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河神尋女
字數:7869 加入書籤
簡介
老漁夫在洪水中救起一名女嬰,將其撫養成人取名河珠。十六年後大旱,村民決定獻祭河珠以平息河神之怒。老漁夫被迫將女兒送入河中,卻見河水分開顯現神殿,自稱河神的老者道出驚人真相:河珠乃河神之女,十六年前被偷走,唯有血親獻祭才能破解詛咒。為救女兒,老漁夫毅然刺向自己心髒,最終父女雙雙化作河流永恒相守。
正文
我那老朽的骨頭還記得十六年前那場洪水是如何撕咬河岸的。天地連成灰蒙蒙的一片,河水翻湧如沸,裹挾著斷木、死畜和無數破碎的生活向上攀爬。我蹲在搖搖欲墜的茅屋裏,聽著水浪拍打門檻的咆哮,心想這回怕是熬不過去了。水汽鹹腥,帶著泥土被徹底翻攪後的腐爛氣味,一陣陣灌入肺葉。
就在這混沌之中,我聽見了別樣的聲響——非風非浪,是一種細微、卻執拗的啼哭。
循聲望去,在渾濁的怒濤中,竟有一團模糊的影子起伏。漁人的本能壓過了恐懼。我拖著那條瘸了多年的老腿,解開係在屋後那棵老槐樹上的破船,槳一入水,幾乎立刻就被那股蠻橫的力量掀得東倒西歪。
船像片枯葉,被拋上浪尖又狠狠砸落穀底,冰涼的河水灌透了我的破衫。我不記得是如何靠近的,隻記得在一片湍急的漩渦中心,竟穩穩漂著一隻碩大的、色彩斑斕的河蚌。蚌殼微張,那斷續的哭聲正是從裏麵傳出。
我探身,幾乎跌入水中,才將那蚌殼撈起。它入手溫潤,異常沉重,表麵的紋路在昏暗的天光下流轉著奇異的光澤。剛把它放入船艙,那蚌殼竟無聲地完全打開了。裏麵沒有珍珠,隻有一個裹在淡藍色水綢裏的女嬰。她停止了啼哭,睜著一雙清亮得不像凡塵的眸子,靜靜看著我。洪水在她四周咆哮,卻無一絲水花能濺到她身上。
風浪在那一刻,詭異地平息了。我帶她回家。村裏人說這是河神的孩子,勸我送回去,免得招災。我摸著那孩子冰涼卻柔軟的小手,她對我笑了。我一個孤老頭子,黃土埋到脖頸,有什麽可怕?我給她取名河珠,當作親生女兒來養。
河珠一日日長大,出落得與水鄉裏任何姑娘都不同。她的皮膚過於白皙,眼神過於清澈,能在水下閉氣的時間長得嚇人,魚兒會主動親近她。她格外怕熱,夏日裏總喜歡將雙腳浸在河水中,一坐就是半天。村裏人背後的指指點點從未停過,目光裏混雜著敬畏與恐懼。我佯裝不知,隻將最好的都給她,聽她脆生生地叫我“阿爹”,便覺得此生再無他求。
平靜的日子結束於河珠十六歲那年的夏天。老天爺像是忘了怎麽下雨,烈日炙烤著大地,河水一寸寸退卻,露出幹裂的河床,散發著死魚和淤泥的惡臭。莊稼枯死,井水幹涸,連樹葉都卷曲焦黃。恐慌像瘟疫一樣在村裏蔓延。
於是,那些古老的、被遺忘的恐懼再次被提起。祠堂裏,香火日夜不息,祈禱得不到回應。最後,幾個最老的人翻出了發黃的家譜,指著上麵模糊的記載,顫抖著說:是河神怒了。他失去了重要的東西,必須以特殊的祭品平息他的怒火。
他們說,那祭品,就是十六年前從那場洪水中帶回的不祥之物——我的河珠。
我破口大罵,用最惡毒的話詛咒他們,舉起魚叉擋在門口。但他們人太多,眼神裏是絕望催生出的瘋狂。他們把我綁起來,堵住嘴。我聽著屋外河珠驚恐的哭喊聲,目眥欲裂,喉嚨裏湧上血腥味。
祭禮被定在次日正午,河水最深的那處斷崖下。他們給河珠換上了紅嫁衣,把她梳妝成新娘的樣子,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她被強行架上一艘紮著紅綢的小舟。沒有哭聲,沒有掙紮,她隻是回過頭,遠遠望著我,那雙清澈的眼裏是一片我讀不懂的空茫。我被人押著,跟在後麵。心口疼得厲害,仿佛有根生鏽的鐵釘在裏麵攪動。
烈日當空,河床大片裸露著,隻有斷崖下還殘留著一汪渾濁的水潭,深不見底。巫師念著晦澀的咒語,村民跪倒一片。然後,他們推了小舟一把。
那葉小舟載著我的女兒,慢悠悠地漂向水潭中央。四下寂靜無聲,連蟬鳴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著那小舟和水麵。
什麽都沒有發生。一刻鍾,兩刻鍾。小舟靜靜漂在水中央,河珠紅色的身影像一點凝固的血。人群中開始出現躁動,懷疑的低語聲響起。押著我的人手勁也鬆了些。
就在我以為鬧劇即將收場,盤算著如何衝過去抱住我的女兒時——水潭中央,毫無征兆地,水麵開始旋轉,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小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飛速旋轉起來,頃刻間解體、破碎,被吞沒。河珠的身影一閃,沒入了那深不見底的幽暗之中。
“河珠——!”我嘶吼出聲,掙脫了束縛,撲向水邊。
但那漩渦吞噬了我的喊聲,也吞噬了她。水麵很快恢複了平靜,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完了。一切都完了。我的世界在那一片詭異的平靜中徹底崩塌。我跪在滾燙的卵石灘上,眼淚早已流幹,隻剩下喉嚨裏嗬嗬的破風箱般的聲音。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然而,變化又生。那潭死水忽然微微震動起來,水麵下似乎有光華透出。接著,在我和所有村民驚恐的注視下,河水——整整一段河流——竟從中間緩緩分開!露出了下方濕滑的、從未見過天日的河床。水牆巍巍矗立,透明卻堅實,裏麵還有遊魚驚慌地穿梭。一條以巨大貝殼和水晶鋪就的道路,從分開的水道深處延伸出來,直至我的腳下。
道路盡頭,是一座朦朧閃爍的水晶宮殿。一個身著玄色冕服、頭戴玉冠、麵容威嚴的老者,在一眾水族兵將的簇擁下,緩緩走出。他手中牽著的,正是那一身紅衣、安然無恙的河珠。
老者目光如電,掃過岸上噤若寒蟬的眾人,最終落在我身上。他的聲音並不洪亮,卻如同深水暗流,直接湧入每個人的腦海深處。
“凡人,”他開口,“十六年前,盜走我幼女,令她流落凡間,受烈日風霜之苦。爾等可知罪?”
無人敢答。河神?他竟是河神?他繼續道,聲音裏蘊含著壓抑了十六年的沉痛與憤怒:“她身負我血脈神力,唯有至親之血獻祭,方能破開詛咒,引我尋來。爾等今日之舉,陰差陽錯,竟成了召喚吾現世的儀軌。”
我渾身冰冷。至親之血?我猛地看向河珠,她站在那裏,垂著眼簾,身體微微發抖。
河神的目光再次鎖定了我,冰冷徹骨:“而你,撫養她十六年,今日又親手將她送入水中,促成此局。你說,我該如何謝你?又該如何……罰你?”
村民早已跪伏在地,磕頭如搗蒜,祈求寬恕。我卻慢慢站了起來,拖著瘸腿,走向那分開的水道,走向那威嚴的神隻和我養育了十六年的女兒。
我看著河神,又看向河珠,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後,我隻是對河珠輕輕笑了笑,像過去無數次喚她回家吃飯那樣。
然後,我轉向河神,用盡平生力氣喊道:“神明老爺!小老兒不敢居功!養大她,是我心甘情願!今日……今日送她回來,是迫不得已!但若說至親之血……”
我頓了頓,心髒狂跳,一個瘋狂而清晰的念頭占據了我全部心神。“她叫我十六年阿爹!這血肉親情,天地可鑒!若神明老爺的儀式非要至親之血才能圓滿……那我這老朽之血,算不算數?”
河神眼中閃過一絲驚異,旋即化為冰冷的審視:“凡夫,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我不再看他,隻是深深望著河珠,柔聲道:“河珠,別怕。阿爹在。”
話音未落,我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前一衝!並非衝向他們,而是衝向旁邊水牆中一根尖銳突出的水晶殘柱!
“噗——”一聲悶響。劇烈的疼痛瞬間攫取了我。溫熱的血自我的胸口噴湧而出,濺落在晶瑩的道路上,蜿蜒流淌,異常刺目。
“阿爹——!!!”河珠發出一聲淒厲到極致的尖叫,猛地掙脫河神的手,撲向我。
我倒在冰冷的河床上,視線開始模糊,感到她的眼淚滴落在我臉上,冰涼冰涼的,和河水一樣。她徒勞地用手捂住我的傷口,那紅色的嫁衣被我的血染得愈發暗沉。
“不……不……阿爹不要……”她哭得撕心裂肺。我努力想抬手再摸摸她的頭,卻沒了力氣。
河神站在原地,沉默地看著我們。他威嚴的臉上,竟露出一絲複雜的、近乎動容的神色。流淌在貝殼與水晶路上的我的血,並沒有凝固,反而像有了生命一般,發出淡淡的微光,沿著那些古老的紋路迅速蔓延,直至將他父女二人輕輕環繞。
“以凡軀之血,證父愛之深……”他緩緩歎息,那歎息聲仿佛來自悠遠的水底,“詛咒……解了。”
他走上前,將手放在我的額頭上,另一隻手握住河珠的手。一股清涼卻磅礴的力量湧入我即將熄滅的身體。
“癡愚,亦可貴。”河神的聲音似乎不再那麽冰冷,“你的血,你的命,她收到了。如此……便允你一個永恒。”
我的意識在沉浮,感到身體在發生變化,疼痛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妙的流淌感。我的視線融入一片蔚藍,仿佛與整條河流聯結在了一起。我最後看到的,是河珠哭泣卻逐漸泛起神光的臉龐,和她身後那無盡溫柔的水波。
第二天,幸存下來的村民戰戰兢兢地來到河邊。洪水早已退去,河水恢複了往日的流淌,甚至變得更加豐沛清澈。兩岸枯死的草木竟一夜之間抽枝發芽,重現生機。
而河流之中,多了一塊依偎在一起的奇石,形似一個駝背老人慈愛地環抱著一個少女。泉水自石縫中汩汩湧出,四季不竭,甘甜清冽,滋潤著四方土地。
無人再敢提起那場祭祀,那個女孩,那個老漁夫,以及那個分開河水現身的威嚴神影。那日發生的一切,如同一個離奇而遙遠的夢。
隻有那永不枯竭的泉水,和那關於河神與養父相依相守的新的傳說,在潺潺流水聲中,一代代流傳了下去。
我化作河流的一部分,意識卻未完全消散。我的感知融入每一滴水珠,能感受到陽光的溫暖,月光的清冷,魚兒的遊動,和船槳的輕觸。我與這條河徹底合一,再不分彼此。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河珠——我的女兒,繼承了河神之位。她不再是那個怕熱愛玩水的小姑娘,而是真正執掌一方水域的神明。她時常會來到那塊形似我們相依的奇石旁,靜靜地坐著,將手浸入水中。每當這時,我就能最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她的思緒如同溫柔的漣漪,輕輕蕩漾在我的意識裏。
她學會了布雨施露,調和水利。幹旱不再肆虐,兩岸風調雨順,村莊漸漸恢複了生機,甚至比以前更加繁榮。村民們感念恩澤,在河邊修建了一座小廟,既供奉河神,也紀念那對化作奇石的父女。香火嫋嫋,寄托著凡人的祈願與感激。
歲月在流水般的平靜中流逝了數年。然而,一種莫名的不安開始在水底滋生。最先察覺的是那些最敏感的水族。老龜不再沉穩,時常焦躁地劃動四肢;魚群變得易驚,會突然集體轉向,仿佛在躲避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就連水草也似乎失去了些活力,微微蜷縮。
河珠顯然也感受到了。她巡視水府的次數變得頻繁,秀眉微蹙,眼神裏帶著探究與警惕。她試圖找出根源,卻總覺得那擾動縹緲無蹤,如同水底的一縷暗影,難以捕捉。
我作為河流本身,這種感覺更為直接。那並非來自水流的異常,也不是氣候的變化,而更像是一種……“異物”的侵入。一種冰冷、沉寂、帶著某種陳腐怨懟的氣息,正從河流上遊的某個支流源頭,極其緩慢地滲透進來。它微弱,卻異常頑固,像一滴墨汁落入清水,雖未立刻染黑全部,卻在悄然擴散著它的影響。
一天深夜,月華如水,灑在平靜的河麵上。河珠正在水府中處理事務,我徜徉在無思無感的流淌中。
突然,一陣尖銳的刺痛感猛地紮入我的意識!那感覺來自上遊的一個深潭,一個連魚蝦都很少去的偏僻之處。伴隨著刺痛而來的,是一股強烈得多的冰冷與死寂,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被遺忘的熟悉感。
河珠幾乎在瞬間就出現在了那個深潭邊。她懸浮在水麵上,周身散發著淡藍色的神光,照亮了下方幽深的河水。
“何物作祟?”她的聲音清冷,帶著神明的威嚴,在水底回蕩。潭水深處,隻有一片漆黑。但那漆黑之中,似乎有什麽東西蠕動了一下。接著,一團模糊的、人形的陰影緩緩從淤泥中升騰而起。它沒有清晰的五官,輪廓不斷扭曲變化,仿佛由最濃稠的怨念和汙水凝聚而成。它散發出的寒意,讓周圍的水溫驟然下降。
那陰影發出一種非人般的、斷斷續續的嘶啞低語,像是水泡破裂的聲音,又像是朽木的摩擦:“女兒……我的……女兒……”河珠渾身一震,臉上的威嚴被驚疑取代。“你是誰?”
那陰影扭曲著,似乎想靠近,卻又被河珠身上的神光所阻隔。它重複著那破碎的低語:“回來……回到……父親……這裏……”
“胡說!”河珠厲聲喝道,手中凝聚起一團水藍色的光華,“我父在此,早已與河流同在與天地同存!你是何處妖孽,敢在此冒充?”
那陰影似乎被“冒充”二字刺激到,猛地劇烈翻騰起來,散發出更濃烈的怨毒與悲傷。周圍的河水變得渾濁冰冷。
“他……騙……了他……偷……”陰影的聲音變得尖銳,“我才是……我才是你的……”就在這時,一股強大的神力波動從水府方向傳來。是老河神!他顯然也被這異常的怨氣驚動了。
那陰影似乎對老河神的力量極為恐懼,發出一聲不甘的尖嘯,猛地縮回淤泥深處,那冰冷的怨氣也隨之迅速消退,仿佛從未出現過。深潭恢複了平靜,隻剩下河珠懸浮在那裏,臉色蒼白,滿眼震驚與困惑。
老河神的身影下一刻出現在她身邊,麵色凝重地望著那重新變得漆黑的淤泥。
“父神,”河珠轉向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什麽東西?它的話……”
老河神沉默了片刻,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層層淤泥,看到了更久遠的過去。他最終搖了搖頭,語氣沉緩:“一股積年的汙穢怨氣罷了,不知從何處匯聚而成,偶生靈識,便會胡言亂語,蠱惑人心。不必理會,我已將其驅散封印。”他抬手一揮,一道神紋沒入潭底,暫時隔絕了那一片區域。
河珠點了點頭,但眼神中的疑慮並未完全散去。她下意識地望向岸邊那塊奇石,將手伸入水中。我立刻湧起溫暖的水流,輕輕環繞她的指尖,試圖安撫她。
她感受到了我的回應,緊繃的神情稍稍放鬆。然而,我知道,老河神沒有說實話。
那股怨氣,那股冰冷的死寂,還有那破碎低語中透出的那一絲極其微弱的熟悉感……讓我想起了一個早已被遺忘的存在。
一個本該徹底消失的存在。那陰影低語著“回來”、“父親”、“偷”……一個可怕的、幾乎不可能的猜想,如同河底最冷的寒流,瞬間席卷了我幾乎已與河流同化的意識。
難道……是他?那個十六年前,在洪水中,真正將河珠放入奇異河蚌中的人?或者說……東西?老河神稱女兒是“被盜走”,卻從未細說盜走者是誰,下場如何。
如果……盜走者並未徹底消亡呢?如果那場洪水,並非隻是天災,而是一場未盡的追捕與逃亡呢?如果那陰影的低語,並非全是胡言亂語呢?
不安如同水下暗湧,開始在我的深處流動。平靜的日子,似乎真的要到頭了。
喜歡【民間故事】合集請大家收藏:()【民間故事】合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