靈塗炭,餓殍盈城……此皆朕之罪也!自今日起,朕決意絕食,以此殘軀,上告蒼天:若天心未厭隋德,願降甘霖,解此倒懸;若諸王尚存天良,願息兵戈,共度時艱……若天命不佑,人心盡失……朕,願以此身,贖天下萬民之罪!”
他的聲音起初微弱,但越來越清晰,帶著一種與其年齡和體格不相稱的決絕與平靜,在寒冷的空氣中傳出去很遠。
說完,他便不再理會身後宦官的哀求和哭泣,直接盤膝坐在了冰冷的樓板之上,閉上了雙眼,開始了徹底的、決絕的絕食。
起初,李淵、李密、王世充等人……甚至包括國師李淳風,都對此嗤之以鼻。
他們認為,皇帝這種行徑,不過是小孩子走投無路的胡鬧,或是鬼穀道又一個不可告人的、裝神弄鬼的把戲,甚至懶得派人去阻止,隻覺得可笑。
衛玄等少數幾個還留在朝廷的老臣,聞訊後也隻是在家中暗自垂淚,覺得這孩子可憐,命運多舛,最終竟要以此種方式結束短暫的一生。
然而,奇跡,或者說,在極端絕望環境下,人們內心迫切需求救贖而共同催生出的“神跡”,開始圍繞著這個自願走向死亡的少年皇帝,悄然發生。
有人信誓旦旦地對鄰裏說,親眼看到陛下在默默垂淚,淚珠沿著消瘦的臉頰滑落,滴在樓板的塵埃裏,竟然凝結成了一顆顆潔白的、帶著鹹味的顆粒——那是鹽,在饑荒中堪比黃金的珍貴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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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聲稱,陛下在某日清晨,虛弱地伸出手,觸摸了一下樓閣欄杆旁一株早已枯死的梅樹枝幹。
數日之後,那毫無生氣的枯枝上,竟然不可思議地冒出了幾個嫩紅色的、微弱的新芽。
更有人在夜深人靜時,偷偷靠近淩煙閣下,聽到陛下在昏迷或半昏迷狀態中發出的囈語,那聲音微弱卻清晰,充滿了悲憫與玄機。
他們將這些隻言片語記錄下來,相互傳抄,竟逐漸形成了一套雖然短小、卻仿佛能安撫人心、解釋苦難的短句集,被稱為《侗經》。
諸如“眾生皆苦,我身代受”、“心燈不滅,暗夜有光”之類的句子,在絕望的民眾中悄然流傳,帶來一絲虛幻的慰藉。
起初,隻是少數最為絕望、將一切希望寄托於神佛的百姓,他們懷著虔誠而複雜的心情,將自家最後一點舍不得吃的、摻著麩皮和草根的餅子,或者一小碗清澈見底的粥湯,恭敬地放在淩煙閣下,獻給這位一無所有、隻剩下一具正在緩慢消亡的軀殼的皇帝。
他們跪在遠處,磕頭,祈禱,仿佛在向一個即將降臨於世的神明獻祭。
漸漸地,這種行為如同具有傳染性一般,迅速蔓延開來。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淩煙閣下,他們沉默地看著樓上那個日漸消瘦、卻始終保持著盤坐姿態的身影。
食物越來越多盡管質量低劣),甚至有人撿來幹淨的積雪,堆放在樓下,象征性地表示“供奉”。
到了後來,就連李密、劉武周等反王麾下的士兵,也有人在夜深人靜時,偷偷脫離崗位,來到樓下,對著那在清冷月光下如同剪影般的身影,默默地跪拜片刻。
他們或許不懂什麽大道理,隻是在這個少年皇帝身上,看到了自己無法做到的、對命運的最高形式的反抗——主動而有尊嚴地放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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