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納才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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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頭擦著西邊的屋簷往下沉時,聚賢樓二樓臨窗的座兒還飄著茶氣。江榮廷捧著粗瓷茶碗,聽樓下說書先生拍醒木講三國,指腹無意識摩挲著碗沿——這茶碗的粗糲感,倒像極了他掌心的老繭。趙栓嗑著瓜子,時不時往樓下瞟一眼,眼睛總像篩子似的過著往來人等。馬翔則盯著窗外,手指無意識地摸著腰間手槍,那警惕的性子,在暖烘烘的茶館裏也鬆不下來。
    “藥材車在城外備妥了?”江榮廷呷了口茶,低聲問趙栓。
    “妥了,馬掌櫃親自盯著捆的,帆布蓋得嚴實,就等您發話。”趙栓把瓜子皮往窗外一彈,“您和馬翔帶著人放心走,森木那邊有動靜,我就給您信。”
    江榮廷點頭,剛要起身,就聽樓下一陣喧嘩,夾雜著推搡聲。三人往下看,隻見茶館斜對過的巷口,兩個敞著棉袍的漢子正圍著個包子攤撒野。
    “這巷子是爺的地盤,抽兩成利還敢討價還價?”一個歪戴帽子的漢子抬腳踹翻了攤邊的竹筐,剛蒸好的包子滾了一地,沾了層黑泥。
    攤後縮著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青布棉襖洗得發灰,正是劉紹辰。他攥著個錢袋,指節發白,額角青筋跳著,卻還是壓著氣:“幾位爺,今日實在賣得少,容我……”
    “容你個屁!”另一個瘦高個伸手就去搶他手裏的錢袋,“拿不出利錢,就拿這破攤子抵!”
    劉紹辰急了,伸手去護,卻被那漢子推得撞在攤架上,後腰磕在鐵邊,疼得他齜牙咧嘴。
    江榮廷的茶碗在桌上頓了頓,瓷碗與木桌相碰,發出輕脆一響。這身影瞧著熟——去年在一樓喝茶,正是這位給自個兒看過手相。他忽然想起那時的光景:劉紹辰指尖劃過他掌心的老繭,眼神亮得很,說“掌紋深如溝,藏著山梁子的氣”,竟一語道破他不是尋常茶客。彼時他隻當是江湖人討喜的話,沒承想在這兒撞見,更沒料到這人竟落得這般境地。
    “下去看看。”江榮廷起身,棉袍掃過桌邊的茶盤,帶起一陣涼風。
    三人下樓擠進巷口,馬翔往前一站,那倆漢子瞥見他腰間的七星子,氣焰先矮了半截。歪帽的強撐著橫眼:“你們是哪路的?想管閑事?”
    江榮廷沒理他,徑直走到劉紹辰身邊,見他後腰沾了灰,額角滲著汗,輕聲問:“還撐得住?”
    劉紹辰抬頭,看清是江榮廷,臉“騰”地紅了,又很快褪成蒼白,苦笑著點頭:“江先生……是您。”
    歪帽漢子見兩人認識,又掂量著馬翔的架勢,罵罵咧咧地啐了口:“晦氣!”拽著瘦高個溜了。
    巷子裏靜下來,風卷著地上的包子皮打旋。劉紹辰蹲下身,撿起個沒沾多少泥的包子,手指抖得厲害。“剛出籠的……”他聲音發澀,“爹娘走後就剩這攤子,原想混口飯,偏遇著這些人。”
    江榮廷望著他凍裂的指關節,心裏忽然一動。去年這人能從掌紋裏看出他的底細,可見心思透亮,是個有眼力見的。碾子溝那群弟兄,掄槍杆子在行,理個事由就犯難,正缺這麽個腦子清楚的人。他既能在亂世裏從握筆改成揉麵,可見能屈能伸,比那些死讀書的酸儒靠譜多了。
    “去年在樓下見你時,你說想找份文書的活計。”江榮廷遞過塊幹淨帕子,“怎麽改賣包子了?”
    劉紹辰接過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泥,自嘲地笑:“亂世裏,誰還看文書?讀過幾年書,倒不如會揉麵實在。隻是這實在日子,也過不安穩。”他頓了頓,抬頭時眼裏蒙了層霧,“我這手,原是握筆的,如今倒練得會揉麵了。”
    江榮廷蹲下身,與劉紹辰平視,“我碾子溝那邊,正缺個能寫寫算算的人。弟兄們多是粗人,就缺個能幫著動筆杆子、管管賬目啥的。”他聲音沉了沉,帶著幾分認真,“山溝偏,日子糙,但有口熱飯,沒人敢隨便欺負。你敢跟我走嗎?”
    劉紹辰猛地抬頭,眼裏的霧散了,亮得驚人。他攥緊手裏的帕子,指節泛白:“江先生……您當真要我?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去了怕是……”
    “亂世裏,腦子比拳頭金貴。”江榮廷拍他的肩,力道不輕不重,“你去年能瞧出我不是一般茶客,這本事,就比在這兒被地痞拿捏強。”
    劉紹辰盯著江榮廷的眼睛看了半晌,突然站起身,深深作揖,腰彎得極低:“江先生若信我,我劉紹辰這條命,就擱在碾子溝了!”
    江榮廷大笑,扶他起來:“痛快!走,別管這攤子了。”
    劉紹辰咬了咬唇,把剩下的包子一股腦分給旁邊的乞丐,又將錢袋往懷裏一揣,那輛磨得發亮的舊攤車,就這麽扔在了巷口——反正也不會再回來了。
    趙栓在巷口招手:“城外的車該等急了。”他從懷裏掏出個布包塞給江榮廷,“把總,這是老爺子給夫人帶的。”
    江榮廷接過揣好,拍了拍趙栓的肩:“好,這邊有動靜,隨時遞信。”
    三人沒走城門,順著城牆根的小道往城外繞。月芽兒剛爬上樹梢,照亮了城外那輛蓋著帆布的藥材車,車轅上的馬正跺著蹄子。
    “上車。”江榮廷扶劉紹辰爬上車廂,馬翔揚了揚鞭子,車輪碾過凍土,發出“咯吱”的響。
    劉紹辰掀開車簾一角往後望,吉林城的燈火越來越遠,巷口那個孤零零的包子攤,早被夜色吞了。他轉回頭,見江榮廷正借著月光翻看賬本,馬翔在前麵哼著小調趕車,車廂裏彌漫著藥材的苦香,心裏忽然踏實下來——這顛簸的路,竟比城裏那安穩的包子攤,更像個去處。
    而江榮廷指尖劃過賬本上模糊的字跡,眼角餘光瞥見劉紹辰坐得筆直的身影,心裏暗忖:去年那一眼識人的本事,沒看錯。碾子溝的事,總算能有人理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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