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勘脈興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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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榮廷揣著賬本在各金廠轉了五天,鞋底磨出的洞能塞進半塊煤渣。三十多個金廠的賬頁攤在桌上,紅筆圈出的份子錢數字高低錯落,像土坡上的野草——付把頭那欄的數字總比旁人高出一截,墨汁都像是摻了金粉。
他蹲在付把頭的金廠邊抽煙,邊看礦工們彎腰淘金。同樣是三十來號人,同樣的日頭曬著,這邊的金錠子裝袋時總比別家沉半兩。有個老金工捧著淘盤笑,指縫裏的金沙晃得人眼暈:“付把頭的眼,比羅盤還準,專挑金脈鼓包的地方下鎬。”
江榮廷捏著煙杆往地上戳,煙絲掉在賬本上。他想起別家金廠的景象:有人對著光禿禿的岩壁猛鑿,鎬頭都震出豁口;有人把淘出的石渣堆成小山,最後隻收得指甲蓋大的碎金,金工們揣著薄餉歎氣時,棉襖都顯得更單薄。
風卷著沙礫打在賬本上,“嘩啦”翻到付把頭那頁。江榮廷忽然把煙鍋在鞋底摁滅——既然金脈是根,那讓懂脈的人把著方向,不就像給亂撞的馬套上韁繩?他站起身時,賬本被風刮得貼在腿上,倒像是揣了塊剛出爐的金錠,沉甸甸的有了分量。
夜深得像浸了墨,江榮廷掀簾進付把頭的窩棚時,炕桌上的油燈芯子“劈啪”炸了個火星,豆大的光忽明忽暗,把兩人的影子扯在土牆上,忽長忽短。他往炕沿挪了挪,粗布褲腿蹭過炕席的草梗,窸窣響了聲,離那盞燈更近了些——燈油味混著付把頭旱煙的嗆氣,在不大的棚裏纏成一團暖乎乎的氣。
“把總來有啥事?”付把頭抬眼時煙杆斜在嘴角,露出的半截黃牙沾著煙油。
江榮廷往灶裏添了塊柴,火苗“劈啪”竄了竄,映得他顴骨的舊疤泛著紅:“付把頭,就您這井子出金最旺,都說您老會看金脈,沒錯吧?”
“那是自然。”付把頭把煙袋往桌上一磕,火星濺在炕桌縫裏,眼裏發亮,“這十裏地的金脈,閉著眼都摸得準。”
“那您老能不能……給別家也掌掌眼?”江榮廷頓了頓,煙杆在手裏轉了半圈——這話在肚裏盤了三天,說出來時喉結動了動。
付把頭嗤笑一聲,往地上啐了口,白痰在土上砸出個淺坑:“淘金的地界,誰家不把金脈捂得嚴實?讓我進他們的井?怕是煙都不讓抽。”
“是這理。”江榮廷點頭,往付把頭跟前湊了湊,油燈的光在他眼底晃,“您老的本事哪能白用?我意思是,您去會上坐館,誰家勘脈就請您,按出金量抽份子——您坐著掙錢,他們也多淘些,兩頭劃算。”
付把頭捏煙袋的手指緊了緊,煙杆在嘴角頓了頓——這主意聽著野,卻透著實在。他忽然拍了下大腿,炕桌都震得晃:“嘿,沒看錯你江榮廷!這主意絕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江榮廷撓頭,耳後蹭著灶灰:“老爺子抬舉了。您這是應了?”
“應了。”付把頭往煙袋塞新絲,指縫裏的泥灰混著煙絲,“衝你這份心思,我老骨頭也得再動彈動彈。”
得了付把頭這句準話,江榮廷心裏的石頭落了地,總算能放開手腳推他的章程。他心裏早盤算了千百遍:要讓碾子溝的大小金場都歸置得有條理——礦道怎麽挖才省力氣,碎金怎麽篩才不糟蹋,連收礦、分金的時辰都得定個準譜。說白了,就是要把出金的效率提上去,好讓弟兄們的口袋都鼓起來,手裏的碎金能多掂量出幾分沉來。
日頭爬到頭頂時,江榮廷從屋裏出來,棉袍上還沾著灶膛的煙味。腳剛沾著院外的凍土,就徑直往練兵場走——那邊的喊殺聲早飄了過來,混著風刮得老遠。
黃土場子被踩得硬邦邦,風卷著沙礫打在團勇們的襖子上,“嗖嗖”響。朱順領的舊部紮馬步,龐義帶的新勇練劈刀,“嘿哈”的喊聲撞在山壁上,回音裹著塵土飛。
“都停了!”龐義猛地躍上土台,嗓子被山風磨得發緊。他棉袍下擺被風掀得貼在腿上,梗著脖子站得筆直。
隊伍“唰”地收了勢,手裏的木槍往凍土上一頓,槍杆撞得塵土飛濺,百十號人齊刷刷轉頭望過來,眼裏的光混著日頭,亮得紮眼。
“弟兄們!”龐義扯開嗓子喊,風裹著他的聲音打旋,卻硬是穿透了呼嘯聲,“你們穿的是誰的衣?”
“江把總!”新兵們的吼聲炸起來,拳頭往胸口一砸,震得土台簌簌落灰。
“吃的是誰的飯?”
“江把總!”聲浪更高了。
“花的是誰的錢?”
“江把總!江把總!江把總!”喊聲滾過場院,撞在遠處的礦洞石壁上,回聲裹著山風蕩回來,連空氣都跟著發顫。
江榮廷眉頭猛地一擰,大步跨上土台,靴底碾得台上的碎土沙沙響。他一把扯住龐義的胳膊,聲音沉得像塊凍硬的鐵:“扯淡!這渾話誰教你們喊的?”
底下瞬間靜了,連風都似停了停。龐義的臉騰地紅了,撓著頭往隊伍後縮,肩膀幾乎要貼上旁邊的人。
“你們所有的一切是金溝的弟兄們,碾子溝父老鄉親給的!”江榮廷的聲音陡然拔高,震得人耳朵嗡嗡響,“人家把血汗錢拿出來養著咱們,是讓咱們護著這金溝,不是讓你們學嘴甜!”他眼神掃過隊列,像刀子刮過凍土,“再強調一遍:敢欺壓金工、伸手勒索的,不管是誰,法不容情!抓到了,剁手卸腿可由不得你們!聽明白沒?”
“明白!”喊聲沉了三分,像悶雷滾過黃土場,驚得地上的塵又起了一層,慢慢裹住眾人的腳脖子。
江榮廷望著練兵場揚起的塵土,煙杆在指間轉了半圈。許金龍的人他見過,挎著槍在街口晃,見了金工就伸手要“孝敬”,槍托砸在人背上的悶響,隔兩條街都能聽見——那是狼,喂飽了就盯著自家窩,眼裏隻有許金龍給的骨頭。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掌紋裏還嵌著礦渣。當年在礦上,要是有人肯站出來護著他,他也不會逃走去投奔宋把頭。現在這些團勇,槍杆子得比許金龍的直,不光要能打,得知道為誰打。
自己要的武裝,得揣著碾子溝的土,護著金工碗裏的糧。他想起剛才訓話時,團勇們喊出的“明白”,沉得像金錠落地。這股勁得擰成繩,——有了魂的隊伍,才是能扛住風雪的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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