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草莽義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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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榮廷歪在炕上翻著書,手指頭在泛黃的書頁上來回摩挲。這是從東家吳德盛那兒借來的《三國演義》,字裏行間還留著老掌櫃用朱筆圈的記號,墨跡滲到紙背麵,混著年深日久的紙張味兒。
    “嘎吱——”門軸帶著鏽轉開了,吳佳怡站在門口。晨光從她身後照進來,把她的影子在青磚地上拉得老長,小臉盤配著那叫一個周正,細白的皮膚像剛剝了皮的馬奶葡萄,蒙著層晨露似的水光。見他看過來,她耳朵尖先紅了,聲兒細得跟抽絲似的:“榮廷哥,我爹說你傷還沒好利索,我給你熬了藥。”
    藥碗端過來還冒著熱氣,黑黢黢的藥湯裏漂著幾粒泡發的枸杞。佳怡要親手喂他,他紅著臉接過來,仰脖兒灌得太急,藥渣子卡在嗓子眼,嗆得直咳嗽,眼淚都憋出來了。“慢點兒喝呀。”她趕緊遞過手絹,手指頭不小心碰著他手背,倆人“嗖”地同時縮回手,她低著眼皮,睫毛在眼下投出一排小陰影。
    三年前,他餓昏在糧行門口,是十七歲的佳怡把半個熱窩頭塞進他嘴裏,拉嗓子的渣子混著她手心的溫度,燙得他舌頭發麻;後來他扛糧袋磨破了膀子,是她偷偷塞來一小罐獾油,瓦罐涼絲絲的,她說“這是我爹打獵攢的,抹上好得快”,聲兒壓得低低的,像怕讓月亮聽著似的。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江榮廷的傷總算好利索了。入夏的時候,糧行接了給營盤送糧的活兒。
    他趕的這掛馬車,是“德盛糧行”最老的一輛。車轅木紋磨得鋥亮,像浸了油,鐵皮包邊鏽得直掉渣,倒跟拉車的老馬挺配——老馬毛色發灰,卻透著一股沉得住氣的穩當。褡褳裏六十石小米,是給山外營盤的軍糧,吳掌櫃特意囑咐“這糧食可耽誤不起”。
    天剛蒙蒙亮,他套好車那會兒,吳佳怡正站在門台階上,手裏攥著個布包。“剛烙的玉米餅。”姑娘把包遞過來,手指尖擦過他手,帶著灶坑的餘溫,“營盤那邊不太平,早去早回。”
    江榮廷“嗯”了一聲,布包揣進懷裏,餅子的熱乎氣順著布縫滲進肉皮,從心口暖到後腰。甩鞭趕車,青石板路壓得咯吱響,齊齊哈爾的炊煙在身後慢慢淡成了霧。
    出了城,土道讓前幾天的雨泡得稀爛,馬車晃蕩得像醉漢打晃。江榮廷時不時勒韁繩,手心磨得生疼。日頭爬到頭頂那會兒,他在老榆樹下歇腳,啃著餅子,就見遠處幾個扛槍的官兵,趕著輛牛車,車上捆著個漢子,血順著褲腿往下滴答。
    “跑啊!再跑啊!”一個官兵抬手就打,“敢偷軍糧,活膩歪了!”
    江榮廷趕緊低下頭,假裝擺弄馬嚼子,眼梢的餘光卻沒敢挪開。官兵走遠了,他才鬆口氣——這世道,活人還沒小米金貴,誰的脖子上都架著把看不見的刀,保不齊哪天就成了那捆在牛車上的人。
    趕到營盤時,日頭已經偏西了。接糧的軍官耷拉著眼皮點驗,秤杆壓得低低的,硬說少了兩石。江榮廷剛要張嘴,後邊的老漢拽他袖子,聲兒壓得像蚊子嗡嗡:“別強,這秤比閻王爺的賬本還黑,認了吧。”
    他憋著一肚子氣,扭頭往回趕。老馬蹄子抬得有氣無力,像也泄了勁,蹄聲“遝遝”的,聽著都喪氣。
    太陽擦著山尖往下沉的時候,天忽然靜得嚇人。風刮樹梢的聲兒都聽得真真兒的,葉子“沙沙”響,像有人在耳邊嘀咕。江榮廷正琢磨能不能趕回去吃口熱乎飯,前頭“砰砰”兩聲槍響,脆生生的,在空道上撞出回音,驚得馬直哆嗦,前蹄猛地揚起來。
    他心裏咯噔一下,多年跑江湖的警覺讓他沒多想,噌地鑽進了路旁的蒿子叢。膝蓋碾過碎石子,疼得他齜牙咧嘴,也顧不上喊。
    他扒開草縫往外瞅——個黑鐵塔似的漢子往前瘋跑,七星子在手裏“砰砰”響,身後十多個官兵追得緊,子彈嗖嗖擦過漢子耳邊,打在樹上,驚起一群雀鳥。
    那漢子跑著跑著,“哎喲”一聲,像被啥絆了,實實惠惠摔在地上。江榮廷看得清楚,子彈擦過他小腿,血立馬湧出來,把褲腳洇得黢黑,順著褲管往下淌。
    官兵腳步聲越來越近,“踏踏”地像踩在人心尖上。漢子咬著牙想爬,疼得直咧嘴,腦門子上滾下汗珠子。江榮廷心一橫,從草叢裏竄出去,壓低嗓門喊:“朋友,別開槍!”
    沒等漢子反應,他已經拽著胳膊往草叢裏拖。蒿子比人高,枝枝杈杈纏在一塊,正好藏住倆大老爺們。他忽然想起啥,扒下漢子一隻布鞋,使勁扔進旁邊小樹林。他跑回馬車旁,雙手抱頭蹲下,渾身抖得像篩糠——不是嚇的,是急著把戲做足,慢一步就可能掉腦袋。
    果然,官兵追過來了。領頭的軍官頂戴藍翎,穿件油光鋥亮的得勝褂,馬鞭指著他後腦勺:“剛才跑的人,往哪邊去了?”
    江榮廷抬起頭,臉嚇得煞白,嘴唇哆嗦著,手指頭顫巍巍指小樹林:“那…那邊,剛…剛鑽進去的。”
    軍官眯眼打量他半天,見他褲腳沾著泥,馬車裝著空麻袋,倒像個老實巴交的趕車人,哼了一聲,帶人往樹林裏追。沒走多遠,有人喊:“爺,這兒有隻鞋!”軍官得意地笑:“跟我追!跑不了他!”腳步聲越來越遠,慢慢讓風吹散了。
    江榮廷癱坐在地,後背的汗把衣裳都溻透了。草叢裏的漢子爬出來,捂著腿作揖:“多謝兄弟救命,大恩不言謝。”
    “先別謝,”江榮廷擺擺手,喘著粗氣,“你是幹啥的?咋惹上官兵了?”
    漢子喉嚨裏滾過一聲悶響,帶血的牙印咬在嘴唇上:“在下朱順,原是小河子宋地主家的炮手。我跟丫鬟小玲好,可那狗地主的兒子不是人,糟踐了小玲…她性子烈,上吊了。”他聲兒發顫,“我不殺那倆畜生,對不起小玲閉眼時的樣兒。”
    江榮廷聽得心裏發沉,拍了拍他肩膀:“是條漢子。”
    “敢問仁兄高姓大名?”
    “江榮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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