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紛至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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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滄州的繁榮,尤其是一船船運來的江南稻穀,也吸引了另一群嗅覺極其靈敏的商人——晉商。
    以範永鬥、王登庫等為首的山西巨賈,憑借其遍布全國的商業網絡和與關外清廷、蒙古各部的深厚淵源,敏銳地看到了其中的巨大商機:北方缺糧,尤其是北京和關外!
    滄州有糧,晉商有路!
    很快,掛著“範記”、“王記”等晉商旗號的車隊、駝隊,絡繹不絕地出現在滄州碼頭和市集。
    他們出手闊綽,以高於市價的價格,大肆收購糧食、布匹、甚至滄州新產的鐵器。
    “劉將軍治下,物阜民豐,真乃北地樂土啊!”範永鬥派來的大掌櫃靳良玉,對著負責商務的鎮守府屬官和單元慶等人,滿臉堆笑地說道:“敝號願以高價,多多采買糧米布鐵,運往山西、陝甘賑濟災民,也是為將軍分憂啊!”
    然而,劉體純的細作,早已盯上了這些晉商。他們的商路,絕非僅僅通向山西賑災!
    “將軍,查清楚了!”李黑娃將一份密報呈上。
    “範永鬥的車隊,出了滄州地界,並未直接西去山西,而是繞道北上,經宣化、張家口,試圖走蒙古草原的商道!
    他們的最終目的地,很可能是……北京和關外盛京!他們想利用蒙古盟友的通道,避開我軍控製的運河和主要官道,將糧食賣給多爾袞!”
    鄧鐵牛聞言大怒,直接罵道:“他娘的!這群吃裏扒外的奸商,竟敢資敵。老子帶兵去截了他們的車隊!”
    “慢!”劉體純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阻止了鄧鐵牛,“截?為什麽要截?多爾袞缺糧,我們……難道就不缺錢缺物嗎?”
    他走到地圖前,手指著晉商的隱秘糧道說:“他們想運糧給韃子?好!讓他們運!靳良玉想買多少糧食,隻要付得起真金白銀和我們需要的東西,就賣給他!”
    眾人愕然。鄧鐵牛急道:“將軍!這豈不是資敵?”
    劉體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說:“資敵?鐵牛,你想想,晉商從我們這裏買糧,花的是實打實的銀子,或者我們急需的戰略物資。他們千辛萬苦,冒著風險,繞道蒙古草原,運到北京或盛京,這路上的損耗、人吃馬喂、打點蒙古人的花費,要多少?等糧食到了多爾袞手裏,還能剩多少?價格又會被他們炒到多高?多爾袞用天價買我們‘平價’賣出的糧食,你說,是誰在吃虧?”
    他頓了頓,眼中算計的光芒更盛,輕蔑一笑說:“多爾袞現在可不是以前關外那麽小塊兒地方。河南、山西、陝西大旱多年,又加上戰亂不斷,早就是赤野千裏,運這點糧食過去,杯水車薪。但卻會掏空多爾袞的家底。更重要的是,這條隱秘糧道,現在被我們知道了!李黑娃!”
    “末將在!”
    “你的人,給我死死盯住這條線!摸清他們所有的中轉點、接頭人、蒙古部落的關係!同時……”
    劉體純的笑容帶著一絲殘酷,說道:“在賣給他們的糧食袋子裏,夾點‘私貨’!”
    “還有,”劉體純補充道:
    “通知軍需司,對晉商的糧食采購,表麵上敞開供應,但暗中控製總量,確保我軍民用度無憂。價格嘛,可以‘隨行就市’,慢慢漲一點。另外,優先收取銅、錫、硝石、硫磺、優良馬匹!銀子?那是最後的選擇。”
    滄州的繁榮和劉體純硬抗清廷的名聲,也終於傳到了南京弘光小朝廷的耳中。在權相馬士英看來,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若能招撫劉體純這支“悍匪”,不僅能打通北方的屏障,更能獲得一支能打的強軍,大大增強自己對左良玉等跋扈武將的製衡力量,徹底壓垮朝中政敵阮大铖等人。
    於是,一支打著“欽差”旗號、氣派十足的船隊,載著弘光朝廷的“招安天使”——一位姓錢名庸的禮部員外郎,帶著一紙空頭支票般的“詔書”和幾箱綾羅綢緞、金銀珠寶,浩浩蕩蕩駛向滄州。
    錢員外郎在船上已經腦補了無數場景:流寇頭子見到天朝欽使,必然誠惶誠恐,跪地接旨,感激涕零……
    他甚至連受降時該擺什麽姿勢都想好了。
    這沒什麽奇怪的,闖逆都已經被清軍和吳三桂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劉體純隻是闖逆手下的一個偏將。天朝來招安他,就是給他個天大的麵子,給他留條生路。
    船抵滄州碼頭,景象卻讓錢員外郎和一眾隨從瞠目結舌。
    碼頭上秩序井然,商船如織,士兵巡邏,百姓勞作,一派生機勃勃,哪有半分“賊巢”的破敗景象?
    更讓他不舒服的是,前來迎接的並非劉體純本人,隻是一個自稱“鎮守府司馬”的屬官,態度不卑不亢,禮節周全卻透著疏離。
    錢員外郎臉色沉了下來,心裏很不痛快。強壓不滿,端著架子被迎入鎮守府衙。
    府衙雖不奢華,卻幹淨肅穆,往來吏員步履匆匆,透著一股高效務實之風,與南京官場的拖遝腐朽截然不同。
    當他被引入正廳,終於見到一身常服、端坐主位的劉體純時,想象中的“誠惶誠恐”半點不見,對方目光平靜深邃,帶著一種久經沙場的沉穩和審視,讓他這位“天使”莫名感到一絲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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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將軍,陛下聖恩浩蕩!”
    錢員外郎清了清嗓子,定定神,努力找回欽差的感覺,展開那卷華麗的詔書,抑揚頓挫地宣讀起來。
    內容無非是表彰劉體純“抗虜有功”、“深明大義”,特封“山東總兵官”、“靖虜伯”,望其“歸順朝廷”、“共襄中興”雲雲。
    劉體純靜靜聽完,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沒有謝恩,也沒有接旨,而是反問道:“錢大人遠道辛苦。不知陛下和朝廷,對當前抗虜大計,有何方略?對盤踞北京、虎視眈眈的多爾袞十幾萬大軍,有何破敵良策?對擁兵自重、不聽號令的左良玉等鎮將,又有何約束之法?”
    “這……”錢員外郎被問得一愣,這些問題豈是他一個負責傳旨的禮官能答的?
    他支吾道:“將軍歸順朝廷,自當遵從朝廷調度。剿滅韃虜,中興大明,乃朝廷既定之策。左帥乃國之柱石,朝廷自有倚重……”
    “哦?既定之策?”
    劉體純的笑容更明顯了,帶著一絲嘲諷說道:“那敢問朝廷,可曾發一兵一卒北上抗虜?可曾撥一粒糧餉支援前線?左良玉坐擁幾十萬大軍,可曾出武昌一步,與清虜一戰?反而是坐視李闖西去,保存實力。朝廷對此,也是‘倚重’嗎?”
    錢員外郎額頭冒汗,強辯道:“朝廷……朝廷自有深謀遠慮!將軍新附,豈可妄議國策?速速接旨謝恩,方為正道!”
    劉體純站起身,走到廳中懸掛的巨幅輿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南京的位置,又劃向武昌、北京、滄州,冷冷的說道:
    “朝廷的深謀遠慮,劉某愚鈍,實在看不出來。我隻看到清虜在北方步步緊逼,招撫毒計瓦解人心;我隻看到左良玉在武昌擁兵自重,坐觀成敗;我隻看到南京城中,袞袞諸公醉生夢死,爭權奪利!
    而滄州軍民,是在用自己的血肉和汗水,真刀真槍地擋著韃子的鐵蹄!”
    他轉過身,目光如電,直視錢員外郎,不屑地說道:
    “這樣的朝廷,這樣的‘招安’,劉某不敢受,滄州軍民更不敢受!錢大人請回吧。
    告訴馬閣老和南京的諸位大人,滄州軍民隻認抗虜保境的大旗!若朝廷真有北伐中原、驅逐韃虜的決心,劉某願為前驅!若隻想用一紙空文收買人心,約束我部為他人作嫁衣裳……恕難從命!”
    一番話擲地有聲,噎得錢員外郎麵紅耳赤,渾身發抖,指著劉體純喊道:“你……你大膽!竟敢抗旨不遵!藐視朝廷!”
    “送客!”劉體純不再多言,拂袖轉身。
    錢員外郎帶來的金銀珠寶,劉體純原封不動地讓他帶了回去,隻留下了一句冰冷的話:“這些東西,留著給北伐大軍做軍餉吧,放在滄州,燙手。”
    在錢庸招安失敗、狼狽返回南京後不久,一名自稱“江南皮貨商”的精幹男子,通過滄州本地與江南有生意往來的綢布商徐安的門路,幾經輾轉,終於將一封密封嚴實的信件送到了劉體純案頭。
    信封是上好的灑金箋,封口處蓋著獨特的陰文私印,隱隱透著一股江南奢靡又陰鬱的氣息。
    劉體純拆開信,映入眼簾的是一手工整卻略顯匠氣的館閣體。
    “山東鎮守使劉大將軍麾下:
    金陵一別,京華煙雲,倏忽數載。
    將軍雄踞滄州,力抗胡虜,保境安民,威震北疆,實乃我漢家之幹城,社稷之砥柱!
    大铖雖遠在江南,然心係北顧,對將軍之忠勇,欽佩之至,五內俱沸!
    今者,金陵小朝廷,名為正統,實則朽木將傾。馬瑤草馬士英)輩,鼠目寸光,嫉賢妒能,隻知結黨營私,挾天子以令諸侯。其遣錢庸輩齎空文虛爵,欲行收買羈縻之策,實乃對將軍虎威之褻瀆!大铖聞之,扼腕歎息!將軍拒之,快哉!壯哉!真英雄本色!
    然,將軍可知,馬瑤草何以敢如此倨傲,視將軍如無物?其所恃者,非朝廷法度,乃武昌左昆山左良玉)之八十萬驕兵也!左帥擁兵自重,跋扈更甚於昔年藩鎮。其名為朝廷柱石,實則首鼠兩端,心懷叵測!將軍可知,李闖殘部得以西竄,突破潼關,非天意,實乃人禍?
    ……
    大铖不才,願與將軍結為腹心!若將軍有意,大铖當於朝中竭力周旋,必使將軍名位,遠勝馬瑤草所許之區區‘總兵’、‘伯爵’!
    山東一省,乃至江淮之地,皆可為將軍開府建牙,自主之基!所需錢糧軍械,大铖亦當竭力籌措,暗通渠道,源源接濟!他日掃清寰宇,驅逐韃虜,將軍之功,當列淩煙!大铖願為將軍馬前之卒,共襄盛舉!
    ……”
    這封信真個是情真意切,姿態放得極低,看得劉體純都不好意思了。
    他將信遞給一旁的李黑娃和鄧鐵牛,笑一笑說道:“看看,南京城裏的‘大人物’們,自己鬥得烏煙瘴氣,倒還想拿咱們滄州當槍使。這阮大铖,倒是比馬士英那草包,更像個唱戲的。”
    他隨手將信丟進火盆,看著火苗吞噬那些華麗的辭藻和陰險的算計,淡淡道:“回信就不必了。告訴來人,阮尚書的‘好意’,劉某心領了。滄州的事,滄州人自己會管。南京的戲,讓他們自己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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