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賜字鎮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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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榮廷挑了挑眉,心裏嘀咕這莫不是個算命先生?嘴上卻道:“哦?這麽說,您會相麵?“
“相麵二字,不敢當。“男子端起江榮廷推過來的茶杯,抿了一口,“隻是年少時曾讀過幾年相書,略通皮毛罷了。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江榮廷。“
“那字什麽?“
江榮廷自嘲地笑了笑,指尖摩挲著粗瓷杯沿:“咱們貧苦人家,有個名兒就不錯了,哪敢論什麽字。“
男子放下茶杯,眼神誠懇:“如此,我鬥膽贈你一個字如何?“
江榮廷來了興致,身子往前傾了傾:“好啊,那就辛苦先生了。“
“不急。“男子抬手,“你把手伸出來我看看。“
江榮廷依言伸出左手,掌心的老繭像層硬殼——那是常年握槍、搬金砂磨出來的,粗糲得能硌疼人。對麵的男子伸出食指,指尖帶著茶盞裏飄出的涼,輕輕點在他掌紋最深的那條線上,目光像釘在紙上的墨,一動不動。
茶館外的廟會正鬧得歡,賣糖畫的銅鈴聲“叮鈴”晃進來,混著孩童的嬉鬧、雜耍班子的銅鑼響,倒把這方寸茶桌圍出的靜襯得愈發分明。夥計拎著銅壺添水的“嘩啦”聲從鄰桌過,男子指尖仍沒挪,仿佛在他掌心讀著什麽旁人看不懂的字。
“好手相,真是好手相。”他終於抬眼,指尖從掌紋上挪開,撚著自己指節摩挲片刻,眉峰微蹙,像是在字裏行間掂量著分量,“就字鎮垣如何?鎮守的鎮,城垣的垣。”
“鎮垣,江鎮垣。”江榮廷垂眼瞅著自己的掌心,他抬眼時唇邊已漫開笑,眼角那點常年繃著的銳氣都柔了,“好聽。”
男子指尖在茶盞沿劃了圈,茶葉在水裏浮浮沉沉,他撚著頷下稀疏的胡須,沉吟片刻才開口,聲音比剛才沉了些:“這‘鎮垣’二字,不是隻圖好聽。”
江榮廷正把玩著剛磕開的瓜子,聞言停了手,眼裏帶了幾分興味:“願聞其詳。”
“‘鎮’字,”先生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左金右真,金主剛,真主誠。剛則能斷,誠則能聚。你掌中有厚繭,指節粗大,想來是常握硬家夥的——握得住,更要鎮得住。鎮的不是一塊地,是人心浮動時的那口氣,是亂局裏的那根樁。”
劉寶子在旁邊聽著,嘴裏的瓜子殼差點噴出來,這先生沒問過一句,怎麽像親眼見了似的?他剛想插嘴,被江榮廷一個眼神按住了。
先生又道:“‘垣’字帶土,土是根基。城垣能擋風雨,也能圈住煙火氣。你看這吉林城,四麵城牆圈著,裏頭才有廟會的熱鬧,才有百姓的日子。可垣不是死的,得有人守,守垣的人,既要像城磚一樣硬,又得像地基一樣沉。”
他抬眼看向江榮廷,目光裏帶了點說不清的深意:“如今這世道,到處是牆塌了的地方,要麽是沒人守,要麽是守的人自己先鬆了勁。你這手相,掌紋深如溝壑,是能擔事的——鎮得住亂,守得住垣,這才是‘鎮垣’的真意。”
江榮廷心裏一動。這人說的“硬家夥”,怕不是指別的,正是他腰間的槍;說的“守垣”,怕也不是指吉林城的城牆,是他護著的那些屯子、那些金工。可對方半句沒提“民團”“剿匪”,隻繞著“鎮”與“垣”說,倒比直接點破更讓人覺得深不可測。
“先生這話,聽著像藏著些東西。”江榮廷笑了笑,往先生杯裏添了些熱茶,“莫非看我這手相,還能算出我營生?”
先生擺了擺手,拿起地上的包袱往肩上一甩,動作倒利落:“營生不必說透,橫豎是‘鎮垣’該做的事。金能固土,土能載金,你且記著這二字。”
江榮廷捏著那錠十兩重的銀子,指腹蹭過冰涼的銀麵,往先生手裏塞:“先生,這銀子您務必收下。萍水相逢能得您贈字點撥,已是天大的緣分,哪能讓您白跑腿?”
先生卻往後退了半步,藍布長衫的袖子掃過桌麵,帶起些微茶沫:“江兄這就見外了。我雖窮,卻不愛沾這銅臭氣。方才說投緣,可不是虛言——你我祖籍同是登州府,這緣分比銀子金貴多了。”他把銀子推回去,指尖因用力泛白,“若真要謝,往後遇事能想起‘鎮垣’二字,便是謝了。”
江榮廷見他神色堅決,便不再勉強,將銀子揣回懷裏,又問:“老兄尊姓大名?”
“免貴姓劉,單名一個紹辰,朝陽府人氏,祖籍正是山東登州府。”劉紹辰拱手笑道。
“哎呀!我祖籍也是山東登州府!”江榮廷眼睛一亮,嗓門都高了些,“家父當年從登州闖關東,落腳在齊齊哈爾。”
倆人越聊越熱絡,從登州的海味聊到關外的風雪,從甲午戰爭時吉林城的兵荒馬亂,說到如今廟會的熱鬧。劉紹辰說他本是教書先生,戰亂丟了館地,正打算往奉天尋個營生;江榮廷也撿些民團護鄉的事說,茶續了三壺,瓜子殼堆了半桌,竟生出些相見恨晚的意思。
直到日頭偏西,劉紹辰才拎起包袱:“江兄,我得趕路了,再晚怕趕不上城外的客棧。”
江榮廷執意送到茶館門口。巷子裏的廟會已散了大半,賣糖畫的擔子正往回挑,糖稀在夕陽裏泛著琥珀光。劉紹辰回頭,往江榮廷手裏塞了本磨破了角的書:“這是我手抄的幾句《孫子兵法》,或許對江兄有用。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江榮廷捏著那本薄薄的書,看著劉紹辰的藍布長衫消失在巷口,才轉身往回走。
接下來的大半天,江榮廷和劉寶子幾乎轉遍了吉林城的大街小巷。從北關的糧行紮堆處,轉到西關的集市,逢人就問“見過德盛糧行嗎”,得到的不是搖頭,就是“不知道”“沒聽過”。
劉寶子拖著灌了鉛似的腿,往牆根一靠,掏出懷裏的窩頭啃著:“大哥,這城裏糧行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偏就沒個德盛的。依我看,八成是吳老頭賠光了,不開糧行了。”
江榮廷蹲在旁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牆縫裏的泥:“不能啊。吳德盛當年在齊齊哈爾也是個有頭臉的,糧行開了快十年,他不開糧行能幹什麽?”他想起救命的窩頭,心裏堵得慌——若不是吳佳怡,他怕是熬不過那個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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