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藍蝶的化學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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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廊之中,時間失去了線性的秩序。
    無數麵鏡子如林立的墓碑,豎直插在冰冷的地麵上。
    鏡麵反射著彼此的影像,層層疊疊,延伸出無限深遠的虛空。
    那些鏡麵裏湧動著的,不是索菲亞的倒影,而是無數種曆史的可能性。
    柏林街頭燃燒的國會大廈、南京城牆上斑駁的彈孔、集中營裏瘦骨嶙峋的囚徒、金陵古道上流離失所的難民……
    這些畫麵如同冰冷的潮水,帶著金屬鏽蝕的腥氣與硝煙的灼熱,一波波衝刷著她的意識,試圖淹沒她最後的理智。
    每一麵鏡子都是一個未被選擇的分支,每一種可能性都散發著誘惑與絕望的雙重氣息。
    有的鏡麵裏,她成為了納粹禦用畫家,用畫筆粉飾暴行,換來錦衣玉食;
    有的鏡麵裏,她回到南京,卻在大屠殺中殞命,鮮血染紅了秦淮河的水波;
    還有的鏡麵裏,她放棄了所有記憶,成為死神畫廊裏麻木的校準者,日複一日地修補著曆史的“裂痕”,卻永遠失去了自我。
    這些畫麵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纏繞著她的四肢百骸,耳邊仿佛響起無數細碎的低語:
    “選擇吧,選擇一條不那麽痛苦的路。”
    祭壇就在鏡廊的中央,懸浮於半空,由無數塊拚接的鏡片構成,折射著幽冷的光。
    父親的畫筆靜臥在祭壇中央,筆杆是用某種深色木材製成的。
    上麵還殘留著父親指尖的溫度,筆尖沾著一點早已幹涸的、暗褐色的顏料。
    那是當年他為母親畫肖像時所用的赭石色。
    畫筆旁邊,站著那個由破碎鏡片構成的死神。
    它沒有固定的形態,時而如高塔般巍峨,時而如迷霧般彌散。
    無數塊鋒利的鏡片邊緣閃爍著寒光,每一塊鏡片上都倒映著不同的痛苦表情。
    有尖叫的、有哭泣的、有麻木的,共同拚湊出一種非人的“注視”。
    它沒有發出聲音,卻有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著整個鏡廊,那壓力的核心隻有兩個字:“選擇吧”。
    選擇?
    索菲亞的腦中,柏林與南京的記憶碎片仍在瘋狂衝撞。
    柏林冬日的寒風裹挾著猶太街區的哭喊,穿透她的耳膜;
    南京夏日的蟬鳴混雜著屠刀落下的鈍響,刺痛她的神經。
    左手掌心傳來清晰的灼痛,那是不久前她用碎瓷片寫下血書時留下的傷痕。
    暗紅的血跡早已幹涸,卻在記憶的觸碰下重新變得溫熱。
    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昏暗的地窖,她蜷縮在角落,用自己的血寫下對自由的渴求。
    顏料暴動的瘋狂場景也曆曆在目。
    那些由曆史受害者骨灰製成的顏料,在畫室裏掙脫了畫筆的束縛,化作扭曲的色塊,嘶吼著、衝撞著。
    它們承載的痛苦與憤怒幾乎將她撕裂。
    還有那棵橄欖樹,在希臘克裏特島的陽光下,本該象征和平的枝葉間,卻清晰地浮現出絞刑架的圖案。
    繩索在風中微微晃動,如同永恒的嘲諷。
    嘲諷她試圖逃避痛苦、尋求安寧的可笑。
    她已經受夠了。
    受夠了被無形的手推著做出選擇;
    受夠了成為利益交換的籌碼;
    受夠了記憶被強行植入腦海;
    受夠了被當作展品一樣,在不同的曆史場景中被審視、被評判。
    從出生起,她似乎就沒有真正為自己活過:
    父親是反戰畫家,她便被寄予傳承正義的期望;
    母親是中國學者,她便被迫背負起南京大屠殺的集體創傷;
    逃離柏林後,她以為能獲得自由,卻又陷入了死神畫廊的迷宮,成為被挑選的“候選人”。
    一股決絕的憤怒,如同沉睡了千年的火山,在地底驟然蘇醒。
    滾燙的岩漿衝破岩層,瞬間壓倒了盤踞在她心中的迷茫與恐懼。
    這憤怒不是歇斯底裏的咆哮,而是沉澱了無數痛苦後的冷靜與堅定,如同淬火後的鋼鐵,帶著斬斷一切的力量。
    她不是為了成為死神畫廊的“校準者”而來,不是為了修補那些被操控的曆史裂痕,更不是為了在別人設定的規則裏苟活。
    她是為了奪回屬於自己的人生,為了找回被剝離的記憶碎片,為了向這操控一切的冰冷秩序,發出自己最響亮的聲音。
    索菲亞停下了腳步,站在距離祭壇三步之外的地方。
    這三步,如同隔著一條鴻溝,一邊是死神設定的命運,一邊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
    她沒有再向前挪動分毫,而是緩緩抬起了頭。
    那雙承載著雙重創傷的眼睛,此刻褪去了所有的怯懦與猶豫,隻剩下澄澈的堅定。
    她毫不退縮地迎向死神那由無數鏡片構成的、非人的“注視”。
    目光如同鋒利的匕首,穿透了鏡片的反射,直抵其核心。
    “我不選擇你的畫廊,”她的聲音在空曠的鏡廊中回蕩。
    沒有絲毫顫抖,出奇地平靜,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力量。
    每一個字都如同敲在青銅鍾上,發出悠遠而堅定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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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選擇你的迷宮。”
    話音未落,她做了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
    她沒有走向祭壇去拿起那支象征著傳承與束縛的畫筆,而是猛地將一直緊握在左手——那隻寫下血書、承載著最多痛苦記憶的手——中的刮刀,狠狠刺向了自己的右手手掌。
    那把刮刀是她從克裏特島的畫室裏帶來的,刀刃鋒利如薄冰,刀身上刻著細密的紋路,上麵還殘留著藍蝶的鱗粉。
    在希臘的那些日子裏,她常常在橄欖樹下寫生,藍蝶會落在她的畫布上、刮刀上,留下幽藍色的痕跡,那些鱗粉帶著一種奇異的清涼,曾在她情緒崩潰時給予過她短暫的慰藉。
    此刻,這把沾染了自然氣息與個人記憶的刮刀,成為了她反抗的武器。
    鋒利的刀尖毫不遲疑地穿透皮肉,鮮血瞬間湧出,溫熱的液體順著刀身上那些幽藍色的紋路流淌,與殘留的鱗粉混合在一起。
    一種尖銳的劇痛從手掌蔓延開來,如同無數根鋼針鑽進骨髓,讓她渾身一顫,額頭上瞬間冒出了細密的冷汗。
    但她咬緊牙關,沒有發出一絲呻吟,死死握住刮刀,將湧出的、混合了藍蝶鱗粉的鮮血,猛地朝著祭壇的方向甩去,朝著那個不可一世的鏡魔甩去。
    這不是攻擊,至少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攻擊。
    這是一種獻祭,一種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宣告。
    死神以痛苦為食,以創傷為藏品,它試圖用無數人的痛苦構建起永恒的秩序。
    那麽她就將自己的痛苦、自己的創傷,當作最鋒利的武器,還給這個冷漠的掠奪者。
    你不是以痛苦為食嗎?
    那我就把我最純粹的痛苦給你,看你能否消化這份帶著反抗意誌的饋贈。
    你不是收藏創傷嗎?
    那我就把我親手刻下的創傷給你,看你能否將這份不屈的靈魂納入你的藏品。
    這是我的痛苦,我的選擇,我的反抗。
    奇跡就在這一刻發生了。
    那些混合了索菲亞鮮血與意誌的藍蝶鱗粉,在脫離刀身的瞬間,仿佛被注入了鮮活的生命。
    它們不再是附著在金屬上的微塵,不再是無聲無息的裝飾,而是化作了一群振翅欲飛的、閃爍著強烈磷光的藍色光蝶。
    它們隻有指甲蓋大小,翅膀薄如蟬翼,卻散發著幽藍的光芒,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數量成百上千,密密麻麻,從索菲亞染血的手掌中誕生,如同一股藍色的旋風,在鏡廊中盤旋上升。
    它們扇動翅膀時,發出細微卻清晰的聲響。
    那聲音如同冰晶風鈴在微風中搖曳,清脆而空靈,與鏡廊中冰冷壓抑的氛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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