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之踏上調度樓頂層的腳步聲，打破了之前凝滯的寂靜。
    他走進來時，身上似乎還帶著樓下那股灰塵與甜腥混合的氣息，頸側那道細微的血痕已經凝固，變成一道暗紅色的線。
    “堡壘”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他身上，銳利如鷹，從他平靜無波的臉，掃到那道不起眼的傷痕，最後回到他的眼睛。她沒有說話，但那審視的意味如同實質。
    幾乎是前後腳，另一道身影也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樓梯口。
    “影織者”低著頭，黑色的發絲遮住了大半張臉，他腳步很輕，像貓一樣滑回了他之前待過的角落陰影裏，整個人蜷縮起來，比之前更加沉默，周身籠罩著一層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
    這不同尋常的安靜，引起了“堡壘”的注意。她的視線在祁淮之和“影織者”之間掃了一個來回。
    “下麵有情況？”“堡壘”的聲音平穩，聽不出情緒，是直接問祁淮之的。
    祁淮之還沒來得及開口。
    “能有什麽情況？！”“影織者”猛地抬起頭，聲音尖銳得有些刺耳，打斷了祁淮之的回答。
    他臉上那慣有的、人偶般精致又虛假的笑容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煩躁的、近乎炸毛的戾氣，“幾隻不開眼的小蟲子撞上來而已！已經處理掉了！煩死了！”
    在祁淮之率先上樓之後，惱怒的“影織者”把周圍遊蕩的“皈依者”掃蕩一空。
    他紫眸中翻湧著未散的混亂和一種被觸及逆鱗般的羞惱，惡狠狠地瞪了祁淮之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有憤怒，有戒備，還有一絲興奮和越來越濃鬱的愉悅。
    說完，他用力別過頭，不再看任何人，把臉埋進膝蓋，隻留下一個散發著“別惹我”信號的背影。
    這番激烈的、與平時那種遊刃有餘的玩弄姿態截然不同的反應，讓“破刃”都停下了擦拭鏈鋸的動作，厚重的頭盔轉向他，似乎在疑惑。
    “醫者”也從數據屏幕上移開目光，過濾器下的電子音輕微地響了一下，像是帶著某種輕蔑的嘲笑意味。
    祁淮之麵對“堡壘”再次投來的詢問目光，隻是平靜地搖了搖頭，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幾隻被殘餘能量吸引的劣化體，已經清除。路徑安全。”
    他輕描淡寫，將樓下那場驚心動魄的交鋒歸結為微不足道的遭遇戰，也將“影織者”的異常歸因於此。
    “堡壘”深深地看了祁淮之一眼，又瞥了一眼角落裏那個明顯情緒失控的“影織者”，沒有繼續追問。
    她似乎接受了解釋，又或者說，在她看來，隻要不影響任務，隊員間些許的摩擦和異常，隻要可控，就無需深究。
    ——
    “休整結束。”“堡壘”轉身，麵向所有人，恢複了指揮官的姿態，“c區坐標已確認。根據現有數據，‘初生之核’的能量屏蔽效應很強，常規探測手段效果有限。”
    她走到臨時拚湊的戰術板前，上麵粗糙地勾勒著工廠區及c區周邊的地圖。
    “我們需要更直接的信息來源。”“堡壘”的手指點在c區的一個標記點上，“關於‘初生之核’的精確位置、守護力量、乃至其能量運作模式，我們目前所知太少。盲目進入，風險過高。”
    “醫者”接話道，聲音通過過濾器顯得冷靜而客觀：“理論模型顯示，‘皈依者’，尤其是保留部分生前特性或與‘初生之核’存在強能量連接的個體，其精神碎片或能量結構內部，可能殘留著指向性信息。對其進行活體采樣和深度分析，有可能提取到有價值的情報。”
    他的用詞嚴謹，帶著科研人員特有的準確。
    “活體采樣？”“破刃”甕聲甕氣地重複，鏈鋸劍的引擎發出低沉的預啟動嗡鳴，“這個我在行。要什麽樣的？”
    “堡壘”看向“醫者”。
    “醫者”略一沉吟：“目標優先級：首先，具有一定智慧表現，非純粹本能驅動的個體，例如能夠使用工具或進行簡單協作的‘搜尋者’變種，或能量波動異常、疑似與核心存在聯係的特殊個體。”
    “其次，捕獲時盡量保持其能量結構相對完整，過度損傷可能導致信息丟失。”
    “可以。”“堡壘”點頭，隨即分配任務：
    “‘破刃’，你負責主攻和壓製。目標的選擇和捕獲過程中的能量穩定……”
    她的目光轉向祁淮之，“需要細致的觀察力和控製力。祁淮之，你配合‘破刃’。”
    這是一個合理的安排。利用祁淮之之前展現出的觀察力和精準的戰鬥技巧，配合“破刃”的絕對武力，完成活體捕獲任務。
    祁淮之沒有異議，點了點頭：“明白。”
    “我和考古學家負責後續的分析準備工作。”
    “醫者”補充道，他看向依舊蜷縮在角落，但對這邊對話似乎開始豎起耳朵的考古學家，“我們需要一個相對穩定的環境，以及他對於‘恩典’能量特性的……非正統認知。”
    考古學家聽到提及自己，猛地抬起頭，臉上還帶著之前的沮喪，但眼中已經重新燃起對“知識”的渴望光芒，他急切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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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對！我可以！我能分辨出那些被深度汙染個體中可能殘留的、來自‘源頭的呼喚’！”
    “影織者”依舊埋著頭，沒有任何表示，仿佛對這一切毫不關心。
    “行動。”“堡壘”下達最終指令，“‘破刃’，祁淮之，你們有三小時時間。捕獲目標後，帶回此處。”
    “‘醫者’，準備好分析設備。‘影織’……”她頓了頓，“……繼續負責外圍警戒，確保此地安全，同時留意c區方向是否有大規模能量異動。”
    角落裏，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帶著不耐煩的“哼”，算是回應。
    ——
    工廠區的邊緣，靠近推測中c區輻射範圍的緩衝地帶。
    這裏的建築更加稀疏，但破損程度也更嚴重，巨大的裂縫在地麵上蔓延，如同大地的傷疤。
    空氣中“恩典”的甜膩氣味更加濃鬱，幾乎凝成實質，呼吸間都帶著粘稠感。
    “破刃”如同移動的堡壘，走在前麵，沉重的腳步讓地麵的碎石微微震顫。
    祁淮之跟在他側後方數米處，身形靈動，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掃描儀，不斷掃視著周圍的環境——鏽蝕的管道背後、半塌的廠房窗戶、地麵裂縫的陰影……
    “醫者說的那種‘聰明’的怪物，可不好找。”
    “破刃”的聲音透過麵罩傳來，帶著點躍躍欲試的興奮，“大部分都是沒腦子的野獸，隻會撲上來送死。”
    “它們會被特殊的能量源或者……活物的精神波動吸引。”祁淮之低聲回應，他努力分辨著空氣中雜亂的能量流和那些細微的、代表生命活動的精神噪音。
    就像是次聲波的無線電廣播一般，周圍似乎彌漫著“福音”，如同回歸母體一般，溫暖而又舒適，但對他們來說卻是致命的毒藥。
    兩人在一片相對開闊的、曾經是裝卸廣場的區域邊緣停下，借助一堆廢棄的集裝箱作為掩體。
    等待了約莫半小時，期間有幾波零散的、形態原始的“皈依者”遊蕩而過，都被他們輕易避開或無聲解決。
    終於，祁淮之的眼神一凝。他示意“破刃”注意廣場另一側。
    那裏，三個“皈依者”正從一個地下通道口鑽出。它們的外形與常見的“搜尋者”類似，人形的輪廓扭曲，覆蓋著暗紅色的、不斷蠕動的粘稠物質。
    但不同的是，它們的手中，竟然握著鏽蝕的鋼筋和鋼管作為武器，並且行動間呈現出一種簡單的配合——兩個在前，一個稍稍拖後，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有點意思。”“破刃”低笑一聲，鏈鋸劍的咆哮聲壓抑在喉間。
    “左邊兩個交給我，你壓製右邊那個，盡量留活口，尤其是後麵那個。”祁淮之快速製定簡單戰術。
    “破刃”沒有廢話，點了點頭。他行動向來不帶腦子，和誰組隊就聽誰的話，對於祁淮之這個“編外人員”竟然也沒有絲毫質疑。
    就在那三個持械“皈依者”走到廣場中央時，祁淮之動了。他如同鬼魅般從集裝箱後閃出，速度極快，卻沒有帶起多少風聲。
    兩把短刀在手，幽藍符文亮起，目標直指左側那兩個“皈依者”的膝關節和持械的手腕！他的攻擊精準而克製，旨在廢掉其行動力和反抗能力，而非致命。
    與此同時，“破刃”如同出膛的炮彈，轟然衝出！巨大的身影帶著無匹的氣勢，直接撞向右側那個拖後的“皈依者”！
    他沒有使用鏈鋸的切割模式，而是用覆蓋著厚重裝甲的肩膀狠狠一撞，同時巨大的金屬手掌如同鐵鉗般抓向對方的頭顱，意圖將其直接壓製在地！
    戰鬥爆發得突然，結束得也快。
    祁淮之的短刀劃過詭異的弧線，左側兩個“皈依者”的膝蓋後方韌帶和手腕幾乎同時被切斷，暗紅色的“恩典”如同濃稠的血液般噴濺出來，它們發出嘶啞的嚎叫，踉蹌著倒地，手中的鋼筋鋼管哐當落地。
    而“破刃”那邊，那個拖後的“皈依者”雖然試圖用鋼管格擋，但在“破刃”絕對的力量和衝擊力麵前，如同孩童的玩具般被輕易撞飛，鋼管扭曲變形。
    它剛掙紮著想要爬起，“破刃”巨大的腳掌已經踩在了它的背上，沉重的力量讓它無法動彈，隻能發出憤怒而絕望的嘶吼。
    祁淮之迅速上前，用特製的、帶有微弱淨化符文的束縛帶，將地上兩個失去行動能力的“皈依者”捆縛起來，同時檢查它們的狀態，確保不會因傷勢過重而提前“死亡”或徹底失控。
    “目標捕獲。”祁淮之對“破刃”說道。
    “破刃”低頭看了看腳下還在掙紮的怪物，甕聲道：“這個看起來確實‘聰明’點。”
    他彎腰，用非鏈鋸的那一端重擊在腳下“皈依者”的後頸，將其擊暈，然後像拎小雞一樣將其提了起來。
    兩人帶著三個捕獲的“樣本”，迅速撤離了廣場，返回臨時營地。
    ——
    營地內，“醫者”已經清理出一片區域，布置了幾個閃爍著幽光的便攜式儀器，以及一個用淨化粉末劃出的、用來禁錮活體樣本的簡易法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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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古學家在一旁搓著手，眼神狂熱地看著被帶回來的三個“皈依者”，嘴裏念念有詞，像是在祈禱，又像是在背誦某種褻瀆的篇章。
    “效率不錯。”“醫者”檢查了一下三個樣本，尤其是那個被“破刃”擊暈的，“這個個體能量活性最高，精神波動也最複雜，優先分析它。”
    他將那個“聰明”的皈依者放入法陣中央，儀器探針小心翼翼地接近。考古學家則迫不及待地湊上前，幾乎將臉貼在能量屏障上，觀察著那不斷蠕動的暗紅色物質和其中若隱若現的、扭曲的人類特征。
    “堡壘”站在稍遠的地方，關注著分析進程。
    祁淮之和“破刃”則在一旁休息，補充水分和能量。“破刃”似乎對剛才的戰鬥很滿意，雖然沒盡興，但捕獲過程本身也帶給了他某種成就感。
    祁淮之的目光則看似無意地掃過角落。那裏，“影織者”不知何時抬起了頭，正靜靜地看著這邊。
    當發現祁淮之看過來時，他立刻像受驚般移開了視線，重新低下頭，但那雙紫眸中一閃而過的、複雜難明的光芒，卻被祁淮之清晰地捕捉到了。
    分析持續了一段時間。“醫者”的儀器發出細微的嗡鳴，屏幕上數據流飛速滾動。考古學家時而驚呼，時而沉思，時而抓著亂糟糟的頭發，顯得異常投入。
    終於，“醫者”抬起頭，過濾器的聲音帶著一絲確定：“提取到碎片化信息。目標精神殘留中，存在強烈的遷徙意向，指向c區東南方向，坐標已初步鎖定。同時，檢測到高頻能量共鳴模式，疑似與‘初生之核’的某種周期性波動相關。”
    他看向“堡壘”：“可以確認，‘初生之核’大概率存在於鎖定坐標。並且，根據共鳴模式分析，它可能並非完全靜態，而是存在某種‘活躍期’。”
    這個消息讓所有人精神一振。終於有了更明確的方向，甚至還發現了可能影響行動的關鍵信息。
    考古學家更是激動得渾身發抖：“活躍期！是它在‘呼吸’！在擴散它的福音！我們必須靠近！必須去見證！”
    “堡壘”眼神銳利，迅速做出決斷：“目標坐標確認。全體準備，一小時後出發。我們需要在下次‘活躍期’到來前，抵達目標區域，並完成初步偵察。”
    她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在祁淮之和角落裏那個依舊沉默的“影織者”身上短暫停留。
    “這一次，我們麵對的，可能不僅僅是‘皈依者’了”
    潛台詞不言而喻。真正的挑戰，現在才正式開始。而隊伍內部那剛剛被埋下的、不穩定的種子，也將在即將到來的風暴中，悄然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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