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討封那夜,他因嫉妒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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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介
    >我是隻修行三百年的狐仙,化形前需向人類討封。
    >三年前那個書生,用一句“你分明是畜生”毀了我的道行。
    >如今我化名接近他,用狐毒蝕骨作為報複。
    >可當他咳著血替我擋下致命一擊時,我才發現——
    >他早已識破我的身份,更知曉討封失敗者必死無疑。
    >“用我命換你成仙,”他笑著咽氣,“這次…你像人了。”
    >我抱著他逐漸冰冷的身體,在晨曦中第一次真正化為人形。
    >原來討封的代價,是要用愛人的命來獻祭。
    正文
    墳頭荒草萋萋,新培的黃土尚未被雨水完全澆透,散發出一種生澀而潮濕的氣息。我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尖帶著幾百年歲月磨礪出的粗糙,輕輕拂過那簡陋的木牌。上麵歪歪扭扭刻著的名字,早已被風雨侵蝕得模糊不清,如同我胸腔裏那顆跳動得越來越緩慢、越來越沉重的心。
    “柳青硯…”這三個字卡在我喉嚨裏,又幹又澀,帶著鐵鏽般的血腥氣,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指尖劃過粗糙的木紋,那感覺像是磨著骨頭,一下,又一下。三百年的道行,抵不過人間三年的一場孽緣,一場以命相抵的騙局。
    三年前那場該死的暴雨,才是一切的開端,也是我命裏逃不過的劫數。那時我道行將滿,隻差最後一步——尋個有緣的凡人,討他一句金口玉言,點破我周身纏繞的妖氛,助我褪盡獸形,羽化登仙。那是我們狐族修煉路上最緊要、也最脆弱的一道門檻。
    我至今仍記得那片荒山野嶺,記得那間破敗得仿佛隨時會散架的山神廟。雨水像天河決了口子,瘋狂地潑砸下來,抽打著殘破的瓦片和腐朽的窗欞,發出令人心慌的劈啪聲。廟裏唯一的火光,來自一堆半死不活的篝火,搖曳的光影在布滿蛛網和灰塵的神像臉上跳動,映出幾分詭異。一個書生蜷在火堆旁,青衫早已被雨水和泥濘染得看不出本色,瑟瑟發抖,狼狽不堪。他叫柳青硯,後來我才知道。
    彼時我是狐身,通體皮毛在幽暗中隱隱流動著月華般的銀白光澤。我悄然潛入破廟,匿在神龕投下的濃重陰影裏,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這個落難的書生。他眉目清朗,即使落魄至此,依舊帶著一股子讀書人特有的幹淨氣韻。就是他了吧?一個看起來心思純正的書生,或許能給我一句善言?
    我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彌漫著濕柴燃燒的嗆人煙氣和泥土的腥味。我調動起三百年苦修積攢的全部靈氣,一絲絲一縷縷,艱難地凝聚、塑形。骨骼發出細微的、隻有我自己能聽見的咯咯輕響,皮毛下的肌理在蠕動、拉伸、改變。痛楚如同無數細小的針,密密地紮進每一寸血肉和骨髓。終於,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在陰影中艱難地顯現出來,介於狐與人之間,虛浮不定,仿佛一陣稍大的風就能吹散。
    我鼓足最後的勇氣,一步踏出了神龕的陰影,將自己暴露在那跳動的火光之下。雨水敲打屋頂的聲音似乎瞬間放大了數倍,擂鼓般敲在我的心上。
    “這位相公…”我的聲音帶著狐類特有的、難以完全模仿的尖細和顫抖,在空曠破敗的廟堂裏突兀地響起,連我自己都覺得刺耳難聽,“你看我…我像個人嗎?”
    火堆旁的書生猛地一顫,像被蠍子蜇了似的抬起頭。他沾滿泥水的臉上寫滿了驚愕,眼睛瞪得滾圓,死死地盯著火光邊緣我那扭曲不定、半人半狐的恐怖身影。篝火的光在他瞳孔深處跳躍,映照出純粹的、未經掩飾的恐懼。他張著嘴,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抽氣聲,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脖子。
    時間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隻有雨水永不停歇地衝刷著這個破敗的世界。我的心懸到了嗓子眼,所有的希望都係於他即將出口的那一句話。
    他嘴唇哆嗦著,終於從極度驚駭中擠出了破碎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紮進我凝聚著希望的核心:“妖…妖怪!你分明…分明是個畜生!”
    “畜生”二字,如同九天驚雷,裹挾著凡塵最深的惡意和否定,狠狠劈落在我虛浮的、即將凝實的魂影之上!那一瞬間,我清晰地感覺到體內三百年來日夜苦修、一點一滴積攢的浩瀚靈氣,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的琉璃盞,轟然炸裂!
    不是潰散,是炸裂!
    劇痛猛地攥住了我的心髒,比方才強行凝聚人形時強烈千倍萬倍!仿佛有無數燒紅的鋼針從五髒六腑裏同時穿刺出來,直透骨髓。我維持不住那虛浮的人影,周身銀白色的光芒劇烈地扭曲、黯淡、破碎。一聲淒厲得不似人間的慘嚎衝破了我的喉嚨,帶著狐類瀕死的尖嘯,在破廟腐朽的梁柱間瘋狂撞擊回蕩。
    我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倒飛,重重撞在冰冷堅硬的泥塑神像底座上,發出沉悶的鈍響。喉頭一甜,灼熱的、帶著濃鬱妖氣的鮮血噴濺出來,染紅了神像腳下布滿灰塵的地麵,也染紅了我視野裏那張書生驚駭欲絕的臉。他像見了鬼一樣,手腳並用地向後爬去,隻想離我這“畜生”遠一點,再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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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年的苦修,三百年的期盼,三百年的心血,就在這雨夜破廟裏,被一個凡人輕飄飄的兩個字,徹底碾成了齏粉!
    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冰冷瞬間吞噬了我。意識沉淪前,最後烙印在我眼中的,是柳青硯那張寫滿恐懼的臉,還有他身後廟門外傾瀉而入的、仿佛永無止境的冰冷暴雨。恨意,如同最毒的藤蔓,在我碎裂的道心和妖丹上瘋狂滋生、纏繞。
    那夜之後,我的道行幾乎被徹底打散,妖丹布滿裂痕。我拖著殘軀,在遠離人煙的深山老林最陰寒的洞穴深處蟄伏了整整三年。三年裏,無時無刻不在忍受著道基崩毀帶來的蝕骨之痛,如同有無數細小的冰錐日夜不停地穿刺著我的經脈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氣,每一次入定都會被那破廟雨夜、那張恐懼的臉、那聲“畜生”的斷喝驚醒。
    恨意是我唯一的熱量來源。
    這三年人間歲月,我並非全然不知。偶爾有迷途的樵夫或采藥人靠近我蟄伏的洞穴,我能從他們零碎的交談中捕捉到隻言片語。柳青硯,那個毀我道基的書生,他竟走了運。聽說他後來被山下的富戶看重,招了婿,入贅了。日子似乎過得不錯?嗬,人間富貴,郎情妾意?憑什麽!他毀了我登仙之路,自己卻能在紅塵裏安穩享樂?
    這念頭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我心底最深的傷口,讓那本已麻木的恨意再次灼燒起來,燒得我五髒六腑都在沸騰。他必須付出代價!用他安穩的人生,用他鮮活的生命,來償還我三百年道行灰飛煙滅的痛楚!
    報複的毒計在日複一日的煎熬中逐漸成型。我強忍著妖丹碎裂的劇痛,耗費最後的本源妖力,重新凝聚起一個能短暫維持的人形。鏡中映出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窩深陷,但五官輪廓卻刻意雕琢得清麗脫俗,帶著一種易碎的、惹人憐惜的柔弱——這是專門為他準備的“蘇晚”。一身素淨的布裙,掩蓋住我身上殘留的、若有似無的妖氣。
    我循著那些零星聽來的消息,終於找到了柳青硯入贅的那戶人家。深宅大院,朱門緊閉。我選了一個飄著冷雨的黃昏,將自己弄得更加狼狽不堪,蜷縮在他家後門那條僻靜的青石巷弄角落裏。雨水打濕了我的頭發和衣衫,冰冷刺骨,卻遠不及我心底的寒。
    腳步聲由遠及近,是熟悉的,帶著一絲文弱書生的拖遝。他撐著一把半舊的油紙傘,低著頭,似乎在想著心事。當他走近,目光無意間掃過角落裏的我時,腳步猛地頓住了。
    “姑娘?”他的聲音帶著遲疑,眼神裏充滿了驚疑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他盯著我的臉,眉頭緊緊鎖起,仿佛在記憶中費力搜尋著什麽。
    來了。我心中冷笑,麵上卻擠出最無助最惶恐的神情,身體因寒冷或者說,因內心翻騰的殺意)而微微顫抖,聲音細若蚊呐,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相…相公行行好…小女子…小女子遭了難,無處可去…” 我抬起眼,怯生生地迎上他的目光,捕捉著他眼中那份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仿佛源自遙遠記憶深處的恐懼。
    他站在那裏,雨傘微微傾斜,冰涼的雨水順著傘骨滑落,有幾滴濺在他青布鞋的鞋麵上。他的眼神在我臉上逡巡,驚疑不定,像是在確認一件絕不可能發生的事。那眼神深處,除了驚懼,似乎還摻雜著別的什麽,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沉甸甸地壓著。時間仿佛被這冰冷的雨絲拉長了。
    最終,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像是艱難地咽下了什麽。那把半舊的油紙傘緩緩地、帶著某種遲疑的沉重,向我這邊傾斜過來,替我擋住了頭頂不斷砸落的冷雨。
    “雨大,”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目光避開了我的直視,落在我濕透的、沾滿泥濘的裙角,“若不嫌棄…先隨我進來避避吧。”
    朱門在我身後沉重地關上,隔絕了巷弄裏的淒風冷雨,也把我這複仇的惡鬼,迎進了他看似安穩的人生。
    柳青硯將我安置在宅院深處一個偏僻的小小院落裏。他對他的嶽家說,我是他遠房遭了災的表妹,前來投奔。這理由拙劣得可笑,他那富商嶽丈眼中滿是商人的精明和疑慮,他的妻子,那位富家小姐,每次見到我,眼神都像淬了冰的刀子,毫不掩飾地刮過我的臉。柳青硯在這家裏,地位尷尬,雖是入贅,卻無甚實權,處處透著寄人籬下的局促。他為我爭取到這個棲身之所,想必也費了一番周折,甚至可能低聲下氣地求了人。
    這並未讓我有絲毫觸動,反而更添諷刺。一個懦弱無能的書生,當年在破廟裏倒是敢對我斷喝一聲“畜生”,如今在自己家裏,卻活得如此窩囊。也好,這樣的處境,更方便我慢慢炮製他。
    “蘇晚表妹”的身份成了我最好的掩護。我刻意模仿著人間的弱質女流,說話輕聲細語,眉宇間總帶著三分化不開的愁緒,七分病弱的蒼白。我告訴他,我“體弱多病”,時常心悸氣短,夜不能寐。他竟真的信了,每日下學歸來,總會繞到我這個偏僻的小院,噓寒問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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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姑娘,今日可好些了?”他總是這樣開口,語氣裏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關切。有時會帶來幾本坊間新出的詩集,說是給我解悶;有時是幾包從外麵買回的、據說安神定驚的草藥;甚至有一次,他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小罐稀罕的蜂蜜,說是兌水喝了能潤肺止咳。
    看著他為我忙碌,為我擔憂,那張清俊的臉上寫滿真誠的關切,我心底隻有一片冰冷的嘲弄。真是諷刺至極!三年前,他一句話毀了我的道途,將我打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三年後,他卻像個真正的兄長般,笨拙地試圖照顧我這個“體弱多病”的表妹。這份虛偽的善意,比當年那聲“畜生”更讓我感到惡心!
    時機成熟了。一個無星無月的夜晚,窗外樹影幢幢,如同鬼魅亂舞。我算準了他會來送新得的安神香。當他帶著一身淡淡的墨香和夜露的微涼踏入我寂靜的小屋時,我點燃了桌上那盞油燈,昏黃的光線在牆壁上投下我們搖晃的影子。
    “柳大哥…”我抬起眼,聲音比平時更加虛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臉色在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你…待我真好。” 我的眼神刻意流露出幾分依賴和朦朧的情愫,足以擾亂一個年輕書生的心神。
    他果然微微一怔,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窘迫,目光有些閃爍地避開:“蘇姑娘言重了,不過是舉手之勞…”
    “不,”我打斷他,聲音帶著刻意的哽咽,身體微微前傾,靠近他。就在他心神微漾,下意識想要後退避開這過於親密的距離時,我藏在袖中的手指,悄然並攏。
    一絲精純而冰冷的妖氣,如同蟄伏已久的毒蛇,無聲無息地凝聚於指尖。這點微末道行,已是我如今殘存妖力的極限,帶著我三年來積攢的所有怨毒與恨意。趁著燈光昏暗和他心神失守的刹那,我指尖如電,帶著微不可察的破空聲,輕輕點向他的後頸——一處凡人難以察覺、卻連接著心脈的隱晦竅穴!
    指尖觸及他溫熱的皮膚,那縷幽寒的妖氣如同活物,瞬間鑽了進去!
    柳青硯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冰針刺中!他悶哼一聲,臉色驟然變得煞白,眼神裏充滿了極度的驚駭和難以置信,死死地盯住我。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想質問,但一股陰寒之氣已如跗骨之蛆,瞬間沿著他的經脈蔓延開來。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痛苦地佝僂下去,扶著桌沿才勉強站穩,每一次咳嗽都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他用手死死捂住嘴,指縫間,赫然滲出了暗紅色的、帶著不祥寒氣的血絲!
    成了!狐毒入心脈!
    我站在昏黃的燈影裏,看著他痛苦佝僂的身影,看著他指縫間那刺目的暗紅。一股巨大的、扭曲的快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的心房,帶來一種近乎痙攣的滿足感。三年前破廟雨夜的絕望和錐心之痛,仿佛在這一刻得到了些許撫慰。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隨著他生機被那縷狐毒一絲絲侵蝕、凍結,我體內那布滿裂痕、死氣沉沉的妖丹,竟微微震顫了一下,一絲極其微弱、卻真實不虛的暖流從中滲出,如同久旱龜裂的土地終於嚐到了一滴甘霖!
    這感覺…這感覺!果然!奪他生機,可補我妖元!這發現讓我心頭狂跳,眼中幾乎要抑製不住地迸射出貪婪和狂喜的光芒。我強壓下翻騰的情緒,臉上迅速換上驚慌失措的關切,一步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和哭腔:“柳大哥!柳大哥你怎麽了?你別嚇我啊!來人!快來人啊!”我的呼喊在寂靜的院落裏顯得格外淒厲。
    他咳得說不出話,身體在我臂彎裏冷得發抖,像一塊正在失去溫度的寒冰。他艱難地抬起頭,臉色灰敗,嘴角還掛著那抹刺眼的暗紅。他的眼睛,那雙曾經在破廟火光裏寫滿恐懼、如今又盛滿痛苦的眼睛,穿透了濃重的病氣,死死地、深深地望進我的眼底。那眼神複雜得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裏麵有痛楚,有震驚,但最深處,似乎還藏著一絲…洞悉一切的悲哀?還有一絲…近乎解脫的平靜?
    這眼神讓我心底那剛剛升騰起的快意和貪婪,莫名地滯了一下,如同被冷水澆頭。不,一定是錯覺!他怎麽可能知道?他不過是個愚蠢懦弱的凡人!我強迫自己忽略那怪異的感覺,隻是更緊地扶住他,扮演著一個被突發狀況嚇壞了的柔弱“表妹”。
    柳青硯的病,像一塊沉重的石頭,驟然砸進了這表麵還算平靜的宅院。起初隻是畏寒、低咳,大夫來了幾回,隻說是風寒入體,開了些溫補散寒的方子。但很快,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咳得越來越凶,越來越密,仿佛要把肺葉都咳碎。每一次咳嗽,都伴隨著大團大團暗紅發烏的血塊,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若有似無的寒氣。他的臉色不再是病態的蒼白,而是一種死氣沉沉的青灰色,眼窩深陷下去,顴骨卻詭異地泛著紅暈,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枯萎下去,像一株被霜打蔫、又被抽幹了水分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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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好的參湯灌下去,也如石沉大海,激不起半點生機。他變得極其畏光,白天也要緊閉門窗,蜷縮在厚厚的被褥裏,卻依舊冷得牙齒打顫。到了夜裏,又會被莫名的驚悸和劇痛折磨,發出壓抑不住的、野獸般的低嚎。那富商嶽丈臉上的精明算計終於被恐懼取代,看柳青硯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不祥的穢物。他那妻子,最初還強撐著照料了幾日,後來被柳青硯咳血時的可怖景象嚇到,再不敢踏入他的房門,隻吩咐下人遠遠地送些飯食湯藥進去。
    整個宅院籠罩在一種陰鬱而詭異的氣氛裏。下人們私下議論紛紛,眼神閃爍,都說表少爺這病,邪門得很,怕不是…撞了邪祟?流言蜚語像長了翅膀,不可避免地也飛進了我這個“遠房表妹”的耳朵裏。
    隻有我,依舊每日踏入那間彌漫著濃重藥味和死亡氣息的臥房。看著他在病榻上輾轉煎熬,看著他咳出帶著冰碴子的汙血,看著他生機一點點被那縷我親手種下的狐毒蠶食殆盡。每一次踏進這間屋子,我體內那殘破的妖丹就貪婪地跳動一下,汲取著從他身上逸散出的、精純的生命本源。絲絲縷縷的暖流修補著妖丹的裂痕,帶來一種近乎上癮的舒暢感,衝淡了道基崩毀帶來的永恒痛楚。
    這感覺讓我著迷,也讓我更加冷酷。
    “蘇…蘇姑娘…”這一日,他難得清醒片刻,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目光渾濁地看向坐在床邊的我。那雙曾經清亮的眼睛,如今隻剩下枯槁和灰敗。
    我正端著一碗剛熬好的、黑漆漆的藥汁,用小勺輕輕攪動著,氤氳的熱氣模糊了我的麵容。聽到他喚我,我立刻抬起眼,臉上瞬間堆滿了溫婉而哀傷的關切:“柳大哥,你醒了?感覺好些了嗎?快,把藥喝了,喝了藥才能好起來。” 我將藥碗遞到他幹裂的唇邊,語氣輕柔得能滴出水來,眼神裏卻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沒有立刻喝藥,隻是定定地看著我,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我精心偽裝的皮囊,直直刺向我靈魂深處那猙獰的狐妖本體。他吃力地扯動了一下嘴角,似乎想露出一個笑容,卻隻牽動了臉上枯槁的皮肉,形成一個扭曲而悲哀的弧度。
    “好…好起來?”他喃喃地重複著我的話,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蘇…晚?還是…該叫你…別的什麽?” 他每說一個字都異常艱難,仿佛要用盡全身的力氣,胸腔裏發出空洞的回音。
    我的心髒猛地一縮!手中的藥碗幾乎端不穩!他知道了?他怎麽會知道?我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臉上的關切瞬間轉為恰到好處的驚愕和茫然,甚至還帶上了一絲被誤解的委屈:“柳大哥…你…你在說什麽胡話?是不是燒糊塗了?我是蘇晚啊,你的表妹…”
    “嗬…表妹…”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牽動著破碎的肺腑,又引發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暗紅的血沫濺在慘白的被褥上,像朵朵淒豔而詭異的花。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喘,喘息著,眼神卻愈發清明銳利,死死鎖住我,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嘲弄,“那晚…破廟…雨好大…你說…你像人嗎?”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妖丹之上!轟!
    我再也無法維持鎮定!偽裝的麵具瞬間碎裂!手中的藥碗“哐當”一聲砸落在地,滾燙的藥汁潑濺開來,在冰冷的地麵上騰起一片汙濁的白氣。我猛地站起身,後退一步,渾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間凝固,又瞬間沸騰!一股混合著被徹底揭穿的暴怒、長久壓抑的仇恨以及一絲連我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恐慌,如同火山般在我胸中爆發!妖氣不受控製地絲絲縷縷從我周身溢散出來,小屋內的溫度驟降,連空氣都仿佛凝結了冰霜!
    “你!你果然記得!”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再無半分人間的溫婉,隻剩下屬於狐妖的冰冷怨毒。我死死盯著床上那個瀕死的男人,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殺意,“柳青硯!你毀我道行,斷我仙路!如今這蝕骨之痛,狐毒纏身,便是你應得的報應!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你眼睜睜看著自己腐爛發臭!這是你欠我的!”
    積壓了三年的恨意,如同決堤的洪水,在這一刻咆哮著傾瀉而出!我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尖銳的指甲刺破了掌心,帶來一陣陣刺痛。
    麵對我歇斯底裏的咆哮和失控的妖氣,柳青硯卻出乎意料地平靜。他躺在那裏,像一截枯木,隻有那雙深陷的眼睛,依舊死死地、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望著我。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像是破風箱在拉扯,每一次呼氣都帶著血沫和寒氣。然而,他的嘴角,卻艱難地、一點點地向上扯動,最終凝固成一個極其複雜、極其悲涼的笑容。那笑容裏,有苦澀,有釋然,甚至…還有一絲難以理解的…了然?
    “報應…嗬嗬…是啊…報應…”他斷斷續續地低語,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卻字字清晰地敲打在我狂怒的心上,“那夜…我…我看見了…你眼中…求道的…光…那麽亮…那麽…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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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停頓了一下,積攢著力氣,眼中那奇異的光芒更盛,帶著一種近乎燃燒生命的灼熱:“可我…當時…落第失意…滿心…怨毒…見不得…別人好…尤其…是…那般…耀眼…的…存在…”
    他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像在耗盡最後的生機:“所以…我說了…畜生…那兩個字…出口…我就…後悔了…可惜…晚了…”
    後悔?他竟然說後悔?我愣住了,洶湧的恨意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他說他是因為嫉妒?因為我眼中“求道的光”太耀眼?這荒謬的理由讓我覺得可笑,卻又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進我複仇快意構築的堡壘。
    “晚了…一切都晚了…”柳青硯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神卻愈發清明,仿佛回光返照,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和決絕,牢牢鎖住我因震驚而有些失神的麵孔,“你…討封失敗…道基…崩毀…妖丹…碎裂…三年蟄伏…傷…從未愈…強行動用…妖力…種下狐毒…更是…雪上加霜…”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怎麽會知道得如此清楚?連我妖丹碎裂、強行動用妖力的代價都一清二楚?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直竄頭頂!
    “你…每汲取…我一分…生機…修補…妖丹…你自身的…本源…也在…加速…燃燒…”他艱難地、一字一頓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狠狠鑿進我的意識深處,“我死…你也…活不成…這是…討封…失敗…的…詛咒…孽債…同歸於…盡…”
    同歸於盡?!這四個字如同驚雷,在我腦海中轟然炸響!我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冰冷的牆壁上,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凍結了!不!不可能!我隻知道奪他生機能補我妖元,從未聽過什麽同歸於盡的詛咒!他是在騙我!一定是臨死前編造的謊言,想讓我恐懼,想讓我動搖!
    “閉嘴!你胡說!”我厲聲尖叫,試圖驅散那徹骨的寒意和突如其來的恐慌。
    柳青硯對我的尖叫置若罔聞。他眼中那奇異的光芒燃燒到了極致,帶著一種近乎獻祭般的平靜和…溫柔?他死死地盯著我,仿佛要將我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
    “蘇…晚…”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呼喚著這個我精心編織的假名,聲音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重量,“這次…換我…來…答…”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腔如同破敗的風箱劇烈起伏,臉上泛起一種不正常的潮紅,仿佛生命之火在最後一刻被強行點燃。他用盡畢生的力氣,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帶著一種斬斷所有過往、了卻一切孽債的決絕,對著我,也對著這間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小屋,說出了那句遲到了三年的答案:“你——像——人——”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眼中的光芒驟然熄滅,如同燃盡的燭火。嘴角那抹複雜悲涼的笑容徹底凝固,身體猛地一鬆,頭顱無力地歪向一側,再無一絲生息。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瞬間吞噬了整個房間。窗外呼嘯的風聲、遠處隱約的人聲、甚至我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仿佛都在這一刻消失了。
    我僵立在原地,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腦中一片空白,隻有他那句石破天驚的“你像人”在瘋狂回蕩!每一個字都像帶著萬鈞雷霆,狠狠劈在我布滿裂痕的妖丹和道基之上!
    轟——!
    一股難以形容、沛然莫禦的力量,並非來自外界,而是從我靈魂最深處,從他那句蘊含了最後生命與了悟的“封正”之言中轟然爆發!這股力量至陽至純,帶著滌蕩一切妖氛、重塑乾坤的磅礴偉力!
    “呃啊——!”我發出一聲淒厲至極、完全不似人聲的尖嘯!身體被這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撕扯、重塑!不再是依靠妖力勉強維持的虛影,而是真正意義上的、脫胎換骨的蛻變!
    三百年來夢寐以求的化形之光,終於降臨!然而,這光芒帶來的,卻是比妖丹碎裂時劇烈千百倍的痛苦!仿佛每一寸骨骼都在被碾碎重組,每一絲血肉都在被烈焰焚燒淬煉!舊的狐軀在崩潰,新的形體在痛苦中艱難誕生!
    就在這撕心裂肺、意識瀕臨潰散的劇痛中,一道微弱卻無比清晰的金色流光,如同有生命的螢火,倏地從柳青硯徹底冰冷、失去所有生機的眉心逸出!它輕盈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眷戀,穿透了那狂暴的化形光繭,毫無阻礙地融入了我因痛苦而劇烈震顫的身體!
    嗡——
    我的妖丹,那布滿裂痕、死氣沉沉的妖丹,在接觸到這縷流光的刹那,猛地發出前所未有的嗡鳴!仿佛幹涸億萬年的河床終於迎來了甘霖!一種前所未有的圓滿、通透、強大的感覺,伴隨著難以言喻的悲傷,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我的整個意識!
    破廟雨夜的絕望,三年蟄伏的煎熬,三年複仇的扭曲快意…所有過往的畫麵,在化形的劇痛和這股新生的力量衝擊下,如同破碎的琉璃般片片剝落、消散。
    天光,微熹的晨光,終於艱難地穿透了窗欞上厚重的塵埃,吝嗇地灑入這間充滿了死亡與新生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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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暴的化形之光緩緩斂去。我低頭,看著自己伸出的手。那是一雙真正屬於人類女子的手,肌膚細膩白皙,指節勻稱,再無半分狐爪的痕跡。指尖微微顫抖著,上麵似乎還殘留著他身體最後一絲冰冷的觸感。
    成功了?三百年的夙願,在他以命相抵的“封正”之下,竟真的在這一刻…成了?
    我緩緩地、僵硬地轉過頭,目光落在床榻之上。
    柳青硯靜靜地躺在那裏,麵容定格在說出最後三個字時的平靜與釋然。他的身體已經徹底冰冷僵硬,再無一絲氣息。晨曦微弱的光芒落在他灰敗的臉上,竟奇異地勾勒出一種近乎安詳的輪廓。
    成功了…我成了…而他死了…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足以將靈魂都撕裂的悲傷,毫無征兆地、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間將我淹沒!遠比破廟那夜的絕望更甚千倍萬倍!它來得如此凶猛,如此徹底,瞬間衝垮了我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算計,所有的冷漠!心髒的位置傳來一陣無法形容的劇痛,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
    “呃…嗚…”我喉嚨裏發出一聲破碎的嗚咽,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這剛剛獲得的人形軀殼,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地麵上。身體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隻能憑著本能,一點點地、艱難地挪向那張床榻。
    我伸出顫抖的、屬於人類的手,想要觸碰他冰冷的臉頰,卻在即將觸及的那一刻,又像被燙到般猛地縮回。最終,我隻是俯下身,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額頭抵在他早已停止起伏的胸膛上。那裏冰冷、堅硬,如同一塊沉寂的岩石。
    “為…什麽…”淚水,滾燙的、屬於人類的淚水,終於決堤而出,洶湧地滾落,滴在他冰冷的衣襟上,瞬間洇開深色的痕跡。這淚水帶著灼人的溫度,也帶著我剛剛領悟的、痛徹心扉的答案。
    原來那流傳在狐族古老記憶碎片中的低語,並非虛妄。討封之路,向天爭命。若遇真心肯予“像人”者,是莫大福緣;若遇惡語毀謗者,便是生死劫關。強行報複,種下狐毒,看似奪人生機補己妖元,實則是以自身本源為引,點燃了同歸於盡的業火!唯有對方在知曉一切、洞悉所有因果孽債之後,心甘情願、以自身全部生機與靈魂為祭品,道出那句真正的“封正”之言,才能…才能解開這死局!
    他用他的命,他的魂,他遲到了三年的懺悔與成全,點燃了我登仙的最後一塊踏腳石!
    “柳青硯…”我緊緊抱住他冰冷僵硬的身體,將臉埋在他再無生息的頸窩,像一個迷途的、失去了一切的孩子,在晨曦初臨的死寂房間裏,發出撕心裂肺、痛徹骨髓的慟哭。這哭聲裏,再無半分狐妖的尖嘯,隻有人類女子最純粹的、被命運玩弄後肝腸寸斷的悲鳴。
    窗外,天光終於大亮。金色的朝陽徹底驅散了夜的陰霾,將溫暖的光輝慷慨地灑向人間。那光芒透過窗欞,溫柔地籠罩著我們——一個在晨光中第一次真正化為人形的狐仙,和她懷中那具為了她這“人形”而徹底冰冷的、愛人的軀體。
    那金光如此耀眼,如此溫暖,卻再也無法溫暖我懷中這具冰冷的軀殼,再也無法照亮我心底那片因他離去而永遠沉入黑暗的角落。
    本章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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