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上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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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介
    我叫陳三,是個不信鬼神的主。那年村裏重修山神廟,老人們都說上頭香能得神明庇佑,我卻隻當是個笑話。為了給病重的老母祈福,我勉強答應去上香,卻陰差陽錯搶了本該屬於廟祝的頭香。自此,怪事連連——母親奇跡般康複,我卻夜夜噩夢纏身,夢中總有個聲音要我“歸還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好奇心驅使我深挖山神廟的秘密,竟揭開一樁數十年前的命案和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當我以為自己看破一切時,才發覺已一步步落入更大的圈套之中……
    正文
    山神廟的銅鍾敲響午夜十二點時,我正擠在嗆人的香火煙霧裏,被一群虔誠到近乎瘋狂的信徒推搡著向前。汗水順著我的脊梁骨往下淌,濕透的粗布褂子黏在背上,像另一層令人窒息的皮膚。空氣中彌漫著燃燒的香燭和一種奇怪的、帶著甜膩感的檀香味,吸進肺裏直發暈。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動:搖曳的燭光、一張張因渴望而扭曲的麵孔、還有那尊高踞神台、麵目被煙霧遮掩得晦暗不明的山神像。
    我就不該來這鬼地方。
    老娘在床上咳了三個月,湯藥灌下去不見半點起色,村裏的老壽星六叔公拄著拐棍找上門,說新修的山神廟靈驗得很,隻要能在開光第一天的子時搶上第一炷香——也就是所謂的“上頭香”,山神爺必定有求必應。我陳三打娘胎裏出來就是個倔種,不信神不信鬼,隻信自己這雙手。可看著老娘蠟黃的臉,聽著她拉風箱一樣的喘氣聲,我心裏那點硬氣到底還是泄了。罷了,就當是安老人的心。
    可沒成想,這頭香的規矩忒多。廟祝是個幹瘦的小老頭,眼神精亮,提前好幾天就挨家挨戶說了規矩:子時正點,廟門大開,香客一擁而入,各憑本事搶插頭香,但有一條——那第一炷製作最精良、號稱加了秘料的“龍頭香”,得由他廟祝親手插上神台正中的大香爐,算是敬神開光,旁人碰不得。
    我心裏本就憋著不情願,聽到這話更是嗤之以鼻。裝神弄鬼,糊弄傻子的把戲。
    子時快到,廟門外黑壓壓擠滿了人,手裏都攥著高價從廟祝那兒請來的香。我捏著手裏那柱普通線香,被裹在人群裏,像浪裏的一片葉子,身不由己。鍾聲敲響的刹那,兩扇沉重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人群瞬間瘋了似的向內湧去。我被後麵的人猛地一推,踉蹌著撲進大殿,差點一頭栽倒在那巨大的香爐前。
    爐子裏已經插了不少香,顯然是擠在前麵的人倉促插下的。煙熏火燎,我眼淚都快下來了,胡亂地就想把手裏的香插進去完事。
    就在此時,意外發生了。不知哪個冒失鬼從側麵猛撞了我一下,我手一抖,那柱線香脫手飛出,不偏不倚,正正插進了香爐最中心、那個顯然是預留出來的小孔裏!幾乎是同時,我眼角瞥見那廟祝老頭舉著那柱華麗非常的“龍頭香”,一臉驚怒,正撥開人群想要衝過來。
    “誰的香?!那是……”老廟祝的尖叫聲被淹沒在鼎沸的人聲裏。
    我愣住了,看著那柱孤零零豎在正中央的線香,心裏莫名一虛。周圍瞬間安靜了一下,無數道目光唰地集中在我身上,有驚愕,有羨慕,更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怪異。老廟祝擠到爐前,臉色鐵青,指著那柱香,手指都在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用一種極其陰鷙的眼神狠狠剜了我一眼。
    我心裏發毛,趕緊低頭鑽出人群,背後那如芒刺的目光久久沒離開。
    那一夜我睡得極不踏實,總覺得身上沉甸甸的,像壓了什麽東西。半夢半醒間,似乎總聽到有人在耳邊歎氣,聲音又輕又遠,聽不真切。
    天剛蒙蒙亮,我就被隔壁王嬸的大嗓門吵醒了。
    “奇了!真是奇了!”王嬸衝進我家門,對著剛起床還揉著眼睛的我娘嚷嚷,“陳三家老娘!你知道不?昨晚搶了山神廟頭香的,就是你家三小子!”
    我娘一愣,隨即眼裏放出光來。
    “今早我去廟裏,聽廟祝親口說的,雖然出了點岔子,但那頭香的名分,確確實實是落在三兒頭上了!”王嬸唾沫橫飛,“你猜怎麽著?才過了一夜,你家老娘的氣色看著就好多了!”
    我猛地看向裏屋。果然,老娘竟然自己扶著門框走了出來,臉上雖還帶著病容,但那口憋了許久的痰似乎真的咳出來了,呼吸也順暢了不少,她看著我,嘴角甚至帶著一絲久違的笑意。
    “三兒……山神爺……顯靈了……”她喃喃地說。
    我心裏咯噔一下,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這怎麽可能?一炷香?巧合!絕對是巧合!我拚命說服自己,可看著老娘那明顯好轉的樣子,又想到老廟祝那陰冷的眼神,心裏那點唯物主義的根基,第一次劇烈地動搖起來。
    村裏的風言風語傳得飛快。我陳三一下子從那個不信邪的倔驢,變成了山神爺欽點的幸運兒。走到哪兒都有人指指點點,眼神複雜。可好景不長,老娘身體是一天天見好,我的噩夢卻變本加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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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隻是模糊的歎氣聲,後來漸漸變成了絮語,像是在不斷重複著什麽。我夜夜驚醒,渾身冷汗。直到有一晚,那聲音陡然清晰起來,冰冷徹骨,直接鑽入我的腦髓:
    “拿了不該拿的……占了不該占的……還回來……”
    我猛地坐起,心髒狂跳,四周一片死寂,隻有那三個字在耳邊嗡嗡作響——“還回來”!
    從此,我像是被魘住了。白天精神恍惚,晚上不敢合眼。我開始仔細觀察那山神廟,觀察那個廟祝。他對我依舊客氣,甚至有點過分熱情,但那笑容底下,總藏著點讓我不舒服的東西。而且我發現,每次收完香火錢,他總會一個人偷偷鑽進神台後麵那間小屋子裏,鎖上門,待上好一陣子。
    那裏頭有什麽?
    “還回來……”那聲音又在腦子裏響起。
    我一咬牙,不行,我必須弄個明白!什麽山神顯靈,什麽上頭香,這裏頭肯定有鬼!
    我決定夜探山神廟。
    月黑風高夜,我揣著一把匕首——與其說是防身,不如說是壯膽——溜到廟後牆根。那扇小窗我白天留意過,插銷壞了,隻用一根麻繩勉強拴著。我割斷麻繩,悄無聲息地翻了進去。
    屋裏沒點燈,隻有月光透過窗紙,灑下慘白的光暈。一股濃烈的、熟悉的甜膩檀香味撲麵而來,比大殿裏的還要嗆人。我摸索著,心跳如鼓。這屋子不大,堆滿了雜物,除了成捆的香燭、紙錢,似乎也沒什麽特別。
    難道我猜錯了?
    我不甘心,繼續摸索。手指忽然觸到牆麵上一塊地方的觸感不太一樣,光滑些,像是常被觸摸。我用力一按,旁邊一個舊書架竟無聲地滑開半尺,露出後麵一個黑黢黢的洞口!
    密道!
    一股陰冷潮濕的風從洞裏吹出,帶著陳腐的泥土味和一絲極淡的、若有若無的腥氣。我汗毛倒豎,那“還回來”的耳語聲似乎又在黑暗中響起。
    進去,怕是有去無回。不進去,這輩子都得被這噩夢纏死。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怪味的空氣,擦亮火折子,矮身鑽了進去。
    地道很窄,僅容一人通過,一路向下。牆壁濕滑,粘著不知名的汙漬。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處巨大的地下洞窟!
    火折子的光有限,隻能照亮眼前一片。我看到地上似乎刻著一些奇怪的圖案,彎彎曲曲,像文字又像符咒。洞中央好像有個石台,台上放著什麽東西。
    我一步步挪過去,舉起火折子。
    看清那東西的瞬間,我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差點吐出來。
    那根本不是山神!石台上盤踞著一尊造型詭異、麵目猙獰的漆黑雕像,似人非人,似獸非獸,張著血盆大口,嘴裏叼著一截幹枯發黑的東西,像是……人的手指骨!雕像腳下,散落著一些細小的、白色的碎片。
    而在雕像麵前,赫然擺著幾個陶罐,那股甜膩到發暈的檀香味,正是從罐子裏散發出來的。我強忍著惡心,用匕首撬開一個罐子的封口。
    裏麵是黑乎乎、黏糊糊的膏狀物,那怪異的甜香瞬間濃烈了十倍不止。
    我猛地想起六叔公以前醉酒後說過的話,他說幾十年前,這山神廟舊址上死過一個外鄉人,死狀極慘,像是被什麽東西吸幹了精氣,案子一直沒破。後來廟就荒了,直到前不久才由現在這廟祝牽頭重修……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電般擊穿我的腦海:哪有什麽山神顯靈?這根本就是一場持續了數十年的陰謀!這廟祝供奉的根本不是什麽正神,而是某個邪門的、需要血食供養的鬼東西!那所謂的“龍頭香”裏的秘料,恐怕就和這陶罐裏的邪門東西有關!上頭香的人,得到的或許根本就不是庇佑,而是某種標記,某種……成為獵物的標記!
    我搶了頭香,陰差陽壞了他的儀式,所以老娘病好了——因為那邪神轉移了目標,盯上了我!那夜夜的噩夢,那“還回來”的索命之音……
    我手腳冰涼,轉身就想跑。
    卻猛地對上一張臉!
    一張幹瘦、扭曲、充滿了驚怒和惡毒的臉!
    是那個老廟祝!他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在了我身後,手裏提著一把砍柴的斧頭,眼神綠油油的,像是黑暗裏的惡鬼。
    “我就知道……你會找到這裏……”他的聲音嘶啞得像夜梟,“壞了我的好事……拿了山魈大人的祭品……就得用你自己來還!”
    他嘶吼著,舉起斧頭就向我劈來!
    我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躲開,斧頭砍在石壁上,濺起一溜火星。我這才看清,他揮舞斧頭的動作很是別扭,臉上、手上裸露的皮膚下,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隱隱蠕動!
    我嚇破了膽,連匕首都忘了用,隻知道沒命地向洞口跑。身後是他瘋狂的咆哮和沉重的腳步聲。
    “跑不了!你占了頭香,山魈大人認得你的氣味!吃了你,抵得上十年供奉!”
    我衝出口,在大殿裏絆了一跤,膝蓋磕得生疼,連滾帶爬地衝出廟門,一頭紮進冰冷的夜氣中。我不敢回頭,拚命向村裏跑,耳邊風聲呼嘯,夾雜著老廟祝那越來越遠、卻依舊惡毒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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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終於“還”了,用這種方式知道了真相。可這真相太過駭人。
    我一路狂奔回家,插上門栓,用後背死死頂住門板,渾身抖得像秋風裏的葉子。窗外月光慘白,樹影搖曳,仿佛每一道陰影裏都藏著那張幹瘦惡毒的臉,和那尊猙獰的邪神雕像。
    完了。我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他絕不會放過我。
    還有村裏的人……那些上了香的人……他們供奉的到底是什麽?老娘的病好轉,又是怎麽回事?
    巨大的恐懼和疑惑像冰冷的藤蔓,緊緊纏繞住我的心髒,幾乎讓我窒息。
    那一夜,我家門板被什麽東西撓了一整晚,嗤啦啦……嗤啦啦……直到雞叫三遍,才不甘地離去。
    我知道,這事,沒完。
    我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渾身汗出如漿,卻又冷得牙齒咯咯作響。門外那撓門的聲響終於消失了,但一種更深沉的、黏膩的恐懼如同濕冷的蛛網,緊緊裹住了我。空氣裏似乎還殘留著那地下洞窟的甜膩腐臭和廟祝那雙蠕動著手臂的恐怖景象。
    天光透過窗紙,一點點滲進來,屋裏逐漸亮堂。可這光非但沒帶來暖意,反而照得一切更加詭異。我娘的呼吸聲從裏屋傳來,平穩而悠長,是數月來未曾有過的安穩。這安詳此刻卻像針一樣紮著我的心。
    山魈大人……祭品……占了頭香……
    老廟祝的嘶吼在我腦子裏反複回響。我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就是這隻手,陰差陽錯插上了那柱頭香。我湊到眼前仔細看,指尖似乎……似乎真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若有若無的甜膩氣味,洗都洗不掉。手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條淺淡的、發紅的細痕,像是不小心被什麽尖利的東西劃了一下,微微凸起,不疼,但摸著有點麻癢。
    “還回來……”那耳語聲又來了,這一次,似乎更近了些,不再是在耳邊,而是在我自己的腦子裏嗡嗡作響!
    我連滾帶爬地衝到水缸邊,把整個頭埋進冰冷的水裏。刺骨的寒意暫時驅散了那聲音和恐懼,讓我能稍微思考。
    不能待在家裏!那老東西知道我住哪兒!他會來的,他絕不會放過我!還有我娘……我娘現在的好轉,是用我的命換來的嗎?那邪神標記了我,是不是就意味著放過了我娘?
    我必須把事情弄清楚!我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
    村裏誰還知道舊事?六叔公!對,六叔公!他上次醉酒提過幾十年前的命案!
    我也顧不得渾身濕透,胡亂擦了把臉,從門縫裏警惕地往外看了半天,確定沒人,才像賊一樣溜出家門,直奔村尾六叔公的土坯房。
    六叔公年紀大了,一個人住,屋裏總是彌漫著一股老人和草藥混合的氣味。我衝進去的時候,他正靠著牆根打盹,陽光照著他滿臉深刻的皺紋。
    “六叔公!六叔公!醒醒!”我搖晃他,聲音發顫。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是我,嘟囔了一句:“是三小子啊……啥事慌裏慌張的……”
    “山神廟!幾十年前死過的那個外鄉人!您知道多少?全都告訴我!求您了!”我語無倫次,眼睛因為恐懼和缺水而布滿血絲。
    我的樣子大概嚇到了他,他渾濁的眼睛清明了幾分,上下打量著我,尤其在我濕漉漉的頭發和那雙不自主顫抖的手上停留了片刻。他歎了口氣,眼神變得複雜起來。
    “唉……造孽啊……”他搖搖頭,壓低了聲音,“那都是陳年爛穀子的事了,提它做啥……”
    “要出人命了!六叔公!可能已經出過了!”我幾乎要給他跪下,“新廟那個廟祝,他不是好人!他在底下供了邪門東西!我看見了!”
    六叔公臉色猛地一變,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手指幹瘦卻異常有力:“你……你下去那地方了?!你碰什麽了?!”
    他這反應,分明是知情的!
    “我……我搶了頭香……我不是故意的……”我飛快地把昨晚發生的事,包括噩夢、地下洞窟、那猙獰雕像、陶罐、廟祝的追殺,全都倒了出來,隻略過了我娘好轉的細節。
    六叔公聽著,臉色越來越白,抓著我的手也越來越緊,喃喃道:“果然……果然又來了……躲不過的……”
    “什麽是又來了?六叔公!那到底是什麽東西?那外鄉人怎麽死的?”我急得快瘋了。
    “那不是什麽山神……”六叔公的聲音飄忽得像一陣煙,“老輩子人口口相傳,說是‘山魈’,是困在山裏枉死之人的怨氣聚成的邪靈,最會蠱惑人心,要人用血食供奉它,它才保一方‘平安’……”
    他喘了口氣,眼裏滿是恐懼:“幾十年前,那外鄉人不知怎麽惹了它,被吸幹了血肉,死得就剩一張皮包著骨頭……後來請了高人,才勉強把它封在那處地穴裏,用香火鎮著,說是時間久了,怨氣散了就好了……大家都不敢再提這事,廟也廢了……誰知道……誰知道這新來的廟祝,他怎麽會知道……他竟敢……竟敢又把它供起來!還用‘龍頭香’做標記選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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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品?!”我頭皮炸開。
    “那頭香裏,怕是摻了那陶罐裏邪門的東西,點了那香,就等於被那山魈標記了……往年……往年都是廟祝自己指定的人,大多是外鄉的、無依無靠的流浪漢……送上點錢財,說是給山神爺當差去了……”六叔公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你……你搶了頭香,壞了他的安排,他又不敢聲張,那山魈索要祭品,自然……自然就找到你了……”
    我如遭雷擊,渾身冰冷。
    所以,我娘的好轉,不是山神顯靈,而是我用自己給那邪神做了新的目標,它暫時放過了我娘?那夜夜的“還回來”,是要我去做替死鬼!
    “那廟祝……他為什麽……”我喉嚨發幹。
    “為什麽?”六叔公慘笑一聲,“被那東西纏上,得了點好處,就再也離不開了唄……那東西能給人續命,能讓人有點邪門的本事,但也要不斷喂它……喂不飽,它就先吃供奉它的人……那廟祝,你看他精瘦,說不定皮囊底下,早就被掏空了……”
    我想起廟祝手臂皮下那蠕動的景象,一陣惡寒。
    “怎麽辦……六叔公……我該怎麽辦?”我抓住救命稻草般抓著他。
    “走!趕緊走!離這村子越遠越好!”六叔公急促地說,“那東西離不開這座山!隻要你出了山,它就拿你沒辦法!快走!”
    對!走!離開這裏!
    我謝過六叔公,轉身就想往外跑。
    “等等!”六叔公又叫住我,眼神裏充滿了悲哀和決絕,“走了就別再回來!還有……小心……那廟祝……他不會讓你輕易走的……他不能讓祭品跑了……”
    我心頭一緊,重重地點點頭,衝出了六叔公的家門。
    回到家裏,我手忙腳亂地收拾了幾件衣服,又把家裏僅有的那點銅板揣進懷裏。我娘醒了,靠著床頭看著我,眼神清明:“三兒,你要出遠門?”
    我看著她的臉色,確實比昨天又好了些,心裏那股酸楚和恐懼幾乎要把我淹沒。我撲通一聲跪在她床前,磕了個頭:“娘,兒子不孝,要出去躲幾天債……您……您好好養病……”我編了個自己都不信的理由。
    我娘沉默了一下,枯瘦的手摸了摸我的頭:“去吧……自己小心……娘……沒事……”
    她的平靜反而讓我更加不安。我咬咬牙,起身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家門。
    我不能從大路走,廟祝肯定會在村口堵我。我決定從後山繞,雖然難走,但更隱蔽。
    後山林木茂密,光線昏暗。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著,心跳得像擂鼓,不斷回頭張望,總覺得身後的陰影裏有什麽東西在跟著我。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聽起來都像是那甜膩的耳語。
    跑了大概半個時辰,我已經汗流浹背,氣喘籲籲,眼看就要翻過這道山梁,下去就是通往鄰鎮的小路了。
    就在我稍微鬆口氣的時候,前方一棵大樹後,慢悠悠地轉出一個人影。
    幹瘦的身形,精亮的眼睛,手裏提著一把明晃晃的柴刀。
    正是那個老廟祝!
    他臉上掛著一種貓捉老鼠的殘忍笑容,聲音嘶啞:“跑啊?怎麽不跑了?山魈大人等著你呢……你這上好血食,可比那些流浪漢強多了……”
    我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想往另一個方向跑。
    “嗤——”一聲輕響,我腳踝猛地一痛,像是被什麽冰冷的東西纏住了,低頭一看,竟是一根不知從何處射來的、漆黑如墨的藤蔓!那藤蔓像是有生命一樣,死死箍住我,並且還在不斷收緊,冰冷的觸感直往骨頭裏鑽!
    我掙紮著,卻發現另一隻腳也被纏住了!整個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老廟祝一步步逼近,柴刀在昏暗的林間反射著幽光:“敬酒不吃吃罰酒……乖乖做祭品多好,還能讓你娘多活幾天……現在,隻好讓你們母子一起上路了!”
    他舉起柴刀!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
    就在此時!
    “嗷嗚——!”
    一聲絕非人類能發出的、極其淒厲尖銳的嘶嚎,猛地從林子深處炸響!那聲音充滿了痛苦和憤怒,震得樹葉簌簌落下。
    老廟祝舉刀的動作猛地一僵,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他猛地扭頭望向山神廟的方向,眼神裏充滿了難以置信和巨大的恐懼:“不……不可能……怎麽會……”
    纏在我腳上的黑色藤蔓像是突然失去了力量,迅速變得幹枯脆弱,我用力一掙,竟輕易掙斷了!
    老廟祝再也顧不得我,像是瘋了般,嘴裏念叨著“反噬……反噬了……”,跌跌撞撞地就往山神廟的方向跑,連柴刀掉了都顧不上撿。
    我癱在地上,驚魂未定,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那聲恐怖的嘶嚎過後,林子裏陷入一種死寂,連蟲鳴都消失了。
    我手腳並用地爬起來,猶豫了一下。逃?現在是最好的機會。
    可是……那聲嘶嚎……廟祝的驚恐……“反噬”?
    一個瘋狂的念頭竄進我的腦子:廟祝慌了神跑回去,地下那洞窟……現在是不是沒人守著了?那尊邪神雕像……那些陶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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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毀了它!必須毀了那鬼東西!否則就算我跑了,我娘、村裏人,以後還會有源源不斷的祭品!
    恐懼還在撕扯我的神經,但一股更強烈的、摻雜著憤怒和絕望的勇氣湧了上來。我知道回去可能是送死,但如果不徹底解決這禍根,我一輩子都別想安生!
    我撿起地上廟祝掉落的那把柴刀,冰涼的觸感讓我稍微鎮定。我咬著牙,循著廟祝逃跑的痕跡,再次朝著那座恐怖的山神廟摸去。
    廟門大開著,裏麵靜悄悄的,彌漫著一股比之前更濃烈、更混亂的甜膩腐臭氣味,還夾雜著一股……焦糊味?
    我握緊柴刀,躡手躡腳地走進去。大殿裏空無一人,香爐翻倒在地,香灰撒得到處都是。那間小屋的門也開著。
    我屏住呼吸,走到地道口。裏麵黑漆漆的,但那甜膩和焦糊味正是從下麵湧上來的。我還聽到了一種奇怪的、細微的“劈啪”聲,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燃燒。
    順著台階,我一步步再次踏入那陰冷的地穴。
    眼前的景象讓我目瞪口呆。
    洞窟裏一片狼藉。那尊猙獰的漆黑雕像,竟然布滿了裂紋,尤其那張血盆大口,幾乎完全碎裂開來,裏麵那截幹枯的手指骨不見了蹤影。雕像腳下的白色碎片變成了更多更細的粉末。
    而那幾個陶罐,全都碎了!裏麵黑乎乎、黏糊糊的膏狀物流了一地,正在被一種幽綠色的、極其微弱的火苗灼燒著,發出“劈啪”的聲響和那股焦臭難聞的氣味。每燒一下,那火苗就微弱一分,仿佛燒的不是膏油,而是某種活物。
    廟祝呢?
    我目光掃視,終於在洞窟一個陰暗的角落裏看到了他。
    他蜷縮在那裏,身體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姿勢扭曲著,幹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皮膚緊緊包裹著骨架,呈現出一種死灰的色澤。他的眼睛瞪得極大,幾乎凸出眼眶,裏麵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痛苦,嘴巴大張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已經死了。像是被什麽東西在瞬間抽幹了所有的生機。
    這就是……反噬?
    我心髒狂跳,看著那逐漸熄滅的幽綠火苗和布滿裂紋的雕像。是了,廟祝依靠邪神獲得力量,邪神突然遭受重創,力量反噬回來,瞬間就要了他的命!
    可那邪神怎麽會突然受創?
    我猛地想起我娘!她莫名其妙的好轉,和我被標記幾乎同時發生!難道……難道我娘的重病,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病,而是早就被這邪神或者廟祝暗中下了手段,緩慢吸取生機?而我陰差陽錯搶了頭香,被標記為更近、更“優質”的祭品,那邪神就暫時放開了我娘,把目標完全鎖定在我身上?
    我娘的“好轉”,是以加速我的死亡為代價的!而剛才,或許是我逃離的舉動,或許是我強烈的反抗意誌,在某種程度上幹擾了邪神的吞噬,或者……這邪神本身出了什麽我們不知道的岔子,導致了它的反噬和崩潰?
    這一切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我的腦海。
    不管怎樣,機會就在眼前!
    我舉起柴刀,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布滿裂紋的邪神雕像狠狠劈去!
    “哢嚓——嘩啦——!”
    雕像應聲而碎,變成一地漆黑的碎塊。那些幽綠的火苗猛地躥高了一下,發出最後一聲極其尖銳、卻迅速衰減的嘶鳴,然後徹底熄滅了。
    洞窟裏瞬間陷入絕對的黑暗和死寂。
    那甜膩的氣味開始快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正常的泥土腥氣和焚燒後的糊味。一直纏繞在我腦中的那股陰冷壓力和“還回來”的耳語聲,也如同退潮般消失了。
    我手背上那條發紅的細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消失。
    我喘著粗氣,靠著冰冷的石壁滑坐下來,渾身脫力,柴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結束了……嗎?
    我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直到眼睛適應,借著從地道口透下來的微光,看著這一片狼藉。廟祝扭曲的屍體、碎裂的雕像、幹涸的汙漬……
    我知道,事情還沒完全結束。廟祝死了,邪神似乎也被毀了,但這地下的罪惡,幾十年的陰謀,那些消失的“祭品”,都需要一個交代。我該怎麽跟村裏人說?他們會信嗎?
    還有我娘……她到底是受害者,還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掙紮著爬起來,我最後看了一眼這人間地獄,步履蹣跚地向外走去。
    走到廟門口,陽光刺得我眼睛發疼。外麵的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化,村民們依舊過著平靜的生活,沒有人知道昨夜和剛才在這神廟之下,發生了怎樣恐怖離奇的事情。
    我回頭望了一眼那依舊巍峨、卻已然空洞的山神廟殿宇。
    也許,有些頭香,真的不能亂上。有些真相,沉重得足以壓垮一個人。
    我該回家了。至少,我得先回去看看我娘。
    至於以後……我不知道。
    本章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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