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野狐畫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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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明朝萬曆年間,落魄書生周文軒寄居山間古寺苦讀。一夜,他救下一位自稱被仇家追殺的美豔女子柳依依,兩人漸生情愫。然而周文軒不知,這女子實為修行千年的野狐精所化,專取書生心肝以增道行。當地道觀清虛道長屢次警告,周文軒卻深陷情網不能自拔。當真相大白,野狐精現出原形,一場人妖殊途的生死較量在雷雨之夜展開。這個故事不僅講述了一段離奇的人妖戀,更暗喻人心易被表象所惑,真相往往隱藏在精心繪製的“畫皮”之下。
正文
我永遠記得那個悶熱的夏夜,蚊蟲如霧般纏繞著油燈飛舞,而我則在破舊的古寺廂房裏,對著四書五經苦思冥想。萬曆二十八年的鄉試迫在眉睫,我已連續三年落第,若此次再敗,恐怕連最後一點盤纏都要耗盡,不得不返回家鄉麵對族人的恥笑。
這座名為“慈雲”的古寺坐落在城外十裏處的半山腰,香火稀落,僧侶寥寥,正是避世苦讀的好去處。我向主持慧明法師許諾,白日幫他抄寫經卷,晚間便可借宿西廂房讀書。寺院年久失修,牆壁斑駁,每當山風呼嘯,便有塵土從梁上簌簌落下。但那夜,我聽到的不是尋常的風聲或鼠竄聲,而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輕弱卻堅定,像是有人用盡最後力氣在求救。
我提起油燈,小心翼翼拉開門閂。門外雷光一閃,刹那間照亮了一個倚在門框上的身影——一位渾身濕透的年輕女子,麵容蒼白如紙,眼神裏滿是驚恐與哀求。
“公子救命……”她聲音微弱,隨即軟倒在地。
我一時手足無措。深山古寺,深夜女子,這情形任誰都會心生疑慮。但看她衣衫被荊棘劃破多處,手腕上有明顯的淤青,我終究不忍見死不救。我將她扶進屋內,給她倒了碗熱水,又找出我唯一一件稍厚的袍子為她披上。
她自稱柳依依,原是鄰縣縣令之女,因父親得罪朝中權貴,全家遭滅門之禍,她僥幸逃脫,卻被仇家一路追殺至此。說到傷心處,她淚如雨下,那淒楚模樣令我這般鐵石心腸的書生也不禁動容。
“姑娘暫且在此安身,明日我再與慧明法師商議,為你尋個穩妥去處。”我安慰道。
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腕:“不可!追殺我的人勢力龐大,寺中人多口雜,若走漏風聲……”
我思忖片刻,隻好答應讓她暫住我房,我去隔壁雜物間將就。她感激不盡,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遞給我:“此乃家傳之物,望公子收下,聊表謝意。”
我推辭不過,隻得收下。那玉佩觸手溫潤,上麵雕刻著奇異的狐形圖案,在油燈下泛著淡淡的青光。
翌日清晨,我向慧明法師編造說表妹家中變故,前來投靠。老和尚目光如炬,盯著我看了半晌,才緩緩道:“周施主,老衲觀你印堂發暗,近日恐有災厄。佛門清淨地,莫要讓外物擾了心神。”
我心中不悅,認為他是對柳依依有所偏見,便敷衍幾句告退。回到房中,柳依依已梳洗整齊,在窗前靜靜坐著。晨光透過破窗灑在她臉上,我這才看清她的容貌——眉如遠山,目似秋水,實乃我生平未見之美貌。
自此,柳依依便在寺中住下。我白日抄經讀書,她則幫我整理文稿,洗衣做飯。她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常能在我讀書困頓時點撥一二,令我茅塞頓開。漸漸地,我發現自己期盼的不再是功名利祿,而是每日回到房中見到她的那一刻。
然而怪事也開始接連發生。先是寺中的狗見到她便狂吠不止,遠遠躲開;接著是我夜夜噩夢,夢見一隻白狐蹲在我胸口,壓得我喘不過氣;最奇怪的是,自從柳依依來後,我原本虛弱的身體竟日漸強壯,麵色紅潤,精力充沛,仿佛年輕了十歲。
一月後的黃昏,我在下山采購途中遇一道人。那道人青袍鬥笠,手持拂塵,見我迎麵走來,突然攔住去路。
“公子請留步,你身上妖氣衝天,恐被妖物所纏。”道人神色嚴峻。
我心中一驚,隨即想到柳依依,不禁怒道:“道長何出此言?”
“你印堂隱有黑線,雙目泛赤,此乃精氣被吸之兆。若老道所料不差,公子近日定有奇遇,遇一美貌女子,且自那以後,雖表麵精力旺盛,實則夜間多夢,肩背沉重,對嗎?”
我聞言駭然,這道人所說竟分毫不差。但想到柳依依的溫柔體貼,我立刻壓下疑慮,冷聲道:“道長多慮了,在下好得很。”說罷拂袖而去。
回到寺中,我將此事告知柳依依。她先是一怔,隨即淚眼婆娑:“都怪我連累了公子,明日我便離開,免得汙了公子清譽。”
我見她如此,心中愧疚不已,連忙安慰:“江湖術士之言,豈可輕信?我絕無懷疑姑娘之意。”
她破涕為笑,從袖中取出一香囊:“這是我家傳的護身符,公子帶在身上,可保平安。”
那香囊散發著奇異的香氣,令我心神蕩漾。當晚,我第一次留她在房中過夜。月色如水,她褪去衣衫的刹那,我似乎看到她背上有一道若隱若現的金色紋路,狀如狐尾,但意亂情迷之下,我並未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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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再去城中購紙,又遇那青袍道人。這次他不由分說,將一道黃符塞入我手中:“公子已被妖狐所惑,性命危在旦夕。今夜子時,你將此符貼於門後,真假立判。”
我本想拒絕,但道人目光如電,仿佛能洞穿我心:“若老道有半句虛言,甘受天譴。若那女子真是凡人,此符對她無害;若她是妖物,必現原形。公子三思。”
回山的路上,我心神不寧。柳依依的一顰一笑與道人的嚴肅警告在腦中交戰。行至半路,天空忽然烏雲密布,雷聲隆隆,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我加快腳步,卻在山腰拐彎處,隱約看見前方樹林中有一白色身影閃過。好奇心驅使下,我悄悄跟上,躲在一棵大樹後窺視。
眼前的景象令我毛骨悚然——柳依依正站在林間空地上,但她的樣子與我平日所見大不相同。她麵如寒霜,雙目赤紅,手中拿著一支毛筆,正對著一張鋪在石頭上的完整人皮描畫。更可怕的是,她身邊躺著一名樵夫,麵色慘白,胸口有一道駭人的傷口,似是心髒已被掏空。
“再取七顆人心,我便能功德圓滿,褪盡妖氣,真正化為人形。”柳依依喃喃自語,聲音尖利刺耳,完全不是我熟悉的溫柔嗓音。
我嚇得魂飛魄散,不慎踩斷一根枯枝。柳依依猛然轉頭,目光直射我藏身之處。
“誰在那裏?”她厲聲喝道。
我轉身狂奔,不顧一切地向山下道觀跑去。雷聲大作,暴雨傾盆而下,山路瞬間泥濘不堪。我跌跌撞撞,幾次摔倒,又掙紮爬起。背後傳來柳依依的呼喚聲,開始時還是我熟悉的溫柔語調,漸漸變成了淒厲的尖嘯。
終於,我看到了道觀的燈光,用盡最後力氣撲到門前,拚命敲打。門開了,青袍道人站在門口,似乎早已料到我的到來。
“她、她是狐妖!”我癱倒在地,語無倫次。
清虛道長扶我進屋,給我服下一粒定神丹:“公子終於明白了。那妖狐已修行九百年,專取書生心肝以增道行。她每取一心,便需重新繪製人皮,以掩蓋妖氣。”
“她、她為何不直接殺我?”我顫抖著問。
道長歎息:“狐妖取心,需待月圓之夜,且受害者必須心甘情願獻出精氣。這些時日,她不斷以妖術魅惑你,便是為今夜月圓做準備。”
我想起懷中道人給的黃符,急忙取出。道長點頭:“此符可暫保平安,但妖狐道行高深,恐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道觀外很快傳來柳依依的聲音:“周公子,我知道你在裏麵。那道人是騙你的,他隻是嫉妒我們真情相待。你出來,我解釋給你聽。”
她的聲音又恢複了往日的溫柔,我心中一陣動搖,幾乎想要相信她。道長按住我的肩膀,低聲道:“妖狐最善迷惑人心,公子切莫上當。”
突然,道觀四周狂風大作,門窗劇烈震動。道長麵色一變:“她要以強攻了!”隨即取來桃木劍和黃符,在門窗上貼符念咒。
一道白影衝破窗戶,柳依依懸浮在半空,麵目猙獰,十指長出利爪,身後隱約可見三條狐尾擺動。
“牛鼻子老道,休要多管閑事!”她尖嘯著撲來。
道長揮劍迎戰,兩人在雷光閃電中激戰。我躲在一旁,目睹這超乎想象的場景,心中既恐懼又悲痛——那個與我朝夕相處的溫柔女子,竟是如此妖物。
激戰正酣,柳依依突然轉向我,眼神恢複清明,哀聲道:“文軒,我確實騙了你,但我對你的情意是真的。隻要你願意跟我走,我立即放棄修行,與你白頭偕老。”
我怔住了,在她眼中看到了真誠的淚水。這一刻,我意識到自己對她仍有情意,不論她是人是妖。
“不要信她!”道長大喝,“妖狐最擅謊言!”
就在我猶豫的刹那,柳依依突然慘叫一聲,道長的桃木劍已刺入她的後背。她跌落在地,身上冒起青煙,人皮開始脫落,露出部分白色的狐毛。
“為、為什麽不信我……”她望著我,眼神充滿絕望,隨後化作一道白光衝破屋頂,消失在夜空中。
道長欲追,我攔住他:“讓她走吧。”
道長搖頭歎息:“公子心善,但妖狐不死,必會再害他人。”
我沉默不語,心中五味雜陳。次日,我協助道長安葬了那名遇害的樵夫,然後收拾行裝,準備離開這是非之地。臨行前,我在房中發現了柳依依留下的香囊和一張字條,上麵隻有八個字:情真一日,勝修千年。
我不知道該相信什麽,是道長的斬妖除魔,還是柳依依最後的眼淚。也許世間真假,本就難分難解。我最終沒有參加那年的鄉試,而是遊曆四方,將這段經曆記錄下來。每每夜深人靜,我仍會想起那個雷雨之夜,想起柳依依最後的目光。或許有些真相,注定要隱藏在精心繪製的畫皮之下,供後人揣測、歎息。
我帶著滿腹疑雲和那道長告別,獨自踏上歸途。山道上的泥濘尚未幹透,空氣中還殘留著雨水的濕潤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我的腳步沉重,每走一步,柳依依最後那絕望的眼神就在我腦海中重現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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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為什麽不信我……”
這句話如魔咒般縈繞在我心頭。我反複問自己:若她真是十惡不赦的妖物,為何在最後關頭不取我性命?那香囊中的紙條又作何解釋?
回到慈雲寺,慧明法師見我獨歸,隻是雙手合十,長歎一聲:“緣起緣滅,皆是定數。周施主能保全性命,已是大幸。”
我無心讀書,也無顏再寄居寺中。收拾行囊時,手指觸到柳依依贈我的玉佩,那狐形圖案在日光下竟顯得有些哀戚。我本該將它丟棄,卻鬼使神差地收入懷中。
離寺那日,我決定不回鄉應試,而是向南遊曆。表麵上說是散心,實則內心有個聲音在驅使我去尋找答案——關於柳依依,關於真相。
這一走便是三年。我遍訪名山大川,也曾在茶館酒肆聽聞各種狐妖傳說。有人說狐妖最擅偽裝情感,有人說它們亦有善惡之分。在江南一座小城,我偶遇一位白發老翁,他自稱年輕時也曾與一狐女相戀。
“小夥子,人與妖的區別,不在出身,而在本心。”老翁抿了一口茶,目光悠遠,“我那狐妻為救我性命,自損百年道行,最終化作原形,回歸山林。我尋她三十年,終不可得。”
這番話在我心中掀起波瀾。我開始懷疑清虛道長所說是否全然正確,開始重新思考那夜的每一個細節。
萬曆三十一年春,我遊曆至雲南一帶。在一處偏僻山村,聽聞當地近日有怪事發生:數名惡霸接連暴斃,死狀詭異,皆是被掏心而亡。村民私下傳言,是一白衣仙女為民除害。
我心中一動,隱約覺得此事與柳依依有關。循著線索,我找到那些惡霸的葬身之處——一片幽深竹林。夜幕降臨,我潛伏其中,等待所謂的“白衣仙女”。
月上中天時,一道白影飄然而至。雖然她蒙著麵紗,但我一眼就認出那身形正是柳依依。她在一座新墳前駐足,喃喃自語:“第九十九顆惡人之心…還差最後一顆,我便可徹底淨化妖氣,重修人道。”
我屏住呼吸,看著她取出一支毛筆,對月描繪著什麽。這一次,她沒有使用人皮,而是在空中虛畫,金光閃爍處,一道符咒漸漸成形。
“出來吧,周公子。”她突然轉向我藏身的方向,“三年不見,你還是這般喜歡偷看。”
我尷尬地走出竹林,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摘下麵紗,容顏依舊,隻是眉宇間多了幾分滄桑:“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那夜在道觀,我確實想取你性命,但看到你眼中的恐懼與不舍,我下不了手。”
原來,柳依依本是修行千年的野狐,為速成仙道,曾取活人心肝修煉。但遇到我後,她漸生悔意,想改邪歸正。清虛道長不知內情,隻當她仍是害人妖物。
“那香囊中的紙條是真的。”她眼中含淚,“我對你的情意,讓我寧願放棄千年道行,重新修煉。這三年來,我隻取惡人之心,以贖前罪。”
我心中震撼,終於明白自己錯失了什麽。不是因為她不是妖,而是因為我不曾真正相信她有可能向善。
“最後一顆心,必須是真心愛我之人的自願奉獻。”她苦笑道,“但我已不想再傷害任何人,尤其是你。”
我沉默良久,想起這三年來的追尋與思考,終於開口:“若我自願呢?”
她震驚地看著我:“你會死的!”
“或許死亡不是終點。”我平靜地說,“若能用一顆心換你向善得道,值得。”
這一刻,我不再是那個膽小怕事的書生,而是真正理解了情為何物。
月圓之夜,我們再次來到初次相遇的慈雲寺後山。清虛道長似乎感知到什麽,遠遠站在山腳下,卻沒有上前阻攔。
柳依依變回原形——一隻通體雪白的三尾靈狐,眼中含淚。我撫摸著她的毛發,心中平靜如水。
然而,就在儀式即將完成時,意外發生了。一群聞訊而來的道士突然出現,為首者大喝:“妖狐休得害人!”
柳依依受驚,法術反噬,一口鮮血噴出。我急忙護在她身前,對道士們解釋原委。但他們不聽勸阻,執意要收服“害人妖物”。
混亂中,一支桃木劍直刺柳依依心口。我想也沒想,轉身為她擋下這一劍。劇痛傳來,我倒在她懷中,看到她的眼淚滴落在我臉上。
“為什麽…”她泣不成聲。
“這次,我選擇相信你。”我微笑著說。
彌留之際,我看到柳依依周身泛起金光,三條狐尾化作六條——她因真情突破修為,竟在此時得道成仙。她將一股仙氣渡入我體內,保住了我的性命,自己卻因違反天條,被天兵天將帶走。
臨別前,她在我耳邊輕語:“等我,無論千年萬年,我必回來尋你。”
此後,我隱居山林,將這段經曆記錄下來。每年月圓之夜,總能看到一隻六尾白狐在對月長嘯,聲音哀婉,似在訴說一個關於愛與信任的永恒故事。
而我也終於明白:真正的畫皮,不是妖偽裝成人,而是人心中的偏見與恐懼。若能撕開這層畫皮,或許能看到不一樣的真相。
如今我已白發蒼蒼,仍時常摩挲那塊玉佩,等待一個或許永遠不會實現的承諾。有樵夫說曾在深山見過一白衣仙子,問我是否要去找她。我隻是笑笑,繼續整理我的書稿。
有些等待,本身就已是一種圓滿。正如柳依依最後留給我的那句話:情真一日,確實勝修千年。
本章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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