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溫馨港灣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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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離開方向盤,帶著一種近乎虛脫的綿軟。祁淮之將自己深深陷入駕駛座那昂貴的真皮椅背裏,微微闔上雙眼。
並非休息,而是被迫內省,審視著那片正在他腦海中彌漫開來的、揮之不去的滯澀與混沌。
理智值已經跌到了55。
這個數字像一道冰冷的烙印,刻在他的認知邊界。它不再僅僅是一個數值,而是化作了一層磨砂玻璃,橫亙在他與清晰、銳利的世界之間。
曾經能輕易刺穿表象的批判性思維,如今像是被裹上了厚厚的棉絮,變得沉重而遲鈍。
那些不久前還如同芒刺在背、閃爍著不合理寒光的邏輯悖論——街道的絕對整齊、行人的精確複製、世界初始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此刻,竟像是隔了一層溫吞的、不斷蕩漾的水波,變得模糊、扭曲,甚至讓人感覺可以忍受了。
他不再能像之前幾次循環破滅時那樣,斬釘截鐵、近乎本能地斷言這個世界的虛假。
懷疑的種子依然深植,卻失去了那份足以撕裂一切偽裝的鋒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浸透了骨髓的倦怠與迷茫。
像是一個長途跋涉的旅人,在沙漠中看到海市蜃樓,明知其虛幻,卻因幹渴與疲憊,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甚至開始說服自己——那或許,真的是一片綠洲?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呢?”這個念頭如同毒蔓的觸須,悄無聲息地探入他防禦鬆懈的腦海。
“如果那些矛盾隻是我自己記憶出現了不可修複的偏差?或者這個世界運行的底層邏輯,本就與我熟悉的那個不同?”
這種不確定感,不再是洶湧的波濤,而是變成了緩慢上漲的潮水,冰冷、粘稠,悄無聲息地侵蝕著他曾經堅不可摧的認知堤岸。他感到自己正在下沉,被一種溫和的力量包裹、拉拽,遠離那清醒卻痛苦的岸邊。
【主播狀態不對啊,眼神都散了。】
【理智值55警告!他開始懷疑自己了!】
【主播到底有沒有看到自己的理智值數據啊?!】
【我也在懷疑,如果看到理智值數據,應該就不會再選擇直接破除循環了吧?】
【完了完了,溫水煮青蛙開始了,這個世界學聰明了。】
【之前的循環是硬刀子,直接捅,現在是軟刀子,慢慢磨啊。】
他重新發動了車子,引擎的低吼在此刻聽來,也失去了往日那種代表著“行動”與“突破”的銳氣。
這一次,黑色流線型的車身滑入車道,不再帶有那種冷眼旁觀、試圖找出一切破綻的檢閱姿態,而是多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明確察覺的融入。
他仿佛在試著扮演祁總的身份在這樣一個正常早晨,應該有的行為模式。
道路依舊車水馬龍,但之前那種令人極度不適的、精確到毫米的整齊劃一確實消失了。
車輛有了正常的變速,偶爾有急躁的司機超車,並線時甚至帶著點真實的、屬於人類的判斷誤差,後方車輛會不滿地按響喇叭,那聲音不算刺耳,反而帶著一種生活化的嘈雜。
人行道上,行人們鮮活了許多,他們三三兩兩交談,步履匆匆的上班族臉上帶著真實的困倦與匆忙,結伴購物的女士則笑語盈盈,討論著剛買的商品。
街角的早餐攤,蒸籠裏冒出的不再是單調無形的熱氣,而是帶著濃鬱食物香氣——包子餡的鹹香,豆漿的醇厚,油炸物的焦脆……
老板娘動作麻利地收錢、打包,偶爾還會抬頭對熟客抱怨一句“今天肉價又漲了”,對方則回以一聲理解的歎息。
一切看起來都那麽正常。正常得近乎完美,幾乎要讓祁淮之相信,之前那幾個循環裏所經曆的僵硬、重複和死寂,才是他自己因壓力過大而產生的錯覺。
這個世界,似乎在他“想通”了之後,終於對他展露出了它“真實”而富有生機的一麵。
【哇,今天這場景,簡直和現實世界沒兩樣了啊!】
【細節拉滿了,連物價上漲的閑聊都有!】
【恐怖穀效應過去了?現在這是……完美仿真模式?】
【主播的表情放鬆多了,他是不是要放棄了?】
然而,在這看似無懈可擊的、生機勃勃的正常之下,某種更精妙、更隱晦的“不對”,如同背景裏持續不斷的、極其微弱的白噪音,依然固執地存在著,考驗著他那已被削弱的敏銳。
比如,那個正與同伴說笑的中年男人,他的笑聲洪亮,表情誇張,但那“哈哈”聲的持續時間,每次都是精確的三秒,不多不少,像是經過聲波分析後,設定的最能體現“愉悅”又不至於顯得浮誇的完美時長。
比如,那輛剛剛超車而去的銀色轎車,動作流暢自然,但超車後並回原車道的時機,卻精準得毫厘不差,仿佛是預設程序計算出的最優解,完全沒有人類駕駛員在類似情況下通常會有的那零點幾秒的觀察、判斷乃至一絲微小的猶豫。
再比如,早餐攤老板娘與熟客的閑聊,內容雖然貼近生活,卻始終在“天氣”、“物價”、“家長裏短”這些最安全、最不會引發深度思考或情感共鳴的領域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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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永遠不會討論某部爭議性電影,不會抱怨工作的具體不公,不會分享內心深處真正的憂慮或狂喜。他們的對話,像是一段精心編寫的、用於填充背景音的社交樣本。
這些細節,不再是明顯的錯誤,而是變成了細微的瑕疵。它們單獨出現時,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解釋為個人的習慣或巧合。
但它們匯聚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整體性的不協調感。它們不足以立刻戳破這個精心編織的假象,卻像鞋子裏的一粒細沙,不斷提醒著行走者——這條路,並非坦途。
祁淮之的眉心下意識地蹙起,一種莫名的煩躁感如同細小的電流掠過他的神經末梢。
他捕捉到了這些“白噪音”,但他此刻的理智,像是生鏽的齒輪,已經無法像之前那樣,迅速、有力地將這些分散的疑點整合成一條無可辯駁的證據鏈。
那清晰的、指向“虛假”的結論,變得模糊不清。煩躁之後,是更深的迷茫與一種智力上的無力感,沉甸甸地壓下來。
他不再費力地去拆解、分析每一個可疑的細節。那太累了,而且似乎……意義不大了。他的注意力,被內心那個更原始、更強烈的執念所牽引——
祁熙年。
如果這個世界有可能是“真”的,或者至少是部分真實的,那麽熙年呢?他在哪裏?他是否存在過?那個在他懷中逝去、帶著體溫和血腥氣的影子,難道真的隻是他腦中瘋狂的臆想?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瘋長的藤蔓,帶著尖銳的刺,緊緊纏繞住他的心髒,幾乎令他窒息。
那份混雜著巨大悲傷、無盡眷戀與深入骨髓的空茫的情感,在理智值降低的此刻,失去了理性的堤壩,變得愈發洶湧澎湃,幾乎要徹底淹沒他對世界真偽的冷靜探究。
他需要找到熙年。立刻,馬上。如果熙年不在這個看似完美的“家”裏,那他就去一切可能的地方找。
車輛平穩地駛入市中心那棟標誌性的摩天大樓——祁氏集團的地下停車場。冰冷的混凝土結構,空氣中彌漫著輪胎與地麵摩擦的淡淡焦糊味,以及一種屬於地下空間的、恒久的潮濕感。
這一切感覺如此真實。他乘坐專屬電梯直達頂層,電梯內部光可鑒人,倒映出他略顯蒼白和疲憊的臉。數字無聲地跳躍,最終定格。
電梯門滑開,身著合體職業裝的秘書早已靜立等候,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恭敬與職業化的微笑,弧度標準,無可挑剔:
“祁總,早。上午十點您有一個與海外分部的視頻會議,相關資料已經準備好,放在您桌上了。”
一切流程,都符合他記憶中的那些過往,流暢、自然,如同演練過千百遍。
他微微頷首,沒有多餘的表情,邁步走進那間寬敞得近乎空曠的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鱗次櫛比的建築群,在陽光下閃耀著玻璃與金屬的冷硬光澤。寬大的辦公桌上,文件堆積如山,象征著權力與責任。
他在那張象征著地位的真皮座椅上坐下,卻沒有立刻伸手去碰觸任何一份文件。他的目光掠過那些印滿冰冷數據、嚴謹條款的紙頁,變得空洞而搜尋。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在光滑的桌麵上劃過,腦海中開始瘋狂地檢索、過濾任何可能與“祁熙年”這三個字產生關聯的信息。
項目合同簽署方?他快速回憶著近期經手的所有重要合作,沒有那個名字。
商業夥伴名單?他試圖在記憶中勾勒出那些或精明或圓滑的麵孔,沒有那張與他有幾分相似、卻更顯銳利蒼白的麵容。
慈善晚宴、行業峰會、私人酒會……所有可能留下社交痕跡的場合,他都一一排查。甚至公司內部的人事檔案,底層員工的名單……他像個偏執的考古學家,試圖在一片虛無中,挖掘出那個人存在過的碎片。
一無所獲。
徹徹底底,幹幹淨淨。仿佛有一隻無形而極致精密的手,將“祁熙年”這個人,從這個世界的所有記錄、所有人的記憶、所有可能的關聯中,像用橡皮擦擦拭鉛筆痕跡一樣,徹底、不留一絲痕跡地抹去了。
這種“不存在”,比任何張牙舞爪的怪物、任何血腥直白的恐怖場景,更讓祁淮之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慌。
那是一種麵對絕對虛無的恐慌,是對自身記憶和情感的終極否定。如果熙年不存在,那他此刻的執著、他的痛苦、他打破循環的動力,他執意走上無限流遊戲頂端的目的又算什麽?一場荒謬的獨角戲?
【他在翻看文件的眼神好可怕,像是在找救命稻草。】
【肯定是在找重要的線索吧?世界意誌怎麽可能留下痕跡。】
【這樣的理智值不知道主播還能撐多久】
【是啊,這還是一個全新副本,連一點經驗都沒有】
下午,他提前離開了公司。一種難以言喻的焦躁驅使他逃離那間充滿“正常”工作氛圍,卻唯獨沒有他想要答案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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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設定明確的目的地,隻是操控著方向盤,讓車輛漫無目的地在城市中穿行。
他駛過繁華的商業區,巨大的ed屏幕滾動著最新的廣告,時尚的男男女女穿梭其間,臉上洋溢著消費的快樂。
他路過安靜的公園,看到白發蒼蒼的老人相互攙扶著散步,看到年輕的父母推著嬰兒車,臉上洋溢著初為父母的喜悅。他瞥見咖啡館臨窗的位置,情侶依偎著低語,眼神交匯間滿是甜蜜。
每一幕都溫馨、真實,充滿了人間煙火的活力。然而,這一切的熱鬧與溫暖,都像是隔著一層無形的玻璃罩,與他毫無關係。他是一個局外人,一個迷失在美好畫卷中的孤魂。
每一個與記憶中那人身形相似的背影,都會讓他的心跳驟然漏掉一拍,血液瞬間加速。
他會下意識地踩下刹車,或放緩車速,目光緊緊追隨,直到對方轉過身,露出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那短暫的、虛假的希望便如同被針紮破的氣球,迅速幹癟,留下更深的空洞和失望。
世界在變得越來越“完美”,越來越符合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值得留戀的生活圖景。
它不再用誇張的、一眼就能看穿的虛假來刺激他、對抗他,而是改用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正常”的溫暖、活力與秩序,來包裹他,浸潤他,安撫他,試圖讓他接受——這就是現實,是你應該停留和擁有的生活。
而他的理智,他打破循環的意誌,正在這溫水煮青蛙的過程中,被一點點消耗,麻痹。
夕陽西下,橙紅色的餘暉將天空渲染得瑰麗而悲壯。祁淮之幾乎是下意識地,將車開回了那座位於半山腰的別墅。
仿佛在那裏,能尋找到最後一絲與“過去”、與“真實”相關的線索,或者……僅僅是尋求一個暫時的、溫暖的避風港?
花園裏,母親正提著一個古銅色的噴水壺,細致地澆灌著盛放的玫瑰,水珠在夕陽下閃爍著鑽石般的光芒。
父親則坐在白色的藤椅上,戴著一副老金絲眼鏡,手裏拿著一份財經報紙,看得專注。聽到熟悉的引擎聲,母親抬起頭,望向駛入的車子,對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那笑容不再像最初循環裏那樣僵硬程式化,而是帶著一絲清晰的、甚至能看出歲月痕跡的暖意。父親也放下報紙,摘下滑到鼻梁的老花鏡,對他點了點頭,目光平靜而溫和。
沒有過度熱情的招呼,沒有虛假得令人尷尬的關懷,隻是一種……仿佛曆經漫長歲月沉澱後、家人之間心照不宣的、自然而然的平淡相處。寧靜,祥和,充滿了黃昏時分特有的、讓人心安的歸屬感。
這一幕,與他內心深處某個被遺忘的、或許在遙遠童年曾短暫存在過的、關於“家”的寧靜片段,隱隱重合。
祁淮之坐在車裏,雙手依舊搭在方向盤上,沒有立刻解開安全帶,也沒有推門下車的意圖。
他透過前擋風玻璃,靜靜地看著車窗外的“家”,看著這片在夕陽金輝籠罩下、美得如同印象派油畫般的景象。
腦海中,關於世界真偽的激烈掙紮,關於尋找熙年的瘋狂執念,在這一刻,都變得有些模糊、有些遙遠了。像是隔著厚厚的毛玻璃觀看一場與己無關的戲劇。
一種深深的、來自靈魂深處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淹沒了每一寸神經,每一個細胞。抗爭帶來的隻有更多的迷茫和痛苦,而眼前……是如此觸手可及的“幸福”。
留下來……
接受這一切……
似乎……也不錯?
這個念頭,如同最狡猾的毒蛇,在他防禦最薄弱的瞬間,悄無聲息地纏上了他的心髒,吐著冰冷卻充滿誘惑的信子。
溫吞的囚籠,正在合攏。以溫暖為柵欄,以美好為枷鎖。
【……他動搖了。】
【最後的眼神,是妥協嗎?】
【不要啊祁哥!你迷失在副本裏,我怎麽辦啊?這還是單人副本,我沒辦法去找你啊!】
【完了,這輪循環,他可能真的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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