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麥槍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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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屯兵場的暮色裏,二百支金鉤步槍正被弟兄們擦得發亮,槍身映著最後一縷夕陽,泛出冷硬的光。江榮廷蹲在石階上,看著龐義掂量新槍的重量,忽然“嗤”了一聲。
    “咋了大哥?這槍不順眼?”龐義拎著槍栓,金屬碰撞聲脆生生的。
    江榮廷沒接話,摸出煙袋點上,煙霧繞著眉峰:“從吉林回來時,在驛站歇腳,聽見官差嚼舌根——上月琿春那邊,俄國人說驛站遞了反俄的文書,直接把寧古塔到琿春的驛路給封了,還扣了咱朝廷的驛丞。”
    龐義皺眉:“咱的地界,憑啥他們說封就封?”
    “誰說不是。”江榮廷磕了磕煙灰,“吉林將軍派了清軍去理論,就站在驛站外頭,俄國人說推搡就推搡,說開槍就開槍,當場打傷倆官兵,最後呢?官府的人愣是退了。”
    他把煙杆往地上一戳,火星濺在塵土裏,“我聽那官差說,俄國人槍管子都快頂到驛丞腦門上了,咱這邊的將軍還在裏頭‘商議’,生怕把事鬧大。”
    龐義把槍往地上一頓,槍托砸得石板響:“他娘的!這叫什麽理?!”
    “理?”江榮廷笑出聲,聲音裏裹著氣,“對咱百姓的時候,他們的理比誰都硬;可對著俄國人呢?人都打到家門口了,槍子兒都濺到自個弟兄身上了,倒學會‘商議’了。百姓納糧養著他們,還得看著他們對著洋人哈腰的。”
    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土,望著操練場盡頭的山影,“行了,不說這些堵心的。學堂那邊紹辰應該都弄妥了,咱去瞅瞅。”
    剛轉過屯兵場的土坡,就見往南的道上滾過來一串車轍,黑壓壓的糧車正往溝裏趕。車把式們甩著響鞭,“駕駕”的吆喝混著馬蹄聲,把道邊的枯草都震得發顫。麻袋縫裏漏出的麥粒在夕陽下閃著金亮的光,空氣裏飄著新麥的清腥氣。
    江榮廷停住腳,眯眼數了數:“這得有二十多輛了吧?”
    龐義撓了撓後腦勺,咧嘴笑:“這幾天天天這樣。嫂子的糧行開起來,周邊十裏八鄉的都往這兒跑,說咱這兒給價實在,過秤也公道,還管頓熱乎飯。今早我去溝口瞧,馬車排得老長,過秤那小子,嗓子都喊啞了。”
    “你嫂子有本事。”江榮廷嘴角挑了點笑意,目光順著糧車往南望。
    “可不是嘛。”龐義往糧車那邊努了努嘴,“這才開了半個月,後院的庫房都快堆不下了。照這架勢,嫂子往後就是碾子溝的大地主了。”
    江榮廷笑著捶了他胳膊一下:“少扯蛋。這糧行不隻是做生意,真遇上事,糧食比槍子還金貴。”
    正說著,劉紹辰從道旁的岔路口跑過來,手裏攥著張紙,跑得額角冒光:“把總,可算等著您了。王先生和周先生都在祠堂等著呢,娃們到得差不多了,就等您來看看了。”
    “走。”江榮廷邁開步子,糧車碾過土路的軲轆聲、車把式的吆喝聲跟在身後,倒比屯兵場的槍油味暖了些。
    祠堂離糧行不遠,原先堆柴火的地方早清得幹幹淨淨,新糊的窗紙透著柔和的光,廊下的石階也被打磨得能照見人影。
    剛進門,就聽見一陣細碎的響動,十幾個半大的娃擠在矮桌前,小的才到桌腿高,大的也不過齊腰,都穿著打補丁的襖子,手裏攥著粗麻紙,眼睛瞪得溜圓,瞅著桌上的木炭,既好奇又拘謹。
    靠門這邊,王先生正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人”字,筆尖劃過黑板,發出沙沙的響。他彎腰對著最前排的小娃們說:“這字念‘人’,中國人的中國人,咱中國人就要,站得直,行得正。”
    裏間的娃稍大些,七八歲到十二歲不等,周先生展開一張畫著經緯線的紙,用木尺指著東北角:“咱碾子溝就在這兒,歸吉林管,是中國的地界。俄國人在北邊,但這塊地,是咱祖祖輩輩刨食的地方,得記牢了。”
    “先生!”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子“噌”地站起來,是民團老李家的二小子,嗓門亮得像敲鑼,“俄國人也上學嗎?他們認得‘中國’倆字不?”
    周先生笑了,摸摸他的頭:“他們也上學,但咱得學得更好。知道自個是中國人,知道腳下的地是啥模樣,將來才不會讓人隨便欺負。”
    吳佳怡從外頭走進來,手裏捧著一摞粗布包,見了江榮廷,擦了擦手上的麥糠:“剛從糧行過來,收完最後兩車就關門了。”她把布包往桌上放,“這裏頭是新裁的本子,劉先生說給娃們用,糙是糙了點,總比麻紙強。”
    “辛苦了,吳掌櫃。”江榮廷望著她沾著麥糠的指尖,眼底帶著點打趣的笑意,“這才半月,‘德盛’的名號就傳到十裏外了,往後怕是得叫你‘吳大掌櫃’了。”
    吳佳怡把粗布包往桌上放,抬手拍了拍他胳膊,笑嗔道:“哎呀。還不是托了咱們江大把總的福,人家才敢把糧往這兒送。”
    王先生教完了“人”字,又寫了“地”,一筆一劃地講:“有了人,守著這地,才能活得踏實。”周先生那邊開始教算術,從“一”數到“十”,娃們跟著念,聲音忽高忽低,像山澗的水。兩種聲音混在一處,撞在祠堂的木梁上,又輕輕落下來,裹著紙墨的淡香。
    廊下站著幾個團勇,都是娃的爹,踮著腳往裏瞅,臉上帶著憨笑。有個漢子拽了拽旁邊人的袖子,壓低聲音說:“你瞅咱丫頭,平時在家橫得像隻小老虎,在先生跟前倒乖得像隻貓。”旁邊的人接話:“江把總說得對,咱沒念過書,不能讓娃也睜眼瞎,將來憑著字,總能比咱強。”
    槍杆子能護著這溝,糧行能撐著這溝,而這些學寫字的小手,慢慢能把“中國人”這三個字,寫得更穩當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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