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糧裏摻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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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榮廷架著朱順的胳膊往馬車那兒挪,朱順疼得直抽冷氣,瘸腿在地上拖出一道淺溝。他從車轅縫裏摸出塊幹淨粗布——原是佳怡給他縫的擦車布,邊角還繡著朵歪歪扭扭的小蘭花,這會兒讓他團成球,按在朱順滲血的傷口上,血珠子立馬洇透了布紋。
    往前挪了二裏地,才瞅見土郎中的草屋子,柴門歪在一邊,簷下掛的草藥在風裏晃蕩。江榮廷叩門時,指節在朽木上敲出悶響:“先生,麻煩給俺朋友清理傷口,用好藥,錢少不了你的。”
    門“吱呀”開了道縫,郎中探出頭來,枯瘦的手把著門框,眼珠子在油燈下鋥亮,直勾勾盯在朱順滲血的褲腿上,半晌才啞著嗓子應聲:“進來吧。”他往藥箱裏翻藥膏時,手指頭在鐵皮箱上刮得嗞啦響,眼神總往朱順腿上瞟,像盯著一塊剛出鍋的熱饅頭。
    江榮廷在一旁攥緊了拳頭,見郎中往傷口上撒藥時手太重,忍不住插話:“輕點兒,他傷得不輕。”郎中“嗯”了一聲,但動作沒緩下來,藥膏抹得跟糊牆似的,朱順咬緊牙關沒吱聲,額角的汗珠子啪嗒啪嗒砸在泥地上。
    包紮完,朱順往懷裏摸了摸,才想起盤纏早就丟了,臉漲得通紅。江榮廷塞給他半塊碎銀子:“拿著,路上用。”朱順攥著銀子的手直哆嗦:“兄弟,這份情我記著了!等日後指定帶厚禮回齊齊哈爾找你!”
    他扶著車轅下車,瘸腿在地上磕得“噔噔”響,沒走幾步就拐進了林子,背影被夜色一口一口吞沒,最後隻剩下一片晃悠的樹影。
    “該回去了。”他對著空林子低聲念叨,轉身拽住馬韁繩,老馬打了個響鼻,蹄子踏在地上,驚起幾隻夜蟲子,唧唧叫喚,反倒顯得道更靜了。
    趕回齊齊哈爾的時候,夜已經深透了。城門口的燈籠在風裏晃悠,糧行的門板關得嚴實,門縫裏漏出點昏黃的光,像是吳掌櫃還在算賬。江榮廷剛要抬手敲門,手腕卻頓在半空——牆根下圍了幾個衙役,手裏的火把“劈啪”燒著,一個胖衙役踩著條凳,正往牆上貼告示,黃紙被風吹得掀角,他另一隻手按著紙角,嘴裏罵罵咧咧:“媽的,風忒大!”
    江榮廷的眼神像被吸鐵石吸住了,釘在那張紙上。黃紙黑字紮眼,最上頭寫著“海捕文書”四個大字,底下的畫像雖然糙,但一眼就能認出是朱順——招風耳,寬肩膀,連嘴角那顆痣都畫出來了。再往下瞅,“腿受槍傷,懸賞五十兩白銀”的字樣。
    天剛蒙蒙亮,鬥房的木杠子已經被潮氣浸得發沉,他貓腰扛起一石糧袋,肩頭的布衫很快被汗洇出深色的印子。往糧倉倒糧時,小米“唰”地瀉下去,帶起的粉塵混著倉底的陳灰撲滿臉,黏在汗涔涔的皮膚上,像一層細沙。
    “榮廷這膀子力氣,比老馬頭還能扛!”車子房的老王頭蹲在門檻上,煙袋鍋往鞋底磕了磕。
    榮廷沒搭腔,隻蹲在簸箕旁繼續挑沙子。手指頭撚著糙糲的沙粒,棱角刮得掌心發麻。連續三天了,買糧的主顧摔瓢的動靜一次比一次響,“德盛糧行這是賣沙子還是賣米?”的罵聲撞在糧行的青磚牆上,又彈回來,震得窗框都嗡嗡響。
    他早從夥房老王頭那兒零碎聽了些——前幾天楊記米行的老楊頭,就因為搶了馬老五兩擔新米的生意,夜裏糧倉讓人放了把火。老楊頭眼睜睜看著囤了半年的稻子化成灰,蹲在糧行門口哭斷了腸,最後還是吳掌櫃偷偷塞了兩吊錢,才湊夠路費回了關裏。
    他之所以敢這麽幹,是仗了官府的勢,不知道在哪兒認了個舅舅,在官府當差,其實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親戚。不過是今年開春,給那官爺送了兩匹杭綢、一壇子老山參,硬生生堆出個靠山。
    這天晌午,榮廷剛把新到的小米倒進簸箕,眼角瞥見個穿黑褂子的瘦漢。那人手在米堆裏攪了攪,袖口往下掉沙粒,轉身要溜時,江榮廷猛地竄上去,左臂鐵箍似的鎖死他脖子,沒等他掙出半分力氣,右手反擰他手腕猛地往下壓,“哢”一聲後背實打實撞在青石板上,震得他喉頭湧上一股腥甜。
    “朋友,藏得挺深呐。”榮廷翻身騎住他腰,膝蓋死死鉗住他胳膊,拳頭帶著風掄下去,正砸在他顴骨上。
    瘦漢臉猛地磕青磚上,牙床子撞得鑽心疼,一張嘴,血沫子混著顆帶血的牙吐在石板上,聲兒抖得像篩糠:“別打了!別打了!是馬老五!是他讓我幹的!說成了分我五兩銀子……”
    榮廷拽著瘦漢後領往賬房走,那人被拖得腳尖點地,半邊臉腫著。賬房裏,吳德盛正翻賬本,算盤珠子打得劈啪響,手指頭敲著木框,透著些急躁。
    瘦漢被摜在地上,抱著腦袋哆嗦,磕磕巴巴把馬老五找他、許五兩銀子的事全抖了出來,話裏帶著哭腔。
    老掌櫃手裏的算盤“啪嗒”掉在桌上。原本蠟黃的臉“唰”地白了,手捏著賬本邊角直哆嗦:“馬老五?他還是當初那個馬老五嗎,他舅舅是副都統,手裏握著兵權,咱……咱惹不起啊!”
    榮廷捏緊拳頭,指節嘎嘣響,骨血裏的火直衝嗓子眼,偏被那句“惹不起”兜頭澆下來,半涼的火氣全憋成了狠勁。他猛地抬腳,照著瘦漢後腰踹了一腳,聲沉得像磨盤:“滾!再往糧行湊一步,腿給你打斷!”
    瘦漢跟被燙著了似的,連滾帶爬往門外竄,到門口還踉蹌著摔了個狗吃屎。
    榮廷往春和糧行的方向瞥了眼,日頭正毒,那邊的幌子杆在熱風裏晃悠,紅綢子像條吐信的蛇,在齊齊哈爾街麵上顯得格外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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