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廟卜首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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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老把頭突然清了清嗓子,拐杖往地上一頓,銅鈴“叮”地響了聲:“依我看,再爭下去該傷了弟兄們的情分。咱碾子溝的人,向來信山神爺。不如選個日子去山神廟,抽個簽,請孫老把頭做主,咋樣?”
“老爺子這主意好!”朱順第一個叫好,把空碗往石桌上一墩,“孫老把頭最公道,他定的,誰也沒話說!”
眾人都跟著點頭,篝火邊的議論聲漸漸低了,隻有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混著遠處山澗的流水響。付老把頭掐著指頭算了算,眉頭舒展開來:“明天就是個黃道吉日,山神爺正靈驗著呢,就去山神廟請他老人家定奪。”
“好!就這麽定了!”宋把頭一錘定音,眾人舉起酒碗,“哐當”碰在一塊兒,酒液灑在火裏,“滋啦”冒起陣白煙。
要說這山神爺,在東北的山坳裏可是頂頂受敬的神。他本是萊陽人,姓孫名良,康熙年間闖關東到長白山挖參,和兄弟張祿結了生死契。那年頭山裏野獸多,瘴氣重,張祿沒幾天就走了“麻達山”——也就是迷了路,任孫良喊破嗓子,也沒見著人影。
孫良瘋了似的找了三十六天,餓了啃樹皮,渴了喝露水,最後在臥牛石旁餓得直打晃,懷裏還揣著給兄弟留的半塊幹糧。臨死前,他蘸著自己的血在石頭上寫詩,字字都帶著對兄弟的念想:“家住萊陽本姓孫,翻山過海來挖參。路上丟了好兄弟,不見兄弟不甘心……”寫罷,身子一歪靠在石頭上,眼睛瞪得溜圓,硬是沒閉上——心裏頭揣著兄弟呢,沒見著張祿,死也閉不上眼啊!
後來康熙皇帝東巡長白山,到了那塊臥牛石前,果然見孫良的屍骨直挺挺地立著,風吹日曬也不倒。康熙爺捋著胡子點頭:“此人勇義雙全,朕封他為山神爺,老把頭。”話音剛落,那屍骨“晃三晃”,眼看要倒。康熙覺得稀奇,吩咐手下:“快放倒棵鬆樹,朕賜個樹墩子給他當板凳。”樹墩一擺,那屍骨竟穩穩當當坐了上去,眼睛慢慢闔上了。
打這兒起,山裏人都敬他如神,稱他是長白山放山人的先祖。每年三月十六老把頭節,山神廟裏香火能飄出二裏地,金把式們會供上整隻的黑豬、剛蒸的白麵饅頭,還有自家釀的燒刀子,跪在蒲團上磕三個響頭,求山神爺保佑挖著狗頭金,更求弟兄們平平安安出工,順順當當回家。
山裏的規矩多著呢:進山門得先喊“山開門”,不能說“完了”“丟了”這類不吉利的話;吃飯時筷子不能插在飯上,那是給死人供食的;最要緊的是樹墩子絕對不能坐——那是孫老把頭的板凳,誰坐了準得惹山神爺不高興,輕則挖不著金子,重則迷了山找不著回家的路。有一年溝裏有個愣頭青不信邪,坐在山神廟後的樹墩上抽煙,結果當天就摔下了礦坑,斷了腿,打那以後,再沒人敢碰那些圓滾滾的樹墩子。
如今碾子溝的山神廟雖小,卻收拾得幹淨,神龕上的孫老把頭像,那是當年老把頭親手用黃楊木刻的,距今已有幾十年。眉眼間還能看出當年雕的執拗勁兒,手裏攥著根挖參的索撥棍,紋路被香火熏得發黑,據說正是照著孫良用過的模樣雕的。明天一早,金把頭們就要往這兒來,讓這位最懂兄弟情義的山神爺,定個最公道的結果。
日頭剛爬過山頭,山神廟前的空地上就站滿了人。秋陽金燦燦的,透過鬆針篩下碎光,在青石板上撒成一片金斑,風一吹,光斑跟著晃,像滿地蹦躂的金蟲子。供桌上的酒香、豬頭肉的油香,混著線香燃出的青煙,在半空纏成一團暖乎乎的氣,順著廟簷往山坳裏飄。
付老把頭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褂,袖口卷著,指揮年輕金工擦淨神龕供桌,鋪上新紅布,像開春映山紅般紮眼。上頭擺著黑漆描金的山神爺牌位,三炷香燒到半截,火苗跳著,煙從廟簷縫鑽出去拉成細縷。那尊黃楊木神像早沒了當年的鮮亮,漆皮卷翹如老樹皮,一片片往下掉,露出底下的黃楊木胎,木紋被歲月磨得發暗;原先嵌著烏木的眼睛也朽了,隻剩兩個黑黢黢的凹痕,倒像在直勾勾瞅著這殿裏的紅布與香火。
“都肅靜!”付老把頭清了清嗓子,從神龕旁拿起三炷香,在燭火上轉著圈點著,火星子“劈啪”濺了兩下。他雙手捧著香舉過頭頂,對著神像躬身三次,腰彎得像張弓,才把香插進香爐裏。香灰簌簌落在紅布上,他直起身,嗓門比昨天洪亮:“向山神爺叩頭!”
金工們“唰”地跪下,膝蓋砸在地上發出悶響,宋把頭跪在左邊,江榮廷挨著他,兩人的膝蓋離得近,能感覺到彼此腿肚子的輕顫——宋把頭的顫裏帶著點鬆快,江榮廷的顫裏裹著緊張。
“一叩頭——”付老把頭的聲音在廟裏蕩開,混著簷角銅鈴的輕響。眾人身子俯下去,額頭幾乎碰到地麵,粗布褲腿蹭著蒲團上的草屑,帶出點土腥味。
“再叩頭——”
“三叩頭——起!”
金工們齊刷刷站起,衣角掃過蒲團,帶起陣塵土,有人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趕緊用袖子捂嘴,生怕驚了山神爺。付老把頭雙手合十,對著神像躬身,花白的胡子垂在胸前,顫巍巍的:“山神爺在上,碾子溝要立金幫總會,推舉把總一事,宋天奎、江榮廷二兄弟你推我讓,沒個定論。今日請您老人家示下,定個公道結果,讓咱金工能安安分分挖金子,不受那豺狼欺負,對得起您老當年護著弟兄們的情分。”
說完,他從懷裏掏出個紅木盒子,盒麵雕著鬆鶴延年的紋樣,邊角被摩挲得發亮,一看就用了不少年頭。打開盒蓋,裏頭是兩張疊得方方正正的黃紙,分別寫著“宋天奎”“江榮廷”,字是付老把頭用毛筆蘸朱砂寫的,筆鋒剛硬,透著股不容含糊的認真勁兒。他把黃紙揉成小團,放進盒子,蓋緊蓋子,雙手舉過頭頂,搖得“嘩啦”響,搖了足有十幾下,胳膊上的青筋都鼓起來了,才對著牌位又鞠了一躬:“山神爺,您老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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