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翻命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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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介
    >我在破廟撿到半副褪色的紅繩,每晚與看不見的“人”玩翻花繩。
    >繩結每次翻出不同圖案:血月、枯井、扭曲的牡丹。
    >村裏老人說這是鬼戲子的索命繩,翻完九十九次就會被勾魂。
    >第九十八夜,紅繩翻出我的臉,繩上浮現“替死”二字。
    >絕望之際,祖母臨終前塞給我的另半副紅繩突然發燙。
    >兩段殘繩相接的瞬間,我看到了百年前的真相——
    >教祖母翻花繩的絕代名伶,被嫉妒的祖母親手勒死在這座廟裏。
    >紅繩絞緊我脖子的刹那,祖母的聲音在繩結裏響起:
    >“乖囡,翻花繩最要緊的,是學會解死結。”
    正文
    夏夜的風黏稠得化不開,悶得人喘不過氣,像塊浸透了汗水的破布,死死捂在臉上。我蹲在村東那座不知供奉過哪路神仙、如今早已荒廢的破廟門檻上,目光呆滯地盯著遠處黑黢黢的山影。爹娘走得早,我是祖母一手帶大的。如今,祖母也躺在堂屋冰冷的門板上,一身漿洗得發硬的靛藍壽衣襯得她臉像蒙了一層灰。村裏幫忙操辦白事的幾個嬸子,壓低了嗓門的絮叨像惱人的蚊蚋,嗡嗡地往耳朵裏鑽:“唉,可憐見的,往後真成孤鬼了……”
    一股無名火混著巨大的恐慌猛地頂上來,噎得我喉嚨發緊。我猛地站起身,一頭紮進身後破廟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裏,隻想找個窟窿把自己埋起來。腐朽的木頭和塵土的氣味撲麵而來,嗆得我直咳嗽。月光從屋頂巨大的破洞漏下來,慘白的一束,斜斜打在神龕前滿是灰塵的供台上。就在那束光斑的邊緣,有什麽東西,暗紅的一小團,在灰塵裏微微泛著一點光。
    鬼使神差地,我挪了過去,蹲下身。是半副翻花繩用的紅繩,褪色得厲害,髒兮兮的,打結的地方更是磨損得毛糙不堪。繩子的一端像是被什麽利器生生割斷了,留下個突兀的、參差不齊的茬口。祖母也有一副紅繩,油亮亮的,是她年輕時的心愛之物,翻出的花樣能迷花人眼。眼前這半副破繩,孤零零地躺在這鬼地方,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淒涼。
    我伸出指尖,輕輕碰了碰那冰涼的繩結。就在指腹觸到繩子的刹那,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猛地順著指尖躥了上來,激得我渾身一哆嗦。耳邊似乎極輕地飄過一聲女子的歎息,幽幽的,帶著水汽,轉瞬就被廟外聒噪的蟬鳴淹沒了。
    “誰?”我猛地縮回手,驚疑不定地四下張望。廟裏空蕩蕩的,隻有殘破的幡幔在穿堂風裏無力地擺動,像垂死之人掙紮的手。是我聽錯了?還是……我低頭看著靜靜躺在灰塵裏的半副紅繩,心跳得擂鼓一般。祖母走了,家裏空得嚇人。或許……這半副繩子,也算個伴兒?一種混雜著孤寂和莫名衝動的念頭攫住了我。我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握住一塊燒紅的炭,飛快地將那半副紅繩抓起來,緊緊攥在手心,逃也似的衝出了破廟。那冰涼的觸感,卻像活物一樣,牢牢貼在了我的掌紋裏。
    第一夜,我蜷縮在祖母那張吱呀作響的舊木床上,油燈的火苗昏黃地跳躍著,在牆上投下巨大而搖晃的影子。手裏攥著那半副紅繩,冰得指節都有些發僵。我試著回憶祖母教我的最簡單的“麵條”起手式。手指笨拙地勾住繩圈,翻、挑……繩圈套在指間,生澀地變換著形狀。就在一個翻腕的動作完成的瞬間,繩圈猛地一緊!
    不是錯覺!那力道清晰地從繩子上傳來,帶著一種冰冷、滑膩的觸感,仿佛另一雙無形的手,正隔著虛空,穩穩地搭在繩子上,配合著我的動作,輕輕一拉一挑。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頭皮瞬間炸開!我差點失手把繩子扔出去。屋子裏隻有我粗重的呼吸聲和油燈燈芯燃燒發出的細微劈啪聲。然而,指間的繩子卻清晰地傳遞著那種被牽引、被協作的力道。它引導著我的手指,如同操縱提線木偶,翻、繞、勾、挑……動作竟異常流暢起來。繩圈在我指尖飛速變幻,最終定格成一個極其詭異的圖案:一輪血紅的、邊緣毛刺刺的圓月,中心似乎還凝結著一滴濃稠欲滴的暗色。
    那圖案帶著一股不祥的腥氣,死死釘在我的視線裏。我喉嚨發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凍住了。就在這時,一聲極輕、極幽怨的哼唱,帶著水鄉特有的婉轉腔調,仿佛貼著我的耳根,幽幽響起:
    “月兒彎彎……照九洲……”
    聲音空靈飄渺,卻帶著砭骨的陰冷,每一個字都像冰錐子紮進我的耳朵裏。我猛地捂住耳朵,那哼唱卻像鑽進了骨頭縫,揮之不去。油燈的火苗瘋狂地跳動了幾下,“噗”地一聲,熄滅了。冰冷的黑暗瞬間將我吞噬,隻有那半副紅繩上殘留的詭異血月圖案,仿佛在黑暗中幽幽發亮。
    第二天,我頂著兩個烏青的眼圈,失魂落魄地晃到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納涼的老人看見我,眼神都怪怪的。王婆子,村裏最老、最懂些神神鬼鬼的老人,一把將我拽到樹蔭下,枯柴般的手指幾乎嵌進我的胳膊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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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頭!”她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我,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驚懼的顫抖,“你印堂發黑,眼窩子陷進去,一股子陰氣纏著你!說!是不是……是不是撿了不該撿的東西?”
    我被她看得心裏發毛,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隻是下意識地攥緊了藏在衣兜裏的那半副紅繩。
    王婆子倒吸一口涼氣,臉上的褶子都繃緊了:“是那廟裏的紅繩兒?作孽啊!那是‘鬼戲子’的索命繩!怨氣衝天,沾上就甩不脫!”她枯瘦的手指向破廟的方向,“當年那唱旦角的雲裳,嗓子多好啊,跟百靈鳥兒似的,人又生得俊俏,十裏八鄉誰不愛看她的戲?後來……後來就是在這破廟裏,被人勒死了!用的就是她天天纏在手腕上翻花繩的那副紅繩!死得慘啊,舌頭吐得老長,眼睛瞪得……”
    她的話像淬了毒的針,狠狠紮進我的腦子。鬼戲子?索命繩?雲裳?勒死?我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那繩子是她怨氣所化!”王婆子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它會纏著你,每晚跟你翻花繩,翻一次,它就吸你一口陽氣!等翻夠九九八十一次花樣……你的魂兒就被它勾走,去替那雲裳填了枉死城的缺!到那時,它就自由了,再去禍害下一個人!丫頭,聽婆一句,趕緊把它扔回那破廟去!有多遠扔多遠!晚了就來不及了!”
    王婆子的話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五髒六腑都蜷縮起來。扔掉?那每晚牽引我翻繩的冰冷觸感,那幽幽的哼唱……它們會放過我嗎?巨大的恐懼攥住了我,但心底深處,一絲更可怕的念頭卻像毒藤般悄然滋生——如果……如果我真的翻完了呢?會不會……反而能見到祖母?這個念頭荒謬又瘋狂,卻帶著致命的誘惑,讓我渾身冰冷。
    夜,又一次沉重地壓下來。我坐在床上,像個等待審判的囚徒。那半副紅繩靜靜地躺在手心,冰冷,沉重。恐懼像無數細小的蟲子啃噬著我的骨髓。扔掉它的念頭無數次湧上來,又被那“見到祖母”的虛幻念頭死死按住。最終,顫抖的手,還是鬼使神差地伸向了繩子。
    當指尖再次觸碰到那冰涼的繩圈時,那股熟悉的、無形的牽引力立刻纏了上來,比昨夜更清晰,更不容抗拒。我的手指幾乎不受控製地翻動起來。繩圈在慘淡的月光下飛舞,扭曲,每一次變化都透著一股腐朽的惡意。今夜翻出的圖案,是一口深不見底的枯井,井壁上似乎還爬滿了濕滑的青苔。圖案定格的刹那,一股濃烈的土腥氣和腐爛的淤泥味猛地鑽進我的鼻孔,嗆得我幾乎窒息。
    “井兒深深……葬奴身……”
    那幽怨的戲腔如跗骨之蛆,貼著我的頭皮響起,冰冷的氣息噴在我的後頸。我感覺自己仿佛真的站在了那口枯井的邊緣,腳下是滑膩的苔蘚,隻要再往前一步……無邊的寒意包裹了我,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我知道,它在計數。九十八……距離那索命的終點,隻差一步之遙。
    第九十八個夜晚。空氣凝固得像一塊冰冷的鐵。我坐在床上,像一個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窗外一絲風也沒有,連最聒噪的蟲子都噤了聲,死寂壓得人胸口發疼。那半副紅繩,此刻在我手中重逾千斤,冰冷的觸感幾乎要凍僵我的手指,又隱隱透著一股灼人的邪氣,仿佛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逃?能逃到哪裏去?王婆子驚懼的眼神,老人們諱莫如深的歎息,還有這繩子本身透出的邪性……它早已纏上了我的魂。我甚至有種錯覺,即使把它扔到天涯海角,那股牽引的力量也會在下一個夜晚準時降臨,操控著我的手指完成那致命的翻動。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爬行,每一秒都像鈍刀子割肉。終於,那熟悉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觸感,如同一條滑膩的毒蛇,毫無征兆地再次纏上了我的指尖!來了!它迫不及待了!
    我的手指瞬間失去了控製,僵硬而迅速地勾、挑、翻、繞。紅繩在昏暗的油燈光下瘋狂地舞動,速度快得幾乎看不清軌跡,隻留下一道道令人心悸的暗紅色殘影。每一次繩圈的變幻,都伴隨著一股更刺骨的寒意侵入我的身體,仿佛連血液都要凍住。那無聲的牽引力粗暴地拉扯著我的手指關節,發出細微卻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終於,所有的動作戛然而止。紅繩在指尖繃緊,凝固成一個清晰無比的圖案。
    那是我自己的臉!
    繩圈扭曲盤繞,詭異地勾勒出我的五官輪廓——眼睛的位置是兩個空洞的繩結,嘴巴是一條向下彎曲的、僵硬的弧線。每一根構成麵部的繩索都清晰可辨,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熟悉感,又充滿了非人的詭異。這張“臉”在昏暗的燈光下,仿佛正對著我無聲地獰笑。
    更恐怖的是,在這張繩結組成的“臉”下方,兩根細細的紅繩如同蘸飽了鮮血的筆鋒,清晰地扭曲纏繞成兩個猙獰的大字:
    替死!
    嗡——
    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瞬間衝垮了我所有的防線,從頭到腳,連骨髓都凍成了冰渣。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抽搐了一下,隨即瘋狂地擂動起來,撞得肋骨生疼,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渾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徹底逆流、凍結。替死!它要我死!就在下一夜!它要我的命去填它的怨!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滅頂。完了……祖母……我再也……見不到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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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萬念俱灰、窒息般的絕望感幾乎將我徹底吞噬的瞬間——“嘶啦!”
    一聲極其細微、如同燒紅的鐵塊浸入冷水的聲響,從我貼身小衣的暗袋裏猛地迸發出來!同時,一股灼燙的熱浪隔著薄薄的衣料,狠狠烙在我的心口!
    劇痛讓我猛地一縮,幾乎是出於本能,我顫抖著手,伸進暗袋裏摸索。指尖觸到一團異常滾燙的硬物——是它!祖母咽氣前,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攥著,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塞進我手裏,又反複叮囑“貼身放好”的那個小布包!我一直以為裏麵是祖母僅存的、舍不得花掉的幾枚銅錢或是什麽不值錢的老物件。
    布包已經被裏麵東西的高溫燙得有些發焦。我哆嗦著,用幾乎不聽使喚的手指,一層層剝開那裹得嚴嚴實實的粗布。
    裏麵沒有銅錢。
    隻有另外半副紅繩!
    同樣是陳舊的紅色,但磨損得相對輕些,繩子的質地似乎更柔韌些。它此刻正散發著驚人的熱量,仿佛剛從烈火中取出,通體透著一股不祥的、暗紅色的光暈,繩結微微顫動著,發出低沉的嗡鳴,像是在瘋狂地渴望著什麽。
    與此同時,我手中那半副來自破廟的冰冷紅繩,仿佛感應到了這突如其來的熱源,猛地劇烈震顫起來!那冰冷的觸感瞬間變得如同寒冰地獄,繩子上浮現的“替死”二字更是紅得刺眼,幾乎要滴出血來!一股強大到無法抗拒的吸力,猛地從兩段斷繩的茬口處爆發!
    “嗖!”
    根本來不及反應,我甚至沒看清動作,那兩段分離了不知多少年的紅繩,如同兩塊被強力磁石吸引的磁鐵,斷口精準無比地對撞在一起,牢牢地、天衣無縫地咬合了!
    就在兩段紅繩相接的刹那——“轟!”
    一股無法形容的洪流,混合著滾燙與刺骨的冰寒,如同決堤的狂濤,猛地順著相接的繩身,狠狠衝進了我的腦海!眼前猛地炸開一片刺目的白光,緊接著是無邊無際旋轉的、破碎的光影和淒厲的聲浪!
    光影飛速旋轉、凝聚……
    一個年輕得讓我幾乎認不出的祖母,梳著油亮的大辮子,穿著洗得發白的碎花布衫,臉上帶著羞澀又興奮的紅暈,正趴在破廟那早已倒塌的後窗框上。她踮著腳,眼睛亮晶晶的,癡迷地望著廟裏。陽光穿過破敗的窗欞,照亮了廟內空地上一個旋轉的身影。
    那是一個美得驚心動魄的女子。烏發如雲,隻用一根簡單的銀簪鬆鬆綰住,幾縷發絲隨著她的旋轉拂過雪白的頸子。身上是素雅的月白戲服,水袖翻飛,身段嫋娜得如同風中嫩柳。她一邊輕輕哼著婉轉的戲腔,一邊靈巧無比地翻動著手腕上的紅繩。那繩子在她蔥白的指尖仿佛有了生命,翻飛流轉,變幻出蝴蝶、花朵、甚至一隻展翅欲飛的小鳥!陽光跳躍在她纖長的手指和那紅繩上,畫麵美得讓人窒息。年輕的祖母看得入了迷,眼中全是純粹的、不摻一絲雜質的崇拜和向往。
    光影扭曲……
    年輕的祖母終於鼓足了勇氣,怯生生地靠近了那個如月中仙子的女子。“雲…雲裳姐……”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女子聞聲回頭,那是一張怎樣明豔動人的臉,眼波流轉間,仿佛盛滿了整個春天的笑意。她看到祖母手裏笨拙地捏著幾根草繩,噗嗤一聲笑了,聲音清脆如銀鈴:“喜歡翻繩?來,姐姐教你!”她自然地拉起祖母的手,將那副油亮的紅繩輕輕套在祖母粗糙的指間。她的手指溫軟細膩,耐心地引導著祖母僵硬的手指勾、挑、翻……“這裏,這樣繞過去……對啦!這叫‘喜鵲登枝’!”陽光暖暖地灑在她們身上,廟裏回蕩著雲裳溫柔的指導聲和祖母笨拙卻開心的笑聲。那一刻,破敗的廟宇仿佛也染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
    光影驟然陰沉、冰冷……
    畫麵猛地切換!依舊是破廟,但時間仿佛已是深夜。沒有陽光,隻有慘淡的月光從破洞漏下,在地上投下扭曲怪誕的黑影。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劣質酒氣。年輕的祖母躲在半塌的神像後麵,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驚恐萬狀的眼睛瞪得幾乎裂開。
    廟中央,不再是那個明媚如春的雲裳。她的戲服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露出雪白的肩膀,發髻散亂,臉上帶著一個清晰的、紅腫的巴掌印,嘴角滲著血絲。她蜷縮在地上,像一隻受驚的小獸,美麗的臉龐因極度的恐懼和屈辱而扭曲。她麵前站著一個醉醺醺的粗壯男人,村東頭有名的二流子,滿臉橫肉,眼睛赤紅,正淫笑著一步步逼近。
    “跑?往哪兒跑?小娘皮,裝什麽清高?跟了老子,以後吃香的喝辣的……”男人噴著酒氣,油膩的大手伸向雲裳。
    “滾開!畜生!”雲裳的聲音嘶啞尖利,帶著哭腔和絕望的憤怒,她抓起地上的一塊碎瓦片胡亂揮舞著。
    “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男人被激怒了,猛地撲上去,狠狠掐住了雲裳纖細的脖子!雲裳拚命掙紮,雙腿亂蹬,喉嚨裏發出“嗬嗬”的窒息聲,臉迅速漲成了紫紅色。她的眼睛因缺氧而暴突,死死地、充滿了無盡的怨恨和哀求,望向了神像後祖母藏身的方向!那目光,像淬了毒的針,穿透了黑暗,狠狠刺在祖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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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嚇得魂飛魄散,猛地縮回頭,心髒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巨大的恐懼和懦弱像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她癱軟在冰冷的地上,牙齒咯咯作響,雙手死死抱住頭,聽著外麵雲裳掙紮的聲音越來越弱,聽著那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得意的獰笑……她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屏住了,仿佛隻要不發出聲音,那可怕的場景就不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徹底沒了聲息。祖母哆嗦著,一點點、一點點地探出頭去。
    月光下,雲裳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脖子上一圈深紫色的勒痕觸目驚心。她的眼睛依舊圓睜著,直勾勾地“看”著神像的方向,臉上凝固著最後那一刻的怨毒與不甘。那個男人早已不見蹤影。
    祖母連滾爬爬地衝過去,顫抖著手去探雲裳的鼻息……沒有!一絲氣息也沒有了!巨大的恐懼和愧疚瞬間擊垮了她。她癱坐在冰冷的屍體旁,渾身抖得像篩糠。怎麽辦?被人發現她在這裏,會不會被認為是幫凶?或者……幹脆就是她殺的?流言蜚語會像刀子一樣殺死她!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落在了雲裳垂落在冰冷地麵的一隻手上。那手腕上,還鬆鬆地纏繞著那副油亮的紅繩——雲裳最心愛的紅繩,曾經那麽溫柔地教她翻花繩的紅繩。一個瘋狂而邪惡的念頭,如同毒蛇般猛地鑽進了祖母被恐懼和自私占據的腦海!
    不能讓雲裳這樣“清白”地死!必須……必須讓大家覺得她是自己……或者是別的什麽原因死的!必須撇清自己!
    祖母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狠厲。她猛地撲上去,用盡全身力氣,抓住雲裳手腕上那副紅繩的兩端,狠狠地、一圈又一圈地纏繞在雲裳自己纖細的脖頸上!她咬著牙,身體因用力而扭曲,將那繩結死死地勒緊,勒進那原本就帶著掐痕的皮肉裏,直到繩子深深嵌了進去!然後,她像扔開什麽極其肮髒的東西一樣,猛地將那紅繩從中間狠狠一扯!
    “嗤啦!”堅韌的紅繩應聲而斷,隻留下半副還死死勒在雲裳的脖子上,另一段被祖母緊緊攥在手心,繩子上沾滿了雲裳的血和……祖母自己的汗。
    做完這一切,祖母像被抽掉了骨頭,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看著眼前被自己親手“加工”過的屍體,眼神空洞而麻木。月光下,雲裳脖子上那圈深嵌的紅繩,和她死不瞑目、充滿無盡怨恨的眼睛,構成了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麵。
    所有的光影和聲音如同潮水般轟然退去。我渾身冷汗淋漓,如同剛從冰水裏撈出來,又像是被烈火灼燒過一遍,每一個毛孔都在尖叫。喉嚨裏堵著腥甜的鐵鏽味,胃裏翻江倒海。真相!令人作嘔、冰冷刺骨的真相!那個溫柔教我翻繩的祖母形象轟然倒塌,碎裂成滿地沾著血汙的殘渣。她不是守護者,她是凶手!是懦夫!是栽贓者!是這一切詛咒的源頭!而這副紅繩,這糾纏了我九十八夜的索命之物,它所有的怨毒,所有的冰冷,所有的牽引……都找到了源頭——那指向神像後方的、死不瞑目的怨毒目光!
    “呃啊——!”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嘯猛地在我腦中炸開!那不是耳朵聽到的,是直接撕扯靈魂的嚎叫!是雲裳!是積聚了百年、被至親背叛、被殘忍嫁禍的滔天怨毒!
    就在我心神劇震、幾乎要被這怨毒的尖嘯撕裂的瞬間,脖子上猛地一緊!冰冷!堅硬!滑膩!仿佛一條冬眠初醒的毒蛇,帶著刻骨的仇恨,瞬間纏上了我的脖頸!
    是那副完整的紅繩!
    它不知何時已自動從我手中飛出,如同擁有自己的生命和意誌,那堅韌的繩體帶著百年沉積的陰寒戾氣,死死絞住了我的脖子!巨大的、非人的力量猛地收緊!
    “呃!”劇痛和窒息感瞬間淹沒了所有感官!眼前金星亂冒,耳膜嗡嗡作響,肺部火燒火燎,像要炸開!我拚命地用手去摳,去抓,指甲在冰冷滑膩的繩子上徒勞地刮擦著,卻如同蚍蜉撼樹!那繩子越收越緊,勒進皮肉,仿佛要直接切斷我的喉管!死亡的冰冷陰影瞬間籠罩下來。
    “嗬…嗬……”我發不出任何完整的音節,隻有破風箱般的抽氣聲。意識開始模糊,視線變得血紅一片。雲裳扭曲怨毒的臉和祖母年輕卻因恐懼自私而扭曲的臉,在我瀕臨渙散的瞳孔裏交替閃現。
    就在我眼前徹底發黑,意識即將被絞斷的最後一刹那——
    一個蒼老、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從遙遠的時光深處、又像是直接從那絞緊的繩結本身裏鑽出來的聲音,猛地在我腦海中響起,清晰無比:“乖囡!”
    是祖母的聲音!不是記憶中慈祥的呼喚,而是帶著一種急切、一種沉重如山的複雜情緒,一種……近乎哀求的嚴厲!
    “翻花繩最要緊的,是學會解死結!”
    解死結!
    這三個字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驚雷,瞬間劈開了我混沌瀕死的意識!祖母的聲音!祖母臨終前的叮囑!那塞給我布包時枯槁卻異常用力的手!還有……還有她彌留之際,躺在病榻上,神誌已經不清,雙手卻一直在虛空中無意識地、反複地做著同一個動作——那絕不是翻出花樣,而是一種極其複雜、反複纏繞又試圖解脫的指法!她渾濁的眼睛空洞地望著房梁,嘴唇無聲地翕動,反反複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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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我以為她是糊塗了,在玩孩童時的遊戲。現在,這瀕死之際,那無意識的動作碎片、那反複的無聲唇語,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無形的線猛地串起!
    解死結!這就是她最後要告訴我的!是她用生命最後一點氣力刻下的烙印!
    求生的本能和這最後的明悟如同火山般爆發!被勒得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指,憑著最後一點殘存的力氣,憑著對祖母彌留之際那些無意識動作的模糊記憶,瘋狂地、不顧一切地動了起來!
    不是向外撕扯!不是去摳那勒入皮肉的繩子本身!而是……而是順著那絞殺的力道,以一種完全違背常理的、極其古怪刁鑽的指法,猛地刺入繩圈與脖子之間那狹窄得幾乎不存在的縫隙!
    勾!不是向外,而是向內!
    挑!不是掙脫,而是纏繞!
    繞!以柔克剛,借力打力!
    我的手指在冰冷的繩圈與滾燙的皮膚之間飛速穿梭,動作快得隻剩下殘影。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地嵌入那絞殺之力的縫隙,每一次勾挑都像是在與那怨毒冰冷的意誌進行著無聲的搏殺。汗水、淚水混合著脖子上被勒破滲出的血水,糊滿了我的手指,滑膩不堪。脖子上的絞殺之力越來越強,眼前陣陣發黑,耳邊那怨毒的尖嘯幾乎要刺穿我的耳膜。
    “還我命來——!”
    “你這懦夫的孽種——!”
    雲裳的嘶嚎帶著撕裂靈魂的力量。我的手指在巨大的壓力和滑膩的血汗中,幾乎要失去知覺。不!不能停!祖母那沙啞的“解死結”三個字,如同最後的燈塔在狂濤駭浪中搖曳!
    最後一步!一個極其別扭的、需要將小指以一種幾乎折斷的角度反向旋入繩圈深處的動作!我咬著牙,用盡殘存的所有意誌和力氣,狠狠一旋!同時,手腕猛地向下一壓!
    “嗤——啦!”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如同緊繃的弓弦被巧妙卸力鬆開的摩擦聲,在我頸邊響起。
    那死死嵌入皮肉、帶著百年怨毒、幾乎要將我頸椎勒斷的紅繩,驟然一鬆!
    那令人窒息的恐怖絞殺之力,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消失了!
    我像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冰冷的地上,張大嘴巴,貪婪地、劇烈地咳嗽著,大口大口地吞咽著帶著血腥味的空氣。脖子上火辣辣地疼,被勒破的地方溫熱的血緩緩流下。那副完整的紅繩,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邪異的力量,軟塌塌地滑落在我的胸口,不再冰冷刺骨,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褪盡了所有怨毒後的……平靜的溫熱。
    油燈的火苗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一縷青灰色的晨光,怯生生地透過糊著破麻紙的窗欞縫隙,擠了進來,在地麵上投下一道細長的、朦朧的光帶。塵埃在光帶中無聲地浮沉。
    世界,死一般的寂靜。
    我艱難地、一點點地抬起重如千斤的眼皮,目光落在胸口那副完整的紅繩上。它靜靜地伏在那裏,黯淡無光,像一條筋疲力盡的蛇。兩段曾經分離百年的殘繩,在靠近繩結的地方,嚴絲合縫地相接,形成一道淺淺的、卻無比牢固的接痕。
    繩子上,那些曾經沾染的、早已幹涸發黑的血跡,在熹微的晨光下,顯得格外刺目。它們不再僅僅是雲裳的血。我顫抖著伸出手指,極其緩慢地拂過那道接痕附近顏色最深、最暗沉的一小片汙漬。指尖傳來粗糙的顆粒感。
    那不是單純的血汙。
    在微光下,那暗褐色的汙漬,極其細微地、隱隱約約地……勾勒出了兩個早已被歲月侵蝕得幾乎無法辨認、卻深深烙印在繩結深處的字——祖母的閨名。
    本章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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