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殤慟金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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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景象讓他渾身一僵,方才還帶著暖意的身子瞬間涼透。宋把頭躺在那裏,麵容平靜,卻再沒了往日的精氣神,唇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
    “大哥……大哥啊!”
    一聲慟哭撞在窗紙上,江榮廷撲過去,伏在床邊,肩膀劇烈地抖著。那哭聲裏,沒了把總的沉穩,沒了江湖人的硬氣,倒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宋大哥向來把他當孩子護著,扶著他從毛頭小子長成能扛事的把總,可如今,那個會拍著他肩膀說“榮廷”的人,再也不會應他了。
    “大哥!”“大哥!”
    身後的人跟著跪了一片,哭聲響成一團。他們的大哥,就這麽走了,臨走前,怕還在惦記著這群兄弟,惦記著這片他護了一輩子的土地。
    江榮廷哽咽著,手指攥著宋把頭的衣角,像是怕一鬆手人就會化了:“大哥……榮廷回來了……你看看……看看榮廷啊……”
    窗外,血色殘陽還戀著天際,不肯收盡最後幾縷餘暉。山坳裏傳來雁陣的啼聲,一聲疊著一聲,在空曠的長空中蕩開,又慢慢消散。
    這片土地上,他們來過,護過,哭過,笑過。可最終,能留下些什麽呢?
    “我做的這些,都是你大哥走前安排好的。”春梅姑娘的聲音平得像結了冰的河麵,聽不出太多情緒,“他囑咐我,等他去了,先別發喪,得等我把一切都料理妥當。”
    “大哥……”江榮廷喉間像堵了團浸了水的棉絮,哽咽著,一個字都再吐不出。
    春梅抬眼望了望窗欞外的殘陽,目光慢慢落回他身上,像是終於卸下了千斤擔子:“還有件事,也該讓你知道了。當年抽簽選金幫把總,那簽是動了手腳的。兩個紙團裏,寫的都是你江榮廷的名字。”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歎息,“這事,隻有你大哥、付老把頭知道,再就是天知地知。”
    “你大哥一心要保舉你,認定了隻有你能給金溝帶來安穩日子。他這輩子做的所有事,包括跟我成親,都是為了扶你起來。”春梅的眼尾泛起紅,卻沒掉淚,“他在世時,這些從來不說,如今他走了……”
    “榮廷知道,我都知道……”江榮廷猛地抬頭,眼眶通紅,“若不是嫂子在家坐鎮,我江榮廷這條命,怕是早就埋在吉林城了……”
    “把總是大命之人,自有山神爺照應。”春梅忽然開口,聲音輕飄飄的,像落雪,聽不出是勸還是歎。
    “山神爺照應,哪如人心照應。”江榮廷垂著頭,聲音發顫,“我江某心裏,一直覺得對不住嫂子……”
    “你又何必這樣。”春梅擺了擺手,眼神空落落的,“從我大婚那日起,就認了命了。坐吧。”
    她頓了頓,江榮廷卻先開了口,聲音沉得像壓著鉛:“嫂子,大哥在井子裏收的那些金子,我都給你單獨存著。他沒後人,本就該留給你——一共六百兩,往後再收著,還照樣給你。”
    春梅聞言,忽然低低笑了一聲,笑聲裏裹著冰碴子:“我這一輩子,早被那冷冰冰的金子吞得幹幹淨淨了。我還要金子幹啥?”她望著窗外,眼神忽然軟了些,像落了層薄雪的枯草,“當年被人用一小包金沙換來關外,一路風刀雪劍的,原以為這輩子就埋在冰碴子裏了。可頭回見著你,我站在雪地裏,竟一點都不覺得冷。那晚我高興得一宿沒睡,偷偷掐自己的胳膊,就怕是做夢,暗自慶幸自己有這福氣。”
    她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冰花似的笑意碎了:“可誰能想到,命是金子換來的,路就得跟著金子走。他們說,我是用金沙贖來的人,該嫁誰,該做什麽,由不得自己。你看看,那一小包金沙,力量有多大啊……”
    “是我對不住你啊……”江榮廷垂著頭,肩膀抖得厲害,除了這句話,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麽。那些年他總以為,給她安穩日子,給她足夠的金子,就能補回些什麽,可此刻才懂,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
    “我也算跟上了個俠義之人。”春梅望著裏屋的方向,像是在跟宋把頭說話,“你大哥在金幫總會坐著,就是一杆旗,一張虎皮。無論出什麽事,總有人把他拉出來轄製你。他覺得,有他在,你總難放開手腳。為了讓你掌事更有分量,他才走的,還隱姓埋名,不讓你們找到。”
    她輕輕吸了口氣,聲音裏終於帶了點濕意:“他的病,本就不是非得去奉天才能治。他心裏清楚,自己這病,哪兒都治不好了……”
    “大哥對我恩重如山……恩重如山啊……”江榮廷聽得心如刀絞,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劈裏啪啦砸在地上,砸出一小片濕痕。
    “如今把你救回來了,老爺也走了。”春梅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褶皺,像是拍掉一身塵埃,“我春梅心如止水,往後,就一心向佛了。”
    “我從前總以為,用金子能補償你。”江榮廷聲音沙啞,“現在才明白,都是我想錯了……”
    “金子?”春梅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我的血肉,早就被金子買光了,如今隻剩個空殼。再要金子,又有何用?”
    江榮廷望著她空洞的眼神,喉間滾過一聲沉重的歎息,聲音裏裹著徹骨的悔悟:“這幾年,我成天就想著挖金子、擺金子,卻從沒琢磨過——原來這金子,也能擺布人啊……”
    出殯那日,天陰得像浸了墨的棉絮,風卷著紙錢在碾子溝的土路上打著旋,嗚嗚咽咽的,像誰在低聲哭。
    金幫總會的院子擠不下,隊伍一直排到街口,八百民團弟兄齊刷刷跪成幾列,粗麻孝衣罩著脊梁,腰間係著草繩,連手裏的槍杆都纏了白綾。沒人說話,隻有風刮過幡旗的“嘩啦”聲,和偶爾壓抑不住的抽噎,順著隊伍往遠處漫,像條淌淚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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