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囊空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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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兜裏的銅板讓指腹摩挲得鋥亮,數了半宿,連一天的房費都不夠,更別說下頓吃的了。窗紙剛透點魚肚白,他就攥著馬韁繩往牲口市趕,手心的汗把韁繩浸得潮乎乎的——那馬還是去年跟吳掌櫃去關外收糧時買的,通人性,這會兒被他拽著,鼻孔裏噴著白氣,還蹭了蹭他的胳膊。
    沒敢多耽擱,三兩下就跟個趕車的成交了。銀子用布包了三層,貼在懷裏焐著,他轉身出了牲口市,腳步踉蹌了一下,像丟了啥寶貝似的,可沒敢回頭。
    捏著剩下的半個玉米餅,餅子早涼透了,咬在嘴裏幹巴得剌嗓子,跟嚼沙子似的。餅渣掉在灰撲撲的衣襟上,他抬手抹了把嘴,手指頭尖沾了點土,蹭在嘴角糙乎乎的。秋風裹著沙粒子打臉上,有點疼,他縮了縮脖子,把半張臉埋進粗布褂子領裏,順著土路往西走。
    頭一個月,他專挑城郊的大車店住——土坯牆糊著發黃的報紙,邊角都卷了毛碴子,大通鋪擠著趕車的、跑單幫的,夜裏磨牙聲都能蓋過窗外的風聲,反倒最安全。
    後半夜的大車店靜得能聽見老鼠在梁上竄,江榮廷蜷在炕角,眼皮沉得像灌了鉛,可總在要合上的時候猛地彈開——耳朵裏老纏著馬老五婆娘的哭喊,還有刀刃劃破皮肉的悶響。
    窗紙透著點殘月的光,昏昏沉沉照見土炕另一頭的漢子張著嘴打鼾,口水順著嘴角流進粗布枕頭。就在這時候,有團影子貼著牆根挪過來,像塊被風卷的破布,腳步輕得沒聲兒。
    是個瘦高個,穿件洗得發白的短褂,手裏攥著把黃銅鑷子,鑷子尖在暗處泛著冷光。他盯著江榮廷懷裏鼓囊囊的地方,鑷子慢慢往跟前探。
    江榮廷沒動,忽然低低咳了一聲,跟嗆了風似的。那影子的手頓了頓,鑷子尖離錢袋就剩半寸。
    “前兒在集上,”江榮廷的聲音啞著,像說夢話,又像跟人搭腔,“見著個扒手被逮住,大夥圍著打,打斷了三根肋骨。”他頓了頓,指節在鋪沿上輕輕敲了敲,“聽說那扒手手裏,也攥著把銅鑷子。”
    影子的肩猛地一縮,鑷子在手裏抖了抖,差點掉地上。大通鋪裏的呼嚕聲還在響,可這黑夜裏,江榮廷的話跟塊冰似的,順著影子的後頸往下滑。
    他翻了個身,背對著影子,手卻往懷裏又揣了揣,錢袋的輪廓在粗布褂子上頂出個硬角:“夜裏伸手,得先想清楚自個兒骨頭硬不硬。”
    影子僵了片刻,忽然往後縮了縮,褲腳帶起的草屑“沙沙”響,比剛才急了些。他貓著腰往對麵草堆後挪,鑽進暗處,就再沒動靜了。
    他不敢多待。有時候住到第三晚,聽見鄰鋪漢子聊起齊齊哈爾最近查得緊,說糧行掌櫃家出了人命,官府正拿著畫像找人,他不等天亮就卷鋪蓋走。有時候是店小二多瞅了兩眼他袖口磨出的毛碴子,或是有人問他從哪兒來,他答得含糊,心裏發緊,第二天一早就換地方。
    銀子就像指縫裏的沙子,攥得再緊也漏得快。大車店管兩頓飯,糙米飯就著鹹菜,偶爾能買碗熱湯,可換一次店就得付一次店錢,再加上路上啃的幹硬窩頭,不到倆月,錢袋就癟下去一半。他開始挑更便宜的店住,鋪位挨著馬廄,夜裏能聞見馬糞味,有時候趕車的醉漢吐在過道上,他還得踮著腳繞過去。
    秋末的風刮起來時,他棉襖裏的棉絮都板結了,夜裏縮在鋪角,聽著身邊陌生人的鼾聲,總想起德盛糧行的草垛——夏天躲在裏頭打盹,幹草暖烘烘的,還能聽見後院井軲轆轉的聲兒。可現在,他隻能把破氈帽往下拉,遮住半張臉,生怕哪個路過的人,眼神裏帶著他熟悉的、屬於齊齊哈爾的打量。
    到了冬天,賣馬的銀子就剩最後半兩碎銀了。他最後一次離開大車店,是因為老板娘數錢時多問了句“客官這趟要往哪兒去”,他沒答,背著捆成卷的破鋪蓋走在落雪的路上,腳印淺得風一吹就散,跟從沒在這兒待過似的。
    沒走多遠,就見前頭圍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跟開了鍋似的。一個敞著懷的漢子站在馬車上,手裏揮著塊黃澄澄的東西,嗓門亮得能穿透晨霧:“都來看都來看!這就是金溝淘出來的疙瘩,手指頭肚大小,夠你們在關裏蓋三間大瓦房!”
    人群裏炸開了鍋,一個背著包袱的山東漢子擠上前:“真有這麽邪乎?我聽說金溝那邊官府和胡子都跟狼似的,見著金子就搶!”
    “搶?那是沒找對門路!”車上的漢子拍著胸脯,“咱掌工的陳二哥路子寬,官府有孝敬,胡子有打點,保準讓你們淘著的金子能揣進自個兒腰包!”
    江榮廷在旁邊聽著,心裏盤算開了。他身上的銀兩夠不了幾天嚼用,真要這麽下去,不等官兵追上,就得餓死在道上。“你們往哪兒走?”他往前湊了半步,聲音有點發緊。
    “寧古塔碾子溝!”漢子上下打量他,“看你這身板,是把幹活的好手。去不去?下午就動身,管吃管住,淘著金子了,你七我三!”
    江榮廷摸了摸懷裏的空布袋,咬了咬牙:“去。我叫江榮廷。”
    話一出口就有點悔,可看著周圍人眼裏閃的光,又把悔意壓了下去——這年頭,活著比啥都重要。活著,才有機會回齊齊哈爾,看看糧行的炊煙,還在不在。
    下午出發時,隊伍湊了二十多個漢子,三教九流啥人都有。掌工的陳二精瘦得像根凍硬的柴火,三角眼眯著,薄嘴唇抿成條縫,手裏的鞭子在掌心抽得劈啪響,鞭梢還結著層冰碴。點人數時他眼皮都不抬:“記好了,誰掉隊,直接扔雪地裏喂狼,別指望我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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