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畫皮地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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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我原以為那不過是個尋常的黃昏,直到我在老宅牆縫裏發現了一張會呼吸的人皮。這位自稱“地仙”的存在許諾能實現我任何願望,隻需以血養之。為治愈母親的絕症,我踏上了這條不歸路。然而每實現一個願望,地仙便從我身上取走一樣東西——先是味覺,繼而是記憶,最後是至親之人的性命。當真相逐漸揭開,我才明白這地仙實是被百年前先祖背叛的守墓人,借我血脈完成複仇。為終結這場詛咒,我必須深入南山古墓,麵對比死亡更可怕的真相......
正文
黃昏的光線像融化的金子,從老屋的西窗流進來,把滿屋的塵埃都攪成了翻滾的金粉。我這輩子從沒見過那樣亮的夕陽,亮得簡直不像結束,而像某種開始。就是在那樣的光裏,我看見了太爺爺藏在牆磚後頭的鐵盒子。
盒子上掛的鎖早就鏽成了泥,一碰就碎。裏麵沒金銀,隻有一本蟲蛀得厲害的賬本,一綹用紅繩纏著的幹枯頭發,還有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鞣製得極薄的皮子。
我把它展開在膝上。
它比最好的羊羔紙還軟,透著一種古怪的溫潤,不像死物。對著光看,能瞧見極淡極淡的、人體般的紋理。上麵一個字也沒有。我正納悶太爺爺藏這玩意兒做什麽,指尖忽然無意識地擦過下午被柴刀劃出的那道小口子。
一滴血珠滲出來,恰好滴落在皮子上。
血沒暈開,也沒凝固。它像被渴極了的沙地一樣,眨眼就吸了進去,沒留下半點痕跡。
我驚得差點把皮子扔出去。
更驚悚的在後頭。那皮子竟在我手裏微微拱動了一下,像冬日裏曬足了太陽的貓伸了個懶腰。緊接著,一個聲音,又幹又澀,像是從極深的地底擠出來的,不是響在屋裏,是直接響在我腦袋裏:
“血食……謝了。困了一甲子,可算見著點兒腥氣。”
我手一抖,那皮子飄落在地。它非但沒癱軟下去,反而借著窗外所剩無幾的金色夕陽,一點點地、詭異地立了起來,邊緣微微卷曲,像是個人披著件看不見的鬥篷,正麵對麵地看著我。
“莫怕,”那聲音又響起來,帶上了點兒懶洋洋的戲謔,“小子,你家大人沒跟你說過俺?”
我喉嚨發緊,後背冷汗涔涔,盯著那立著的皮子,一個字也吐不出。
“瞧這慫樣,準是沒說過。”皮子輕飄飄地抖了一下,“俺是你家供的地仙。叫俺‘皮爺’就成。”
地仙?皮爺?我腦子裏亂成一團麻。祖母好像提過幾句,說老家早年好像請過什麽保家仙,但那是極久遠的事了,早就沒人再信再提。
“你……你是什麽東西?”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顫。
“說了,地仙。”那皮子往前“走”了一步,其實是底部稍稍一蹭,挪了點兒距離。“專管了願、平事。看你這窮酸破落戶的樣兒,準有求著皮爺的地方。咋樣?談筆買賣?”
荒謬感和恐懼感同時攫住了我。但一種被貧窮和絕望逼到角落裏的瘋狂,讓我脫口而出:“……什麽買賣?”
“簡單。你有啥想辦辦不到、求求不來的事兒,跟皮爺說。皮爺給你辦了。你呢,隔三差五,給皮爺喂點血食就成。童男血,最是滋補。”
那時,我正被母親的病壓得喘不過氣。縣醫院、市醫院都跑遍了,錢像扔進無底洞,卻隻換來一張更比一張讓人冰涼的診斷書。山窮水盡,說的就是我。眼前這邪祟到極點的東西,竟讓我在無邊的黑暗裏看到了一線微光,哪怕那光是綠的、是來自幽冥的。
“你……真能治病?癌症晚期也能治?”
皮子發出一陣極輕微的、像是摩擦皮革的嗤笑聲:“閻王要人三更死,皮爺能留他到五更。區區贅疣之疾,算個屁。”
夕陽最後一點餘暉徹底沉下山脊。屋裏暗了下來,那皮子失去了金光映照,顯得更加灰暗模糊,隻有它立著的輪廓,在昏暗中顯得格外刺眼。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指,上麵那道小口子還沒完全凝結。
“……怎麽喂?”
“按上來就成。”
冰涼的、帶著細微紋理的觸感貼上我的指尖。一種輕微的吸吮感傳來,不是很痛,反倒有種異樣的麻。我看見皮子上那點黯淡的濕痕在慢慢擴大。幾秒後,它“飽”了似的,向後一飄,落回盒子裏,疊得整整齊齊。
“頭回見麵,討個彩頭。明晚子時,備三滴血。俺先去看看你娘的病。”
聲音消失了。無論我怎麽試探,那皮子再無動靜,變回了一張普通的、陳舊的人皮。
那一夜我睜眼到天亮。
第二天,我抱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僥幸,去了醫院。母親的氣色竟然真的好了不少,久違地喝了小半碗米粥,還跟我說夜裏做了個怪夢,夢見一個看不清臉的黑衣人用手在她肚子上按了一會兒,暖烘烘的。
我站在病床前,如遭雷擊,渾身冰冷又滾燙。
子時,我咬著牙,用針紮破中指,將三滴血抹在那皮子上。它再次“活”了過來,發出滿足的輕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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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後兒再來。俺得細水長流地治。”
母親的病真的以驚人的速度好轉。複查時,醫生連呼奇跡,說腫瘤顯著縮小。狂喜淹沒了我,那點對邪異的恐懼被拋到了九霄雲外。我按時獻血,從三滴到五滴,再到一小酒盅。皮爺的要求也逐漸變多,除了血,有時要我去城南摘最新鮮的柳葉,有時要我去挖特定地點的陰土灑在它上麵。
直到一個月後的滿夜。
它吸完一小盅血後,並未如往常般沉寂,而是悠悠地飄起,懸在我麵前。
“小子,你娘的病根快除盡了。但這最後一味‘藥’,得用你身上一點東西來換。”
“什麽東西?”我心頭一緊。
“不多。你的味覺。”
我愣住了:“味覺?”
“咋?不情願?想想你娘躺床上等死的樣子。”它的聲音帶著蠱惑的冷意,“一點滋味嚐不出,換一條命,不值當?”
我沉默了。最終,重重地點了下頭。
皮子猛地貼上了我的臉,冰涼滑膩,像溺死者的吻。我無法呼吸,隻覺得某種東西從舌根深處被硬生生抽走。幾秒後,它脫落下來。
從那一刻起,我吃任何東西都如同嚼蠟。但看著母親一天天紅潤起來,我覺得這代價,值。
母親出院那天,我買了肉打了酒,想慶祝一番。吃飯時,母親嚼著肉,卻微微蹙了下眉:“兒啊,這肉味道咋有點怪?”
我心裏咯噔一下,強笑道:“沒啊,挺好的。”
她沒再說什麽,但那點疑慮像根刺紮進我心裏。夜裏,皮爺的聲音主動響起,帶著一絲饜足:“買賣公道。下一個心願是啥?”
我沒了味覺,但生活還得繼續。我想起欠下的巨額債務,債主們已經開始上門惡語相向。我躊躇著,對皮子說:“……想要點錢,把債還了。”
“簡單。”皮爺答應得極爽快,“老規矩,拿你身上點小玩意兒換。”
“這次要什麽?”
“ seep 。你的 seep 。”
它要走了我安穩睡眠的能力。從此我再無法自然入睡,每夜都在半夢半醒的驚悸中煎熬,即便偶爾睡著,也是噩夢纏身,醒來比睡去更累。但第二天,我果然在門口撿到一個破布包,裏麵是足夠還債的銀元,還有些富餘。
我還了債,鬆了口氣,但內心的不安卻與日俱增。這地仙太過邪門,索取的都是些看不見摸不著、卻實實在在啃噬人的東西。
我開始害怕,想終止這交易。我試著連續三天沒去獻血。
第四天,母親突然舊疾複發,咳血不止,臥床不起。皮爺的聲音在我耳邊陰冷地響起:“買賣就是買賣。斷了供奉,可就怪不得俺撒手不管了。”
我連滾爬爬地衝進老屋,割破手腕,將血大量地抹在皮子上。它貪婪地吸吮著,母親那邊的症狀隨之減輕。
我被徹底套牢了。它用母親的健康拉住了我。
不久,村裏首富張老爺家的獨子暴病身亡。張老爺懸賞百塊大洋求高人尋因。我鬼迷心竅,對皮爺許願,想得那筆大洋,蓋間新房。
皮爺沉默了片刻,說:“這事損陰德。代價你未必受得住。”
我被大洋蒙了眼,咬牙道:“什麽代價都行!”
“這回,不要你的東西。”皮爺的聲音嘶嘶作響,帶著一種毒蛇般的寒意,“要你至親之人的三年陽壽。”
我如墜冰窟,連連搖頭:“不行!絕對不行!”
“那就讓你娘繼續病著吧。”它冷笑著,不再言語。
掙紮了三天,看著家徒四壁和母親虛弱的模樣,我痛苦的閉上了眼。“……依你。”
張老爺的兒子果然在三日後下葬時,墳頭莫名其妙塌了一塊,露出棺材一角,這事便被傳為奇談,不了了之。而我久病初愈的舅舅,身體一向硬朗,卻在三日後上山砍柴時,失足跌下山溝,沒了。張家的大洋送到了我手上,沉甸甸的,燙得我恨不得扔出去。
我抱著那堆錢,哭了一整夜。
新房蓋起來了,母親卻終日鬱鬱寡歡,為舅舅的死傷心不已。她常念叨:“你舅舅身體那麽好,咋就能跌下去呢……”
我不敢看她悲傷的眼睛。
我以為代價已經付清。直到那個雨夜,皮爺再次開口,它的聲音變得愈發清晰,幾乎像個真實存在的人在我耳邊低語:
“小子,皮爺待你如何?”
我瑟瑟發抖,不敢回答。
“幫你救母,替你還債,助你起屋。恩情大過天呐。”它慢條斯理地說,“如今,皮爺要你幫最後一個忙。成了,俺就去找別家,再也不來纏你。”
“什麽忙?”我聲音幹澀。
“帶俺去南山坳子。把你太爺爺從俺這兒偷走的東西,——還回來。”
南山坳子是村裏的禁地,老人說那兒古墓多,邪性。我太爺爺曾是那兒有名的看墳人。我問他拿了你什麽?
皮爺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厲怨毒,那薄薄的人皮在桌上劇烈抖動:“他拿了俺的命!拿了俺的皮!拿了俺的輪回!俺困在這張皮子裏六十年了!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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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它充滿恨意的咆哮中,一段被家族刻意遺忘的秘辛,終於撕裂時光,血淋淋地攤在我麵前。
原來,這“皮爺”根本不是什麽地仙。他姓吳,曾是清末替我太爺爺家看守祖墳的守墓人,身懷些異術。太爺爺年輕時窮困潦倒,得知古墓有寶,便慫恿吳守墓人一同盜掘自家祖墳。事成之後,太爺爺卻趁其不備,用秘法活剝了守墓人的皮,將他生生困死在墓穴裏,又以邪術將他的魂魄禁錮在這張人皮中,偽造成“地仙”,實則想世世代代奴役他,保佑自家富貴。那賬本記錄的,就是當年盜墓銷贓的明細。那綹頭發,是吳守墓人的頭發,用於施咒。
吳守墓人怨氣衝天,誓言複仇。他假意順從,暗中積蓄力量,等待時機。直到我這代,家族運勢衰敗,血脈稀薄,他才終於能借我的血和願望,一步步恢複力量,並向我——仇人的後代——索取巨額利息。
他從未想過治好我母親,隻是用邪術透支她的生命,造成痊愈假象。他索要我的味覺、睡眠,乃至舅舅的陽壽,都是為了加劇我的痛苦,並補充他自己。如今,他隻差最後一步:回到古墓,在那極陰之地,用我這條仇家血脈的命,完成最後的血祭,才能真正解脫,甚至……重生。
“現在,知道了?”皮爺,不,吳守墓人的聲音冷得像冰,“帶你娘走?俺立刻就能讓她魂飛魄散。不去?俺讓你親眼看著所有跟你沾親帶故的,一個個不得好死。你沒得選。”
我癱坐在地上,萬念俱灰。原來所有的希望,從一開始就是精心設計的絕望。
第二天,我告訴母親要出趟遠門做生意。她替我整理行裝,一遍遍囑咐我注意安全。我看著她依稀恢複些光彩的臉,心如刀割。
最終,我揣著那張人皮,一步步走向了南山坳子。
山坳裏陰風陣陣,荒草沒膝。按照皮爺的指示,我找到一處被亂石半封的墓穴入口。裏麵黑黝黝的,散發著泥土和腐朽的氣息。
“進來。”他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
我鑽了進去。墓室不大,中間一副腐朽的棺木早已散架。四周壁畫斑駁,刻著些猙獰的神怪圖案。
“把皮子,鋪在棺材板上。把你的血,從頭到尾抹一遍。”他命令道,聲音開始扭曲,變得急切而狂躁。
我照做了。當我的血浸透整張人皮時,它猛地發出幽綠的光芒,漂浮起來,像充氣般迅速膨脹,逐漸顯現出一個模糊扭曲的人形輪廓。
陰風在墓穴裏呼嘯盤旋,吹得我睜不開眼。牆壁上的壁畫仿佛活了過來,那些神怪的眼睛都在閃爍著紅光。
“哈哈哈哈!六十年了!六十年了!”那綠色的人形發出瘋狂的大笑,聲音充滿了整個墓穴,“俺終於……”
就在他最誌得意滿、力量洶湧澎湃的瞬間,我猛地從背後抽出藏著的柴刀——那把我曾用它劃破第一滴血引出這魔物的柴刀,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砍向棺材板上那發光的人形!
“啊——!”
一聲非人的、淒厲到極點的慘叫爆發出來。綠光劇烈閃爍,那人形扭曲翻滾。
“狗雜種!你敢騙俺?!”他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痛苦和暴怒。
“你沒騙我嗎?”我嘶吼著,又是一刀砍下去,“從第一滴血開始,你就在騙!這世上,早沒什麽地仙,隻有你個死不瞑目的惡鬼!我拉你一起下地獄!”
我根本不是什麽都沒準備而來。舅舅的死徹底驚醒了我。我偷偷去找過鄰村一個快瞎了眼的老端公,磕頭磕得額頭出血,求來了一句咒和一線生機:在他力量最盛、心神最放鬆的轉化刹那,用至親之血喂過的凶器,攻擊其本體,或能同歸於盡。
劇烈的能量在墓穴中爆炸開來。我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仿佛靈魂都被扯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一片冰冷中醒來。
墓穴裏一片死寂。綠光消失了,那膨脹的人形也消失了。隻有那張人皮,靜靜地躺在棺材板上,中間被柴刀砍破了兩道大口子,邊緣焦黑卷曲,再無半點靈異。
它徹底變成了死物。
我掙紮著爬起來,渾身劇痛,感覺身體裏空了一大塊,像是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永遠失去了。
我踉蹌著爬出古墓,外麵天剛蒙蒙亮。回到村裏,母親正在門口焦急地張望,看我狼狽不堪的樣子,嚇壞了。
“兒啊,你這是咋了?昨晚我做噩夢,夢見你渾身是血……”她哭著說。
我抱住母親,放聲大哭。哭夠了,才發現,母親做的飯,竟然重新有了味道——雖然隻是寡淡的鹹味。夜裏,我竟然也能勉強睡著一兩個時辰了。
吳守墓人魂飛魄散,他施加的所有邪術,都開始消散了。
母親的“病”再次緩緩加重,但不再是那種詭異的透支,而是符合自然規律的衰敗。我用剩下的錢,悉心照料她,陪她走完了最後一年平靜的時光。
老屋徹底空了。我離開了山村,再也沒回去過。
那個鐵盒子,連同那張徹底殘破的人皮、賬本和頭發,被我埋在了南山坳子外圍的一棵老槐樹下。
我沒再見過什麽邪祟,但也永遠地失去了一些東西。味覺隻回來三成,睡眠總是很淺,而且每年到太爺爺忌日那天,我總會莫名發一場高燒,夢裏總有一張破碎的人皮,在黑暗中對著我嘶嘶地說著什麽。
我不知道這詛咒是否真的徹底終結,或者,它隻是換了一種更隱秘的方式,依舊纏繞在我的血脈裏,等待下一個黃昏。
就像那個金子般的黃昏,它看起來像開始,實則是一切扭曲的開端。
有些東西,一旦用血喚醒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本章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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