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雲卷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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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蕭瑟,卷起北京城街頭的枯葉與塵沙,也卷動著紫禁城內愈發焦灼的空氣。夏糧早已顆粒歸倉,然而,這本該帶來些許喘息的消息,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未能激起多爾袞心中半點漣漪。
各地的奏報紛紛傳來,帶著冰冷而殘酷。
華北大地,赤地千裏,旱魃肆虐,夏糧收成十不存一!
河南、山西、陝西等地更甚,餓殍盈野的慘狀,連地方官都不忍細述。
滄州劉體純這顆釘子,死死卡在漕運咽喉,不僅斷絕了江南的糧米,更讓整個北方的經濟血脈陷入枯竭。
北京城內的糧價,早已不是“一日三漲”,而是有價無市!
八旗貴胄的餐桌上尚能維持體麵,但底層旗丁的怨言和綠營兵卒的騷動,如同火山下的岩漿,隨時可能噴發。
吳三桂從河南發來的告急文書,字裏行間都透著“斷糧嘩變”的絕望。
“攝政王!不能再等了!”
武英殿內,肅親王豪格的聲音帶著嘶啞,更帶著一絲隱憂:
“將士們快啃樹皮了!必須打通漕運,踏平滄州!”
多爾袞臉色陰沉地坐在禦座上,手指煩躁地敲擊著扶手。踏平滄州?他做夢都想!
但又談何容易!
阿巴泰在河間府的密報不斷傳來:滄州城防加固得如同鐵桶,火器犀利,士氣高昂。
更兼李黑娃的“敵後武工隊”在河間府神出鬼沒,襲擾糧道,刺殺漢奸,攪得後方雞犬不寧,民心浮動。
五萬大軍強攻?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北京城下屍山血海的景象重演,而這次,代價他可能承受不起。
南方未平,李闖未滅,稍有不慎,他都擔心那些降將複叛,好容易得來的一點江山又會化做流水而去。
就在這時,內待遞上一份密報,是晉商範永鬥的心腹靳良玉的一封密信。
多爾袞展開一看,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信中,靳良玉先是痛陳運糧之艱難,曆數途中損耗巨大、匪患橫行、道路凶險、成本奇高,話鋒一轉,卻透露出一個關鍵信息:
“……然王爺勿憂,江南乃魚米之鄉,糧倉豐盈。若運河暢通,蘇、湖、常、鎮之米,旬日可抵通州!
屆時,莫說京畿,便是關外、蒙古之糧秣,亦可源源不斷!
唯滄州梗阻,如鯁在喉。若除此疥癬,糧道一通,天下糧秣盡歸王爺調度,何愁大業不成?”
這封信,像一根毒刺,紮在了多爾袞最痛的神經上。
屁話!本王難道不知道嗎?還須汝等囉嗦!
糧食,糧食!難道隻有滄州這一條路嗎?
他腦海裏閃過一道微弱的光,照出了另一條看似“捷徑”的道路:繞過滄州這塊硬骨頭,從南方富庶之地直接獲取糧食!
多爾袞猛地抬起頭,眼中血絲密布,聲音帶著壓抑的狂躁,大聲喝道:“江南,江南有的是糧食!可恨滄州劉逆,斷我命脈!強攻滄州,代價太大!
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將士餓死,坐以待斃不成?諸卿,有何良策,速速道來!”
殿內一片沉寂。範文程眉頭緊鎖,顯然在急速思考。豪格等武將則是一臉不甘和憋悶。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洪承疇緩緩出列,他臉色依舊沉穩,但眼中閃爍著老謀深算的精光,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攝政王明鑒,滄州劉體純,乃心腹之患,必除之。
然其據堅城,擁火器,急切難下。
強攻,正如肅親王所言,恐傷筋動骨,動搖國本。
臣觀江南弘光偽朝,看似擁立朱明正統,實則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其致命之處,不在兵甲,而在人心!”
他頓了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繼續道:“其朝廷之上,馬士英、阮大铖之流結黨營私,排斥異己;武將之中,左良玉號稱擁兵八十萬,盤踞武昌,跋扈難製,早懷異心!
此二者,勢同水火,形同仇寇!此乃我大清天賜良機!”
洪承疇繼續說道:
“攝政王,破局之關鍵,便在左良玉此人!其與馬士英嫌隙已深,擁兵自重,所求者,無非裂土封王,永保富貴!我大清何不……投其所好?”
說完,平靜退下,似乎說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滿朝文武現在知道當初多爾袞為何要招降洪承疇了。
此人之陰險、多謀,對事態的把握,絕對是超一流水準。
多爾袞神色一動,馬上讚賞道:“洪先生所卜言極是!請詳細說來。”
洪承疇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笑意,緩緩說道:
“其一,遣密使,重金收買左良玉左右心腹及軍中將領! 許以高官厚祿,裂土封王之諾,令其按兵不動,坐視我大軍南下!甚至……可誘其以‘清君側’之名,起兵東向,直撲南京,討伐馬、阮!弘光小朝廷必內亂大起,自顧不暇!”
“其二,散布流言,火上澆油!
可令細作在武昌、南京等地廣為散布:馬士英欲削左良玉兵權,調其部北上抗清;阮大铖已密奏弘光,言左良玉私通闖逆,圖謀不軌!再散布於南京:左良玉已暗中接受我大清冊封,不日將起兵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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謠言四起,必令其君臣相疑,將相離心!”
“其三,待其內亂一起,我大軍水陸並進,順江而下! 左良玉若攻南京,則我坐收漁利;其若按兵不動,則我集中精銳,以雷霆萬鈞之勢,突破江淮防線,直搗南京偽都!
弘光朝根基淺薄,內鬥不休,大軍壓境之下,必土崩瓦解!”
洪承疇官場廝混多年,洞悉人性,深悉朝廷各種傾軋,所提計策均切中要害。
帶著一種煽動力的冷酷聲音又響起了。
“南京一破,江南傳檄可定!
屆時,蘇杭財賦之地盡入我手,漕運命脈自然暢通無阻!
滄州劉體純,失江南之援,困守山東一隅,外無救兵,內無糧秣,縱然有堅城火器,又能支撐幾時?
待我攜江南錢糧之豐,挾破南京之威,再回師北上,以泰山壓頂之勢碾碎滄州,豈不易如反掌?
此乃‘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釜底抽薪’之策也!”
一番話,如同在死水中投入巨石,在壓抑的殿堂內激起巨大波瀾!
多爾袞眼中的狂躁漸漸被一種狠戾的精光取代,他死死盯著輿圖上的南京,仿佛看到了無盡的糧倉和唾手可得的勝利。
洪承疇的計策,完美地避開了滄州這塊硬骨頭,直擊弘光朝廷最脆弱的命門——內鬥!
豪格等武將雖然對不能立刻攻打滄州有些失望,但想到可以揮師富庶的江南,劫掠財富和糧食,眼中也燃起了貪婪的火焰。
範文程撚須沉思,緩緩補充道:“洪大人此計,深諳人心,切中要害!然,需雙管齊下。
對滄州劉體純,亦不可使其安穩。阿巴泰在河間府,除肅清匪患、穩固後方外,當持續以小股精銳襲擾滄州四境,焚其糧田,毀其水利,疲其軍民!令其自顧不暇,無力南顧,更無法支援李闖殘部。
同時,嚴密封鎖消息,絕不能讓劉體純過早察覺我軍戰略重心南移!”
“好!好一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好一個‘釜底抽薪’!”
多爾袞猛地一拍禦案,站起身來,臉上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的笑容,大聲說道:“洪先生真乃吾之子房!就依此計!”
他目光如電,掃視群臣,一連串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
“傳旨!加封洪承疇為‘招撫南方總督’,全權負責離間分化、策反招撫江南事宜!賜王命旗牌,江南之事,先斬後奏!”
“命鑲白旗固山額真圖賴,率精幹巴牙喇三百,攜重金珍寶,即刻南下,潛入武昌!不惜一切代價,收買左良玉左右及部將,離間其與南京關係,誘其生亂!”
“命各旗細作統領,全力配合洪先生,在江南散布流言,務求攪得弘光朝堂天翻地覆,人人自危!”
“傳令阿巴泰:河間府大軍,嚴密監視滄州,持續襲擾!務必讓劉體純分身乏術!
同時,加緊操練,整備軍械,待江南有變,隨時聽令南下!”
“傳令吳三桂:河南前線,穩固防線,不得使李闖殘部東竄!糧草……再堅持!江南糧倉,指日可待!”
一道道命令飛出紫禁城,一張針對弘光朝廷和左良玉的毒網,在洪承疇的謀劃下,悄然張開。
多爾袞的目光開始投向富庶的江南。
當北京的權謀在深秋的寒風中形成時,滄州大地上,卻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象。
金黃的麥浪在秋風中起伏,沉甸甸的穀穗壓彎了腰。
田野間,收割的農人揮汗如雨,臉上洋溢著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得益於劉體純《農工商五條》中“開荒免稅”、“貸給種子農具”的惠民政策,以及相對安定的環境,加上工坊區製造的新式農具,如更鋒利的鐮刀、省力的手搖脫粒機、輕巧的推車等大大提高了效率,滄州及控製區內的德州等地,迎來了一個難得的豐年。
運河碼頭上,新收的糧食堆滿了倉庫,空氣中彌漫著新穀的清香。
市集比以往更加繁華,南來北往的商船帶來了更多的貨物,運走了滄州產的糧食、布匹、琉璃器、香皂、精良的鐵製農具和日用品。
工坊區的爐火依舊日夜不息,琉璃坊裏新出爐的精品被江南商人爭相搶購;
鐵匠鋪裏,焦炭爐火熊熊,打造著農具、兵器和滾珠軸承;
宋應星正帶著一群年輕工匠,埋頭研究劉體純提供的“畜力水力驅動齒輪組”圖紙,試圖將之應用於更大型的磨坊和工坊機械。
劉體純站在加固後的滄州城頭,眺望著城外金黃的田野和繁忙的運河。秋風帶著收獲的氣息拂過麵頰,帶來一絲難得的輕鬆。
夏糧的豐收,極大地緩解了糧食壓力,穩固了根基。江南商路的暢通,帶來了財富和物資。
宋應星的加盟,為工坊注入了強大的研發動力。
現在,他隻要簡單的說幾句或者畫個草圖,宋應星就能帶著工匠把它變成現實。
不僅僅是宋應星,連工匠中都偷偷的在流傳:劉將軍乃是天上星宿下凡,無所不能!
“將軍,秋糧入庫,民心大定!咱們這個冬天,好過了!”
鄧鐵牛咧著嘴,看著糧倉的方向,一臉滿足。
和工匠們的想法一樣,他也覺得將軍絕對是神人!
李黑娃則保持著警惕,輕聲說道:“將軍,河間府的韃子雖然沒大動靜,但小股襲擾不斷,像是在憋著什麽壞。南邊……南京那幫人和左良玉,也不是省油的燈。”
劉體純點點頭說道:“豐收是好事,但切不可懈怠。多爾袞不會坐以待斃,他餓瘋了,必會另尋出路。江南富庶,必成其目標。洪承疇那條老狐狸,最擅長的就是挑撥離間,借刀殺人。傳令下去:”
“其一,秋糧務必顆粒歸倉,妥善儲存!組織民兵,日夜巡邏糧倉,防火防盜防破壞!”
“其二,新軍冬訓即刻開始!火銃營、擲彈營、水營、工輜營,操練強度加倍!要練出一支能在寒冬臘月打仗的鐵軍!”
“其三,工坊區,全力保障軍械生產!尤其是火銃、火藥、炮彈、手雷!琉璃、香皂這些賺錢的可以緩一緩,軍工優先!”
“其四,李黑娃,你的‘耳朵’給我再伸長些!北京、南京、武昌、豫西闖王處,我要知道任何風吹草動!尤其是洪承疇這條毒蛇的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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