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溫馨港灣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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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淮之從檔案室出來,反手輕輕帶上門,那聲輕微的“哢噠”響在過分安靜的走廊裏,帶著一種終結的意味。
    心底那因“祁熙年”這個名字而起的、無根的波瀾,在檔案室一無所獲的搜尋後,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沉澱為一種更加沉悶、更加粘稠的東西,淤塞在他的胸腔。
    理智值70。他清晰地感知著那條界線。思維的齒輪像是生了鏽,轉動起來帶著晦澀的摩擦聲,一種莫名的煩躁感如同低氣壓,籠罩著他的意識。
    但他依然是祁淮之,那個即使身處絕境也能維持表麵體麵的祁家繼承人。隻是,那層慣常的、溫和有禮的偽裝,此刻似乎薄了幾分,底下屬於他本性的、冰冷的倨傲與不耐,正隱隱透出棱角。
    他沒有在走廊停留,徑直下樓。目光掃過客廳,陽光將一切鍍上虛假的金邊,昂貴,整潔,了無生氣。他無視了餐廳裏那份依舊“恰好”溫熱的早餐,牛奶杯邊緣氤氳的熱氣在他看來,不過是程序設定的又一個無聊把戲。
    他要探索,不是漫無目的地觀察這個世界的“異常”——那是彈幕裏那些看不見的旁觀者熱衷的事情。
    他的目標明確:找到線索,任何能解釋他異常情緒,或能指向這個循環核心破綻的線索。這個家,這個被精心複刻的牢籠,必然存在著邏輯無法自洽的裂縫。
    他首先走向書房——他父親通常待的地方。紅木書桌寬大厚重,文件堆放整齊。他拉開抽屜,裏麵是分類清晰的文具,幾枚昂貴的鋼筆,一切符合一個成功商人的身份。
    但他的指尖在觸碰到一盒雪茄時停頓了一下。他記得,在他十六歲那段家庭關係冰冷的時期,父親因為一場小病,遵醫囑早已戒了雪茄,直到他成年後很久才偶爾重新拾起。
    一個細微的時間錯位。無關痛癢,但像一粒沙,落入了認知的齒輪。
    【主播在翻他爸的書桌?這禮貌嗎?】
    【祁神的直播間還有萌新?在副本不找線索,是準備找死不成?】
    【可是感覺他動作好理所當然,好像在自己家……呃,這確實是他家。】
    【他表情好冷,跟昨天那種溫和樣子完全不一樣了。】
    【是理智值下降的影響嗎?感覺他本性露出來了?】
    祁淮之麵無表情地合上抽屜,仿佛剛才的發現不值一提。他轉身走向酒櫃,玻璃櫃門後陳列著各色名酒。
    他記得其中有一瓶勃艮第,是某年父親生日時,母親難得親自挑選的禮物,後來在一次激烈的爭吵中被父親砸碎了。而此刻,那瓶酒完好無損地立在原處,標簽嶄新。
    又一個被“修正”的傷痕。這個副本,在抹除不完美的記憶。
    他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帶著譏誚的弧度。真是……用心良苦。
    離開書房,他步入母親的畫室。畫架上蒙著白布,他伸手掀開——下麵是一幅完成了一半的風景油畫,筆觸嫻熟,色彩明媚。
    但他記得,母親在那個時期,因為另覓新歡,早已擱置畫筆多年,畫室裏堆滿了她購回的、卻從未打開過的畫材包裝箱,而非如此勤奮。
    他走到窗邊,看向花園。園丁不在——或者說,這個時間點,園丁這個角色尚未被“激活”。
    草坪翠綠均勻,花圃中的花朵盛開得毫無瑕疵,色彩飽和得像是用最豔麗的顏料直接塗抹上去的。沒有一片枯葉,沒有一朵殘花,甚至沒有一隻蝴蝶或蜜蜂。絕對的完美,意味著絕對的虛假。
    【這花園絕對假的吧?花葉都快開成高鋸齒高畫質了。】
    【像遊戲裏渲染出來的場景,一點雜質都沒有。】
    【主播看花園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堆垃圾……能不能用這種眼神看我?】
    【樓上哪來的變態?嘿嘿,我也要】
    【你們簡直就是一群瘋子,他這種人有什麽好喜歡的?如果你們真的和他相處過,就知道他這種人就是自傲,從來不會把別人放在眼裏,就算你再努力,他都不會正眼瞧你的】
    【樓上好像那個破防的毒唯】
    【放屁,你們才是毒唯,我根本就不喜歡他!】
    祁淮之收回目光,不再浪費時間去“欣賞”這虛假的布景。他需要更核心的東西。
    他來到一樓的偏廳,這裏擺放著一架三角鋼琴。他走過去,掀開琴蓋,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按下一個琴鍵。
    “咚——”
    一個孤立的音符在寂靜中回蕩,音色標準。
    他又連續按下幾個琴鍵,一段不成調的旋律響起。聲音本身沒有問題,但……太幹淨了。沒有鋼琴內部機械運作的細微雜音,沒有琴弦共鳴帶來的空氣震動感,這聲音像是直接從高級音響裏播放出來的采樣,完美,卻缺乏靈魂。
    他猛地合上琴蓋,發出“嘭”的一聲重響,在過分安靜的空間裏顯得格外突兀。這粗暴的舉動與他平日裏示人的優雅形象大相徑庭,卻透露出他此刻壓抑的煩躁與對這一切虛假造物的極度不耐。
    【哇,他剛才是不是發脾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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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動作好帥!但也好嚇人!感覺他耐心耗盡了。】
    【果然有錢大少爺的本性露出來了,之前都是裝的吧?】
    【我都說了他本性就是這樣的,你們還不相信我】
    他像個挑剔的檢閱官,繼續在這個龐大的“模型屋”裏穿梭。
    他檢查牆上的開關,每一次按下,燈光都會以完全相同的亮度、毫無延遲地亮起。
    他打開水龍頭,水流的大小、溫度、甚至流淌的聲音都每一次都分毫不差。
    他甚至去查看了電表箱,裏麵的指針紋絲不動,仿佛時間在這裏失去了意義,或者,能量消耗本身就是一個笑話。
    所有這些細節,都在無聲地宣告著這個世界的非自然性。它不是一個活著的、有機的環境,而是一個被設定好所有參數的、巨大的程序。
    最終,他停在了那麵巨大的、正對著樓梯的裝飾鏡前。鏡麵光潔,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身影——那張糜豔現在卻略顯蒼白的臉,緊抿的薄唇,以及那雙黑眸中再也無法完全掩飾的、冰冷的審視與一絲……瀕臨失控邊緣的倨傲。
    他盯著鏡中的自己,仿佛要通過這雙眼睛,看穿籠罩在這個世界上空的、無形的規則之網。
    探索結束了。他沒有找到關於“祁熙年”的任何線索,那個名字帶來的空洞依舊存在。
    但他收集到了足夠多的“證據”,證明了這個世界的虛假。這些證據瑣碎,孤立來看或許微不足道,但匯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強大的、令人窒息的認知——他被困在了一個精致的、為他量身定製的騙局裏。
    而打破這個騙局的關鍵,他似乎觸摸到了一點邊緣——矛盾。
    存在於細節中的、與現實記憶不符的時間錯位和行為邏輯。隻是,那個最致命、最能一擊即潰的核心矛盾,尚未被他捕捉到。
    他轉身,不再看鏡中的虛像。該去“公司”了。或許在那裏,在這個將他強行按在“祁總”身份上的地方,他能找到那個最終的答案。
    ——
    坐進駕駛室,關上車門,將那座華麗而空洞的半山別墅隔絕在身後。祁淮之沒有立刻發動引擎,他修長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真皮包裹的輪廓。
    理智值70帶來的滯澀感依舊縈繞不去,像一層透明的薄膜隔在他與這個世界之間,讓一切感知都帶著模糊的毛邊。
    他需要去“公司”。不是因為他認同這個身份,而是因為“去公司”是這個循環劇本裏既定的一環。他要順著這條線,看看這個虛擬的世界,還能演出怎樣蹩腳的戲碼。
    鑰匙擰動,引擎發出低沉平穩的轟鳴。他緩緩將車駛出車庫,匯入清晨的車流。
    然而,幾乎是立刻,一種強烈的違和感如同冰水,澆了他一身。
    方向是反的。
    不是物理意義上的逆行——他依舊行駛在正確的車道上——而是整個世界的流向是反的。
    在他的記憶裏,或者說,在這個循環前兩日的設定裏,清晨的這個時間段,這條通往市中心的主幹道應該是車流相對稀疏,人們帶著些許睡意奔赴各自崗位。
    但此刻,眼前的景象卻是“下班”時的景象。
    車輛明顯增多,速度卻並不快,像一股粘稠的、正在緩慢退潮的河流。更詭異的是,所有這些車輛,無論是昂貴的跑車還是普通的家用轎車,都呈現出一種驚人的一致性。
    它們保持著幾乎完全相同的、不遠不近的車距,勻速行駛,沒有超車,沒有突然的變道,甚至連車窗的透光度都像是統一調整過,看不清裏麵的任何細節。
    它們不像是由一個個獨立的駕駛員操控的機器,倒更像是一串被無形編碼精確控製的、在固定軌道上運行的膠囊。
    【是我進無限流遊戲太久了嗎?怎麽感覺這路況好怪啊,現實世界開車都這麽慢嗎?】
    【重點是他們的速度都一模一樣吧?!】
    【像不像遊戲裏為了節省資源刷出來的背景車輛?】
    【祁神的表情變了,他肯定發現了!】
    祁淮之的目光銳利地掃過這一切,嘴角那抹慣常的、用來示人的溫和弧度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近乎刻薄的審視。
    他放緩車速,如同一個漫步在拙劣舞台下的觀眾,冷眼看著上方機械表演的演員。
    他的視線投向人行道。
    那裏,“行人”們正在上演另一出詭異的默劇。
    人們穿著各式各樣的服裝,提著公文包、購物袋,步履匆匆。但他們的“匆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僵硬感。
    步伐的頻率、手臂擺動的幅度,都像是被設定好的程序。他們彼此之間從不交流,沒有眼神接觸,甚至為了避免碰撞而做出的微小避讓動作,都顯得那麽標準而刻意。
    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一邊走路一邊看著手表,這個動作他重複了三次,每次低頭和抬頭的角度、間隔時間都分毫不差。
    一個戴著耳機的年輕女孩,每隔十五步必然會將滑落的背包帶重新拉上肩膀,動作精準得像機械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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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們的表情。不是麻木,而是一種……空白的“正常”。每個人都維持著一種介於“平靜”與“略帶匆忙”之間的、極其標準化的表情,仿佛戴著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麵具,下麵空空如也。
    他們的眼神沒有焦點,即使目光偶爾掃過祁淮之的車,也如同掃過空氣,沒有任何屬於活人的好奇、打量或回避。
    【這些路人都是機器人嗎?!為什麽動作這麽假!】
    【他們好像在演‘上班’這場戲,但演技也太差了!】
    【我寒毛直豎了,這比看到鬼還嚇人!】
    【主播開慢點!我害怕!】
    祁淮之的指節微微泛白。他不是害怕,而是一種被如此低劣模仿侮辱了智商般的慍怒。這個世界,連扮演“人類”都如此不用心嗎?或者說,它所能模擬的,僅僅是這種程度的、失去了靈魂內核的空殼?
    他看到一個報刊亭,老板正將一份份報紙擺放整齊。但他的動作是循環的——拿起一份報紙,放在特定位置,用手掌抹平,然後重複。
    報紙的摞數從未減少,也從未增多。一個推著早餐車的婦人,吆喝聲如同卡帶的錄音機,每隔固定秒數重複一次:“豆漿——油條——”,音調、音量、甚至尾音拖長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整個世界,就像一張巨大的、正在播放的gif動圖,有限的動作,無限的循環。所有的“正常”,都建立在一種極其脆弱的、一戳即破的程序設定之上。
    就在這時,他的車因為一個紅燈,停在了一個十字路口。
    他的目光,習慣性地掃過路邊的景物,如同之前無數次那樣,帶著挑剔與冰冷。然後,他的視線,猛地定格在了路邊一家便利店緊閉的玻璃門上。
    那裏,貼著一張略顯陳舊的招聘啟事。
    紙張有些卷邊,像是貼了很久。上麵的字跡是標準的印刷體:
    【招聘店員】
    【要求:年齡18~45歲,身體健康,吃苦耐勞……】
    “年齡18~45歲”。
    這七個字,像一道毫無預兆的閃電,劈開了籠罩在他認知上的濃霧!又像一把冰冷精確的尺子,猛地丈量出了這個虛擬世界與他自身存在的、最根本的邏輯斷裂!
    這個世界,這個連路人表情和車輛間距都要強行“正常化”的世界,這個試圖用完美表象掩蓋其空洞本質的世界,在它的底層規則裏,依舊遵循著現實社會的某些基本框架——比如,雇傭童工是違法的。
    所以,它設定的招聘年齡是18歲以上。
    那麽……他呢?
    他現在“應該”是多少歲?
    這個循環所複刻的家庭氛圍,父母間那種各尋新歡、僅維持表麵和平的關係,分明是他十六歲左右、正在讀高中時的狀態!
    一個十六歲的高中生……
    一個十六歲的高中生,怎麽可能坐在祁氏集團總裁的辦公室裏,批閱著動輒千萬的項目文件,決定著數百人的生計?!
    “嗬……”
    一聲極輕的、帶著無盡嘲諷與冰冷怒意的笑聲,從祁淮之的喉間溢出。
    他終於找到了。
    那扇門。
    不是藏在什麽隱秘的角落,不是需要破解的複雜謎題。
    它就如此直白地、荒謬地、赤裸裸地,貼在這個虛假世界最顯眼的地方,用最普通的白紙黑字,宣告著這個世界的徹底崩潰。
    這個世界,在精心編織他“成年總裁”身份的同時,卻愚蠢地複製了他少年時期家庭關係的“背景板”!它在時間和身份的認知上,犯下了一個無法彌補的、致命的錯誤!
    所有的虛假,所有的違和,所有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正常”,在這一刻,都被這個最簡單、最基礎的年齡悖論串聯起來,凝聚成一股足以撕裂一切偽裝的力量。
    祁淮之抬起眼,再次看向窗外那些依舊在機械重複著“下班”動作的“路人”,看向那些勻速行駛的“車輛”,看向這個陽光明媚卻毫無溫度的“城市”。
    他的眼神裏,最後一絲因理智值下降而產生的迷茫和滯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洞悉一切後的、近乎殘忍的清明,以及那份從未改變過的、深植於骨的倨傲。
    這個拙劣的舞台,該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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