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哭嫁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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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阿娘咽氣前死死摳住我的手腕:“記住,千萬莫哭嫁。”
>她替我承受了苗寨女子代代相傳的哭嫁蠱,代價是七竅流血而亡。
>如今妹妹的婚期到了,我替她穿上嫁衣坐進花轎。
>紅燭搖曳的喜房裏,新郎粗暴扯落我的蓋頭:“你不是她。”
>他揚手給我一耳光,嘴角腥甜湧出的瞬間,我聽見體內傳來銀針落地的清音。
>——蠱醒了。
>他每打我一次,蠱蟲便啃噬他血肉一分。
>直到他渾身潰爛跪地求饒,我才附耳輕語:
>“你打落的那顆牙,是我阿娘最後的遺物。”
>他死前突然死死瞪著我:“你妹...早逃了...蠱在...你身上...”
>窗外這時飛進一隻銀蝶,帶著妹妹的信:
>“姐,我找到了解蠱的法子...”
>信紙背麵,是我當年親手繡的鴛鴦蓋頭一角。
正文
阿娘的手,枯瘦得像曬幹的柴枝,卻帶著一種回光返照的、令人心悸的蠻力,死死箍住我的腕子。那指甲,黃而脆薄,此刻卻像生鏽的鐵片,深深摳進我的皮肉裏,幾乎要嵌進腕骨。我甚至能感覺到那點細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她喉嚨裏咯咯作響,每一次艱難的吸氣都像是破風箱在拉扯,渾濁的眼珠子死死盯在我臉上,裏麵翻湧著一種我無法完全理解的、近乎瘋狂的恐懼和絕望。
“阿月…記住…”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她撕裂的肺腑裏硬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噴在我臉上,又濕又冷,“千萬…千萬…莫哭嫁!一滴淚…一滴淚都莫流!記牢…替我…記牢…” 那“替我”二字,她說得格外重,仿佛用盡了最後一點魂魄的力量。
話音未落,一股粘稠的、暗紅色的血,猛地從她鼻孔、嘴角,甚至眼角和耳孔裏湧了出來。那血不是流,是噴濺,帶著生命急速潰散的溫度,瞬間染紅了她的下巴和衣襟,也濺落在我僵硬的手背上,溫熱黏膩。她的眼睛還死死瞪著我,瞳孔裏的光卻像燒盡的燈芯,倏地一下滅了。箍著我手腕的力道驟然消失,那隻枯柴般的手頹然跌落,砸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發出沉悶空洞的一響。
整個屋子,隻剩下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阿娘替我扛下了那苗寨女子代代相傳的詛咒——哭嫁蠱。代價就是此刻糊在她臉上的、七竅流出的血。那蠱蟲的種子,本該在我出嫁的哭泣聲中蘇醒,吸幹我的精血。阿娘用她的命,把它壓了下去,也把這血淋淋的警告,刻進了我的骨子裏。
屋外,嗩呐尖利的聲音猛地撕破了寨子的寂靜,像一把生鏽的鈍刀子,一下下戳著我的耳膜。那調子本該是歡快的,此刻聽來卻扭曲、怪異,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性。鑼鼓敲得震天響,咚咚鏘鏘,單調而急促,敲得人心頭發慌,像是催促著誰趕緊踏上一條不歸路——阿妹的婚期,到了。
我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老竹凳上,麵前是一盆渾濁的水。水麵上浮著一層薄薄的、油膩的灰,倒映不出我此刻麻木的臉。我拿起阿娘留下的木梳,那梳齒縫裏還纏著幾根她灰白的發絲。我一下、一下,用力地梳著自己及腰的長發,梳齒刮過頭皮,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刺痛感。頭發被挽成一個沉重繁複的新嫁娘發髻,插上那支唯一的、磨得發亮的舊銀簪。阿妹的衣服穿在我身上有些緊繃,腰腹勒得難受,大紅的料子,像凝固的血,沉甸甸地壓在身上。
寨子裏的老阿婆們進來了,她們沉默著,臉上沒有一絲喜氣,溝壑縱橫的臉像風幹的橘皮,眼神渾濁而複雜。她們替我穿上那件同樣是大紅、卻明顯陳舊了許多的嫁衣。布料摩擦著皮膚,粗糙冰冷。她們的手很涼,動作僵硬,偶爾觸碰到我的身體,那涼意便像蛇一樣鑽進來。沒有人說話。屋子裏隻有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嗩呐鑼鼓的喧囂,以及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最後,一方沉甸甸的、繡著褪色鴛鴦的蓋頭,蒙在了我的頭上。眼前的世界瞬間被一片刺目的、令人眩暈的紅所吞噬。紅得像阿娘咽氣時噴出的血。
我被她們攙扶著,或者說幾乎是架著,一步一步挪出了家門。腳踩在冰冷的泥地上,隔著薄薄的鞋底。寨子裏的路兩旁似乎站滿了人,但我能感受到的,隻有無數道目光,穿透那層紅布,落在我身上。那些目光沉重、黏膩,帶著好奇、憐憫,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沒有喧鬧,沒有祝福。嗩呐和鑼鼓聲在死寂的人群映襯下,顯得格外空洞和刺耳,如同喪樂。
花轎停在門前,小小的,漆著同樣刺眼的紅。轎簾被掀開,一股混合著劣質油漆、陳舊布料和泥土的沉悶氣味撲麵而來。我彎腰鑽了進去,狹窄的空間立刻將我包裹。轎簾放下,最後一絲天光也被隔絕。花轎被抬起,猛地一晃,我的身體隨之重重撞在硬邦邦的轎壁上。顛簸開始了,每一次起伏,都像要把人的五髒六腑顛出來。外麵單調喧囂的樂聲,轎夫沉重的腳步聲,還有我自己壓抑的呼吸,在這密閉的紅色囚籠裏混響,撞擊著我的耳膜和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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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那尖銳的疼痛提醒著自己。不能哭。一滴淚也不能有。掌心濕漉漉的,不知是汗還是掐出的血。阿娘臉上糊滿鮮血、眼珠死死瞪著我的樣子,就在這片血紅的世界裏晃動。她的警告,帶著血腥味,一遍遍在我腦子裏轟鳴:“千萬…莫哭嫁!”
花轎的顛簸永無止境。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個時辰,或許是一生,那令人作嘔的搖晃終於停了下來。轎簾被粗暴地掀開一角,一個陌生的、粗啞的聲音在喊:“新娘子下轎嘍!” 那調子拉得長長的,尾音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敷衍和冰冷。
幾隻手伸了進來,不由分說地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外拖。腿腳早已麻木僵硬,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她們架著我,幾乎是拖行。腳下不再是泥地,似乎是石板,冰冷堅硬。周遭的空氣更渾濁了,彌漫著濃烈的酒氣、劣質煙草味,還有油膩飯菜的膩香。無數嘈雜的聲音瞬間湧來,男人們粗嘎的劃拳聲、放肆的大笑、女人尖細的嬉笑議論,匯成一股令人窒息的聲浪,狠狠衝撞著我頭上的紅布。那些聲音裏,聽不到一絲對新嫁娘的善意或祝福,隻有獵奇和一種令人作嘔的興奮。
我被推搡著,跌跌撞撞地穿過喧鬧的人潮,像一件被展示的貨物。終於,被推進了一扇門。身後的喧囂被隔絕了大半,但空氣裏濃烈的酒氣和煙草味並未散去,反而混合了一種甜膩的、屬於新房的熏香,形成一種更令人頭暈的怪味。
門在身後關上了。世界陡然安靜下來。隻有紅燭燃燒時偶爾發出的細微劈啪聲,在這死寂的空間裏顯得格外清晰。燭光透過厚重的紅蓋頭,暈染開一片模糊、搖曳的暗紅色光暈。我僵直地坐在鋪著大紅被褥的床沿上,身下的床板硬邦邦的。手指下意識地絞緊了嫁衣寬大的袖口,布料冰涼,已經被我手心的冷汗濡濕了一小塊。
時間在紅燭的燃燒中緩慢爬行,每一刻都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屋外的喧囂似乎漸漸低了下去,隻剩下模糊不清的嗡嗡聲,襯得這新房裏愈發寂靜得可怕。那根緊繃的弦在我腦子裏越拉越緊,幾乎要發出斷裂的悲鳴。
終於,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明顯的踉蹌,停在了門外。鑰匙插進鎖孔,轉動,發出生澀的“哢噠”聲。門被猛地推開,一股更濃烈的、令人作嘔的酒氣像洶湧的潮水般灌了進來,瞬間衝散了屋內那點可憐的甜香。一個高大的、搖晃的黑影堵在了門口,沉重的呼吸聲在寂靜中格外粗重。
他跌跌撞撞地走近,每一步都踏得地麵微震。濃重的酒氣和一種屬於陌生男人的、帶著汗味的體息撲麵而來,幾乎令我窒息。他停在了我麵前,那龐大的陰影完全籠罩了我。沒有言語,沒有挑蓋頭的秤杆。
一隻手,粗糙、帶著厚繭和灼人的熱度,猛地伸了過來,沒有絲毫遲疑,粗暴地一把攥住了蓋頭的邊緣!
“刺啦——”脆弱的紅綢發出不堪重負的撕裂聲。那方沉重的、隔絕視線的紅布,連同我最後一點可憐的遮掩,被一股蠻力狠狠扯落、甩在地上!
驟然闖入的光線刺得我眼睛生疼,下意識地眯了一下。視線聚焦,一張年輕卻寫滿了暴戾和醉意的臉孔就在眼前。他臉頰酡紅,眼白布滿血絲,眼神渾濁而凶狠,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死死地釘在我臉上。那眼神裏,沒有新郎初見新娘的驚豔或好奇,隻有一種冰冷的審視和一種被冒犯的狂怒。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在我臉上刮過一遍,隨即,那濃重的、帶著酒氣的呼吸猛地一窒。他死死盯著我,嘴角扭曲地向下撇著,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每一個字都像冰渣子:“你不是她。”不是疑問,是冰冷的確認,帶著被欺騙的、赤裸裸的羞辱和怒火。
話音未落,那隻剛剛扯落蓋頭的手,已經帶著一陣惡風,狠狠地朝我的臉摑了過來!太快了!快到我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甚至連閉眼都來不及。
“啪!”一聲極其清脆、極其響亮的爆響,炸裂在這死寂的新房裏!
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撞在左臉上。耳朵裏嗡的一聲長鳴,瞬間什麽也聽不見了。整個世界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冒,一片模糊的白光。巨大的慣性帶著我的身體向一旁栽倒,額頭重重撞在冰冷的床柱上,又是一陣鈍痛。嘴裏瞬間彌漫開一股濃重的、令人作嘔的鐵鏽般的腥甜。我趴在冰冷的床沿,眼前發黑,臉頰火辣辣地灼燒著,耳中那尖銳的嗡鳴持續不斷。
就在那口腥甜的血沫湧出唇瓣,滴落在猩紅被褥上的瞬間——“叮……”一聲極其細微、極其清脆、卻又無比清晰的金屬顫音,毫無征兆地、直接從我身體內部響起!
像一根極細的銀針,從極高處墜落,輕輕敲擊在冰涼的玉盤之上。那聲音如此清晰,如此詭異,仿佛穿透了皮肉骨骼,直接回蕩在靈魂深處。它瞬間壓過了耳中的嗡鳴,帶著一種非人間的清冷和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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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一顫,連臉上的劇痛都仿佛被凍結了。身體深處,某個沉睡了不知多久、被阿娘用命強行鎮壓下去的東西,被這混合著血腥和暴力的屈辱瞬間驚醒,冰冷地、緩緩地……睜開了眼——蠱,醒了。
那一聲“叮”的餘韻,仿佛還冰冷地纏繞在我的骨髓裏。臉頰上的劇痛和嘴裏的血腥味真實而灼熱,但更清晰的是體內那驟然降臨的異樣感。沒有痛楚,隻有一種奇異的、冰冷的流動感,像細細的冰線在血脈深處無聲遊走,所過之處,帶來一種近乎麻木的寒意。
新郎官,我的“丈夫”吳啟山,顯然也聽到了那聲詭異的清響。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短暫的錯愕,但那錯愕立刻被更洶湧的、被冒犯的狂怒所淹沒。他根本不明白那聲音意味著什麽,或許隻當是我身上什麽廉價銀飾的磕碰。我的狼狽——嘴角蜿蜒的血痕、散亂的鬢發、因劇痛而蒼白的臉——非但沒有激起他絲毫憐憫,反而像火上澆油。
“晦氣的賤人!”他啐了一口,濃烈的酒氣噴在我臉上,“敢替嫁?老子今天就讓你知道什麽叫規矩!”他像一頭發狂的野牛,猛地俯身,一把揪住我剛剛掙紮著坐起時散落的長發!頭皮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我被他硬生生從床沿拖拽起來,雙腳幾乎離地。緊接著,另一隻拳頭裹挾著風聲,狠狠砸在我的小腹!
“呃!” 一聲短促的悶哼不受控製地從我喉嚨裏擠出。腹內瞬間翻江倒海,五髒六腑都像是被這一拳搗碎移位,劇烈的絞痛讓我眼前發黑,身體蜷縮下去。可頭發還被他死死攥著,頭皮仿佛要被整個撕離。
就在他拳頭擊中我身體的刹那——“滋…”又是一聲微不可聞的、令人牙酸的輕響,這次像是什麽極細小的東西在幹燥的皮肉上快速摩擦了一下。這聲音並非來自外界,更像是直接在我意識深處響起,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吳啟山揮拳的動作猛地一滯!他臉上暴怒的表情瞬間凝固,轉而變成一絲驚疑。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那隻剛剛擊打我的拳頭。指關節處,皮膚上赫然出現了一個極其微小的紅點,像被最細的蚊蟲叮了一口,但紅得異常鮮豔。
他甩了甩手,眉頭擰緊,似乎有些困惑那細微的刺痛感。但酒精和暴怒顯然壓倒了一切。那點微不足道的異樣,在他眼中遠不如眼前這個“冒牌貨”的忤逆來得重要。
“裝死?”他獰笑一聲,抬腿,穿著硬底新靴的腳狠狠踹在我的腿彎!骨頭仿佛被鐵錘砸中,劇痛讓我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重重跪倒在地。冰冷堅硬的地麵撞擊著膝蓋骨,痛得鑽心。
“滋啦…” 那細微的摩擦聲再次響起,這次更清晰了些,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粘膩感。
吳啟山踹我的那條腿,猛地一哆嗦!他踉蹌了一下,低頭看去。在他小腿的褲管上,對應剛才踢中我腿彎的位置,布料毫無征兆地出現了一個銅錢大小的深色濕痕!那濕痕迅速擴大,顏色也由深變黑,仿佛被強酸腐蝕。一股淡淡的、極其怪異的腥甜氣味,混在濃烈的酒氣中彌漫開來。
“媽的!什麽鬼東西?” 他這次是真的驚了,聲音裏透出一絲他自己可能都沒察覺的慌亂。他彎腰,試圖去摸那個濕痕的位置。
劇痛和恐懼讓我渾身發抖,我蜷縮在地上,嘴角的血滴落在冰冷的地麵。然而,一種奇異的感覺壓過了所有的痛楚——一股冰冷的、帶著某種非人意誌的洪流,正從我的身體深處源源不斷地奔湧而出!它流向我臉頰灼痛的掌印、小腹翻攪的拳傷、腿彎碎裂般的踹痕……所到之處,那劇烈的疼痛竟像被冰水澆熄的炭火,迅速地被一種麻木的冰冷所替代。仿佛我受傷的不是皮肉,而是一具正在被某種力量迅速修複、甚至…強化的冰冷軀殼。
吳啟山的手指剛碰到褲腿上那處詭異的濕痕——“啊——!”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嚎猛地從他喉嚨裏爆發出來!
他觸電般縮回手,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指尖。那觸碰過濕痕的指尖,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黑、起皺、萎縮!像被無形的火焰瞬間燎過!僅僅幾秒鍾,那根手指的指尖就變得如同枯死的樹枝,焦黑一片,還在微微冒著幾乎看不見的青煙!
“妖…妖怪!你是妖怪!” 吳啟山徹底慌了,臉上的暴戾被巨大的、無法理解的恐懼所取代。他踉蹌著後退,撞翻了身後的椅子,發出刺耳的噪音。他死死攥著自己那隻焦黑指尖的手腕,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充滿了血絲,像看地獄惡鬼一樣死死盯著蜷縮在地的我。
“不…不可能!你用了什麽邪術?!”他嘶吼著,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變調,身體篩糠般抖了起來。那點微不足道的紅點,那迅速腐蝕的濕痕,那瞬間焦黑的手指……這一切都超出了他粗鄙認知的極限。他猛地轉身,像一頭慌不擇路的困獸,想要衝向房門逃離這個詭異的地方。
就在他轉身的刹那,我體內那股冰冷的洪流驟然加速奔湧!一種強烈的、近乎本能的驅使力攫住了我。不是我的意誌,是那醒來的“蠱”!我甚至沒有思考,身體就自己動了——幾乎是趴伏在地上,我猛地向前一撲,像一隻最敏捷的壁虎,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口咬在了他試圖邁步的腳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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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齒穿透了褲管,深深嵌入皮肉之中!“嗷——!!!” 比剛才慘烈十倍的嚎叫撕裂了新房死寂的空氣!吳啟山整個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轟然栽倒在地,抱著腳踝瘋狂翻滾起來。
這一次,沒有“滋”聲。隻有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的、細微而密集的“沙沙”聲,像無數饑餓的蠶在瘋狂啃噬桑葉。那聲音,直接源自於他腳踝的傷口深處!
透過被我咬破的褲管布料,借著搖曳的燭光,我看到了一幅足以讓任何人肝膽俱裂的景象:他腳踝被我咬傷的地方,皮肉正以一種恐怖的速度塌陷、腐爛!不是普通的潰爛,而是像被億萬看不見的微小生物在瘋狂啃食!新鮮的、粉紅的肌肉纖維暴露出來,又在瞬間失去血色,變得灰敗、幹癟,然後化為細碎的、黑灰色的粉塵簌簌落下!那腐爛塌陷的範圍,正沿著他的小腿,肉眼可見地向上蔓延!
那“沙沙”的啃噬聲,正是源自這無聲的、恐怖的湮滅過程!
吳啟山在地上瘋狂地翻滾、抽搐,喉嚨裏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絕望嘶鳴,眼淚鼻涕糊了滿臉。他徒勞地用那隻完好的手去抓撓正在化為粉塵的小腿,卻隻能抓下更多的黑色碎屑。巨大的、無法形容的痛苦和恐懼徹底摧毀了他。
“饒…饒命…饒了我…啊!!!” 他涕淚橫流,掙紮著翻過身,手腳並用地向我爬過來,那張曾經寫滿暴戾的臉,此刻扭曲得隻剩下對死亡最原始的恐懼,“求求你…停手…停手啊…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你是菩薩…是活菩薩…饒了我這條狗命吧…”
他渾身劇烈地顫抖著,爬過的地方,留下一條濕漉漉的、散發著腥甜怪味和排泄物惡臭的痕跡。那條被啃噬的小腿,膝蓋以下的部分幾乎已經消失,隻剩下森白的、沾著黑灰色粉塵的腿骨!那“沙沙”聲並未停止,正緩慢而堅定地向著他的大腿根部蔓延。
他爬到我蜷縮的腳邊,伸出那隻僅剩的、還算完好的手,顫抖著,想要抓住我的裙角。那隻手,也布滿了細密的、正在擴散的黑點。
我體內那股冰冷的洪流奔騰不息,支撐著我。臉頰、小腹、腿彎的傷痛早已感覺不到,隻有一種近乎神隻般的、俯瞰螻蟻的冰冷平靜。看著他涕淚交流、渾身惡臭、肢體寸寸化為粉塵的慘狀,看著他眼中那無邊無際、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懼,阿娘咽氣時臉上糊滿鮮血的樣子,又一次無比清晰地浮現在我眼前。
我慢慢地、支撐著冰冷的身體,從地上坐了起來。俯視著他那張因極度痛苦和恐懼而完全變形的臉,我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像深潭的水,不起一絲波瀾:“你打落的那顆牙……” 我頓了頓,舌尖輕輕舔過口腔裏空蕩蕩的、仍在滲血的豁口,那裏曾是我的一顆臼齒,“是我阿娘…咽氣前…最後…親手…按回我嘴裏的…”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進他瀕死的意識裏。吳啟山那隻伸向我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他渾濁的、被恐懼填滿的眼睛裏,最後一絲神采像風中殘燭般瘋狂搖曳。他死死盯著我,嘴巴徒勞地開合著,像一條離水的魚。那啃噬的“沙沙”聲已經蔓延到了他的腰腹,他的身體正在加速崩潰。
就在他的眼神即將徹底渙散,生命之火即將熄滅的最後一瞬,那僵硬的嘴唇卻極其詭異地、猛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極其扭曲、極其怨毒的、類似“笑”的表情。他用盡殘存的所有力氣,喉嚨裏擠出最後幾個破碎、嘶啞、帶著血沫氣泡的字:“你…妹…早…逃…了……”他渾濁的眼珠爆發出一種回光返照般的、令人心悸的瘋狂和惡毒,死死釘在我臉上,仿佛要將這最後的詛咒刻進我的靈魂:“蠱…在…你…身…上…”話音落下,他頭一歪,那最後一點怨毒的光也熄滅了。
身體最後抽搐了兩下,徹底不動了。那恐怖的“沙沙”啃噬聲也戛然而止。地上,隻剩下一堆勉強保持著人形的、覆蓋著厚厚一層黑灰色粉塵的殘骸,散發著濃烈的腥甜和腐臭味。一隻焦黑的指尖,從那粉塵中突兀地伸出,指向虛空。
新房內死寂一片。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腐臭味和甜膩的熏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地獄般的氣息。紅燭依舊搖曳著,將地上那堆人形的灰燼和牆上我的影子,拉扯得扭曲變形。
“蠱…在…你…身…上…”吳啟山最後那怨毒扭曲的遺言,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靈魂深處。我僵硬地坐在冰冷的地上,目光空洞地落在眼前那堆尚帶餘溫的人形灰燼上。體內那股支撐著我的冰冷洪流,在吳啟山斷氣的一刹那,如同退潮般迅速隱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的虛弱感。臉頰、小腹、腿彎,所有被暴力蹂躪過的地方,那被暫時凍結的劇痛如同蘇醒的火山,轟然爆發!尖銳的痛楚撕裂著我的神經,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針紮般的疼。冷汗瞬間浸透了裏衣,粘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我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視線開始陣陣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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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了…阿妹…逃了?”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鑽進混亂的腦海。那頂替嫁衣的沉重,那花轎裏的窒息絕望,那承受的所有羞辱和痛楚……瞬間失去了所有意義,隻剩下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嘲諷的空洞。
還有那蠱…阿娘用命替我壓下的蠱…原來一直都在我身上?像一條沉睡的毒蛇,盤踞在我的血脈深處?吳啟山的暴虐是鑰匙,而我流下的血淚,就是喚醒它的咒語?那啃噬他血肉的冰冷力量……此刻它在哪裏?它還在嗎?
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比這冬夜的地板更冷。我猛地抱住自己劇痛的身體,蜷縮得更緊,仿佛這樣就能抵禦那無孔不入的恐懼和虛無。
就在這時——“撲簌簌…”一陣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翅膀振動聲,輕柔地響起。
聲音來自緊閉的雕花木窗。我下意識地抬起頭,目光被那聲音牽引。隻見一隻蝴蝶,正奮力地從窗戶雕花那狹窄的縫隙間鑽進來。
那絕非山間常見的彩蝶。它通體呈現出一種純淨的、流動的銀白色,仿佛用最上等的秘銀精心打造而成,又像是凝固的月光有了生命。翅膀輕薄得近乎透明,邊緣閃爍著極其細微、冰涼的幽藍色光點。它飛行的姿態輕盈、迅捷,帶著一種非塵世的優雅,與這彌漫著血腥和死亡的新房格格不入。
銀蝶在彌漫著腥臭和死亡氣息的汙濁空氣中輕盈地盤旋了一小圈,仿佛在尋找什麽。隨即,它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徑直朝蜷縮在地的我飛來。它沒有停留在我身上,而是優雅地懸停在我麵前不足一尺的空中,雙翅以一種奇異的頻率微微顫動著,灑下點點幾乎看不見的銀色光塵。
然後,它鬆開了纖細的足。一張折疊得方方正正、邊緣有些磨損的粗糙黃麻紙,如同被施了魔法般,穩穩地、輕飄飄地,落在了我麵前冰冷的地麵上。
銀蝶完成了它的使命,沒有絲毫停留。它輕盈地一個轉折,再次穿過那狹窄的窗欞縫隙,消失在窗外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裏,隻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夢幻般的銀色軌跡。
死寂重新籠罩。隻有地上那張突兀出現的麻紙,證明剛才的一切並非幻覺。
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擂動,撞擊著肋骨,帶來一陣陣窒息的悶痛。巨大的疑惑和一絲微弱的、連自己都不敢承認的希冀,壓過了身體的劇痛和恐懼。我顫抖著伸出冰冷僵硬、沾著血汙和灰塵的手,指尖抖得幾乎無法控製。試了兩次,才終於捏住了那張粗糙紙片的一角。
小心翼翼地展開。紙上的字跡熟悉得讓我瞬間屏住了呼吸!那是阿妹的筆跡!清秀,但筆畫略顯急促,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
“姐,”開頭兩個字,像一根針,狠狠紮進我早已麻木的心髒。
“我逃出來了!別擔心我!我找到了解蠱的法子,是真的!等我回來!等我帶你走!千萬保重!”
字跡到這裏猛地一頓,後麵幾行字更加潦草,仿佛是在極度的匆忙和緊張中寫就:“小心吳啟山!他和他阿爹一樣,不是好東西!他娘就是被……姐,那蠱…可能…沒我們想的那麽簡單…等我!千萬等我!”
沒有落款。隻有“千萬等我”四個字,寫得又重又深,幾乎要戳破紙背。
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衝上眼眶,視線瞬間模糊了。阿妹還活著!她逃出去了!她沒忘了我!她還在為我拚命!那巨大的空洞仿佛被這滾燙的淚水填滿了一絲縫隙。然而,那字裏行間透露出的信息——解蠱的法子?蠱沒那麽簡單?——又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
我死死捏著信紙,指節發白。淚水終於不受控製地湧出,滾過臉上紅腫的掌印,帶來一陣刺痛,卻奇異地衝刷著淤積的恐懼和絕望。
信紙的邊緣有些粗糙,我下意識地用拇指摩挲著,想要平複那幾乎要衝破胸膛的心跳。就在拇指劃過信紙背麵的瞬間,指尖傳來一種異樣的觸感——不是紙張的粗糙,而是一種柔韌、細密、帶著某種熟悉紋路的…布?
我猛地將信紙翻轉過來。信紙的背麵,靠近邊緣的地方,被人用極其細密、幾乎難以察覺的針腳,小心翼翼地貼著一小塊布料。
那布料是大紅色的,已經有些褪色發暗。但上麵用金線和彩絲繡著的圖案,我至死也不會認錯——那是一對交頸纏綿的鴛鴦,其中一隻的翅膀尖兒上,用銀線繡了一朵小小的、隻有米粒大的山茶花。
那是我當年,在油燈下熬了不知多少個夜晚,一針一線,親手為自己繡的鴛鴦蓋頭!出嫁前夜,我親手把它交到了阿妹手裏,讓她替我好好收著……
而現在,它隻剩下這小小的一角,如同一個血色的烙印,死死地貼在這封報平安的信上。
本章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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