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拔了巴山蛇的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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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外婆臨終前塞給我一枚冰涼鱗片, 囑我進巴山切勿攜帶“紅、鐵、鏡”。 為救被怪病折磨的弟弟,我攜鐵斧入山, 卻驚覺每砍一樹,斧刃便詭異染血, 身後傳來沙沙聲似巨物蜿蜒追隨。 夜幕低垂時我誤入無名村, 村民皆目泛灰白殷勤留客, 唯獨袖口不經意露出青黑蛇尾。 酒過三巡村長笑指窗外: “看呐,你弟弟正盤在樹上朝你笑呢——”
正文
我至今仍能回憶起外婆咽下最後一口氣時,那枯柴般的手抓住我的力度,冰得像山溪底沉了百年的石頭。她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我,另一隻顫巍巍的手硬是將一物塞進我手心,那東西觸膚奇寒,激得我幾乎要立刻甩開。“囡囡…”她氣若遊絲,每一個字都耗著最後的光陰,“進…巴山…千萬…千萬…莫帶紅…莫帶鐵…莫…莫帶鏡……”話音斷了,手一鬆,人就這麽去了。我攤開手心,那是一枚嬰兒巴掌大小、棱角分明、透著股子死氣的幽黑鱗片,說不清是什麽活物身上掉下來的,光是握著,就仿佛能吸走周遭所有的熱乎氣。
外婆下葬後,那枚鱗片被我拿粗布裹了塞在貼身的衣袋裏,總隔著一層布料傳來若有似無的寒意。弟弟躺在那張破木板床上,氣息一天比一天弱,身上那層看不見的火卻燒得越來越旺,昏迷中胡話不斷,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村裏、鎮上的郎中都搖頭,眼神躲閃,嘴裏嘟囔著“邪祟”、“孽債”。
我不能眼睜睜看他這麽沒了。爹娘去得早,就剩我倆相依為命。外婆的警告和那冰涼的鱗片在腦子裏打架,最終,弟弟那張燒得通紅、痛苦扭曲的臉壓過了一切。我翻出阿爹留下的那把舊鐵斧,斧刃鏽跡斑斑,卻沉甸得讓人心慌。紅,我不帶;鏡,我更沒有;可鐵…沒這把斧頭,我怎麽在深山裏開路?怎麽自衛?怎麽…給我那苦命的弟弟,也許隻是尋一副稍微像樣點的薄棺?
進山那日,天色灰蒙蒙的,巴山脈絡在遠處起伏,像一頭匍匐沉睡的巨獸,沉靜得令人窒息。山風掠過林梢,發出嗚嗚咽咽的怪響。我攥緊肩上的斧柄,邁步踏入那濃得化不開的綠蔭裏。
起初,隻是覺得安靜,過分的安靜,連聲鳥叫蟲鳴都無。腳下的腐葉軟得陷腳,散發出陳年腐朽的氣息。我心中焦灼,隻顧朝著老輩人說的巴山深處走,揮動鐵斧砍斷攔路的藤蔓枝杈。怪事就出在這斧頭上。
一斧下去,砍進一株手臂粗的雜木,抽出斧子時,那暗沉的斧刃上竟沾滿了粘稠、鮮紅的液體,順著斧麵往下淌,滴落在枯葉上,洇開一小片刺目的紅。濃鬱的血腥味猛地衝進鼻腔。
我嚇得幾乎脫手,心髒擂鼓般狂跳。是樹汁?什麽樹的汁液會是這般模樣、這般氣味?我強忍著惡心,用顫抖的手抹了一把,那粘膩溫熱的觸感絕騙不了人——就是血!
四周死寂,唯有我粗重的喘息。我盯著那斧刃,血珠還在不斷滲出、匯聚、滴落。是幻覺?還是林子裏光線太暗看錯了?我咬咬牙,對著另一叢荊棘揮去。
斧落,荊棘斷。斧起,刃上又是一片淋漓的鮮血,甚至比剛才更多。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我猛地回頭,身後隻有我來時砍出的小徑,幽深地延伸入更密的林子裏,空無一人。但就在那片死寂之中,我清晰地聽到了一種聲音——沙沙…沙沙沙…
不是風吹葉動,那聲音更沉,更粘稠,貼著地皮,極有規律地響著,像是什麽巨大而綿長的東西,壓過落葉,碾過泥土,不緊不慢,蜿蜒遊走,始終綴在我後方不遠不近的地方。
我頭皮發炸,汗毛倒豎,掄起斧頭沒命地往前狂奔。樹枝抽打在臉上、身上,火辣辣地疼,我卻不敢稍停。那沙沙聲如影隨形,有時仿佛就在耳根後,有時又似乎隔得稍遠,但永遠不停,永遠綴著。我不敢再回頭看,怕一回頭就看到什麽讓我徹底崩潰的景象。
我就這麽連滾帶爬,耗盡了所有氣力,直到天色徹底暗沉下來,林子裏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那恐怖的沙沙聲才不知在何時,悄然停止了。
我癱軟在地,渾身抖得不像話。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抬頭四望,心下又是一沉——我徹底迷路了。這不是我來時的任何一處,也不是獵人們常走的道。陰慘慘的月光勉強透過濃密的枝葉縫隙,灑下零星斑駁的光點。
深一腳淺一腳地又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影影綽綽似乎有了點不一樣的輪廓。掙紮著靠近,竟是一個小小的村落!幾十戶低矮的泥坯茅屋簇擁在一起,悄無聲息,不見半點燈火,死氣沉沉得像一片荒墳。
然而,當我踉蹌著走到村口那棵半枯的老槐樹下時,最近的一扇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穿著灰布褂子的老頭探出身來,臉上堆著一種極其僵硬的笑容:“後生,打哪兒來啊?這深更半夜的,怎麽摸到這兒來了?”
他的眼睛,在昏暗中泛著一層奇怪的灰白色調,像是蒙了一層厚厚的翳,直勾勾地看著我,缺乏活人應有的神采。我正要答話,陸陸續續地,其他屋子的門也開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走了出來,無聲無息地將我圍在中間。他們全都穿著深色的、式樣古樸的舊衣,臉上掛著同樣僵硬而殷勤的笑容,眼睛無一例外,都是那種令人不適的灰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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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遠來辛苦。”
“快進來歇歇腳,喝碗熱水。”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聲音幹巴巴的,缺乏起伏。我被這詭異的熱情裹挾著,不由自主地被引往村中最大的一間屋子。人群挪動間,我眼角餘光猛地瞥見,一個中年漢子抬手示意我進屋時,那寬大的袖口往下滑落了一截——露出的那一小截手腕以下,根本不是人的肢體!那是一條細細長長、覆蓋著青黑色細密鱗片的東西,末梢似乎還極其輕微地扭動了一下!
我猛地吸了口涼氣,再看時,那袖口已經拉了回去,那漢子依舊笑著,灰白的眼珠一動不動。是我眼花了?是累極了產生的錯覺?我心髒狂跳,手悄悄摸向別在後腰的鐵斧,那冰冷的觸感稍微給了我一絲虛妄的勇氣。
屋內點著幾盞昏暗的油燈,光線搖曳,將那些村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扭曲地投在牆壁上,晃動著,不像人形。他們擺上了簡單的飯菜,一碗渾濁的土酒被強硬地塞到我手裏。村長,就是最初那個老頭,坐在主位,舉碗勸酒。
我食不知味,如坐針氈,每一秒都是煎熬。那些灰白的眼睛幾乎不眨,全都聚焦在我身上,笑容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屋外不知何時起了風,吹得門窗哐哐輕響,那聲音聽起來,竟又有些像我白天聽到的、綴在身後的沙沙聲……
酒過三巡——雖然我幾乎沒敢喝——村長忽然放下酒碗,臉上那僵硬的笑容扯得更大,幾乎咧到耳根,露出稀疏發黃的牙齒。他抬起幹枯的手指,指向我身後那扇唯一的小窗。
窗外,一株老樹的枝椏緊貼著窗口,扭曲盤結。
“後生,”村長的聲音變得又尖又細,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惡意和歡愉,“看呐,你弟弟——”
我的血瞬間涼透了,脖子像是生了鏽,一寸一寸地扭過去。
月光慘白,透過窗欞,清楚地照亮了那根最粗的樹枝。
一條我從未見過的、花紋妖異的大蛇,正緊緊盤繞在那樹枝上,蛇身有水桶般粗細,鱗片在月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光。
而就在那蛇身頂端,本該是蛇頭的地方……赫然是我弟弟蒼白如紙、痛苦扭曲的臉!他雙眼緊閉,嘴唇烏紫,仿佛正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村長那瘮人的笑聲在我耳邊響起,尖銳地刮擦著我的鼓膜:“他正盤在樹上朝你笑呢”
我渾身的血,霎時間凍成了冰碴子。
脖子像是老舊的門軸,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一寸一寸,極其艱難地轉向那扇窗。
窗外,慘白的月光水一樣潑進來,將那株緊貼窗口的老樹照得纖毫畢現。虯結盤繞的枯枝,像極了無數扭曲掙紮的肢體。而就在最粗的那根橫枝上——
一條龐大到超乎想象的巨蛇,緊密地纏繞著。
它的鱗片有碗口大小,黑底泛著一種詭譎的、油膩的幽綠光澤,排列森然,如同披掛著來自陰間的甲胄。月光落在上麵,竟不能反射出絲毫暖意,隻有一種沉甸甸的、吸魂奪魄的死寂。
而這都不是最駭人的。
最駭人的是,在那本該是蛇頭昂起的地方,連接的,赫然是一具人的上半身!
那是我弟弟!
他赤著上身,皮膚是那種久病纏身的、毫無血色的慘白,一根根肋骨清晰可辨。他的頭無力地垂著,黑發遮住了麵容。可那身形,那輪廓,我日夜照料,絕不會認錯——那就是我苦命的弟弟!
“嗬……嗬……”
一種極其微弱,像是破風箱竭力抽動的聲音從他那裏傳來。他似乎在掙紮,瘦弱的肩膀輕微地顫動著。
“弟……”我的聲音卡在喉嚨裏,變成一聲破碎的氣音。巨大的驚恐和撕心裂肺的痛楚攫住了我,讓我幾乎窒息。
村長那幹癟扭曲的笑臉湊到我耳邊,冰冷的氣息噴在我的頸側,聲音裏充滿了惡毒的歡愉:“看呐,看呐!他等多高興!家裏人來了,他歡喜得緊呐!嘻嘻……”
周圍的村民也都咧開了嘴,發出同樣窸窸窣窣的、非人的笑聲。他們的灰白眼珠在昏黃油燈下閃爍著冰冷的光,齊齊盯著我,像是在欣賞一場絕妙的戲劇。
就在這時,樹枝上那具人首蛇身的怪物,猛地抬起了頭!
黑發向兩邊滑落,露出了弟弟的臉。那臉上再也沒有高燒的痛苦扭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詭異的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呆滯。他的眼睛睜得極大,眼白占據了大半,瞳孔卻縮成了兩條漆黑的、屬於蛇的豎線!
他的目光空洞地掃過屋內,最後,定格在我臉上。
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向上扯動。
形成了一個我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無比僵硬,無比驚悚的“笑容”!
那不是笑!那絕不是!
“啊——!!!”
我積攢的所有恐懼、絕望、憤怒,在這一刻轟然爆發,化作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嚎!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我一直緊攥在手裏的那柄染過血的舊鐵斧,帶著我全身的力氣,瘋了一樣向著旁邊那張笑的最扭曲的村長的臉劈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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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你是什麽妖魔鬼怪!把我弟弟還來!
預想中劈開血肉骨骼的觸感並未傳來。
斧刃砍中的刹那,村長的身體像是泡影一樣晃動了一下,繼而“噗”地一聲輕響,整個人竟然在我眼前塌陷、收縮,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他那身灰布褂子軟塌塌地落在地上,而從領口和袖口裏,哧溜——滑出數條通體青黑、粗細如兒臂的毒蛇,吐著猩紅的信子,閃電般朝我的腳麵噬來!
“嘶嘶——” “嗬嗬——”
幾乎在同一時間,滿屋的“村民”全都發生了劇變!扭曲,坍縮,人形如同被戳破的假象,一條又一條、大大小小、色彩斑駁的毒蛇從那些空癟的衣服裏湧出!頃刻間,地麵上、桌椅上、房梁上,密密麻麻,盡是遊動的蛇軀,交織成一片令人頭皮炸裂的恐怖浪潮!腥風撲鼻!
那雙灰白的、死魚一樣的眼睛,原來竟是蛇眼!
窗口樹枝上,我那“弟弟”臉上的詭異笑容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觸怒的暴戾!他它?)猛地張開嘴——那嘴巴張開的幅度完全超出了人類的極限,一直裂到了耳根,露出裏麵黑洞洞的、不屬於人的口腔和尖牙——發出一聲尖銳刺耳、完全不似人聲的嘶鳴!
嘶鳴聲起,滿屋的蛇群像是接到了進攻的號令,如同黑色的潮水,洶湧地向我撲來!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揮舞著鐵斧,瘋狂地劈砍,腥臭的蛇血四處飛濺,粘稠地沾了我一身一臉。蛇群無窮無盡,砍斷一條,立刻有更多湧上。我的手臂、小腿傳來幾下尖銳的刺痛,顯然已被咬中。
完了!
就在我意識開始模糊,要被這蛇海徹底淹沒的刹那,我貼身口袋裏,那枚外婆給的、一直冰涼的鱗片,猛地爆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刺骨的寒意!
那寒意並非物理上的低溫,而是一種更接近……威嚴?或者說,是某種位階的宣示?
洶湧的蛇潮驟然一滯。
所有撲向我的毒蛇,無論大小,都在那一刻像是被無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猛地蜷縮起身子,發出了恐懼的“嘶嘶”聲,驚疑不定地看向我胸口的位置。就連窗口那巨大的“弟弟”,也猛地向後一縮,豎瞳中閃過一絲明顯的驚懼和……遲疑?
機會!
我趁著這短暫的凝滯,爆發出最後的氣力,一斧頭劈開擋路的幾條蛇,踉蹌著撞開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一頭栽進外麵冰冷的夜色裏。
身後,是無數毒蛇憤怒的嘶鳴,以及那“弟弟”發出的、充滿不甘和暴戾的尖嘯!
我不敢回頭,拚命地跑,肺葉如同燒灼般疼痛,被蛇咬中的傷口傳來麻木和眩暈感。冰冷的山風刮在臉上,稍微驅散了一些昏沉。
我慌不擇路,隻知道離那個村子越遠越好。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再也聽不見任何可怕的聲音,力氣也徹底耗盡,我才腿一軟,滾進一個淺淺的山坳裏,被茂密的灌木叢遮擋起來。
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我癱在腐葉中,渾身劇痛,傷口發黑腫脹,心跳快得要蹦出嗓子眼。恐懼仍未散去,緊緊攥著我的心髒。
外婆的警告在我腦中轟鳴。
莫帶紅——我雖未主動攜帶,但斧刃染血,是不是已算犯了禁忌?
莫帶鐵——我帶了,那染血的鐵斧,是否正是激怒山中邪物的根源?
莫帶鏡——……
鏡?
我猛地想起,我確實沒有鏡子。但……但我懷裏,那枚外婆給的鱗片……
我顫抖著掏出那枚幽黑的鱗片。天光微熹下,它依舊冰冷,表麵光滑如釉,邊緣銳利。我下意識地用它照向自己的臉——我想看看我被咬成什麽樣了,是不是已經中了劇毒。
那鱗片的表麵,竟然真的像模糊的銅鏡一樣,隱約映出了我的麵容,扭曲,黯淡,籠罩著一層死氣。
然而,就在那模糊的倒影之後!
我猛地看到,鱗片映出的、我的肩膀後麵,不是灌木,不是山石,而是一張臉!
一張巨大的、模糊的、屬於蛇的臉!它正無聲地懸在我身後,一雙毫無感情的、冰冷的豎瞳,通過這枚鱗片,正死死地盯著我!
我全身的血液再次凝固。
那東西……一直跟著我!
它根本就沒放過我!
它不是在我的身後。
它就在這鱗片裏!或者說,它通過這鱗片,在看著我!
外婆給我的,根本不是什麽護身符……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極度的驚恐和蛇毒同時發作,我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冰冷。
無孔不入的冰冷,像是無數細小的冰針,紮進我的骨頭縫裏。
我是在一片徹骨的濕寒中醒來的。天光晦暗,透過濃密樹冠的縫隙,落下零星慘白的光點。人還半陷在腐葉泥沼裏,渾身每一處關節都像是生了鏽,沉重又酸疼。被蛇咬過的地方傳來陣陣悶痛,腫脹發黑,但詭異的是,毒素似乎並未繼續蔓延,一種更陰寒的力量壓製了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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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潮水般湧回,帶著令人窒息的腥臭和嘶鳴。蛇村,村民,村長……弟弟!
我猛地坐起,心髒狂跳,警惕地環顧四周。灌木叢深深,除了風吹過葉片的沙沙聲,並無異狀。沒有蛇群,也沒有那張懸在身後的巨蛇之臉。
是夢?一場極度逼真的噩夢?
不。
我低頭,看見自己滿身幹涸發黑的血汙和泥濘,手臂和小腿上清晰的毒蛇牙印還在隱隱作痛。手邊,那柄舊鐵斧躺在地上,斧刃缺口累累,沾著凝固的、暗紅色的血塊和些許細碎的鱗片。
還有……我顫抖著手,摸向貼身口袋。
那枚幽黑的鱗片還在。
它比之前更冰了,像一塊萬載寒冰,緊貼著我心口的皮膚,那股寒意幾乎要凍僵我的血液。我把它掏出來,天光下,它依舊沉黯,光滑的表麵映出我蒼白失措的臉。我不敢再細看,生怕又從那裏麵瞥見什麽不該看的東西。
外婆的警告……這鱗片……
我把它緊緊攥在手心,刺骨的寒冷讓我稍微清醒。我必須離開這裏。弟弟……不管那是什麽,我必須找到他!
掙紮著爬起來,撿起鐵斧。林間彌漫著濃霧,白茫茫一片,幾步之外就難以視物,一切都變得影影綽綽,寂靜得可怕。那如影隨形的沙沙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被嚴密包裹起來的死寂。
我憑著感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傷口疼痛,體力不支,但那股救回弟弟的執念撐著我。霧越來越濃,方向徹底迷失,我隻能麻木地向前。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的濃霧忽然淡了一些,露出一片不同尋常的空地。
沒有樹,隻有一片黑沉沉的、光滑的巨石,圍成一圈。巨石中央,是一個塌陷的土坑,旁邊散落著一些朽爛的木頭和破碎的瓦罐,像是一個被遺忘已久的古老祭壇,彌漫著一股陳腐和荒敗的氣息。
而最引我注目的,是土坑邊上,半掩在泥土裏的一樣東西。
那是一麵邊緣鏽蝕、鏡麵昏蒙不清的……銅鏡。
我的心猛地一抽。
莫帶鏡!
外婆的第三個禁忌,閃電般劃過我的腦海。這麵突然出現在這詭異之地的銅鏡,讓我從心底感到恐懼。我想轉身離開,離它越遠越好。
可是,就在那昏黃的鏡麵上,我似乎瞥見了一抹熟悉的影子——弟弟?還是……
鬼使神差地,像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我拖著腳步,一步步挪了過去。我蹲下身,手指顫抖著,拂開鏡麵上的泥土。
鏡麵模糊得像一潭死水,隻能勉強照出我一個扭曲的輪廓。然而,當我靠得更近,試圖看清的刹那——
鏡麵突然如水紋般波動起來!
那模糊的影像變了!不再是我,而是……一條巨大無比的巴蛇!它盤踞在無盡的黑暗深處,鱗甲森然,頭頂卻生著一張模糊的人臉,那雙毫無感情的豎瞳,穿透鏡麵,直直地鎖定了我!
是它!鱗片裏那個存在!
與此同時,我攥在左手的那枚鱗片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寒意,凍得我手骨劇痛,幾乎要失去知覺。一股狂暴的、充滿怨毒和貪婪的意念,如同冰錐般狠狠紮進我的腦海!
那不是聲音,卻比任何聲音都清晰:
“殼……給我……”
“你的……熱的……殼……”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我瞬間明白了!這鱗片根本不是護身符!它是標記,是通道,是這鏡中邪物的一部分!它一直借這鱗片感知我,影響我,甚至……覬覦著我!它想要我的身體!它說“殼”!
外婆讓我莫帶鏡,是因為鏡子能照出它的本體!能讓它更容易找到我,或者說,讓“它”與“我”之間的連接變得危險地清晰!
我尖叫一聲,想甩開那鱗片,想砸碎那銅鏡!
但太晚了。
右手中的鐵斧,那柄飲過樹血、劈過蛇群的鐵斧,仿佛被那鱗片的寒氣和鏡中邪物的意誌所激,突然自己震動起來,發出低沉的嗡鳴。斧麵上那些早已幹涸發黑的血跡,此刻竟像是活了過來,如同扭曲的蝌蚪文,發出暗紅色的幽光!
“嗡——!”
鐵斧猛地脫手飛出,並非攻擊,而是沉重地砸落在那麵銅鏡之上!
“哢嚓——!”
鏡麵應聲碎裂成無數片!
但破裂的鏡片中,每一條碎片裏都映出了那條巨巴蛇的豎瞳!成百上千隻冰冷的眼睛,在同一瞬間,齊齊看向我!
“找到了!!!”
那怨毒的意念化為驚天動地的咆哮,在我靈魂深處炸開!
左手心的鱗片瞬間灼熱如燒紅的烙鐵,然後又變得比絕對零度還要寒冷!極冷與極熱交替,一股無法形容的、蠻橫無比的意誌順著我的手臂,瘋狂地衝向我的大腦,想要擠占進來,吞噬掉我的意識!
“不——!!!”
我抱著頭慘嚎起來,感覺自己的魂魄都要被撕成碎片。冰冷的蛇鱗觸感和鏡子的碎片的銳利邊緣,同時切割著我的肉體和精神。兩種截然不同卻同樣恐怖的媒介,在這一刻因我的闖入和觸碰,形成了某種致命的連接,而我,成了它們爭奪的通道和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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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視線開始模糊,身體不受控製地抽搐。在那意識即將徹底湮滅的邊緣,我仿佛又聽到了外婆氣若遊絲的聲音,這一次,卻帶著無盡的悲涼和一絲決絕:
“……囡囡……逆鱗……拔……”
逆鱗?
對!龍有逆鱗,觸之則死!蛇是不是也有?這邪物……這東西……
外婆給我的,難道是……它的逆鱗?!所以它才如此暴怒,如此急切地想要收回,或者說,想要奪取一個能容納它的“殼”?
求生的本能和救弟弟的執念,壓過了被吞噬的恐懼。我在劇烈的掙紮中,右手猛地抓住左手上那枚幾乎要嵌進我肉裏的鱗片——那片冰涼、堅硬、邊緣鋒利的——
用盡我生命最後的全部力氣,狠狠一扯!
“嘶啦——!”
仿佛一塊皮肉被硬生生撕離身體,劇痛讓我眼前一黑,幾乎暈厥。但伴隨著這劇痛,那股瘋狂湧入的、冰冷的異物感驟然中斷、消退!
一聲尖銳到無法形容、充滿了極致痛苦和暴怒的嘶鳴,並非通過耳朵,而是直接在我意識深處爆開,震得我神魂欲裂!
甩脫的鱗片和那些映著蛇瞳的鏡子碎片同時炸開,化作漫天黑綠色的、粘稠的光點,又如同被風吹散的灰燼,簌簌落下,消失在地麵,再無痕跡。
那麵破裂的銅鏡,也瞬間失去了所有詭異的光澤,變成了一堆真正的、毫無生氣的廢銅爛鐵。
周圍濃霧劇烈翻湧,然後快速散去。
林間恢複了寂靜,隻有我粗重如風箱的喘息聲。陽光終於勉強穿透枝葉,落下斑駁的光斑。
我癱倒在冰冷的土地上,左手血肉模糊,渾身脫力,意識像是被抽空了一樣。過了許久,我才艱難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霧散了。
前方不遠處,一棵老樹下,躺著一個人。
是弟弟!
他穿著離家時那身單薄的衣衫,安靜地躺在落葉中,臉色依舊蒼白,但不再是那種死氣的灰白,呼吸微弱卻平穩。他身邊,散落著一些枯死的、僵直的蛇蛻,風一吹,就化為了粉末。
他身上那駭人的蛇軀,消失了。
我連滾帶爬地撲過去,顫抖著伸出手指探他的鼻息。
溫熱的。雖然微弱,卻是活人的氣息。
他似乎在熟睡,眉頭微微蹙著,仿佛隻是做了一場漫長的、並不安寧的夢。
“弟……”我哽咽著,眼淚終於決堤,大滴大滴地落在他冰冷的臉上。
他眼睫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初時有些迷茫空洞,漸漸聚焦,看清是我,嘴巴張了張,發出極輕極沙啞的聲音:
“……姐?……冷……”
我脫下自己破爛的外衣,緊緊裹住他,把他抱在懷裏,用體溫去暖他冰涼的身體。
“沒事了……姐帶你回家……我們回家……”
我攙扶起虛弱的弟弟,撿起那柄已經徹底黯淡無光、仿佛隻是尋常廢鐵的鐵斧,一步一瘸,朝著來時的方向,艱難地走去。
巴山深處,濃霧散盡,陽光艱難地滲透下來,照亮歸路。寂靜的林間,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隻有我手心上那個被逆鱗撕裂的、猙獰的傷口,和弟弟偶爾在夢中無意識的、輕微的顫抖,無聲地證明著那場剛剛過去的、冰冷而詭異的噩夢。
外婆的鱗片,巴山的蛇,鏡中的瞳。
它們真的消失了嗎?
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有些山,不能進。有些話,必須聽。
而有些冰冷的東西,一旦沾上,或許就是一輩子。
本章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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