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權爭與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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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城火藥局的喧囂如同一個大幕布,隔絕了外界的風雨飄搖。但劉體純的心,從未隻局限在這高牆之內。他的目光,穿透彌漫的硝煙,投向了更遠的南方。
    一張潦草的河間府輿圖鋪在油汙斑斑的木案上。
    劉體純的手指,重重戳在幾個關鍵節點:河間府城、漕運碼頭、官倉重地、以及幾條連接南北的陸路要衝。
    他知曉曆史,李自成山海關兵敗後,京師、河間府、山東等地原來已經投降了的明朝大小官員,又紛紛反叛,一下子把李自成的潰軍變成了孤早,沒有外援,無路可走。幾個月時間,殘餘主力就被消滅了。
    他絕對不會讓這個悲劇重演,向南的通路必須打開。
    “河間府,京師南麵門戶,更是漕運咽喉!”
    劉體純的聲音壓得極低,隻有心腹李黑娃和兩名最信任的隊正能聽見。
    三個人一愣,不明白劉體純說這些幹什麽。
    劉體純不管三個人聽不聽得懂,繼續說道:
    “闖王大軍在外,京師糧秣、消息、退路,皆係於此!此地,絕不能落入他人之手,更不能在亂起之時,成為無主之地!”
    他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決斷的光芒,不容置疑地說道:“李黑娃,從親兵中挑選一百五十名最機警、最沉穩、且通些文墨的弟兄。分成三隊,每隊五十人,由你手下三名最得力的哨官統領!”
    “得令!”李黑娃沉聲應道,眼中精光一閃。
    “每隊攜帶,製將軍李過簽押的空白調兵文書三份,我的親筆密信一封,白銀一千兩!”
    劉體純語速極快,又說道:“任務隻有一個:秘密南下,持文書接管河間府府衙、漕運衙門及所有官倉,控製府城四門及水陸要道!”
    他目光掃過三名即將領命的親兵將領,字字千鈞:
    “記住!是‘接管’,不是強攻。
    持留守府文書,以‘整飭防務、保障漕運、協防京師’為名。
    河間府官吏,順者,許以官位錢財。逆者,或囚或殺,絕不手軟!
    首要掌控糧倉與漕船,穩定地方,封鎖消息。
    尤其要密切監視山東方向及運河沿線動靜!遇有南明或清虜細作,格殺勿論!所有行動,務必隱秘、迅速!非到萬不得已,不得暴露與我火藥局之關聯。
    你們的命,河間府的糧,就是咱們日後在膠東的根基!明白嗎?”
    “明白!”三名哨官抱拳低吼,殺氣內斂。
    其實,他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李過簽押的調兵空白文書哪裏來的?
    這其實是劉體純令人仿造的。
    五百多工匠,裏麵能人不少,雕刻印章,模仿字跡,那都是小菜一碟。
    當夜,三支精悍的小隊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混亂的北京城,消失在通往南方的官道和運河支流上。
    他們的使命,是在所有人目光聚焦於北方戰火時,為劉體純的未來,悄然布下一枚至關重要的棋子。
    山海關,石河戰場。
    初升的朝陽驅不散彌漫的硝煙。喊殺聲、火銃爆鳴聲、戰馬嘶鳴聲震耳欲聾。
    大順軍的赤旗與關寧軍的旗幟在殘破的營壘間交錯。
    戰報傳回李自成中軍大帳:“……我軍猛攻西羅城,吳逆力戰不退,然陣腳已顯鬆動……斬首數百級……”
    帳內,李自成身披金甲,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卻也有幾分初戰得利的亢奮。
    連日攻堅雖付出不小代價,但吳三桂顯然也被逼到了極限。他正欲下令預備隊投入,給予致命一擊。
    “報——!京師六百裏加急密報!大學士牛金星呈大王親啟!”
    一名風塵仆仆、幾乎虛脫的信使被親兵攙扶入帳,顫抖著雙手奉上一個層層包裹、火漆密封的油布包。
    李自成眉頭微皺。京師密報?牛金星?他心中掠過一絲不快,大戰正酣,後方何事如此緊要?
    他揮手屏退左右,隻留劉宗敏在側,親手拆開火漆。
    牛金星那篇辭藻華麗卻字字誅心的奏章,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間噬咬著他的神經。
    “罔顧聖意”、“擅啟罪將”、“私授重兵”、“秘製凶器”、“擁兵自重”、“儼若國中之國”、“其心叵測”……一個個觸目驚心的詞句,矛頭直指李過和劉體純!
    李自成的臉色由紅轉青,再由青轉黑。
    一股被背叛和冒犯的怒火猛地竄起。
    自從攻下京城,他的心態已經發生變化,不容任何人有絲毫違逆和背叛,連提點不同意見都不行。
    其實,這是成功者或登頂人士的通病。
    我這樣做成功了,你們必須有樣學樣,不用思考,老老實實執行就是了。
    劉體純!
    這個自幼跟隨自己,屢立戰功的將軍,本來視為心腹。可出征前那一番話惹惱了他,沒有一貶到底,已是格外開恩。
    現在,這個被自己親自貶黜的刺頭又要鬧事!
    李過!
    自己委以留守重任的親侄子。
    他們竟敢在自己浴血奮戰之時,在後方搞這些小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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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千精兵!德勝、安定二門,還有那些聞所未聞的“凶器”!
    “砰!”李自成一拳砸在帥案上,震得筆墨紙硯跳起老高。
    “混賬!豈有此理!”他怒不可遏。
    牛金星的話雖有誇大其詞、黨同伐異之嫌,但李過私授劉體純重兵,把守要害門戶,這是鐵一般的事實!這置他這個闖王的威嚴於何地?
    萬一……萬一劉體純真有不軌之心?
    “闖王息怒!”劉宗敏也被奏章內容驚到,連忙勸道,“李過侄兒或有思慮不周之處,但劉體純……”
    “思慮不周?”李自成猛地打斷,眼中寒光四射,一點情麵不留地說道:”“這是公然抗旨!是擁兵自重!牛金星所言未必全虛!京師重地,豈容罪將執掌重兵!”
    他心中那點初戰的得意瞬間被巨大的猜忌和憤怒淹沒。他絕不允許後方有任何脫離掌控的力量存在,尤其是在這勝負未卜的關頭!
    “取紙筆來!”李自成厲聲喝道。
    他提起朱筆,飽蘸濃墨,在一張明黃絹帛上奮筆疾書,字跡淩厲如刀,帶著帝王的雷霆之怒:
    “諭製將軍李過:朕提王師討逆,血戰關前,爾留守京師,責任非輕!然爾竟罔顧朕意,擅啟罪將劉體純,私授重兵,委以城防重任!此乃目無君上,僭越擅權!劉體純前罪未贖,複掌兵柄,更於火藥局秘造凶器,其心叵測!爾欲效洪承疇輩,養虎遺患乎?”
    “著爾接旨之日,即刻收回劉體純兵符印信,解除其德勝、安定二門防務!將其所部五千人馬,就地解散,分隸各營!劉體純本人,鎖拿至留守府看押,待朕回京親審!火藥局所造一應器物,悉數封存,不得擅動!若有違抗,視同謀逆,格殺勿論!”
    “京師安危,爾當深省!再行悖逆,國法難容!欽此!”
    寫罷,李自成在落款處狠狠蓋上隨身攜帶的永昌皇帝玉璽。
    他將聖諭卷起,塞入信筒,火漆封死,交給那名信使,然後吩咐道:“換馬不換人!六百裏加急,即刻返京!將此諭旨,親手交予李過!不得有誤!”
    信使接過那仿佛有千鈞重的信筒,感受到闖王那幾乎要擇人而噬的怒火,渾身一顫,連滾爬爬地衝出大帳,跨上早已備好的快馬,絕塵而去。
    李自成望著信使遠去的背影,胸中怒火翻騰,再看向前方膠著的戰場,隻覺得一陣心煩意亂。
    牛金星的密報,如同一根毒刺,深深紮進了他心中,讓這場關鍵之戰,蒙上了更深的陰影。
    北京城,製將軍府。
    李過正焦頭爛額地處理著城內日益緊張的糧秣調配和流言彈壓。
    連續幾日,他最多一天睡兩個時辰。
    山海關方向膠著的戰報讓他憂心忡忡,對劉體純的倚重也愈發加深。他剛剛又批下了一批精鐵和硫磺的調撥單,送往火藥局。
    突然,親兵統領麵色凝重,幾乎是跌撞著衝了進來,手中高舉著一個沾滿塵泥的信筒,大聲喊道:“將軍!山海關……六百裏加急!大王親筆諭旨!”
    李過心頭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
    他幾乎是搶過信筒,顫抖著手指掰開火漆,抽出那卷明黃絹帛。
    展開一看,那朱砂寫就、字字如刀的斥責和命令,如同驚雷般在他頭頂炸開。
    “罔顧朕意……僭越擅權……欲效洪承疇……養虎遺患……鎖拿看押……解散所部……封存器物……格殺勿論……”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李過的心上!
    他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這是從何說起?自己辛辛苦苦,換來的是闖王的斥責。
    追隨闖王,苦戰十幾年的劉體純,竟然要像罪犯一樣處置!
    巨大的委屈、憤怒和恐懼交織在一起,讓他痛苦萬分。
    他啟用劉體純,完全是為了京師安危,為了給闖王留條後路啊!
    牛金星!一定是牛金星這廝進了讒言!
    李過猛然醒悟。
    “快!快備馬!去火藥局!”李過聲音嘶啞地吼道。
    他必須立刻找到劉體純,看看事情還有沒有轉圜餘地。
    闖王的怒火如此之盛,他該怎麽辦?
    西城火藥局,此刻的氣氛卻與李過的驚慌截然不同。這裏更像一座森嚴壁壘下的精密精密兵營。
    幾天前,劉體純便已未雨綢繆,將那五千精兵徹底打散重組,按照功能和武器,編成了全新的戰鬥序列:
    火銃營一千二百人): 核心戰力,裝備修複好的鳥銃、三眼銃及定裝藥包彈丸,日夜操練三段擊輪射,硝煙味終日不散。
    擲彈營八百人):臂力強健者組成,專司投擲掌心雷、火油雷及燃燒瓶。訓練場上,陶罐鐵球呼嘯破空,落地炸開團團象征性的白灰。
    刀盾營一千五百人):重甲步兵,持大刀厚盾,負責近戰肉搏、掩護火銃及固守工事,刀盾撞擊聲鏗鏘有力。
    騎偵隊,三百人: 精選善騎者,配輕甲快馬,負責外圍警戒、斥候探報及快速機動支援,馬蹄聲在局外空地急促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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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輜工營,一千二百人:由部分原親兵和所有工匠組成,負責火藥、武器生產運輸,工事搶修,後勤保障,是整個體係的根基,錘打鍛造之聲晝夜不息。
    親兵隊,二千人,皆是重甲騎兵,一人雙騎,這是劉體純的總預備隊。
    各營指揮官及骨幹什長、伍長,清一色由劉體純從原兩千親兵中挑選的絕對心腹擔任。一張由忠誠和共同利益編織的無形大網,早已牢牢掌控了這支煥然一新的部隊。
    當李黑娃將山海關密探傳回的、關於聖旨內容的消息低聲稟報時,劉體純正站在校場邊,看著火銃營進行最後一次齊射演練。震耳欲聾的爆響過後,白煙彌漫。
    “知道了。”劉體純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聽到的隻是明日天氣。
    他目光掃過校場上按新編製肅立、殺氣內蘊的各營官兵,眼中閃過一絲滿意。
    打亂建製?解散分隸?牛金星和李自成想得太簡單了。
    這支部隊,早已烙上了他劉體純的印記,其筋骨血脈,豈是一張紙能輕易拆散的?
    “傳令各營主官,”劉體純對李黑娃道,“德勝門、安定門防區,按甲字預案,即刻進入一級戰備!外鬆內緊,沒有我的狼頭令牌,天王老子的調令也當放屁!擅離陣地、惑亂軍心者,其主官有權立斬!火藥局封閉,許進不許出!擅闖者,殺!”
    “得令!”李黑娃眼中凶光一閃,轉身飛奔傳令。
    當李過心急如焚地帶著聖旨和一隊親兵趕到火藥局大門外時,看到的景象讓他倒吸一口涼氣,心頭徹底沉入穀底。
    大門緊閉,鐵閘落下。牆頭垛口後,人影綽綽。不再是散亂無章的守衛,而是按兵種清晰配置的防禦。與他慣常見的截然不同。
    垛口後,是火銃手冰冷的銃口,引線已然裝好。
    牆腰射孔處,隱約可見擲彈兵手中緊握的、引信外露的掌心雷和火油雷。
    大門兩側高台,刀盾兵厚重的盾牌並列如牆,長刀寒光閃爍。
    牆內更傳來輕微而密集的馬蹄聲,顯然有騎兵在待命機動。
    整個防禦體係層次分明,森然有序,透著一股絕非烏合之眾能有的冰冷殺氣。
    這還是他們大順軍嗎?李過突然有了一種陌生的感覺。
    與他上次來時那種熱火朝天卻略顯混亂的備戰氛圍,已是雲泥之別。
    李過看到,李黑娃的身影在門樓上出現,並非上次的抱拳,而是按刀肅立,眼神銳利如鷹,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那股拒人千裏的寒意。
    “開門!本將李過!奉旨前來!”李過強壓心中驚駭,高舉手中明黃聖旨,高聲喝道。
    回應他的,是門樓上李黑娃清晰冷硬、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
    “製將軍恕罪!劉將軍有令,大戰在即,防務緊要,無他本人狼頭令牌,任何人不得擅入防區!違令者,以敵襲論處!請將軍稍候,末將已派人通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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