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吸血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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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村裏孩子接連失蹤,脖頸留下兩個細小血洞。 外婆嚴禁我夜晚出門,說林中有吸血婆婆專吸童子血。 十六歲生日那夜,我偷偷赴約暗戀少年的邀約。 月光下枯手抓住我腳踝,蒼白麵孔從井中升起: “最後一個祭品齊了…” 她尖牙逼近時,我猛地扯下她半邊麵具—— 麵具下竟是失蹤十年、被我親手埋葬的母親容顏。
正文
我至今仍能聞到那個夜晚的氣息——濕潤的泥土、腐爛的落葉,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甜到發膩的腥氣。我們村像被扔在大山皺褶裏的一顆石子,偏僻,閉塞,老人們嘴裏總有無窮無盡的禁忌和傳說,而孩子,是這些傳說裏最鮮嫩的祭品。那幾年,村裏像是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咬住了命脈,接二連三地丟孩子。都是半大的小子姑娘,頭天晚上還好好的,第二天就人間蒸發,隻在炕頭或柴垛邊留下兩個細小的血洞,像毒蛇的吻,又像某種邪惡的標記。恐懼像濕冷的霧,無聲無息地浸透了每一戶的窗紙,滲進每一個父母的夢裏。
於是,天黑之後,再沒有孩子敢在外麵嬉鬧。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母親們把孩子摟得死緊,仿佛一點縫隙都會招來那不祥的東西。關於“吸血婆婆”的傳言,就是在這時達到了頂峰。他們說她在老林深處遊蕩,說她沒有影子,皮膚像揉皺的紙,牙齒尖利如針,專在夜裏出來,吸食童男童女的鮮血來維持她幹癟的生命。
管著我的是我外婆。自打十年前我娘進山采藥一去不回,爹沒多久也積鬱成疾撒手人寰,我就是外婆唯一的命根子。她對我看守得極嚴,尤其是太陽落山後,決不允許我踏出院門半步。每到夜幕降臨,她就會栓上門閂,又在門後頂上那根粗重的棗木棍,然後摟著我,用那種嘶啞的、帶著山風鏽蝕痕跡的聲音反複叮囑:“囡囡,聽話,天黑別出去,林子裏有吸血婆婆,專抓你這麽大的孩子…吸幹了血,就扔在山澗裏…” 她的眼睛在昏黃的油燈下顯得格外大,裏麵盛滿了近乎實質的恐懼。我每每被她說得汗毛倒豎,縮在厚厚的棉被裏,連如廁都不敢起夜。
可十六歲,心裏頭除了恐懼,總會偷偷冒出些別的東西。比如,對村東頭那個會念詩、眼睛亮得像星子的少年的朦朧好感。他叫青禾,和我們這些山裏娃不一樣,他家裏是送他出去讀過幾年書的。他約我,就在我十六歲生日那夜,村口那棵老槐樹下。他說有樣東西要送我。
我的心被這邀約攪得亂了套。一邊是外婆刻入骨髓的警告和那些可怖的傳聞,另一邊是胸腔裏那隻快要撞出來的、撲棱著翅膀的鳥兒。黃昏時,外婆照例早早栓了門,頂了木棍,又額外在門楣上掛了一串她連夜用黑狗血浸過的桃木小劍。她臉上有種不同以往的、極其濃重的不安,反複摸著我的頭發:“囡囡,今晚…今晚無論如何,別出聲,別出去,聽到什麽動靜都別好奇,就當自己睡了,啊?”
我點頭,心卻跳得像擂鼓。
夜一點點深了,窗外連蟲鳴都聽不見,死寂得嚇人。我躺在炕上,睜眼看著糊窗的舊報紙發黴的痕跡,它們像一個個扭曲的鬼影。青禾此刻就在老槐樹下嗎?他會不會等急了?會不會覺得我膽小如鼠?十六歲的麵子,和那一點懵懂的悸動,最終像野草一樣燒光了理智。
我屏住呼吸,聽著外婆屋裏傳來均勻的鼾聲——那聲音似乎有點過於刻意了,但我當時顧不上了。我像個最蹩腳的小偷,赤著腳,一點一點挪開那根棗木棍,撥開門閂,側身擠了出去。
冷風瞬間包裹了我,我打了個寒噤。外麵的夜濃得化不開,月亮被流動的薄雲遮住,隻在間隙裏投下一點慘淡的光。我憑著記憶,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村口跑,腳下的碎石硌得生疼,心跳聲大的仿佛能替我招來所有不幹淨的東西。
就快到了,我已經能看見老槐樹巨大的、張牙舞爪的輪廓了。樹下空無一人。是我來晚了?還是他等不到我,走了?
一陣風猛地刮過,吹得樹葉嘩啦啦亂響,像無數隻手掌在暗處鼓掌。雲層徹底遮沒了月光,四周瞬間沉入墨一樣的黑暗。我心裏猛地一咯噔,那點叛逆和熱血瞬間涼了下去,外婆的話和那些失蹤孩子的臉猛地竄進腦海。恐懼攫住了我,我轉身就想往回跑。
就在此時,一隻幹枯、冰冷、黏膩的手,猝不及防地從我腳旁的陰影裏伸了出來,一把抓住了我的腳踝!那力道大得驚人,像鐵箍,瞬間扼斷了我所有呼救的念頭。
我魂飛魄散地低頭,對上一雙眼睛。那不是人的眼睛,更像是荒山裏腐爛了不知多少年的野獸瞳仁,泛著死寂的、貪婪的綠光。它趴在地上,像一團扭曲的黑影。
“啊——!”尖叫終於衝破了我的喉嚨,短促而尖利。
那東西被我的叫聲刺激了,發出一聲沙啞難聽的嗤笑,猛地一拽!我重重摔倒在地,碎石和枯枝硌得我生疼,被它拖拽著,飛快地滑向旁邊那口早就廢棄不知多少年的枯井!我拚命掙紮,手指在地上亂抓,試圖抓住什麽救命稻草,卻隻撈到幾把冰冷的泥土和斷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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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口黑黢黢的,像一張等待投食的巨口。那井邊異常寒冷,空氣中的甜腥味濃得令人作嘔。抓住我腳踝的東西停了下來,然後,一個身影緩緩地、緩緩地從那井口裏升了起來。
月光恰在此時掙脫了雲層,慘白地照在那張臉上。那根本不能稱之為臉。像是一張被水泡過又晾幹、反複多次的皮,灰敗,腫脹,布滿深深的褶皺,沒有一絲活氣。嘴唇是烏紫色的,嘴角咧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露出裏麵尖利、閃著寒光的牙齒。
它發出滿足的、像是歎息又像是呻吟的聲音,那聲音刮擦著我的耳膜:“最後一個……祭品齊了……”
是吸血婆婆!
她俯下身,那股甜腥腐敗的氣息撲麵而來,幾乎將我熏暈。我能清晰地看到她尖牙上細微的、令人作嘔的紋路。她灰白色的長發垂落,掃過我的臉頰,冰冷而粘膩。絕望像冰水一樣澆滅了我最後一絲力氣。我要死了。就像那些失蹤的孩子一樣,被吸幹鮮血,扔進這口枯井裏爛掉。
外婆……青禾……我對不起你們……
她的尖牙觸到了我脖頸的皮膚,刺痛感傳來。
就在那生死一瞬,不知道從哪裏生出一股巨大的力氣和勇氣,或許是極度恐懼下的瘋狂反撲。我猛地抬起劇烈顫抖的手,不是因為思考,純粹是垂死生物本能地胡亂抓撓——我碰到了她臉上那冰冷滑膩的皮膚,不,那不是皮膚,像是一層薄薄的麵具邊緣!我指甲用力摳了進去,用盡生平所有的力氣,狠狠地向下一扯!
“嘶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像是撕開一層浸透油的厚紙又像是撕裂濕皮革的聲音響起。
她發出一聲尖銳得不似人聲的痛嚎,猛地向後仰去。
月光毫無遮擋地照在那張被我撕扯掉半邊遮掩的臉上。
時間在那一刻凝固了。
所有聲音都消失了。風停了,蟲蟄伏了,連我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停了。世界縮成眼前這一小塊慘白的光,光裏是那半張臉。
那半張臉……扭曲,蒼白,因為某種非人的痛苦或是別的什麽而微微抽搐著,嘴唇的一邊還殘留著那可怖的烏紫色和尖牙的輪廓。
可是……那眉眼……那鼻梁的弧度……那下頜的線條……
即便隔了十年光陰,即便被某種非人的氣息所侵蝕扭曲,我也絕不會認錯。
那是我夜夜在夢裏見到的容顏。
那是我爹臨終前還念念不忘的名字。
那是我外婆十年間哭瞎了眼睛、散盡了家財請人遍尋群山也要找回來的至親。
那是我……十年前,穿著最體麵的衣服,由外婆抱著,全村人看著,親手放入薄棺、埋入後山黃土之下的……
娘。
我的喉嚨裏發出“咯咯”的怪響,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扼住,氣流艱難地擠過聲帶,卻拚湊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淚水不是因為悲傷,而是源於極致的震驚和崩潰,瞬間模糊了視線,又因為不敢眨眼而拚命噙住,使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水光中瘋狂扭曲晃動。
那隻緊緊抓著我的、屬於“吸血婆婆”的枯手,像是被烙鐵燙到一般,猛地鬆開了。
她剩下的那隻完好的、同樣非人的眼睛裏,那抹貪婪嗜血的綠光急速褪去,像是潮水退露出的荒蕪沙灘,先是閃過極致的驚惶,然後是足以將一切淹沒的、深不見底的痛苦,最後凝固成一種死寂的、比黑夜更絕望的茫然。
她看著我,透過那層水光,我也看著她。
空氣裏那甜膩的腥氣似乎都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陳舊的、來自記憶深處的、黃土之下的冰冷氣息。
十年。
整整十年。
我親手燒的紙錢,我在墳前磕的頭,外婆哭斷肝腸的日夜,爹至死未能合上的眼……所有關於“死亡”和“失去”的認知,在這一刻被粗暴地撕得粉碎,露出底下血淋淋的、荒謬到令人瘋狂的真實。
我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那幾個字重逾千斤,卡在喉嚨裏,碾碎了我的呼吸和心跳。
“……娘?”
聲音嘶啞、破碎,微弱的像一聲嗚咽,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了這死寂的夜。
她猛地一顫,那半張屬於“母親”的臉龐劇烈地抽搐起來,剩下的那隻眼睛裏,洶湧的淚水瞬間決堤,衝垮了那死寂的茫然,留下赤裸裸的、無法承受的劇痛。她像是被這個稱呼燙傷了靈魂,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介於哀嚎與呻吟之間的嘶鳴,猛地向後縮去,用那枯瘦的手徒勞地想要遮擋住那暴露出來的半張臉。
“不……不……別看……”她的聲音變了調,混雜著那種非人的沙啞和一種……一種我記憶中早已模糊的、屬於母親的溫柔腔調,此刻卻充滿了無盡的恐懼和羞愧,“囡囡……我的囡囡……走……快走啊!”
她一邊語無倫次地低吼著,一邊慌亂地向後挪動,想要重新逃回那口深不見底的枯井,逃回那無盡的黑暗裏去。
可我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撲了上去,不顧一切地抓住她那隻想要遮掩的、冰冷枯槁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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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我終於哭喊了出來,積蓄的所有恐懼、震驚、混亂和一種尖銳的痛苦在這一刻爆發,“你沒死?!你一直在這裏?!那些孩子……那些孩子是不是你?!你說話啊!娘——!”
我的手指觸碰到她的手腕,那皮膚冰冷得沒有一絲活氣,卻又異常堅韌,下麵似乎湧動著一種陌生的、令人心悸的力量。她在我手下劇烈地顫抖著,像一片秋風裏最後掛在枝頭的枯葉。
她不再試圖掙脫,也不再看向我,隻是深深地低下頭,灰白散亂的頭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她大部分臉龐,隻有壓抑的、破碎的嗚咽從發絲間漏出來,混合著絕望的重複:“對不起……對不起……囡囡……我的孩子……對不起……”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隱約的火把光亮和人聲,還有外婆嘶啞焦急到變調的呼喚聲,正由遠及近地傳來:“囡囡——!你在哪——!囡囡——!”
她猛地抬起頭,完好的那隻眼睛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裏麵瞬間塞滿了更加濃烈的驚懼,仿佛那些火把光是能將她徹底焚毀的烈焰。
“走……必須走……”她猛地抽回手,力量大得我根本無法抗衡。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複雜到我無法解讀,有劇痛,有不舍,有哀求,還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
然後她猛地轉身,像一道沒有重量的幽靈,倏地一下滑入了那口深不見底的枯井,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她從未出現過。
隻留下我獨自癱坐在井邊,脖子上還殘留著被尖牙刺破的細微痛感和冰冷的觸感,手裏緊緊攥著那半張撕扯下來的、非人的、冰冷柔韌如同浸油皮革的“麵具”。
遠處,外婆和村民們的火把越來越近,呼喊聲越來越清晰。
而我,望著那口吞噬了一切真相的黑暗井口,渾身冰冷,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世界,在我十六歲生日這夜,徹底崩塌成了我無法理解的恐怖模樣。
本章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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