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狼妻

字數:11169   加入書籤

A+A-


    簡介
    >那年大雪封山,我救回一頭奄奄一息的白狼。
    >次日清晨,一位白衣少女叩響柴扉,聲稱要報救命之恩。
    >她成了我的妻,溫婉柔順,隻是每到月圓之夜便莫名消失。
    >直到那個血月當空的夜晚,我親眼目睹她伏在山崖對月長嗥。
    >群狼的綠眼在夜色中浮動,她回頭望我,琥珀色瞳孔裏映出我慘白的臉。
    >“快走,”她嘶啞低吼,“它們要屠村!”
    正文
    去年大雪封山,我將她葬在向陽坡時,她身量輕飄飄的,仿佛掏空了芯子的老樹樁子。可如今,我重新挖開這凍土,坑底蜷著的,竟赫然是一匹通體雪白的狼。我坐在墳坑邊上,指甲縫裏塞滿了冰冷黏膩的泥,山風卷著雪沫子,刀子似的刮過臉皮。眼前晃蕩的,卻是三年前那個幾乎要了我命的雪夜。
    那年臘月的風雪,狂得像是發了瘋的巨獸,在山林間橫衝直撞。我仗著自小翻山越嶺的筋骨,還惦記著幾處下了套子的陷坑,想著興許能撿個凍僵的野物。積雪沒過了膝蓋,每一步都像陷在黏稠的漿糊裏。冷風裹著雪粒子,抽打在臉上,火辣辣地疼,眼睛幾乎睜不開。
    就在我快要放棄、準備掉頭回家時,一聲極其微弱、帶著斷斷續續抽氣的嗚咽,順著風,艱難地鑽進了我的耳朵。循著聲音扒拉開一片被厚雪壓塌的灌木叢,我的心猛地揪緊了。
    雪窩子裏,蜷著一匹白狼。
    那身皮毛,本是極純淨的雪色,此刻卻沾滿了凝結成冰的黑紅血汙,好幾處地方皮開肉綻,深可見骨。最要命的是它一條後腿,被山裏獵戶慣用的、生了鏽的鐵夾子死死咬住,夾齒深深嵌進了骨頭縫裏。它似乎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有胸腔微弱的起伏,和那雙半睜著的眼睛——琥珀色的,蒙著一層瀕死的灰翳,卻依舊死死地、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光,釘在我臉上。
    那眼神,不像尋常野獸臨死的凶戾或麻木,倒像……像積了沉甸甸的心事,化不開的哀愁。
    鬼使神差地,我竟忘了這是一匹能輕易撕開我喉嚨的狼。我蹲下去,試著掰那鐵夾。那鏽蝕冰冷的鐵齒咬合得死緊,紋絲不動。我拔出腰間的柴刀,用刀背狠命砸那鐵夾的機關,虎口震得發麻,叮叮當當的聲音在死寂的風雪林子裏顯得格外刺耳。它喉嚨裏發出低低的、痛苦的嗚咽,身體卻溫順得一動不動,隻是那雙眼,一瞬不瞬地跟著我手上的動作轉動。
    不知砸了多少下,隻聽“哢噠”一聲脆響,那該死的鐵夾終於彈開了。白狼渾身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那條傷腿軟軟地垂著,傷口處湧出更多暗紅的血,迅速染紅了它身下的雪地。我喘著粗氣,脫下自己那件補丁摞補丁、卻好歹還算厚實的破棉襖,小心翼翼地將這冰涼的、沉甸甸的狼身裹住,抱了起來。它出乎意料地溫順,頭無力地搭在我臂彎裏,滾燙的鼻息噴在我的皮肉上。
    頂著能把人刮跑的狂風,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挪。好幾次腳下打滑,抱著它的手臂酸麻得快要失去知覺,全靠著一股莫名的倔勁兒撐著。推開自家那扇吱呀作響的柴門,把它放在灶膛邊尚有餘溫的柴草堆上時,我幾乎累得癱倒在地。
    翻出家裏僅剩的一點粗鹽,忍著肉痛化在溫水裏,笨拙地給它清洗傷口。它疼得渾身哆嗦,喉嚨裏壓抑著低吼,卻始終沒有回頭咬我一口。家裏窮得叮當響,找不出一塊像樣的幹淨布,最後隻得狠狠心,撕了半件舊汗褂,好歹把那條血肉模糊的腿給緊緊纏裹起來。做完這一切,我添了些柴,讓灶膛裏的火旺了些,自己縮在冰冷的炕角,裹緊單薄的破被,聽著它漸漸平緩下來的粗重呼吸,迷迷糊糊熬到了天亮。
    風雪不知何時停了。天剛蒙蒙亮,熹微的晨光透過糊著破麻紙的窗欞,在冰冷的泥地上投下幾道模糊的光影。灶膛裏的火早已熄滅,隻剩一點灰燼的餘溫。我惦記著那匹白狼,剛睜開眼,便習慣性地朝柴草堆望去——
    草堆上空空如也,隻留下幾根沾著暗褐色血跡的幹草,和我那件被扯得稀爛、同樣沾滿血汙的破棉襖。
    走了?心裏說不上是失落還是輕鬆,仿佛昨夜風雪中那琥珀色的眼神和沉甸甸的體溫,都成了一場離奇的大夢。我歎了口氣,掙紮著坐起身,準備去收拾那堆狼藉。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輕輕的叩擊聲。
    篤,篤篤。
    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在這寂靜的清晨裏格外清晰。
    誰會在這大雪封山的清晨來這山坳裏的孤屋?我心下疑惑,趿拉著破草鞋走到門邊,拔掉沉重的木門栓,吱呀一聲拉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姑娘。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卻異常潔淨的粗布衣裙,烏黑的長發隻用一根簡單的木簪鬆鬆挽著。晨光勾勒著她單薄的身影,臉上沒什麽血色,嘴唇也微微泛白,像是大病初愈,又像是被這徹骨的寒氣凍著了。然而最讓我心頭一跳的,是她的眼睛。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琥珀色的,清澈透亮,像深山裏最純淨的泉水,又像……昨夜雪窩裏那匹白狼的眼。
    她微微低著頭,雙手有些局促地絞著衣角,聲音細弱,卻字字清晰地鑽進我耳朵裏:“大哥……打擾了。昨夜風雪大,我……我迷了路,又冷又怕,看見這裏有燈光,就……就冒昧過來了。”她頓了頓,飛快地抬眼看了我一下,那琥珀色的眼瞳裏水光瀲灩,帶著一種直擊人心的哀懇和……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大哥,能……能讓我進去暖和一下嗎?”
    她的出現太過突兀,這理由也牽強得緊。可對著那雙眼睛,我心底那點微弱的疑慮,竟像灶膛裏殘留的灰燼,被風一吹就散了。我側開身,啞著嗓子道:“進來吧,山裏是冷。”
    她小步挪進來,帶著一股清冽的、仿佛初雪融化的寒氣。我手忙腳亂地想找點吃的待客,可米缸早已見底,灶台冰冷,隻有昨夜剩的半碗涼水。窘迫和一絲莫名的慌亂讓我臉上發燙。
    她卻毫不在意,目光落在灶邊那堆帶血的破布和爛棉襖上,眼神微微一凝,隨即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兩小片陰影。“大哥,”她忽然開口,聲音依舊細細的,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您……昨夜是不是救了個生靈?”
    我猛地抬頭看她。
    她迎著我驚疑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那是我……是我家養了很久的狗,叫雪奴。它性子烈,昨夜不知怎的掙斷了鏈子跑出去了。家裏人找了一夜,我……我順著蹤跡找到這邊,又看見您這門口……”她指了指地上殘留的幾點模糊血印,“就知道是您救了它。雪奴它……它還好嗎?”
    “狗?”我脫口而出,心裏那點怪異感又冒了出來。昨夜那分明是狼!可眼前這姑娘的眼神太過真誠坦然,反倒讓我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了懷疑。也許……風雪太大,我看錯了?那鐵夾子,夾條大狗也是可能的。
    “它……天沒亮就跑掉了。”我含糊地回答,指了指空草堆。
    姑娘臉上掠過一絲如釋重負的神情,隨即又浮起深深的感激和歉疚。她對著我,深深地福了下去:“大哥,您救了雪奴的命,就是救了我半條命。它對我……太重要了。我……我不知該如何報答您才好。”她抬起頭,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望著我,裏麵翻湧著複雜的光,有感激,有決然,還有一種讓我心跳莫名加速的東西,“我……我叫月娘。無父無母,跟著遠房親戚過活,也是寄人籬下。大哥若不嫌棄……月娘……月娘願留下,伺候大哥一輩子,報答這救命之恩!”
    這番話如同一個炸雷,轟得我腦子裏嗡嗡作響,一片空白。我張大著嘴,傻愣愣地看著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一個從天而降的、仙女似的姑娘,竟說要嫁給我這個一貧如洗的山裏窮獵戶?這比昨夜在雪窩子裏撿到一匹白狼還要離奇!
    “這……這怎麽使得……”我結結巴巴,臉漲得通紅,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月娘卻不再言語,隻是靜靜地站著,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潭,固執地、帶著不容拒絕的期盼,鎖定了我。屋外的寒風卷著雪沫,從門縫裏鑽進來,吹得油燈的火苗搖曳不定,映得她的臉龐忽明忽暗。那眼神裏的執拗和哀傷,竟讓我想起了昨夜那匹白狼被鐵夾咬住、無力掙紮時望向我的最後一眼。
    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沒有三媒六聘,沒有花轎嗩呐。月娘就這樣留了下來,成了我的妻。日子清貧依舊,卻像枯井裏忽然湧出了甘泉。她手腳麻利得驚人,破敗的屋子很快窗明幾淨,空空的米缸也總能被她不知從哪裏尋摸來的山貨野菜填滿幾分。她性子溫順,說話細聲細氣,臉上總是帶著淺淺的笑意。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看我的時候,盛滿了柔柔的光,仿佛能融化這山間最硬的寒冰。
    隻是有一樁事,成了我心裏一個隱秘的疙瘩,沉甸甸地墜著。
    每到月圓之夜,月娘就會變得格外沉默。她早早地收拾好碗筷,臉色會透出一種不同尋常的蒼白,眼神也飄忽起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焦躁。天一擦黑,她必定會柔聲對我說:“大山哥,我……我有些乏了,想早點歇著。你夜裏莫要驚醒我。”
    起初幾次,我隻當她是身子弱,受不得山中寒氣。可後來,我漸漸留了心。她歇下後,我躺在炕上假寐,總能聽到她在裏間輾轉反側,發出極其輕微、卻壓抑不住的、仿佛骨頭縫裏透出的難受呻吟。那聲音不似人聲,倒像……像某種野獸受傷時的嗚咽。
    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裝作起夜,輕輕推開裏屋的門縫。借著窗欞透進來的慘白月光,我看見月娘蜷縮在炕角,背對著我,身體篩糠般劇烈地顫抖著,雙手死死地摳著炕沿,指節用力得發白。她喉嚨裏發出一種極其低沉的、如同砂紙摩擦般的嗬嗬聲。
    “月娘?”我小聲喚她。
    她的顫抖猛地一停,隨即,一個極力壓抑、帶著濃濃鼻音、努力維持著平日溫婉的聲音傳來:“大……大山哥?我……我沒事,就是……就是做了個噩夢,魘著了。你快去睡吧,別管我。”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聲音是她的,可那語調深處,卻裹著一絲無法掩飾的、非人的痛苦和野性。我默默關上門,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那晚,我睜著眼躺到雞鳴,裏屋那壓抑的嗚咽和指甲刮擦土炕的聲音,斷斷續續響了大半夜。天快亮時,才徹底安靜下來。等我再進去,月娘已經沉沉睡去,臉色蒼白如紙,額發被冷汗浸透,粘在臉頰上,而她的雙手指甲縫裏,竟真的嵌著不少摳下來的炕土碎屑。
    她從未解釋過什麽,我也從未開口問過。隻是每逢月圓,看著她強忍痛苦、極力維持人形的模樣,我心底那個關於雪夜白狼的模糊影子,便愈發清晰,沉甸甸地壓在心口,又燙又冷。
    日子像山澗的水,看似平靜地流淌著,底下卻藏著看不見的漩渦。月娘有孕了。這消息本該像山花一樣開滿我的心田,可不知為何,那份喜悅底下,總盤桓著一絲驅之不散的陰霾。月娘的身體似乎更弱了些,尤其臨近月圓,她的焦躁不安幾乎難以掩飾,眼底深處那抹琥珀色,偶爾會閃過一種讓我心驚肉跳的、屬於掠食者的冰冷光澤。她常常撫著微隆的小腹,望著莽莽蒼蒼的深山發呆,眼神複雜得我完全看不懂。
    村裏人起初對這來曆不明的漂亮媳婦頗有微詞,但月娘的勤快和溫婉漸漸贏得了些好感。隻是村西頭的老獵戶趙三爺,每次見到月娘,那渾濁的老眼裏總會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精光,像鷹隼盯住了獵物。他有一次拍著我的肩膀,嘴裏噴著劣質旱煙的辛辣氣味,壓低了嗓子:“大山娃子,你那媳婦……嘖嘖,身上有股子味兒,邪性得很呐。夜裏警醒些,別睡得太死!”
    這話像根刺,紮得我心裏很不舒服。我含糊地應了一聲,心裏卻更亂了。
    變故發生在一個異常悶熱的夏夜。那晚的月亮,大得驚人,低低懸在墨黑的天幕上,紅得像要滴下血來。空氣粘稠得仿佛凝固了,一絲風也沒有,連平日聒噪的夏蟲都噤了聲,整個山林死寂一片,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山雨欲來的不祥。
    月娘的不安達到了頂點。她晚飯一口沒動,臉色白得嚇人,雙手緊緊護著小腹,在狹小的屋子裏焦躁地來回踱步,像一頭困在籠中的野獸。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瞳孔在昏暗的油燈下縮成了兩條冰冷的豎線,裏麵翻湧著恐懼和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近乎狂暴的野性。
    “大山哥……”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刺耳感,“今夜……千萬別出門!聽見什麽……都別出去!把門……閂死!”
    她的話音剛落,一聲淒厲得不像人聲的狼嗥,陡然撕裂了死寂的夜幕,從村後那陡峭的鷹愁崖方向傳來!
    “嗷嗚——嗚——!”
    那聲音高亢、悲愴,充滿了某種古老而暴戾的召喚意味,直透骨髓!緊接著,仿佛得到了號令,四麵八方,遠遠近近,此起彼伏的狼嗥聲轟然炸響!無數野性的、饑餓的咆哮匯聚成一股恐怖的聲浪,瞬間淹沒了小小的山村!整個大地仿佛都在群狼的嘶吼中顫抖!
    我渾身血液都衝到了頭頂,抓起牆角的獵叉就要衝出去!
    “不!別去!”月娘發出一聲尖銳到變調的嘶喊,猛地撲過來,死死抱住了我的腰!她的力氣大得驚人,完全不像一個柔弱的孕婦!我甚至能感覺到她身體在劇烈地顫抖,那不是害怕,而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無法抗拒的共鳴和……痛苦!
    “放開我!村裏要遭殃!”我急得眼睛都紅了,用力想掰開她的手。
    就在這時,借著那輪巨大血月投下的慘紅光暈,我下意識地扭頭望向鷹愁崖的方向——崖頂那塊突出的鷹嘴石上,赫然立著一個巨大的狼影!
    它通體覆蓋著在血月光下泛著銀白光澤的長毛,身軀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它高昂著頭顱,對著那輪妖異的紅月,脖頸拉成一道繃緊的弓弦,喉間發出持續不斷的、穿透雲霄的長嗥!
    “嗷嗚——嗚——!”
    那姿態,那聲音……我如遭雷擊,全身的力氣瞬間被抽空,手裏的獵叉“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我死死盯著那崖頂的巨狼,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瞬間竄遍全身,凍僵了四肢百骸。
    那輪廓……那仰天長嗥的姿態……分明就是三年前雪夜中,我親手從鐵夾下救起的那匹白狼!隻是此刻,它身形更加龐大,氣勢更加凶戾,仿佛從地獄深處掙脫而出的複仇凶神!
    “是它……”我喉嚨幹澀,艱難地擠出兩個字,機械地轉過頭,看向死死抱住我的月娘。
    月光穿過破窗,斜斜地照在她臉上。那張平日裏溫婉動人的臉,此刻扭曲著,呈現出一種人狼交錯的詭異形態!她的臉頰上,細密的白色絨毛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鑽出皮膚!鼻梁隆起,嘴唇向後咧開,露出森白的、越來越尖銳的犬齒!那雙死死盯著我的琥珀色眼瞳,此刻已徹底變成了冰冷的、屬於野獸的豎瞳,裏麵清晰地倒映著我因極度恐懼而扭曲慘白的臉!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快走……”一個嘶啞破碎、混合著人聲與野獸低吼的聲音,艱難地從她變形的喉骨裏擠出來,帶著撕裂般的痛苦和絕望的焦急,“它們……來了!要……屠村!走……帶著……走!”她的目光艱難地掃過她隆起的小腹,那裏麵的小生命似乎也感受到了母親體內狂暴的血脈衝突和外界滔天的殺意,不安地躁動著。
    “嗷嗚——!”
    崖頂那統領般的白狼再次發出一聲更加暴戾的長嗥!這一次,嗥聲未落,村子四周的山林裏,驟然亮起了無數幽綠的光點!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如同地獄之門洞開,無數惡鬼睜開了貪婪的眼睛!那是狼群!數不清的餓狼!它們不再隱藏,綠眼在黑暗中浮動,如同鬼火組成的潮水,伴隨著令人頭皮發麻的低吼和利爪刮擦地麵的嚓嚓聲,從四麵八方,朝著寂靜無聲、毫無防備的山村,緩緩合圍而來!
    屠戮的序曲,已然奏響!
    月娘抱住我的手猛地一鬆,巨大的痛苦讓她蜷縮在地,身體發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變形的速度驟然加快!她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意義不明的嘶鳴,那雙獸瞳最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裏麵翻湧著刻骨的痛楚、決絕,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祈求。
    我猛地驚醒!最後的“走”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心上!來不及多想,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抄起地上的獵叉,一腳踹開那扇並不牢固的柴門,朝著村外與狼群包圍圈相反的方向——那片陡峭的、林木稀疏的後山——沒命地狂奔!
    身後,群狼的咆哮聲瞬間拔高,匯成一股毀滅性的洪流!緊接著,第一聲淒厲絕望的人類的慘叫聲劃破夜空!然後是第二聲、第三聲……如同地獄的喪鍾,接連不斷地敲響!整個村子瞬間被恐怖的哭喊、狼群的撕咬聲和房屋倒塌的巨響所淹沒!濃重的血腥味,即使隔著這麽遠,也隨著風,濃烈得令人作嘔地灌進我的鼻腔!
    我不敢回頭!眼淚混合著汗水糊滿了臉,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得像要炸開!雙腿機械地交替著,朝著黑暗的山林深處亡命奔逃。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跑!跑出去!
    不知跑了多久,身後的慘叫聲和狼嚎漸漸變得遙遠模糊。我精疲力竭,肺裏火燒火燎,終於一頭栽倒在一處背風的山坳裏,癱軟如泥。極度的恐懼和體力透支讓我意識模糊,昏死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天已微明。下了一夜的血雨不知何時停了,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我掙紮著爬起來,手腳並用地爬到附近一塊高聳的岩石上,朝著村子的方向望去——
    眼前的一切,讓我渾身冰冷,胃裏翻江倒海,忍不住跪在地上劇烈地嘔吐起來。
    曾經炊煙嫋嫋的小山村,已是一片修羅地獄。斷壁殘垣,焦黑一片,顯然是狼群引燃了房屋。殘破的肢體、凝固發黑的血跡、破碎的衣物和家什,散落在焦土和泥濘之中,隨處可見。沒有一具完整的屍體。整個村子,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墳墓。
    完了……全完了……
    巨大的悲痛和絕望瞬間攫住了我,像冰冷的鐵鉗扼住了喉嚨。我癱坐在冰冷的岩石上,淚水無聲地湧出。
    就在這時,我眼角的餘光瞥見下方不遠處的灌木叢劇烈地晃動了一下!緊接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踉踉蹌蹌地衝了出來!
    是月娘!
    她身上的粗布衣裙早已被撕扯得破爛不堪,沾滿了泥濘和暗紅的血跡。她臉色慘白如紙,嘴唇沒有一絲血色,一隻手死死捂著高高隆起的小腹,另一隻手無力地垂著,指尖滴著血。她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衝出灌木叢沒幾步,便重重地撲倒在地,痛苦地蜷縮起來。
    “月娘!”我失聲驚呼,連滾帶爬地從岩石上滑下去,撲到她身邊。
    她艱難地抬起頭,看到是我,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裏瞬間爆發出狂喜的光芒,隨即又被巨大的痛苦淹沒。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隻發出一串急促而痛苦的抽氣聲。
    “別說話!你怎麽樣?孩子……”我手忙腳亂地想扶她,目光觸及她捂著腹部的手,心猛地沉了下去。暗紅的血,正源源不斷地從她指縫間湧出!
    “呃啊——!”她猛地弓起身體,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緊接著,一陣劇烈的、非人的痙攣席卷了她全身!她的身體在泥濘中痛苦地扭曲、翻滾,骨骼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劈啪脆響!皮膚下的肌肉劇烈地蠕動、膨脹!細密的白色狼毛如同雨後春筍般瘋狂鑽出!她的頭顱變形拉長,犬齒暴突,雙手雙腳化為鋒利的狼爪,深深摳進泥地裏!
    在我驚駭欲絕的目光中,那個溫婉的月娘,就在這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在我眼前,痛苦地、徹底地蛻變成了一匹通體雪白的巨狼!
    然而,這蛻變並未帶來力量。她的氣息反而迅速萎靡下去。那身曾經在崖頂閃耀著銀輝的白毛,此刻黯淡無光,沾滿了血汙和泥漿。腹部的傷口巨大而猙獰,鮮血汩汩湧出,染紅了身下的大片泥土。它側臥在地上,琥珀色的狼眼艱難地睜開,看向我,眼神裏充滿了無盡的哀傷、疲憊,還有一絲……解脫般的釋然。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嗚……”它發出一聲極其微弱、近乎嗚咽的低鳴,伸出舌頭,極其溫柔地、帶著冰涼的濕意,舔了舔我因恐懼和悲傷而不住顫抖的手背。那動作,依稀帶著月娘的溫存。
    我的心仿佛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撕裂般的劇痛讓我幾乎無法呼吸。我跪在泥濘裏,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撫摸它的頭,想要堵住它腹部那可怕的傷口,卻發現自己如此渺小無力。
    就在這時,周圍死寂的山林中,再次亮起了點點幽綠的凶光!低沉的、充滿威脅的狼嗥聲,從四麵八方隱隱傳來!狼群!屠戮了村莊的狼群,循著血腥味,追來了!
    白狼猛地抬起頭,那雙琥珀色的狼眼瞬間爆發出最後一絲淩厲的凶光!它掙紮著想要站起,護在我身前,卻隻是徒勞地晃動了一下頭顱,又重重地摔回泥濘裏。它喉嚨裏發出嗬嗬的、不甘的嘶鳴,絕望地望向那步步緊逼的綠色光點。
    我知道,最後的時刻到了。這匹曾經是月娘的白狼,為了腹中的孩子,為了我這個無用的人類丈夫,背叛了它的族群,耗盡了它所有的力量和生機。它再也無法保護我們了。
    看著它腹部致命的傷口和不斷湧出的鮮血,看著它眼中那迅速流逝的生命之光,看著四周黑暗中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狼影……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瞬間占據了我的腦海。
    我猛地俯下身,用盡全身力氣,將癱軟垂死的白狼抱了起來!它比我想象的要輕,輕得像一片凋零的秋葉。溫熱的、帶著腥甜氣息的血,立刻浸透了我單薄的衣衫。
    我抱著它,不再看那些逼近的綠眼,不再聽那些催命的低吼,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踉踉蹌蹌地朝著深山更深處、那傳說中連狼群也極少涉足的、布滿嶙峋怪石的絕壁方向,跌跌撞撞地奔去!
    身後,狼群的低吼瞬間變得焦躁而憤怒,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無數道灰影從林間竄出,利爪踏過泥濘和腐葉,帶著濃烈的血腥氣和死亡的氣息,朝著我們瘋狂地追來!
    本章節完
    喜歡【民間故事】合集請大家收藏:()【民間故事】合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