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有情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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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淮河的水波蕩漾著六朝金粉的餘暉,畫舫燈籠的紅光碎在漣漪裏,像揉散了的胭脂。絲竹聲從四麵八方湧來,又被槳櫓攪碎,化作縷縷曖昧的煙靄。
    定生兄,為滄州大捷!滿飲此杯!
    身著湖藍直裰的複社名士陳貞慧舉杯高聲喊道。
    為滄州大捷!
    方以智、冒襄、侯方域等複社諸子轟然應和,玻璃盞碰撞出清越的聲響。
    這是水雲閣最奢華的畫舫,今夜被揚州鄭家公子包下,專為招待南都名流。
    說來可笑,……
    吳應箕放下酒杯,短須微微顫動,臉上有點愧色涚道:三月前我等還在痛罵流寇禍國,今日竟要為個闖賊餘孽舉杯。
    艙內霎時一靜,紗燈在眾人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
    次尾兄慎言!陳貞慧皺了皺眉說:劉將軍如今是大明山東鎮守使,更兼此戰大破東虜,豈可再以舊稱相辱?
    定生兄說得是。
    方以智連忙打圓場,從袖中抽出一卷邸報,展開後說:諸位請看,兵部最新塘報——劉體純治下滄州府三千老卒並萬餘民壯,血戰七日,斃傷建奴萬餘,阿巴泰潰退百裏。這可是自鬆錦之戰後,我朝對虜最大勝績!
    邸報在眾人手中傳閱,侯方域忍不住念出聲:滄州守軍以火器斃敵,更有毒煙蔽日,虜兵潰爛哀嚎,竟有自戕以避痛者...這...
    可是用了什麽妖術?鄭元勳小聲問道。
    非也!
    方以智眼中閃著異樣的光彩,興奮地說:密之在工部看過詳報。那實則是滄州工坊密煉之物,沾膚即潰——此乃格物致知之學,絕非旁門左道。
    畫舫輕晃,歌妓們捧著時鮮果子款款而入。
    為首的正是破落侯府之女李貞娘,懷抱焦尾琵琶,蔥指輕撥帶出一串清泠泛音。
    她今日特意換了淡紫比甲,鬢邊茉莉襯得肌膚勝雪,在燈火下宛如洛神臨波。
    貞娘來得正好,昨日囑托的《滄州曲》可譜成了?陳貞慧笑道。
    李貞娘福了福,眼波卻掃向方以智手中的邸報,輕聲說道:奴家鬥膽,借陸放翁《書憤》略改數字...
    指尖一劃,清越歌聲伴著琵琶流淌。
    早歲哪知世事艱,北望滄州氣如山。
    火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
    唱到二字時,聲線微不可察地一顫。她瞥見邸報上劉體純三字,心裏一顫,指尖竟在弦上錯按出個突兀的音符。
    貞娘?侯方域詫異抬頭。
    奴家失禮了。李貞娘慌忙垂首,耳尖卻泛起海棠般的紅暈。
    鄰舫醉月軒忽然傳來激昂的琴聲,竟是《破陣樂》的變調,比平日更添幾分金戈鐵馬之氣。
    是眉樓的顧橫波,她近日隻彈戰陣之曲,連《霓裳》都嫌綿軟。聽說還捐了首飾要給滄州將士製甲。
    方以智輕笑道。
    眾人會心一笑。
    誰不知媚香樓顧橫波向來清高,近日卻把滄州軍報當寶貝收著?有鹽商願出千金買她一曲,她倒好,說要攢錢給滄州送藥材。
    吳應箕忽然拍案而起,大叫道:諸君!劉將軍幾日內,先滅吳逆鐵騎兩千,又以孤城力抗清虜五萬,力挽狂瀾。我輩讀聖賢書的,難道隻會在此清談?
    他從袖中掏出一卷圖紙,神色堅定地說:這是改良的紅夷炮構造,我欲親赴滄州...
    次尾兄瘋了?鄭元勳驚呼道:臨清還在吳三桂手中,你此去怕是危險重重。
    走海路。吳應箕眼中燃著火,帶著一種激昂。
    從鬆江雇沙船,繞道登州。劉將軍能在焦土上重建滄州,我輩豈能坐視?
    琵琶聲不知何時又起,這次是《從軍行》。
    李貞娘的歌聲很輕,卻像一柄小刀,在每個人心上劃著。
    ...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窗外傳來不知誰家少年哼唱的新詞,隱約聽得滄州劉郎四字。
    更遠處,長江的浪濤拍打著碼頭,恍若戰鼓聲聲。
    陝南的秋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將本就崎嶇的山路泡成了泥潭。李自成裹著蓑衣,蹲在一處山洞前,望著遠處雲霧繚繞的群山。他手中捏著一份被雨水浸濕的密報,紙上的墨跡已經暈染開來,但滄州大捷四個字依然刺目。
    陛下,外頭濕氣重。進洞議事吧。
    顧君恩撐著油紙傘走過來,白須上沾著水珠。
    山洞內,幾支鬆明火把劈啪作響,照亮了濕漉漉的岩壁。
    田見秀正在火堆旁烤著一隻野兔,見李自成進來,連忙起身行禮。
    角落裏,牛金星正用袖子擦拭著官帽上的雨水,緋袍下擺沾滿了泥漿。
    都看看吧。
    李自成將密報扔在簡陋的木案上,沉著臉說道:劉二虎在滄州打了場漂亮仗。又斬了吳逆二千騎!
    田見秀迫不及待地抓起密報,就著火光細看,突然一拍大腿喊道:好!阿巴泰這老狗也有今天!劉二虎用三千老卒硬是扛住了五萬韃子,還滅了吳三桂兩千前鋒!
    顧君恩接過密報,眉頭漸漸舒展,欣喜地說:天佑大順。有此大捷,民心可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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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心?牛金星冷笑一聲,細長的眼睛在火光下泛著陰冷的光,慢慢的說道:怕是要變成劉體純的民心吧?
    洞內頓時一靜,隻有雨水從岩縫滲落的滴答聲。
    李自成緩緩坐到火堆旁,伸手烤著火,聲音低沉:丞相此話何意?
    牛金星整了整衣冠,一拱手涚:陛下明鑒。山海關之戰時,劉體純懼怕清虜,借故不去。如今看來,分明是保存實力,早有另立山頭之意!
    放屁!
    田見秀猛地站起來,腰刀撞在石壁上發出脆響,憤怒地說道:當時若非劉二虎在京城牽製吳三桂、多鐸數萬大軍,我等如何擺脫清軍追擊?
    田將軍稍安勿躁。牛金星不緊不慢地說:那為何劉體純能造出如此厲害的火器,卻不獻於陛下?滄州血戰,他明明有二萬餘精兵,卻隻派三千老卒守城,其餘人馬去了何處?
    李自成盯著跳動的火焰,眼前浮現出劉宗敏戰死山海關的慘狀。……
    若是當日劉體純能在戰場,也許...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
    顧君恩見狀,連忙勸道:陛下,劉將軍忠心耿耿,當年十八騎...
    十八騎早就死光了。
    李自成突然打斷,聲音嘶啞說道:活下來的,都變了。
    洞外雷聲隆隆,一道閃電照亮了李自成鐵青的臉。他起身走到洞口,雨水順著蓑衣滴落。
    擬旨。他頭也不回地說道:加封劉體純為討虜將軍,賜尚方寶劍。另派...
    他頓了頓,派李過前去滄州勞軍,順便看看那究竟是何物。
    牛金星嘴角微微上揚,躬身領命。顧君恩欲言又止,最終化作一聲長歎。
    田見秀急道:陛下!路途遙遠,沿途俱是清虜,……
    朕意已決。李自成轉身,眼中寒光讓田見秀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告訴劉二虎,朕在漢中...等他來見。
    雨越下越大,山洞前的泥地上,李自成的腳印很快被雨水衝散。遠處山巒在雨幕中若隱若現,如同蟄伏的巨獸。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的滄州城頭,劉體純望著西南方向陰沉的天空。
    親兵遞上一份剛到的密信,他看完後沉默良久,最終將信紙湊近火把。火苗竄起,照亮了他臉上那道從眉骨延伸到下巴的傷疤——那是商洛山突圍時留下的。
    備馬。他突然說,我要去趟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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