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拒主仍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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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榮廷睜開眼時,腦殼像被馬靴碾過似的疼。窗欞漏進的陽光斜斜劈在地上,混著桌上殘酒的酸氣,嗆得他皺緊了眉。這不是山上的窩棚——牆上掛著的幹玉米串晃晃悠悠,桌角粗瓷瓶裏的野菊蔫了半截,處處透著股煙火氣。
    “醒了?”邱玉香正坐在炕沿納鞋底,麻線穿過布麵的“嗤啦”聲戛然停了。她放下活計,端過床頭的瓷碗,粗瓷碗沿結著層淺黃的酒垢,“晾了碗米湯,解解酒氣。”
    “香姐……”江榮廷撐起身,後腰的傷口扯得生疼,這才想起昨夜的醉態,耳根子騰地發燙,“我咋在你這兒?”
    “昨兒你把醒木拍得比說書先生還響,”邱玉香嘴角勾著笑,眼角的細紋裏盛著光,“柱子架你上來時,你還攥著酒壇嘴喊‘再喝三碗’呢。”她遞過塊擰幹的熱毛巾,淡淡的皂角香漫過來,“到底遇上啥坎了?喝成那樣,眼眶都紅透了。”
    江榮廷攥著毛巾按在臉上,粗布蹭得皮膚發疼。沉默半晌,他啞著嗓子說了齊齊哈爾的事——糧行的門板上了鎖,吳德盛一家沒了蹤跡,官差的槍子擦著耳朵飛過去時,他滿腦子都是吳佳怡塞給他的那包玉米餅。
    邱玉香聽完沒作聲,往米湯裏撒了把白糖,調羹攪出圈細浪:“要姐說,緣分這東西跟淘金子似的,該你的跑不了,不該你的攥出血也留不住。”她抬眼瞅他,眼神裏帶著點過來人的韌勁兒,“男人在世,就得像這金溝裏的石頭,經得住水泡火燎。我知道難,可難也得往前挪步,對不?”
    江榮廷沒說話。那些壓在心底的憋屈,被她幾句話勾得直往上湧,眼眶忽然就發了潮。
    “往後心裏堵得慌,就來姐這兒,”邱玉香收拾著碗碟,圍裙帶子在背後打了個利落的結,“有熱乎的玉米餅,也有能澆愁的燒刀子。”
    話音剛落,樓下的門板突然被“哐哐”砸得直顫,像是有人拿斧頭在劈。
    “邱玉香!開門!”龐義的大嗓門炸得房梁都顫,“再不開門老子砸了你的鋪子!”
    邱玉香眉峰一挑,抓起炕邊的煙杆就往下走,銅煙鍋子“當啷”撞著樓梯扶手:“大清早的嚎喪?老娘這兒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江榮廷趕緊跟上。隻見龐義叉著腰堵在門口,臉紅得像燒紅的烙鐵,腰間的槍晃悠著,見了江榮廷更火了:“我還沒問你!從齊齊哈爾回來不回山,倒在娘們窩裏躲清閑?”他上前一步,唾沫星子濺到江榮廷臉上,“兄弟們在山上等著你,你倒在這兒喝花酒!我龐義真是瞎了眼跟你混!”
    “龐義!”邱玉香突然把煙杆往桌上一拍,火星濺起來,“你忘了去年在老金溝‘落毛子’,是誰把你從石縫裏拖出來?是誰守著你三天三夜,把自己的棉襖撕了給你裹傷口?”她往前逼半步,眼神利得像刀子,“今兒你敢在我這兒撒野,信不信老娘掀了你的天靈蓋?”
    “香姐,別生氣。”江榮廷趕緊拉住她的胳膊,又轉向龐義,聲音沉了些,“是我不對,這就跟你回山。”他回頭看邱玉香,目光撞在她眼角的細紋裏,“香姐,我改日再來。”
    “誰稀罕。”邱玉香轉身往灶房走,藍布圍裙掃過桌角,帶倒了個空酒壇,“哐當”一聲響。
    “香姐,”江榮廷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楚,“不管你稀不稀罕,我總會來。”
    邱玉香的腳步頓了頓,沒回頭,隻抬手擺了擺。陽光從門簾縫裏溜進來,照在她鬢角的碎發上,泛著層暖光。江榮廷望著那道背影,心裏那點堵得慌的氣,竟悄悄順了些,轉身跟著龐義往山上去了。
    “榮廷啊,”宋把頭蹲在老槐樹下,草帽往膝蓋上一擱。槐樹葉被秋風掃得簌簌落,碎光在他臉上晃來晃去,“我聽說那許金龍在二道河子招兵買馬,他這是惦記著打回碾子溝了。”他猛吸一口煙,煙鍋裏的火星子被秋風一吹,竄起半寸高,“聽說弄了幾十杆快槍,天天在河灣裏練瞄準,子彈殼扔得跟河裏的鵝卵石似的。保不齊哪天就帶著人殺回來,我這心裏頭啊,跟揣著塊冰坨子似的。”他抬眼瞅著江榮廷,眼角的皺紋裏積著汗。
    旁邊的龐義湊過來,急聲道:“宋大哥,剛才付把頭、高把頭他們都在坡口槐樹下等著呢,意思是想讓你挑頭,成立個金幫總會,你當這個總把頭。”
    宋把頭眉峰擰成疙瘩,煙杆往地上一頓:“怎麽又是這事兒,咋跟貼了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
    龐義急得直搓手,掌心的繭子蹭得“沙沙”響,“你瞅瞅這碾子溝,大半年沒個主事的,搶地盤的、黑吃黑的。前兒個王老五他們隊的金子被劫了,自個兒帶人去找,反倒被人打了悶棍——沒個領頭的真不行啊!”
    宋把頭摘下煙杆,用草帽扇著風,煙絲的焦糊味混著枯葉的氣息飄過來。他摸了摸自己斑白的鬢角,指腹蹭過被汗浸濕的胡茬,聲音透著股乏勁兒:“榮廷,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是真不想沾這攤子事了。”他望著遠處浮著淡淡涼意的山坳,“五十多的人了,半截身子快埋進金溝了,就想安安分分再淘兩年金,攢夠了錢就回遼寧老家,守著幾畝水田養老。可這世道不饒人啊……”
    江榮廷忽然開口,聲音裏帶著股被秋風吹過的沙啞:“你要是不接,這溝裏遲早得亂成一鍋粥,到時候別說淘金,能不能在這金溝裏安穩睡個囫圇覺都兩說。”
    眾人正七嘴八舌勸著宋把頭,一聲急喊猛地打斷了他們。
    “報——大哥!”崽子跑得急,褲腳卷到膝蓋,露出被石子劃破的小腿,粗布短褂濕得能擰出水來,“劉寶子……有急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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