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狐狸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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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山野郎中偶救受傷赤狐,未料三日後狐仙攜血聘登門,強逼其為婿。子夜陰風驟起,百鬼嗩呐喧囂,郎中身不由己被擄往荒山狐府。紅燭鬼宅內,蓋頭下新娘玉麵如生,眸光幽冷如淵。然庭院老槐封印凶戾怨靈,更揭穿婚宴實為借陽複仇之局。生死關頭,一隻純白小狐以命相護,終引新娘燃盡本源,召九幽劫火,與怨靈同燼。
正文
雷聲在頭頂炸裂,像是天穹碎裂的巨響。冰冷的雨水抽打著我的臉,仿佛要將我生生釘進腳下泥濘裏。每一次掙紮著想要呼吸,都灌進更多的泥水和絕望。我死死摳住纏繞在頸間那些滑膩、冰冷、如同活蛇般蠕動的槐樹根須,指甲翻裂,卻隻徒勞地攪起滿手腥臭的泥漿。死亡的窒息感沉重地壓下來,沉甸甸地碾碎肺腑裏最後一絲空氣。腦海中,最後閃回的畫麵,竟是那隻蒼白纖細的手,在猩紅嫁衣袖口一閃而過——那正是我“新娘”的手。嗬,多麽諷刺!這樁被強加的婚事,終究要把我拖入萬劫不複的地獄。
這一切災禍的源頭,始於一個月前那場猝不及防的“報恩”。
那時我正於山中采藥,在幽深山穀間迷了路,天色漸晚,林間陰影重重,如同潛藏無數無聲的窺視。正當我焦灼難安,於一處陡峭坡地下方,赫然瞥見一團火紅皮毛深陷在獵人布下的獸夾中,鮮血淋漓染紅了周遭的枯葉與泥土。是隻罕見的赤狐,它那雙濕潤的琥珀色眼睛裏,盛滿了純粹而驚惶的痛楚,如同幽深湖泊裏映照出的絕望星光。它低低哀鳴著,聲音微弱如遊絲,幾乎被山風吞沒,卻奇異地直直刺入我心底最柔軟的角落。我終究無法漠視,歎息一聲,便蹲下身去,用盡力氣掰開那冰冷而殘酷的鐵齒。它虛弱得幾乎無法站立,隻是深深望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得難以言喻,旋即踉蹌著沒入密林深處,隻留下一抹轉瞬即逝的紅影和地上幾滴暗沉的血跡。
我本以為這不過是山行偶遇,隨手一善,如石子投入深潭,片刻漣漪後便了無痕跡。誰知,僅僅隔了三天,平靜便徹底碎裂了。
那天黃昏,夕陽如血,將天際染得一片淒厲。我推開家門,一股濃烈的腥甜氣味撲麵而來,幾乎令人作嘔。廳堂裏赫然擺放著一頭被啃噬得麵目全非的野豬屍體,血汙四濺,浸透了粗陋的地麵,幾隻綠頭蒼蠅嗡嗡地盤旋其上,貪婪地吮吸著那凝固的暗紅。我心頭狂跳,驚駭莫名。父親站在一旁,臉色是前所未見的灰敗,嘴唇哆嗦著,像是想說什麽,卻又被巨大的恐懼死死扼住了喉嚨。他顫抖的手指向旁邊——那裏,端端正正放著一匹流光溢彩的華美錦緞,紅得刺眼,如同凝固的鮮血,旁邊還有幾錠沉甸甸、黃澄澄的金元寶,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詭異而誘惑的光。
“狐…狐仙…”父親的聲音破碎得不成調,每一個字都帶著寒氣,“這是聘禮…要你…娶它的女兒…三日後…子時…迎親…”
“荒謬!”我渾身血液瞬間湧上頭頂,又瞬間退得幹幹淨淨,手腳冰涼,“爹!那是妖!山裏的精怪!我救它一命,它竟要索我做婿?這是哪門子道理!”我幾乎咆哮起來,憤怒與恐懼在胸腔裏瘋狂衝撞。
然而,這山野小村中世代口耳相傳的關於狐仙的恐怖故事,此刻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住父親的理智。他絕望地搖頭,渾濁的老淚沿著深刻的皺紋滾落:“兒啊…由不得我們…那是狐仙…違逆了…是要死人的…全村都…都擔待不起啊!”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恐懼,像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我所有的怒火,隻留下徹骨的寒意。
拒絕的念頭在父親那被傳說浸泡得恐懼入骨的顫抖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三日後,子時,無可逃避地降臨了。
窗外,沒有一絲風,死寂得令人窒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沉沉壓下,仿佛凝固的墨汁。陡然間,一陣無法形容的陰風平地卷起,帶著刺骨的寒意和腐朽的塵土氣息,門窗在風中發出淒厲的呻吟。無數細碎而詭異的聲響由遠及近,像是無數隻細小的爪子在枯葉上急促地抓撓,又像是壓抑的嗚咽在風中穿梭,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密集,最終匯成一片令人頭皮炸裂的、非人的嘈雜,將我家這孤零零的小院徹底包圍。
嗩呐聲驟起!那絕非人間喜慶的調子,尖銳、扭曲、高亢得能刺穿耳膜,每一個音符都像帶著冰冷的鉤子,直直紮進人的骨頭縫裏,刮擦著神經。緊隨其後的鑼鼓更是癲狂,毫無節奏地瘋狂敲砸,密集得如同無數鐵錘狠狠砸在瀕死的心上,震得我五髒六腑都在翻騰,眼前陣陣發黑。這根本不是迎親,分明是陰兵借道,百鬼夜行!
父親麵無人色,癱軟在地,篩糠般抖著,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無。我僵立在堂屋中央,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四肢卻冷得像浸在冰窟裏,動彈不得。冷汗沿著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麵。
“吱呀——”門,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緩緩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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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濃稠如墨的黑暗裏,影影綽綽。沒有燈籠,沒有火把,隻有無數雙幽綠的光點在黑暗中無聲地閃爍、移動,冰冷地凝視著屋內,如同漂浮的鬼火。那便是狐群的眼睛。嗩呐和鑼鼓的喧囂猛然拔高到極致,幾乎要撕裂耳膜,隨後又詭異地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靜瞬間壓下來,比剛才的喧囂更令人窒息。
一個佝僂、瘦小的身影,裹著一身不祥的暗紅袍子,悄無聲息地滑過門檻,如同一個沒有重量的紙人。它臉上戴著個粗陋的狐狸麵具,木然呆板,唯有麵具眼孔後,兩點幽光閃爍不定,像深潭裏窺視的獸瞳。它微微躬身,動作僵硬得不似活物,聲音更是幹澀沙啞,仿佛兩塊粗糙的礫石在摩擦:“吉時已到…請…新郎…迎…新婦…”
話音未落,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吸力猛地攫住了我!雙腳瞬間離地,身體被一股冰冷的妖風裹挾著,身不由己地向外飄去,如同狂風中的一片枯葉。父親絕望的哭喊聲被瞬間拋在身後,連同那點昏黃的燈火,一同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徹底吞噬。
我被那股妖風裹挾著,身不由己,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裏疾馳,耳邊隻剩下呼嘯的怪風和細碎密集的爪聲。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漫長得像一個世紀,腳下猛地一實,觸到了冰冷堅硬的東西。
眼前豁然開朗,卻更令人心膽俱裂。
一座龐大得不可思議的古宅,如同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突兀地矗立在荒山野嶺之中。高大的門樓歪斜破敗,朱漆早已剝落殆盡,露出朽木猙獰的筋骨。兩盞慘白的燈籠高高懸掛,在死寂的夜風裏紋絲不動,散發出幽幽的冷光,勉強照亮門前石階上厚厚的苔蘚和枯敗的落葉。那光映在斑駁的門板上,如同鬼魅的塗鴉。
古宅大門無聲地洞開,裏麵深不見底,隻有更濃的黑暗。無數幽綠的光點——狐群的眼睛——簇擁在門洞兩側,無聲地注視著我,冰冷得沒有一絲活氣。先前那個戴麵具的佝僂老仆,不知何時已站在我身側,幹枯如雞爪的手,冰冷地搭在我的小臂上,力道奇大,不容掙脫。它引著我,像牽引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踏過高高的、布滿濕滑苔蘚的門檻。
宅內空曠得令人心悸,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和朽木混合的衰敗氣味。正堂深處,搖曳著幾點同樣慘白的燭火。燭光微弱,勉強映照出正中一把高背雕花木椅的輪廓。椅子上,端坐著一個身影。
那便是我的“新娘”——她穿著一身極盡繁複奢華的大紅嫁衣,金線繡出的鳳凰在慘淡燭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裙裾長長地鋪展在冰冷的地麵上。頭上覆著厚重的紅蓋頭,遮住了一切麵容。唯一露出的,是一雙搭在膝蓋上的手。十指纖纖,白皙得近乎透明,指甲修剪得圓潤光潔,在紅袖的映襯下,美得驚心動魄,卻又透著一股非人的、玉石般的冰冷質感。她靜靜地坐著,紋絲不動,仿佛一尊精心雕琢的血色玉人。
老仆將我引到新娘旁邊,一股無形的力量迫使我坐下。身體僵硬,血液似乎都已凍結。
儀式開始了。沒有司儀高亢的唱喏,沒有賓客虛假的喧嘩,隻有一片死寂。老仆像個被無形絲線操控的傀儡,動作僵硬地開始履行程序。它不知從哪裏端來兩杯酒,渾濁的液體在慘白的燭光下泛著可疑的微光。它將那冰冷沉重的酒杯塞進我的手中。我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
“一拜天地——”那沙啞幹澀的聲音在空曠死寂的大堂裏突兀響起,如同砂紙摩擦著朽木。
我全身的骨頭都在抗拒,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著逃離,然而身體卻完全背叛了意誌,被一股無形的巨大力量操控著,僵硬地彎下腰,對著門外那無星無月的漆黑夜空深深拜了下去。屈辱和恐懼像冰冷的毒蛇,死死纏繞住我的心髒。
“二拜高堂——”再次被那股蠻橫的力量壓著轉向,對著空無一物的上首兩張同樣覆蓋著厚厚灰塵的雕花座椅,深深拜伏。拜的是誰?是早已化為枯骨的狐妖祖先?還是這吞噬一切的荒山古宅?冰冷的絕望順著脊椎爬升。
“夫妻對拜——”我如同生鏽的機械,咯吱作響地轉過身。隔著那層厚重的、仿佛浸透了血的紅布,我能感覺到一道目光穿透而來。冰冷,審視,帶著一種非人的穿透力。我的頭被那股力量強行按下,與新娘微微前傾的頭在咫尺之間交錯而過。那一瞬間,蓋頭下似乎飄來一絲極其幽冷的氣息,拂過我的頸側,激起一片細密的寒栗。
“禮——成——”最後兩個字如同喪鍾敲響。老仆那枯瘦的手伸了過來,指甲泛著青灰的光,就要去掀那新娘的蓋頭。
“且慢!”一個清冽如冰泉相激、卻又帶著不容置疑威儀的女聲,驀然從蓋頭下響起。那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古宅的死寂,清晰地送入我耳中,每一個音節都帶著玉石相撞般的質感。老仆的手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灼到,猛地一顫,僵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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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下。”那聲音再次響起,平靜無波,卻蘊含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力量。佝僂的老仆渾身一抖,麵具眼孔後的幽光急速閃爍了幾下,竟真的順從地、悄無聲息地向後退去,重新融入大堂深處更濃的陰影裏,仿佛從未出現過。
我僵在原地,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那蓋頭下的存在,竟能如此輕易地喝退那詭異的老仆?
一雙蒼白的手緩緩抬起,動作優雅得近乎儀式,輕輕搭在了那遮天蔽日的紅蓋頭邊緣。我的呼吸驟然停滯,眼睛死死盯住那雙手。恐懼與一種病態的好奇激烈交戰。終於,那雙手微微用力,向上掀開——
時間仿佛凝固了。紅布滑落,燭光搖曳著,終於照亮了那張臉。
沒有想象中猙獰的狐麵,沒有獠牙,沒有獸毛。那是一張足以傾城的臉。肌膚是終年不見陽光的冷玉般的白,細膩得沒有一絲瑕疵。眉如遠山含黛,斜飛入鬢。鼻梁挺秀,唇色是極淡的櫻粉,薄而潤澤。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並非獸類的豎瞳,而是形狀極美的鳳眼,眼尾微微上挑,眸色卻是一種極深、極沉的墨黑,如同吸納了所有光線的古井,深不見底。
燭光落在那深潭般的眼底,竟映不出一絲光亮,隻有一片純粹、幽冷的黑。美得驚心動魄,美得毫無人氣,美得像一尊從千年寒冰裏鑿出的玉像。她靜靜地望著我,那深不見底的黑眸裏,沒有絲毫新嫁娘的羞怯或喜悅,隻有一片亙古不變的冰冷審視,以及一種……仿佛穿透了漫長時光的、無法言喻的疲倦。
“夫…君?”她唇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牽了一下,形成一個絕非笑意的弧度,聲音依舊清冽,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玩味,“這稱呼,倒是新鮮。”那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針,細細密密地刺探著我每一寸表情,仿佛在評估一件物品。
我喉頭幹澀發緊,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巨大的荒誕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交織在一起,幾乎將我撕裂。眼前這玉雕般的美人,就是那隻染血的赤狐?是這恐怖婚宴的新娘?是掌控我生死的妖物?
她並未在意我的失語,目光緩緩掃過這破敗陰森、燭火搖曳如同鬼域的正堂,那雙深潭般的黑眸裏,終於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捕捉的情緒,像是沉澱了千年的塵埃被微風拂動了一瞬,隨即又被深不可測的幽暗吞沒。
“隨我來。”她站起身,大紅嫁衣拖曳在積滿灰塵的地麵上,竟未沾染分毫。姿態從容而疏離,如同巡視自己早已遺忘的領地。
我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麻木地跟在她身後。穿過空曠得回聲四起的前廳,走過幽暗曲折、彌漫著濃鬱黴味的回廊。廊外是荒蕪破敗的庭院,枯死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纏繞著嶙峋的假山,一株巨大的老槐樹扭曲著枝幹,在慘淡的月光下投下猙獰如鬼爪的陰影。她推開了回廊盡頭一扇沉重的、吱呀作響的雕花木門。
一股陳舊的、混合著淡淡藥草和某種冷冽異香的氣息撲麵而來。房間內陳設古雅,卻異常潔淨,與外麵宅邸的破敗腐朽格格不入。紫檀木的桌椅,素雅的青瓷花瓶,甚至還有一架蒙塵的琴。她走到窗邊,那裏擺放著一盆奇異的植物,葉片細長如劍,通體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墨綠色,脈絡裏仿佛有暗色的流光在緩慢湧動。她伸出那玉白的手指,指尖輕輕拂過一片葉子的邊緣。
“此乃——幽曇,隻生於極陰寒的幽冥隙地,百年方得一片新葉。”她並未回頭,聲音清冷,如同冰珠落在玉盤上,“能固魂聚魄,續命於將絕之時。”指尖拂過之處,那墨綠色的葉片似乎微微亮了一瞬,旋即又黯淡下去。
我心頭猛地一震,驟然想起當日山中所救那隻赤狐腿上猙獰的傷口。難道…難道它盜取此物時被守護的凶獸所傷?這念頭一閃而過,隨即又被巨大的不安淹沒。她為何告訴我這些?
“你…究竟是誰?”我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她緩緩轉過身,墨黑的眸子凝視著我,深不見底:“名姓,不過符號。你隻需記住,”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穿透皮囊的審視,“你是我選中的夫婿。在這座宅子裏,無人能傷你性命。” 這話語裏並無溫情,隻有一種冰冷的宣告,一種對“所有物”的宣示。
日子如同在冰麵上滑行,表麵平靜光滑,內裏卻暗流洶湧,時刻散發著徹骨的寒氣。我被囚在這座巨大而荒涼的狐仙古宅中,成了一個活生生的祭品,一個名不副實的“夫君”。
我的“新娘”——那個有著玉雕容顏、墨黑眼眸的狐妖,她允許我在宅中有限地走動,卻明令禁止我靠近庭院深處那株盤根錯節、枝椏扭曲如鬼爪的巨大老槐樹。每次我的目光無意間掠過那棵在慘淡光線下投下濃重陰影的妖樹,她深潭般的眸子便會瞬間鎖定我,眸底深處仿佛有極寒的冰層無聲凝結,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她並不常伴在我左右,更多時候是獨處在那間彌漫著幽曇冷香的靜室,或是在回廊深處撫弄那架蒙塵的古琴。琴音泠泠,時而清越孤高,如同月下寒泉;時而又陡然轉為艱澀沉滯,充滿了刀兵碰撞的殺伐之氣,聽得人神魂震蕩,氣血翻湧。每當那金戈鐵馬般的殺伐之音響起,我總能捕捉到她墨黑眼瞳深處,那如閃電般倏忽而逝、卻濃烈得化不開的刻骨恨意,仿佛有熾熱的岩漿在那冰冷的寒潭下奔湧咆哮。這恨意並非衝我而來,卻比衝我而來更令人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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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讓我稍感慰藉的,是那隻小小的白狐。它不知何時開始,常常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窗下,或蜷縮在回廊的陰影裏。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毛,眼睛是純淨的琥珀色,像融化的陽光,怯生生的,帶著一種不諳世事的純真。它似乎格外親近我,會小心翼翼地蹭蹭我的褲腳,或者在我讀書時,安靜地伏在我腳邊。它的出現,像一道微弱卻真實的光,勉強照亮這無邊囚籠的一隅。
然而,這脆弱的平靜在一個雷雨交加的深夜被徹底撕碎。我本已睡下,窗外狂風卷著驟雨,瘋狂抽打著古宅的窗欞,發出如同鬼哭般的尖嘯。密集的雨點砸在瓦片上,如同千軍萬馬在頭頂奔騰。一道慘白的電光猛地撕裂濃墨般的夜空,幾乎同時,一聲驚天動地的霹靂在頭頂炸響,震得整座古宅都在簌簌發抖!
就在這震耳欲聾的雷聲間隙,我清晰地聽到了——一聲淒厲到極致的、屬於獸類的慘嚎!那聲音充滿了無法形容的痛苦和絕望,尖銳地穿透狂風暴雨,直直刺入我的心髒!
是小狐狸!是那隻純白小狐的聲音!它出事了!
一股熱血猛地衝上頭頂,恐懼和一種莫名的焦灼瞬間壓倒了一切。我猛地從床上彈起,連外衣都顧不得披上,赤著腳就衝進了風雨肆虐的回廊。冰冷的雨水立刻將我澆透,狂風抽打在臉上生疼。我憑著直覺和那慘叫聲傳來的方向,不顧一切地向著庭院深處、那株被明令禁止靠近的老槐樹狂奔而去!
閃電如同巨神的利斧,一次次劈開黑暗,瞬間照亮了庭院。就在那株巨大老槐樹虯結盤繞、如同無數巨蟒糾纏的樹根深處,我看到了那令人心膽俱裂的一幕!
那隻小小的白狐,被一條條從濕滑泥濘中探出的、布滿黏液的暗褐色樹根死死纏住!那些樹根如同活物般蠕動著、勒緊著!小狐狸雪白的皮毛上沾滿了汙泥和血跡,它徒勞地掙紮著,發出微弱而痛苦的哀鳴,琥珀色的眼睛裏充滿了瀕死的恐懼!
“不——!”我目眥欲裂,嘶吼聲被狂暴的風雨瞬間吞沒。理智早已被拋到九霄雲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救它!
我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雙手死死抓住那滑膩冰冷、如同巨蟒般勒緊小狐狸的粗壯樹根,用盡全身力氣向外撕扯!指甲瞬間翻裂,鮮血混著泥水湧出,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那樹根的力量大得驚人,冰冷滑膩,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不僅堅韌無比,更仿佛有生命般,蠕動著與我角力,甚至分出幾條細小的根須,如同毒蛇的信子,閃電般向我纏卷而來!
“滾開!放開它!”我咆哮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將身體所有的重量和蠻力都壓了上去,與那邪惡的樹根殊死搏鬥。冰冷的雨水瘋狂地灌進我的口鼻,幾乎令我窒息。更多的樹根從泥濘中探出,如同地獄伸出的鬼爪,纏繞上我的腳踝、小腿,冰冷滑膩的觸感帶著死亡的寒意向上蔓延!力量在急速流失,絕望如同這無邊的黑夜,沉沉壓下。
就在一條粗如兒臂、帶著尖利木刺的樹根如同毒龍出洞,狠狠朝著我咽喉噬咬而來的瞬間——“孽障!爾敢——!”一聲冰冷到極致、卻蘊含著滔天怒火的厲叱,如同九幽寒冰凝成的利劍,驟然刺破狂暴的雨幕!
一道刺目欲盲的紅光,比閃電更迅疾,比鮮血更濃烈,挾著焚盡一切的毀滅氣息,從回廊方向激射而至!精準無比地轟擊在那條襲向我咽喉的致命樹根之上!
“轟——!”一聲沉悶的爆響!木屑混合著腥臭的汁液四散飛濺!那條粗壯的樹根應聲而斷!斷口處焦黑一片,竟似被瞬間燒熔!
我的新娘,竟不知何時換下了喜服。那一身素白常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我身側。狂風卷起她潑墨般的長發和素白衣袂,獵獵作響。那張玉雕般的臉上再無半分平日的清冷疏離,隻剩下一種冰封萬載的酷寒殺意!那雙深不見底的墨黑眼眸,此刻竟燃燒著兩簇幽暗的、仿佛來自地獄的火焰!
她甚至沒有看我一眼,所有心神與那滔天怒火,都死死鎖定了那株在雷雨狂風中瘋狂舞動、如同蘇醒魔神的巨大老槐樹!她雙手結出一個繁複玄奧、快得隻剩殘影的印訣,周身爆發出令人無法直視的強烈紅光,如同浴血的鳳凰,悍然迎向那自槐樹深處洶湧撲出、裹挾著無盡怨恨與汙穢氣息的滔天黑氣!
紅與黑,毀滅與怨毒,兩股非人的恐怖力量在庭院中央轟然對撞!爆發出沉悶如滾雷的巨響!狂暴的能量亂流瞬間炸開,將周圍的雨水都排擠成一片真空!地麵劇烈震顫,泥漿翻湧如沸!
我被那爆炸的衝擊波狠狠掀飛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泥水裏,渾身骨頭像散了架,口鼻中滿是血腥味。我掙紮著抬起頭,在刺目的能量光芒和漫天雨幕的間隙,驚駭欲絕地看到——那株老槐樹巨大扭曲的樹幹上,在紅黑光芒瘋狂撕扯湮滅之處,竟隱隱浮現出一張模糊而猙獰的人臉輪廓!那麵孔扭曲變形,充滿了無窮無盡的痛苦、怨毒與瘋狂,張開無聲的巨口,仿佛在發出最惡毒的詛咒!那絕非凡物!是樹中禁錮的凶戾怨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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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新娘,那纖瘦的白色身影,如同風暴中逆風而行的孤鶴,在滔天黑氣的衝擊下竟也猛地一晃,唇角溢出一縷刺目的鮮紅!但她眼中的火焰卻燃燒得更加熾烈瘋狂,雙手印訣變幻更快,周身紅光暴漲,口中清叱連連,竟是不顧自身,將更狂暴的力量轟向那怨靈顯化的樹幹!
就在這毀天滅地的對抗中,一個冰冷沙啞、充滿了無盡怨毒與嘲弄的聲音,如同無數根鏽蝕的鐵釘刮擦著朽木,直接在我混亂的腦海中炸響:“蠢貨!你以為她嫁你,真是報恩?!她不過是要借你一身活人陽氣,遮蔽自身妖氣,好潛入這封印之地,奪回她當年被鎮殺的孽種妖胎殘骸!你,隻是她複仇路上的一塊墊腳石!一個隨時可棄的祭品!哈哈哈哈……”
這惡毒的意念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我的腦海!借我陽氣…遮蔽妖氣…潛入封印…奪回妖胎殘骸…複仇…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靈魂上!先前所有的疑惑、她眼中深藏的恨意、對老槐樹的諱莫如深、還有那琴音中的殺伐…瞬間被這條惡毒的詛咒串聯起來,拚湊出一個冰冷刺骨、令人絕望的真相!
我救了她,她卻要用我的命,我的陽氣,來鋪就她複仇的血路!那些許的“庇護”,不過是豢養祭品的牢籠!我像個徹頭徹尾的傻子,在這精心編織的騙局裏,竟還對那冰冷的容顏有過一絲可悲的動搖!
“噗——”急怒攻心,加上方才的傷勢,一口滾燙的鮮血再也壓抑不住,猛地從我口中噴出,濺落在身下冰冷的泥水裏,迅速被雨水衝淡。
幾乎就在我心神劇震、口噴鮮血的同一刹那!
庭院中央,那正與槐樹怨靈瘋狂對抗的白色身影,周身爆發的毀滅紅光猛地一滯!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她印訣的流轉出現了一個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遲滯!
高手相爭,生死隻在瞬息!
“桀桀桀——!”那樹幹上猙獰的人臉發出刺耳的尖嘯,抓住了這千載難逢的破綻!滔天的怨毒黑氣如同決堤的冥河之水,驟然凝聚成一隻巨大無比、完全由汙穢與詛咒構成的鬼爪!那鬼爪上纏繞著無數痛苦扭曲的亡魂虛影,發出令人神魂崩裂的哀嚎,以撕裂虛空之勢,趁著紅光遲滯的間隙,狠狠抓向那道素白的身影!速度之快,威勢之猛,避無可避!
“小心——!”我失聲嘶吼,聲音卻嘶啞破碎在狂風暴雨裏。
晚了!那隻恐怖的怨靈鬼爪,帶著湮滅一切的汙穢與詛咒,結結實實地轟擊在她倉促回防交叉於胸前的雙臂之上!
“砰——!!!”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如同重錘砸在敗革之上!
素白的身影如同斷了線的紙鳶,在狂暴的能量亂流和漫天雨水中,被狠狠擊飛出去!重重撞在庭院邊緣一根粗大的、布滿苔蘚的石柱上!石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裂開數道縫隙!
她沿著冰冷的石柱滑落,委頓在地。一身素衣被撕裂多處,沾染著泥濘和刺目的鮮血。那張總是冰冷如玉雕的臉上,此刻一片慘白,唇角不斷湧出鮮紅的血沫。她試圖撐起身體,手臂卻劇烈地顫抖著,墨黑的眼眸中,那燃燒的火焰黯淡下去,隻剩下強弩之末的掙紮和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愕?仿佛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突然遭受如此重創。
怨靈占據了壓倒性的上風!那猙獰的鬼爪再次凝聚,帶著更加狂暴的毀滅氣息,朝著地上已無力反抗的她,悍然拍下!要將她連同那石柱一同碾為齏粉!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了她!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小小的、決絕的白色身影,如同撲火的飛蛾,帶著一聲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悲鳴,猛地從我身邊竄了出去!是那隻被我救下、奄奄一息的小白狐!它竟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高高躍起,不顧一切地撲向那隻拍落的巨大鬼爪,試圖用自己渺小的身軀去阻擋!
“不要!”我和她同時嘶喊出聲!然而,太遲了!怨靈鬼爪帶著湮滅的力量無情拍落!小白狐那脆弱的身影,如同撞上岩石的水泡,瞬間爆開!連一聲完整的悲鳴都未及發出,便在刺目的黑光中化為漫天飛散的血霧和零星的白色絨毛!它那點微弱的生命之火,如同被狂風吹熄的燭火,徹底寂滅!它用自己最後的、微不足道的存在,僅僅讓那毀天滅地的鬼爪,在空中凝滯了微不足道的一瞬!
地上,我的新娘,那雙深不見底的墨黑眼眸,死死盯著小白狐消散的地方,瞳孔驟然收縮到了極致!那裏麵冰封萬載的寒潭,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燒紅的隕石,瞬間炸裂!一種我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混合著極致痛苦、暴怒、以及某種更深沉、更複雜情緒的東西,如同火山熔岩般噴薄而出!她臉上的慘金瞬間被一種近乎瘋狂的赤紅取代!
“啊——!!!”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嘯從她喉嚨裏迸發!那聲音穿金裂石,飽含著撕心裂肺的痛楚與毀天滅地的憤怒!仿佛沉睡的太古凶獸被徹底激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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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一股比之前強橫十倍、狂暴百倍的氣息,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轟然爆發,自她殘破的身軀內衝天而起!那不再是純粹的紅光,而是燃燒著暗金色火焰的、如同實質的毀滅風暴!她周身殘存的素白衣衫瞬間化為飛灰,裸露出的肌膚上,浮現出無數繁複玄奧、流淌著暗金光芒的古老妖紋!她強行燃燒了某種本源!
她甚至沒有站起來!隻是單膝跪在泥濘中,染血的右手猛地插入身下冰冷潮濕的大地!
“以吾本源妖血為祭!引九幽劫火!焚盡此間怨孽!永墮無間!敕——!”每一個字都如同雷霆炸響,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整個庭院,不,整個古宅所在的山嶺,都在她這聲敕令下劇烈顫抖!大地深處傳來沉悶的轟鳴!
插在地麵的那隻手周圍,泥土瞬間變得赤紅滾燙!緊接著,無數道暗金色的、帶著毀滅氣息的火焰,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鎖鏈,猛地從她手掌插入處的地底噴射而出!帶著焚燒靈魂的尖嘯,精準無比地纏繞上那隻拍落的怨靈鬼爪,以及其後那株瘋狂舞動、樹幹上人臉扭曲咆哮的巨大槐樹!
“嗤——!!!”如同燒紅的烙鐵浸入冰水!令人靈魂顫栗的恐怖聲響瞬間充斥天地!暗金色的劫火瘋狂燃燒、蔓延!那怨靈鬼爪在火焰中劇烈掙紮、扭曲變形,發出淒厲到無法形容的慘嚎!無數亡魂虛影在劫火中哀嚎著化為青煙!巨大的槐樹主幹被暗金劫火纏繞,如同被點燃的火炬!樹幹上那張猙獰人臉在火焰中瘋狂咆哮、變形,最終被徹底吞噬!
毀滅性的力量在庭院中心瘋狂肆虐、湮滅!暗金劫火與怨靈黑氣相互撕扯、湮滅,發出震耳欲聾的爆鳴!狂風被這力量攪動,形成狂暴的旋渦!我被這恐怖的餘波再次狠狠掀飛,撞在遠處的回廊柱子上,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意識如同沉在冰冷粘稠的深海,斷斷續續,時有時無。身體像被無數巨石碾過,每一寸骨頭都在呻吟,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深處的劇痛。喉嚨裏是濃重的鐵鏽味。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片刻,也許是一生,一絲微弱的光芒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我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如同隔著一層汙濁的水霧。
雨,不知何時停了。鉛灰色的厚重雲層低低壓著,縫隙裏透出幾縷慘淡的天光,無力地照亮這片劫後的廢墟。
庭院中央,那株曾經如同魔神般盤踞的巨大老槐樹,已然消失無蹤。原地隻留下一個深不見底、邊緣焦黑、兀自冒著縷縷青煙的巨坑!坑底深處,隱約可見一些漆黑扭曲、如同巨大焦炭般的殘留物,散發著刺鼻的焦糊和硫磺氣息。劫火焚燒了一切,連同那被封印千年的凶戾怨靈,一同化為了虛無。
巨坑邊緣,狼藉的泥濘中,倒伏著一個身影。
是她。那身素白衣衫早已在劫火中化為飛灰,此刻裹在她身上蔽體的,不知是何處撕裂的、沾滿泥汙血漬的暗紅布料,勉強遮住殘軀。她一動不動地伏在冰冷的泥水裏,長發如同浸透墨汁的海藻,淩亂地鋪散開,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的那點側臉,是死人般的灰敗。曾經縈繞她周身那冰冷而強大的妖氣,此刻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幾乎感知不到。
她死了嗎?這個念頭剛升起,心髒就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不是為了她,是為了我自己!那怨靈臨死前的詛咒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啃噬我的神經——祭品!墊腳石!她死了,我體內那所謂“借來遮蔽妖氣”的陽氣呢?會不會反噬?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強烈的求生欲驅使著我。我咬緊牙關,忍著渾身散架般的劇痛,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手腳並用地在冰冷的泥濘中向她爬去。不是為了救她,是為了確認!確認她的狀態!確認我自己的生機!我要看看,這操縱我命運、視我為工具的妖物,究竟落得何等下場!
冰冷的泥水浸透我的單衣,刺骨的寒意直往骨頭縫裏鑽。每一次挪動都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疼痛,如同無數鋼針在體內攪動。但我顧不上了,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靠近她!
終於,我爬到了她的身邊。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泥土的腥氣和劫火殘留的硫磺味,撲麵而來。我顫抖著伸出手,帶著一種混合著恐懼、恨意和病態急切的心情,想要撥開她臉上那濕透的長發。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冷發絲的刹那——地上那具如同死去般的軀體,極其輕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動了一下。
緊接著,一聲微弱到極致的、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嗆咳響起。伴隨著咳嗽,暗紅色的血沫從她緊貼地麵的唇角不斷溢出,染紅了身下的泥水。
她還活著!雖然氣息微弱如遊絲,但她還活著!
我的心猛地一沉,隨即又被一股莫名的、連自己都厭惡的複雜情緒攫住。恨意依舊洶湧——她利用我,差點害死我!可看著她此刻毫無生氣地伏在泥濘裏,像一件被徹底打碎的瓷器,那股恨意之下,竟又詭異地翻湧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澀然?是為了那隻為她粉身碎骨的小白狐?還是為了她最後那聲撕心裂肺的尖嘯和玉石俱焚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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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如同被凍結。目光落在她臉上,被長發半掩的側臉,灰敗得沒有一絲生氣。那曾經深不見底、令人心悸的墨黑眼眸,此刻緊緊閉合著,長而密的睫毛如同瀕死的蝶翼,沾滿了泥汙和水珠,無力地覆蓋下來。
就在這時,那緊閉的眼睫,極其輕微地、如同被風吹動的枯葉般,顫動了一下。一滴水珠,從她沾滿泥汙的長睫毛尖端,無聲地滑落。它沿著她冰冷灰敗的頰側,緩緩滾下,最終,滴落在身下那片混合著血汙的、冰冷的泥濘裏。
那究竟是冰冷的雨水,還是…一滴滾燙的妖淚?
巨坑邊緣升騰的青煙帶著硫磺與焦骨的氣息,絲絲縷縷,扭曲著融入鉛灰色的天幕。我盯著那滴融入泥汙的水痕,指尖懸在半空,如同被無形的荊棘纏繞,刺得生疼。
恨意依舊在胸腔裏灼燒,提醒我她精心的算計與利用——那借命的陽氣,那通向複仇的冰冷台階。可這恨的火焰之下,分明又湧動著一股粘稠的暗流。是那隻小白狐撲向鬼爪時,炸開的微弱悲鳴?是她燃燒本源、引動九幽劫火時,那聲穿金裂玉、浸透無盡痛楚的尖嘯?亦或是此刻,這具破碎軀殼上殘留的、與死亡搏鬥後僅存的微弱氣息?
我終究沒有去碰她臉上的濕發。隻是緩緩地、脫力般收回僵在半空的手,任其垂落在身側冰冷的泥水裏。指尖觸碰到泥漿,那刺骨的寒意瞬間沿著手臂竄遍全身。
我該做什麽?趁她之危?我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救她?憑什麽?體內那被“借”走的陽氣此刻是何狀況?是否隨著她的瀕死而躁動不安?一個念頭如同毒蛇般噬咬著——她若真死了,我這祭品,是否也會隨之陪葬?
目光再次落到她臉上,那滴“水”的痕跡已被泥汙覆蓋,無跡可尋。
本章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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