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河神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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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在靠水吃水的陳家渡,每三年一次的“河神娶親”是籠罩在所有女兒家頭上的慘淡陰雲。淪為祭品的陳穗兒,於沉河之際駭然窺破了“河神”真相——不過是鎮長父子為救性命而精心炮製的血腥騙局。死亡陰影下,她以一根藏匿的簪子為武器,刺向冰冷的石像,卻意外喚醒了河水的滔天怒意,將真正的惡人吞噬。多年後,渡口搖櫓的她成了新的傳說,守護著河水的清澈與後輩的平安。
正文
第一章 生死轎
水,是陳家渡的命,也是陳家渡的劫。這河養活了祖祖輩輩,也吞沒了數不清的姑娘。每三年,當老槐樹葉子黃得晃眼的時候,那頂紮著慘白紙花、紅得刺目的轎子,就會停在村口。它接走的,是獻給河神的新娘。說是娶親,可誰不知道,那就是個活人祭,沉進黑黢黢的河底,連塊骨頭都撈不回來。
今年,那槐樹葉又黃了,黃得像燒著的紙錢。那頂紅轎子,停在了我家搖搖欲墜的柴門外。
“穗兒啊——我苦命的穗兒!”娘的哭嚎撕心裂肺,整個人癱軟在冰冷的地上,手指死死摳進泥縫裏,指甲縫裏全是黑泥,仿佛要把自己也嵌進地裏去。爹佝僂著背,像一夜間被抽走了脊梁骨,那張被河風和日頭刻滿深溝的臉,死灰一片。他死死攥著我的手腕,那手粗糙得像老樹皮,冰涼,抖得不成樣子,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勒得我生疼。
幾個穿著皂衣、臉繃得像刷了漿糊的鎮丁,像幾截冰冷的木頭樁子杵在門口。領頭的那個,嘴角耷拉著,不耐煩地用腳尖碾著地上的土坷垃,聲音幹澀得像砂紙在磨:“時辰到了,別磨蹭,誤了河神老爺的大事,你們擔待得起嗎?”
爹的手猛地一緊,幾乎要把我的骨頭捏碎,又頹然鬆開。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我,裏麵翻湧著我從未見過的絕望和一種近乎瘋狂的痛楚。他哆嗦著手,從懷裏摸出一個東西,冰涼的,硬硬的,飛快地塞進我緊緊攥著的拳頭裏。那動作快得像一道影子,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拿著…穗兒…拿著…”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氣若遊絲,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血沫子,燙得我手心一顫。那東西硌著我,尖銳的一頭抵著皮肉,是一根簪子!我心頭猛地一撞,不敢低頭看,更不敢露出分毫異樣,隻是用盡全身力氣,把那點冰涼死死攥在掌心,仿佛攥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被粗暴地推進了轎子。簾子落下的瞬間,隔絕了爹娘肝腸寸斷的哭喊,也隔絕了外麵那個灰撲撲、讓人喘不過氣的世界。轎子被猛地抬起,一顛,我的心也跟著狠狠一沉,像塊石頭直直墜下去。外麵喧天的鑼鼓聲、嗩呐聲,吹打得又尖又利,喜慶得詭異,像無數根針紮著我的耳朵。轎子顛簸著,像行駛在驚濤駭浪裏的一葉破舟。
“河神爺,娶新娘唷——穿紅襖,坐花轎唷——” 孩童尖細的嗓音,清亮亮地穿透了嘈雜的鑼鼓,念著不知傳了多少代的童謠,天真又殘忍,“沉了河,保安康唷——新娘笑,莫哭喪唷——”
那聲音鑽進轎簾的縫隙,像冰冷的蛇,纏繞上我的脖頸。我低下頭,攤開汗濕的手心。爹塞給我的,是一根磨得極其尖銳的舊銀簪子,簪頭早就禿了,隻剩下寒光凜凜、足以刺穿皮肉的尖。簪身冰涼,卻似乎還殘留著爹胸膛裏最後一點滾燙的溫度。我用盡力氣握住它,尖利的簪尾深深陷入掌心的肉裏,那清晰的銳痛,反而壓下了心頭翻江倒海的恐懼。
轎子一路顛簸,外麵喧囂震天。不知過了多久,那催命的顛簸終於停了。轎簾猛地被掀開,刺眼的河岸天光湧了進來,晃得我睜不開眼。
第二章 沉河現
冷風裹挾著濃重的水腥氣,劈頭蓋臉地灌進來。我被兩個鎮丁粗暴地拽出轎子,手腳一陣發軟,踉蹌著才勉強站穩。腳下是濕滑的泥岸,麵前,濁浪滾滾的大河像一條巨大的、躁動不安的土黃色巨蟒,翻湧著,嗚咽著。河風很大,吹得我身上單薄的“嫁衣”——一件洗得發白、臨時套上的舊紅布衫——緊緊貼在身上,冷得刺骨。
岸邊黑壓壓擠滿了人,都是陳家渡和附近村子的鄉親。一張張臉孔,在陰沉的河岸天光下,顯得模糊而灰敗。他們沉默著,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河水拍打泥岸的嘩嘩聲,單調而巨大地響著。那寂靜比任何哭嚎都更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我看到了幾張熟悉的臉,隔壁的二嬸,對門的石頭叔,他們都飛快地垂下眼,避開了我的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罪過。他們的沉默,就是一座活埋我的墳。
人群最前方,視野最好的地方,擺著一張鋪了錦緞的太師椅。鎮長王有財腆著肚子坐在上麵,一身綢緞袍子油光水滑。他手裏端著個精巧的紫砂茶壺,慢條斯理地啜飲著,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有一雙細長的眼睛,隔著氤氳的熱氣,冷冷地掃視著河麵,又掃過我,像是在看一件即將投入爐中的祭品。他旁邊站著個年輕人,臉色是一種常年不見陽光的、病態的蠟黃,瘦得脫了形,裹在厚厚的錦緞袍子裏,像一根細竹竿挑著華麗的衣架。這就是王家那個據說從小體弱多病、湯藥不斷的獨苗少爺——王金寶。此刻,他那雙深陷在眼窩裏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不像看人,倒像餓狼盯著一塊即將到口的、血淋淋的肉,混雜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貪婪和一種奇異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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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鎮丁抬著一個沉重的東西,“嘿呦嘿呦”地喊著號子,從我身邊走過,重重地放在水邊。我下意識地望過去,渾身的血液瞬間凍住了。
那不是想象中的神龕,而是一尊青黑色的石像!雕得極其粗糙,麵目猙獰,獠牙外翻,一雙空洞的石眼珠凶惡地瞪著天空。石像的“嘴”咧開著,形成一個幽深漆黑的洞口。更讓我頭皮發麻的是,石像的腹部竟然是中空的,像一口豎著的石棺材!那粗糙的石壁上,布滿了深褐色的、早已幹涸發黑、層層疊疊的斑駁痕跡——那是血!是前麵那些被“嫁”掉的姑娘們的血!
胃裏一陣劇烈的翻滾,喉嚨口湧上濃重的腥甜。這就是我們陳家渡供奉了幾十年的“河神”?這就是爹娘和鄉親們磕頭跪拜、祈求風調雨順的神隻?這分明是一頭嗜血的石獸!
“吉時已到——”一個穿著油膩膩袍子、神婆模樣的幹癟老頭拖長了調子尖叫起來,聲音尖利得像貓爪刮過鐵皮,“請新娘——入神龕——侍奉河神老爺嘍——”
那聲刺耳的“入神龕”如同喪鍾敲響!幾個膀大腰圓的鎮丁立刻像餓虎撲食般圍了上來,冰冷的手鐵鉗般抓住了我的胳膊,巨大的力量不容反抗,拖拽著我就往那尊猙獰的石獸走去。岸上的人群發出一陣壓抑的、低沉的騷動,像風吹過枯草,旋即又被更大的死寂吞沒。王有財依舊慢悠悠地呷著茶,眼皮都沒抬一下。王金寶蠟黃的臉上,病態的潮紅更深了,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身體微微前傾,眼中的貪婪和期待幾乎要溢出來,死死黏在我身上。
冰冷的河水瞬間沒過了腳踝,刺骨的寒意順著小腿蛇一樣往上爬。我被粗暴地推搡著,離那尊張開漆黑巨口的石像越來越近。石壁上那些深褐發黑的汙跡在渾濁的水光映照下,仿佛活了過來,扭曲成一張張無聲哭嚎的臉。恐懼像冰冷的河水,瞬間淹沒了頭頂,肺裏的空氣被擠壓殆盡。
就在這瀕死的窒息邊緣,一道刻意壓低了、卻帶著難以掩飾興奮的沙啞嗓音,借著水聲和人群的模糊低語,清晰地鑽進我的耳朵:
“爹,這丫頭看著比前幾個都結實,血肯定旺!大師說的藥引子,這回準能成!我的病…我的病有救了!” 是王金寶!他離水邊很近,聲音因為激動而發顫。
緊接著,是王有財那刻意放輕、卻如同毒蛇吐信般陰冷的聲音:“小聲點!沉了河,撈上來,心尖肉趁熱取才有效驗……放心,這河神,吃得滿意著呢。”
轟隆!
腦子裏像炸開了一道慘白的閃電!所有的碎片瞬間拚湊起來——童謠裏新娘的“笑”,石像上幹涸發黑的血跡,王家少爺久治不愈的“怪病”,鎮長對祭祀異乎尋常的“虔誠”……原來如此!什麽河神娶親?什麽保佑風調雨順?全是謊言!是遮羞布!是這對豺狼父子為了活命,為了用我們這些窮苦女孩的血肉做那邪門的藥引子,精心編織的彌天大謊!沉河,隻是為了更方便地殺人取肉,毀屍滅跡!那猙獰的石獸,不過是個掩人耳目的屠宰場!
滔天的恨意,比這刺骨的河水更冰冷,比這翻騰的濁浪更洶湧,瞬間衝垮了所有的恐懼!爹塞給我的那點冰涼,此刻在我緊握的拳頭裏,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滾燙地灼燒著我的掌心!這簪子,不是為了讓我在黃泉路上體麵,是為了讓我在沉入地獄之前,把地獄捅個窟窿!
第三章 簪破眼
冰冷的河水像無數條毒蛇,爭先恐後地纏上我的身體,順著褲管、衣襟瘋狂地向上蔓延。那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血液,卻奇異地點燃了心頭那團熊熊燃燒的、名為“恨”的毒火!
“下去吧你!” 身後傳來鎮定粗暴的喝罵和一聲獰笑。一股巨大的力量猛推在我的背上,身體徹底失去平衡,像一捆毫無價值的稻草,被狠狠地、精準地搡向那石像張開的漆黑巨口——那個所謂的“神龕”。
“噗通!”
渾濁的河水裹挾著泥沙,猛地灌進我的口鼻,窒息感瞬間扼住了喉嚨。眼前是翻滾的、令人絕望的黃濁。身體撞在冰冷堅硬、布滿粘滑苔蘚的石像內壁上,骨頭劇痛。這“神龕”內部狹窄、幽閉,像一個豎立的石棺材,將我牢牢禁錮其中。外麵喧囂的鑼鼓、人群模糊的嘈雜,瞬間被水流的嗚咽和沉悶的、令人心膽俱裂的“咚!咚!”聲取代——那是鎮丁在用巨大的木槌,凶狠地敲打著一塊沉重的、預先準備好的厚石板,要將這石像腹部唯一的開口死死封住!
每一記沉重的敲擊,都像直接砸在我的心髒上。棺材!這就是我的棺材!絕望像冰冷的水草,纏繞上來。不!不能就這麽死!絕不能像那些無聲無息消失的姑娘一樣,變成這對豺狼父子碗裏的一捧肉、一帖藥!
求生的本能和刻骨的仇恨,在冰冷的河水中猛烈地炸開!我猛地蹬住滑膩的石壁,借著那一點反衝力,將頭奮力向上頂去。渾濁的水流中,頭頂上方是那塊正被一點點封死的石板縫隙,透進一絲微弱、搖曳的慘淡天光。而在那縫隙之外,石像那張猙獰扭曲、獠牙外翻的麵孔,正隔著動蕩的水波,模糊地對著我,那雙空洞的石眼窩,仿佛正嘲弄地俯視著即將被活埋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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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現在!
被冰冷河水浸泡得幾乎麻木的右手,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直死死攥在掌心、幾乎要嵌入骨頭裏的那根舊銀簪子,此刻就是我唯一的武器,承載著爹娘絕望的愛和我滔天的恨!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借著蹬踏石壁的反衝,手臂像一張拉滿的硬弓,猛地向上刺出!
目標——石像那深陷的、空洞的左眼窩!
“噗嗤!”
一個極其沉悶、卻又異常清晰的聲響,在水中擴散開來。不是刺入血肉的聲音,而是堅硬的金屬尖端狠狠鑿進風化石質內部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和碎裂聲!
粗糙尖銳的簪尖,沒有半分阻礙地深深紮進了石像左眼窩的邊緣深處!手腕傳來巨大的反震力道,骨頭幾乎要裂開,虎口瞬間崩裂,溫熱的血絲在渾濁的水中暈開一縷淡紅。但我死死攥著簪尾,用整個身體的重量向下墜去,拚了命地攪動!剜挖!
簪子刮擦著石壁,發出“嘎吱嘎吱”刺耳的呻吟。碎裂的石屑,混合著我虎口湧出的血,在水中彌漫開來。
“給我裂開!” 心底無聲地咆哮著,所有的恐懼、所有的恨意、所有的不甘,都化作了手臂上這股瘋狂下墜和攪動的力量!仿佛要透過這冰冷的石像,將簪子狠狠紮進岸上那兩張虛偽惡毒的臉上!
就在我幾乎力竭,意識因窒息而開始模糊的瞬間——
哢…哢嚓嚓!
一聲清晰無比的、令人心悸的碎裂聲,如同冰麵崩裂,從簪子刺入的石像眼窩深處驟然響起!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狂暴冰冷的意誌,仿佛沉睡了千萬年,被這帶著血與恨的一簪子猛然刺醒!它順著那碎裂的石質裂紋,如同無形的黑色怒潮,轟然湧入我的腦海!
“呃啊——!” 巨大的痛苦和難以想象的冰冷衝擊讓我在水中猛地一顫,幾乎昏厥。但與此同時,一種更龐大、更原始的憤怒,瞬間點燃了整條河流!
轟隆隆——!
石像外部,異變陡生!
第四章 怒浪噬
那沉悶的、令人心膽俱裂的封石聲,戛然而止。
緊接著,是岸上人群爆發出的一片驚駭欲絕、變了調的尖叫!那聲音撕破了河岸死寂的假麵,充滿了最原始的恐懼。
“裂了!石像裂了!”
“河神爺發怒了!眼睛!眼睛在流血!”
透過尚未完全封死的石板縫隙和水波,我模糊地看到,那青黑色石像被我簪子刺中的左眼窩處,一道猙獰的黑色裂紋,如同活物的筋脈般猛地向上、向下、向四周瘋狂蔓延!更駭人的是,一股濃稠的、近乎墨色的暗紅液體,正從那破裂的眼窩深處汩汩湧出,順著石像猙獰的臉頰蜿蜒流下,滴入渾濁的河水,暈開一團團不祥的暗紅!
那不是血,卻比血更令人膽寒!
轟——!
腳下的河床,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洪荒巨手狠狠撼動!整個石像棺材劇烈地震顫起來,發出沉悶欲裂的呻吟。禁錮著我的石壁猛烈搖晃,冰冷的河水像沸騰般瘋狂攪動、旋轉!一股沛然莫禦的巨大力量從河底深處轟然爆發,如同壓抑了億萬年的火山,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快封死!快啊!” 鎮長王有財那平日拿腔拿調的嗓音,此刻隻剩下破鑼般的、完全失態的嘶吼,充滿了驚惶和難以置信。
“爹!爹!救我!水…水上來了!” 王金寶那沙啞的、帶著病態亢奮的聲音,此刻隻剩下淒厲的、被掐住脖子般的恐懼哭嚎。
晚了!
“轟——嘩啦!!!”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仿佛天河倒傾!那尊禁錮著我的、沉重的青黑石像,連同頂上那塊尚未封嚴的厚石板,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從內部狠狠撕裂、炸開!無數碎石塊裹挾著巨大的水浪,如同炮彈般向四麵八方激射!
禁錮我的石棺瞬間崩解!巨大的衝擊力將我猛地拋了出去,在狂暴的水流中翻滾。冰冷的河水瘋狂地湧入我的口鼻,窒息感再次扼住喉嚨,但這一次,一種毀滅般的、帶著無盡憤怒的力量裹挾著我,讓我在混亂的水流中身不由己。
求生的本能在滔天的混亂中掙紮出來!我屏住最後一絲氣息,手腳並用,拚命地劃水,朝著上方那翻滾著渾濁泡沫和碎裂雜物、透下微弱光亮的水麵掙紮。身體被狂暴的水流拉扯、衝撞,每一次浮沉都耗盡力氣。肺像要炸開,眼前陣陣發黑。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我的頭猛地衝破水麵!
“咳!咳咳咳——!” 冰冷的空氣夾雜著水沫嗆入喉嚨,引發撕心裂肺的咳嗽。我貪婪地大口呼吸,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火辣辣的痛楚。身體本能地踩水,勉強浮在洶湧的浪濤之上。
眼前的一幕,如同地獄在人間展開畫卷。
渾濁的河水徹底狂暴了!不再是溫順的土黃巨蟒,而是一條徹底發狂的、翻騰著滔天濁浪的孽龍!數十丈高的渾濁水牆毫無征兆地拔地而起,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朝著河岸狠狠地、無情地拍打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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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剛才還秩序井然的人群早已化作炸了窩的螞蟻。哭爹喊娘,狼奔豕突,互相踐踏,慘叫聲此起彼伏,匯成一片絕望的海洋。桌椅、供品、香燭、紙錢,被巨大的浪頭輕易卷走,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的目光,死死釘在視野最好的那個地方——那張鋪著錦緞的太師椅。
王有財早已沒了鎮長的體麵,肥胖的身軀像一灘爛泥癱在泥水裏,綢緞袍子沾滿了汙泥,臉上是極致的驚恐,嘴巴大張著,發出無聲的嘶喊。他想爬起來,想逃,可雙腿軟得像麵條,徒勞地在泥濘中蹬踹。幾個忠心或者說嚇傻了)的鎮丁試圖去拉他,卻被一個接一個更大的浪頭狠狠拍倒、卷走。
王金寶更是不堪。他本就病弱,此刻像一片枯葉被狂暴的水流卷著,那身華麗的錦袍成了催命符,吸飽了水,沉重地拖著他。他徒勞地揮舞著枯瘦的手臂,每一次浪頭打來,他蠟黃的臉就沉入渾濁的水中,再冒出來時隻剩下絕望的嗆咳和越來越微弱的哭嚎。
“金寶!我的兒啊——!”王有財目眥欲裂,發出野獸般的嚎叫,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力氣,竟然手腳並用地在泥水裏朝著兒子被卷走的方向爬去。
太遲了。
一個前所未有、如同小山般的巨大浪峰,在河心憑空凝聚!浪峰頂端,渾濁的水流瘋狂旋轉,形成一個巨大、幽深、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恐怖漩渦!那漩渦發出低沉如雷鳴的咆哮,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來自深淵的吸力!
“不——!!!”
王有財淒厲絕望的嘶吼被浪聲徹底淹沒。那巨大的漩渦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猛地一個前衝!
浪峰狠狠砸落!
岸邊的泥地像豆腐般被撕裂、卷走。王有財伸出的手離他兒子的衣角隻差寸許,肥胖的身體連同腳下的大片泥岸,瞬間被那狂暴的漩渦吞噬!王金寶瘦小的身影,更是連一聲像樣的驚呼都沒能發出,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被那渾濁的、旋轉的巨口一口吞沒!
兩個身影在滔天的濁浪和瘋狂的漩渦中,隻徒勞地掙紮了幾下,便被徹底扯入水底深處,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一絲漣漪都未曾留下。仿佛他們從未存在過。
岸上僥幸未被波及的人群,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若木雞地看著那漩渦漸漸平息、濁浪緩緩退去。留下的,隻有一片狼藉的泥灘,和河麵上漂浮著的破碎木板、紙花,以及那尊徹底碎裂、散落在泥水中的猙獰石像殘骸。死寂,比祭祀開始時更沉重、更徹底的死寂,籠罩了一切。隻有河水,在低沉地嗚咽,仿佛在舔舐著剛剛飽飲的鮮血。
冰冷的河水浸泡著我,力氣早已耗盡。我漂浮在渾濁的水麵上,望著那片吞噬了仇敵的、漸漸恢複洶湧卻不再狂暴的河麵,望著岸上那些劫後餘生、失魂落魄的鄉民。爹娘絕望的臉、石像上幹涸的血跡、王金寶貪婪的眼神、王有財陰冷的低語……所有畫麵在眼前飛速閃過,最終定格在那張被漩渦吞噬的、寫滿極致恐懼的肥臉上。
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意,隻有一種被抽空了靈魂的、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冰冷。身體越來越沉,意識像風中殘燭,搖曳著,即將熄滅。冰冷的河水溫柔又無情地包裹著我,一點點將我向下拖拽。
爹…娘…女兒…盡力了……
眼皮沉重地合上,身體向著幽暗的水底沉去。
第五章 新渡謠
意識在無邊無際的冰冷和黑暗中漂浮,沉浮。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亮和顛簸感,將我硬生生從混沌中拉扯回來。
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不清。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木頭微微的搖晃,還有規律的、嘩啦嘩啦的水聲。鼻腔裏充斥著熟悉的、濃重的水腥氣,還有一股淡淡的、陳年木頭和桐油混合的味道。
“醒了?丫頭命硬,閻王不收。” 一個蒼老、沙啞,卻異常平穩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我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子,看到一個佝僂的背影。是個穿著破舊蓑衣的老頭,背對著我,正一下一下、沉穩有力地搖著一支長櫓。小船隨著他的動作,在寬闊的河麵上平穩地破開濁浪前行。他頭上戴著一頂破鬥笠,邊緣已經磨損得不成樣子。陽光有些刺眼,在水麵上灑下破碎的金鱗。
“陳…陳老爹?” 我喉嚨幹得冒火,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箱。我認出他了,是渡口那個沉默寡言、擺了一輩子渡的老船公。他很少說話,總是低著頭,像個河邊的影子。
“嗯。” 老船公應了一聲,沒有回頭,依舊專注地看著前方湧動的河水。他抬起一隻枯瘦的手,指了指我身下鋪著的、帶著魚腥味的舊麻布,“你爹娘,托我撈你。沉在蘆葦蕩邊上,算你命大。” 他的聲音平淡無波,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我低頭,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件同樣散發著魚腥和水汽味的厚重舊蓑衣。那根救了我命、也捅破了天的舊銀簪子,不知何時被撿了回來,端端正正地放在我手邊的船板上,簪尖上還沾著一點洗刷不淨的、暗紅的印記——不知是我的血,還是那石像裏滲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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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靠了岸,不是陳家渡那個熟悉的、紮過紅轎子的泥灘,而是下遊更遠處一個荒僻的野渡。爹娘早已等在那裏,眼睛腫得像核桃,看到我的一刹那,娘直接癱軟在地,爹則衝過來,一把抱住濕淋淋的我,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碎在他懷裏,滾燙的淚水砸在我的頸窩裏,混著河水,一片濕熱。他們什麽都沒問,隻是哭,劫後餘生的、撕心裂肺的哭。
鎮長父子被“河神”收走的“神跡”,像風一樣刮遍了沿河所有的村鎮。那場突如其來的、隻吞噬了王家父子的滔天怒浪,成了最無可辯駁的“神罰”。關於“河神娶親”的真相,在私底下如同地火般悄然流傳,那些幹涸在石像上的血跡,成了無聲的控訴。恐懼和憤怒之後,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了陳家渡。沒人再提河神,沒人再提祭祀。三年一次的白色紙花,再也沒有紮起過。
我的“死而複生”在村裏掀起了巨大的波瀾。敬畏、疏離、探究、甚至隱秘的恐懼……種種複雜的目光纏繞著我。爹娘當機立斷,變賣了家裏僅有的薄田,帶著我,悄無聲息地搬離了陳家渡,順著大河向下遊漂泊。最終,在一個更偏遠、更小的水村安頓下來。日子清貧,卻也遠離了那場噩夢。
時間,是渾濁河水最好的沉澱劑。爹娘在輾轉流離中先後故去。彌留之際,爹枯瘦的手緊緊攥著我的手,渾濁的眼睛望著窗外那條大河,沒有恐懼,隻有一種奇異的平靜。娘則一遍遍虛弱地念叨:“穗兒…好好的…好好的…”
安葬了雙親,我孑然一身。站在陌生的河岸邊,望著腳下奔流不息、仿佛亙古不變的大河,濁浪翻滾,濤聲依舊。那日的冰冷、窒息、恨意,還有那漩渦吞噬的絕望嚎叫,早已沉澱在河底最深的淤泥裏,不再日夜翻騰,卻成了河水流淌的一部分,無聲地刻進了骨子裏。
最終,我回到了水邊。不是陳家渡,是更上遊一個幾乎被人遺忘的小渡口。我接替了一個病逝的老船婆,成了新的擺渡人。
日升月落,寒來暑往。木頭小船被河水浸染得烏黑發亮,船櫓也換了好幾根。粗糙的麻繩在掌心磨出了厚厚的老繭,比當年握簪子的手更硬,也更穩。我搖著櫓,渡著南來北往的人,多是些為生計奔波的窮苦人,也有走親戚的婦人,偶爾還有嬉鬧的孩童。
又是一個黃昏。夕陽像個巨大的鹹蛋黃,沉沉地墜在河盡頭,將渾濁的水麵染成一片破碎的金紅。我搖著櫓,小船平穩地駛向對岸。船艙裏坐著幾個剛下學的孩子,背著小小的布書包,臉蛋紅撲撲的,帶著孩童特有的無憂無慮的喧鬧。
“婆婆!婆婆!”一個紮著羊角辮、眼睛亮晶晶的小女孩,指著遠處河心一處水流回旋的地方,那裏漂浮著幾根枯枝,打著轉兒。她脆生生地問:“那裏是不是河神老爺在喝水呀?”
旁邊的幾個孩子也立刻安靜下來,好奇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怯看向我。關於“河神”的傳說,在這條大河沿岸的村落裏,如同水草般頑強,總會以各種方式悄悄滋長。
我搖櫓的手沒有停,動作平穩而悠長。渾濁的河水在櫓葉下分開,又無聲地合攏。目光掠過小女孩天真又帶著一絲怯意的臉龐,望向那片打著旋的、被夕陽染成金紅的水麵,仿佛看到了河底深處早已被泥沙掩埋的猙獰石像碎片。
我清了清嗓子,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水聲和風聲,帶著一種被歲月和河水共同打磨過的平靜,如同講述一個古老而樸素的真理:
“河神啊……” 我頓了一下,渾濁卻銳利的眼睛緩緩掃過孩子們稚嫩的臉龐,“它隻吃惡人。”
小船輕輕撞上對岸的碼頭,發出沉悶的聲響。我穩穩地搭好跳板。
“善良的姑娘……” 我看著那個羊角辮的小女孩,還有她身邊的小夥伴們,臉上露出了一個極淡、卻異常清晰的、仿佛被河水洗淨的笑容,“永遠平安。”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臉上那點怯意消散了,也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像初綻的小荷。她拉著小夥伴的手,蹦蹦跳跳地跑上了岸,清脆的笑聲在暮色中的河岸上飄散開去。
我收回目光,解開纜繩,小船輕輕蕩離岸邊。渾濁的河水溫柔地托著小船,嘩啦,嘩啦,櫓聲規律地響起,帶著小船,也帶著船尾那個沉默的身影,緩緩駛入暮靄沉沉的河心。
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沉入水底,河麵暗了下來,隻有水流永恒的嗚咽,深沉而平靜。
本章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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