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我的妻子是冥婚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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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我嫁給溫如春那天,就知道他愛的是別人。
他書房的畫卷裏,總藏著個抱古琴的女子背影。
直到我在密室發現百年前的話本子——
主角竟是溫如春和一個叫宦娘的鬼魂。
原來我的夫君,是別人冥婚故事裏的男主角。
今夜紅燭搖曳時,我摸到了他胸口冰冷的陪葬玉。
而妝鏡裏,漸漸浮現出第二張女人的笑臉。
正文
我嫁給溫如春的那一天,是個頂好的豔陽天,吹吹打打的喜樂幾乎要掀翻了溫家的屋頂。可一應喧鬧,在我被攙扶著跨過那高高的朱漆門檻時,便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陡然掐斷了,隻餘下一種近乎凝滯的寂靜。紅蓋頭厚重,遮天蔽日,我隻能從底下那一方狹小的天地裏,窺見自己身上繁複刺繡的嫁衣裙擺,以及腳下一路蜿蜒鋪陳、顏色紅得有些刺目的氈毯。
我的心,便在這片突兀的寂靜裏,一點點沉了下去。沒有預想中的喜慶喧囂,倒像是踏入了某個被人精心布置,卻唯獨忘了填入人氣的戲台。
後來我才知道,那份寂靜,並非全然來自周遭,更多是源於我身畔的那個男人——我的新婚夫君,溫如春。
他待我,是挑不出錯的相敬如賓。舉止得體,言語溫和,連唇邊那抹淺淡的笑意,都像是用尺子量度過,永遠維持在恰到好處的弧度。可正是這無懈可擊的“好”,織成了一張無形而冰冷的網,將我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他的眼眸很亮,是那種清泉洗過般的澄澈,可每當那目光落在我身上時,卻總是穿透了過去,仿佛在凝視一個遙遠的、與我無關的虛空。
我們住在溫家這偌大的宅院裏,亭台樓閣,花木扶疏,下人也都規矩本分。白日裏,他或是出門訪友,或是在外書房讀書。晚間歸來,一同用飯,席間他會問些“飯菜可合口味”、“今日在家中做些什麽”之類的閑話,我一一答了,他便點點頭,隨後,便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精致的菜肴上空盤旋。
他從不留宿在我房中。
起初,我以為是他生性清冷,或是讀書人的矜持。直到那日,我因尋一本詩集,誤入了他的內書房——那間他明令禁止,未經允許不得入內的禁地。
書房裏陳設簡單,一桌一椅,一書架,臨窗設著一張琴桌,上麵蒙著一塊素錦。吸引我目光的,是牆壁上掛著一幅畫。畫紙微黃,顯是有些年月了。畫中並無人物正麵,隻有一個女子纖柔的背影,坐在一片朦朧的月色竹影下,懷中抱著一張樣式古樸的七弦琴。她的身姿微微側著,仿佛正凝神聽著什麽,又仿佛下一刻,便要隨著那無聲的琴韻消散在風裏。
畫上沒有題字,沒有落款,隻有那一個令人無限遐想的背影。
我怔怔地站在畫前,心頭像是被什麽尖銳的東西猝然刺了一下。原來,那相敬如賓的冰冷,那穿透我望向虛空的眼眸,皆是因為這個畫中的背影。我的存在,不過是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不得不完成的一樁任務,是擺在他這間清冷書房外的一件多餘擺設。
自那日後,我便有些刻意地避開那間書房,也避開溫如春。心中的那點初嫁時的微末希冀,徹底熄滅了。日子如同一潭死水,波瀾不驚地向前流淌。我每日裏不是在自己房中做些女紅,便是在花園中漫無目的地散步,將這宅院裏的每一處角落,都走得熟了。
這宅子古老,有些地方甚至顯露出破敗的痕跡。靠近後花園的一處偏僻院落,更是常年鐵鎖把門,據說裏麵堆放的都是些廢棄的舊物。一日午後,我閑極無聊,信步又走到那院門前,卻見那原本鏽蝕的鎖頭,不知何時竟脫落了,虛虛地掛在門環上。
鬼使神差地,我推門走了進去。
院內荒草萋萋,蛛網密布,隻有一間正屋,門扉緊閉。我費了些力氣才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混合著塵土和黴爛氣息的風撲麵而來,嗆得我連連咳嗽。屋內光線昏暗,借著門縫裏透進的天光,我看見裏麵堆滿了破損的家具、字畫,以及一些辨不清原本模樣的雜物。
在一個傾倒的、布滿蟲蛀痕跡的木箱旁,散落著幾本線裝書冊。我彎腰拾起一本,拂去封麵厚厚的灰塵,露出底下模糊的字跡——《胭脂宦娘錄》。
宦娘?
這名字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古意,又帶著點閨閣的秀氣。我心中微動,隱約覺得似乎在哪裏聽過,卻又想不起來。翻開書頁,紙質脆黃,墨跡也已暗淡,顯然是一本年代久遠的話本子。
我倚著那破舊的木箱,就著昏暗的光線,一頁頁讀了下去。
起初,隻當是尋常的才子佳人故事。可越讀,我的心跳得越快,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滿了全身。
話本中的男主角,竟也叫溫如春,是一位酷愛音律、琴藝超群的世家公子。而女主角,則是一位名叫宦娘的官家小姐,不僅容貌絕麗,更彈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古琴。二人因琴音相識,互為知音,暗生情愫。然而世事弄人,宦娘家道中落,被迫許配給一個權貴為妾。宦娘性情剛烈,抵死不從,最終在出嫁前夜,一病香消玉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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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若到此為止,也不過是個老套的悲劇。可後麵記載的內容,卻讓我渾身的血液都幾乎凝固了。
話本中說,溫如春對宦娘用情至深,在她死後,悲痛欲絕。他不知從何處聽來一種詭異的冥婚儀式,竟在宦娘下葬後,於其墳前掘開墓穴,以心頭血滴於陪葬的古玉之上,與宦娘的魂魄訂立了婚約。自此,宦娘的魂魄便常伴其左右,雖人鬼殊途,卻能於夜半琴聲中相見,琴瑟和鳴,宛如生前。
而那作為冥婚信物的陪葬玉,據書上描述,是一塊觸手冰冷、形如淚滴的羊脂白玉,被溫如春貼身佩戴,以自身陽氣溫養,維係著與鬼魂之間的聯係。
“啪嗒”一聲,手中的話本子自我顫抖的指間滑落,重重砸在積滿灰塵的地麵上。
溫如春……宦娘……古琴……冥婚……陪葬玉……
一個個字眼,如同驚雷,在我腦海中炸開。我猛地想起他書房中那幅畫,畫中抱琴女子的背影;想起他偶爾在夜半時分,於內院響起的、如泣如訴的琴聲;想起他身上似乎總是縈繞著一股若有若無的、不同於常人的陰涼氣息……
難道,那並非杜撰的話本故事?難道,我的夫君溫如春,便是話本裏那個與鬼魂締結婚約的癡情男子?而我,這個明媒正娶、活生生的妻子,反倒成了橫亙在他與那鬼魂之間,一個多餘而又可悲的存在?
我失魂落魄地逃離了那座廢棄的院落,此後一連數日,都神思恍惚。再看溫如春時,隻覺得他那清俊的眉眼間,似乎都浸染了一層來自幽冥的、揮之不去的陰翳。我試圖從他身上找到更多的話本中描述的痕跡,卻又害怕真的找到。
今夜,是他父親的壽辰,前院大擺筵席,喧鬧無比。他身為獨子,自然要在前頭應酬。我推說身子不適,早早回了臥房。
窗外月上中天,清輝透過窗欞,灑下一地銀霜。前院的喧囂漸漸沉寂下去,想來宴席已散。我獨自坐在梳妝台前,望著鏡中自己蒼白而模糊的麵容,心頭一片冰涼麻木。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是溫如春回來了。
他推門進來,帶著一身淡淡的酒氣,還有那股我早已習慣的、揮之不去的陰涼。他似乎有些醉意,臉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暈,眼神卻比平日更為幽深。他走到我身後,並未像往常那樣立刻去歇息,而是靜靜地站著,目光落在鏡中的我的臉上。
“夫人還未歇息?”他的聲音帶著微醺的沙啞。
我勉強笑了笑,正欲答話,他卻忽然伸出手,輕輕握住了我放在膝上的手。他的指尖冰涼,激得我微微一顫。
我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手,目光卻在不經意間,透過他微敞的衣襟,看到了他胸前懸掛著的一樣物事——一塊玉。
形如淚滴,質地溫潤,在跳躍的燭光下,泛著羊脂般的柔和光澤。
正是話本中描述的那塊,作為冥婚信物的陪葬玉!
那一瞬間,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衝到了頭頂,耳邊嗡嗡作響。所有的猜測、懷疑、恐懼,在這一刻得到了可怕的證實。我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另一隻未曾被他握住的手,顫抖著,向著那塊玉探去。
指尖觸碰的刹那,一股鑽心刺骨的冰冷,猛地竄了上來!那絕非尋常玉石的涼意,而是一種沉埋地底多年的、屬於死亡的陰寒,幾乎要凍結我的血脈。
我驚呼一聲,猛地縮回手,抬頭難以置信地望向鏡中,想要從他臉上找到一絲答案,或者一絲愧疚。
紅燭依舊搖曳,將我們兩人的身影投在鏡麵上。
鏡中的溫如春,因著醉意,眼神有些迷離。而在他的身影旁,鏡中映出的我的臉龐——
那張臉,依舊蒼白,眉眼依舊是我熟悉的模樣。
可是,在那張臉的旁邊,緊挨著,幾乎要與我的臉頰重合的地方,卻緩緩地、清晰地,浮現出了另一張女人的臉!
一張陌生的,極其清麗姣好的麵容。眉如遠山,目若秋水,唇邊含著一抹溫柔而詭異的笑意。她靜靜地“依偎”在溫如春的肩頭,不,或者說,是“依偎”在我的肩頭,那雙含笑的眸子,正透過光亮的鏡麵,幽幽地、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滿足與占有,凝視著鏡外失魂落魄的我。
那是……宦娘?!
我渾身的汗毛在這一刻倒豎起來,無邊的寒意如同潮水,瞬間將我吞沒。我想尖叫,喉嚨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我隻能死死地盯著鏡中,盯著那張多出來的、巧笑嫣然的女子的臉。
溫如春似乎並未察覺任何異常,他因著我的驚呼和劇烈的顫抖,微微蹙了蹙眉,低頭看向我,帶著醉意含糊地問道:“夫人,你怎麽了?手這樣涼……”
他的聲音,仿佛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
而我,隻是僵坐在梳妝台前,如同被釘在了冰冷的座椅上,眼睜睜看著鏡中,那第二張女子的笑臉,在跳躍的燭光映照下,笑容愈發深邃,愈發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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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張著嘴,喉嚨裏像是塞滿了冰冷的棉絮,那股寒意從觸碰過古玉的指尖蔓延開,凍僵了我的四肢百骸。鏡中,那張屬於宦娘的、清麗姣好的臉,依舊緊挨著我的側影,唇邊的笑意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她的目光,穿透了鏡麵,牢牢鎖在我驚駭欲絕的臉上,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幽深的憐憫。
溫如春對我的劇烈顫抖和失態毫無所覺,他隻是蹙著眉,帶著酒後的遲鈍與不耐,又問了一遍:“手這樣涼……可是身子真的不適?”他的手掌依舊握著我的手腕,那屬於活人的、帶著微醺酒意的溫熱,此刻卻讓我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惡心與恐懼。他感覺不到嗎?感覺不到那緊貼在他身旁,幾乎與他耳鬢廝磨的陰冷存在?
“沒……沒什麽,”我極力壓製著牙齒的打顫,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許是……坐得久了,有些冷。”我猛地抽回手,動作大得幾乎帶倒了身後的繡墩。
他鬆了手,並未強求,隻是揉了揉額角,顯是酒意上湧,倦怠得很。“既如此,早些安歇吧。”他說著,轉身便向床榻走去,步履略顯蹣跚。
他甚至沒有再多看鏡子一眼。
我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眼角的餘光死死瞟著鏡麵。溫如春的身影移開,鏡中便隻剩下我,以及緊貼在我身側的那張笑臉。不,不是緊貼,是……重疊。她的影像,仿佛是從我的身體裏透出來的,一種詭異的、半透明的存在。我甚至能看清她雲鬢上細微的簪花樣式,與她眼中那絕非活人能有的、沉靜的幽光。
她是誰?她真的是百年前死去的宦娘?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出現在我的鏡中,出現在……我的夫君身邊?那個冥婚的傳說,難道不僅僅是話本故事,而是真實發生,並且……持續至今的詛咒?
那一夜,我幾乎是睜著眼到天明的。溫如春在床上睡得沉,呼吸均勻,仿佛世間一切怪力亂神都與他無關。而我,背對著他,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陰寒氣息,如同冰冷的蛇,纏繞在床榻周圍,徘徊不去。我不敢回頭,不敢去看那麵被黑夜吞噬的鏡子,隻能死死盯著窗外一點點泛白的天光,直到雞鳴破曉。
自那夜起,我的人生便墜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噩夢。
溫如春依舊是那個溫如春,溫和,疏離,白日裏多半待在外書房或出門,夜晚歸來,偶爾會在內院彈琴。隻是如今,我再聽那琴聲,已聽不出半分清雅,隻覺得那弦音裏纏纏繞繞,盡是說不盡的幽怨與纏綿,仿佛有一個無形的歌者,在隨著琴聲低低吟唱。
而鏡中的異象,開始變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清晰。
起初,隻是在夜晚,在燭光搖曳不定的時候,宦娘的臉會模糊地出現。後來,即便是白日,在我對鏡梳妝時,有時也會在她本該出現的位置,看到一絲淡淡的、扭曲的光影,或者感覺到鏡麵傳來一陣刺骨的冰涼。她的表情也不再僅僅是微笑,有時是蹙眉凝望彈琴的溫如春,有時是垂眸掩袖,似在哭泣,更多的時候,是那樣直勾勾地、帶著一種複雜難言的神氣,看著我。
她像是在觀察我,審視我,又像是……在透過我,看著別的什麽。
我試過更換房間,試過將那麵梳妝鏡挪走,甚至試過用厚厚的布幔將它蒙起來。但都無濟於事。隻要是在這溫宅裏,在任何能映出人影的光滑表麵——銅盆的水麵、光可鑒人的漆器、甚至是雨天窗玻璃上模糊的倒影——我都可能猝不及防地看到她的蹤跡。
我迅速地消瘦下去,眼窩深陷,臉色蒼白得嚇人。下人們竊竊私語,都說新奶奶是染了什麽怪病,或是衝撞了不幹淨的東西。溫如春也終於注意到了我的異常,請了大夫來看,湯藥吃了一副又一副,卻毫無起色。他看著我日漸憔悴,眉頭蹙得越來越緊,那眼神裏,除了慣常的疏離,似乎也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煩躁?
他是在煩躁我的病弱,還是在煩躁我這“局外人”打擾了他與“她”的清淨?
這念頭如同毒蛇,啃噬著我的心。恐懼、委屈、一種被鳩占鵲巢的憤怒,在我心中交織、發酵。我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我不能活在一個鬼魂的陰影下,直到被她徹底吞噬,或是逼瘋。
我必須弄清楚真相。徹底的真相。
我想起了那本話本,《胭脂宦娘錄》。它既然記載了冥婚之事,那後麵呢?難道就任由這人鬼殊途的婚約永遠持續下去?沒有破解之法嗎?還是說,後麵記載了些什麽,被我當時因為驚駭而忽略了?
我再次去了那座荒廢的院落。這一次,我帶著決絕的心情,幾乎將那個傾倒的木箱和散落四周的雜物翻了個底朝天。灰塵嗆得我連連咳嗽,蛛網沾滿了衣袖,我卻渾然不顧。終於,在箱子的最底層,我摸到了另一本更加破舊、幾乎散架的冊子。封麵已經腐爛大半,勉強能辨認出《宦娘後續雜錄》幾個字。
我的心狂跳起來,顫抖著手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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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非工整的話本,倒像是某個人的隨筆劄記,字跡潦草,夾雜著許多模糊不清的語句。裏麵果然補充了更多關於那場冥婚的細節,以及……一些令人脊背發涼的內容。
劄記中提到,溫如春與宦娘的冥婚得以維係,除了那塊作為信物的陪葬古玉,更依賴於溫如春自身強烈的執念與情愫,以及宦娘魂魄那未曾消散的、同樣深重的癡念。這種聯係,使得宦娘的魂魄能夠長留陽世,依附於溫如春身側,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影響到他身邊親近的人。
而最讓我遍體生寒的一段記載是:“……然人鬼終究殊途,陰氣侵體,非長久之計。如春身形日漸消瘦,精神恍惚,常有幻聽幻視之症。宦娘之影,漸可顯形於鏡鑒水影之中,初時唯如春可見,後……其身邊至親之人,亦能窺見一二……”
後麵還有一行幾乎被蛀空的小字:“……冥婚之約,係於執念與信物。欲破之,或需……然此舉凶險,恐遭反噬,慎之……”
後麵的字跡徹底模糊,無法辨認。
“其身邊至親之人,亦能窺見一二……”
原來如此!原來我之所以能看到她,不僅僅是因為我嫁給了溫如春,成了他名義上最“親近”的人,更是因為那冥婚帶來的陰氣侵蝕,已經影響到了我!溫如春他知道嗎?他知道這冥婚在消耗他的生命,也知道這詭異的現象會波及到身邊的人嗎?
他一定是知道的。他那日漸清瘦的身形,他那偶爾流露出的恍惚,還有他對我“病症”那隱含著煩躁的態度……他什麽都知道!他心甘情願地沉溺其中,為了一個百年前的鬼魂,不惜拖著我一起墜入這無間地獄!
一股混雜著絕望和恨意的力量,在我體內滋生。我不能坐以待斃!那劄記最後提到了破解之法,雖然關鍵處缺失了,但“執念”與“信物”無疑是關鍵!
信物,就是那塊玉!那塊觸手冰冷、形如淚滴的陪葬玉!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我心中成型——我要毀掉那塊玉!
機會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來臨。前些時日,鄰縣一位致仕的老翰林舉辦詩會,廣邀文人雅士,溫如春受邀前往,路途遙遠,需得在外盤桓數日。這偌大的溫宅,第一次隻剩下我,和一眾下人。
雷聲滾滾,如同巨獸在天際咆哮,慘白的電光不時撕裂漆黑的夜幕,將室內照得一片森然。我攥緊了手心,那裏藏著一柄沉重的小銀錘——那是我嫁妝裏用來搗碎香料的小物件。
我悄無聲息地來到溫如春的內書房。這裏,平日裏絕不允許我踏入,此刻卻空無一人。雨點密集地敲打著窗戶,像是無數隻手在焦急地拍打。我憑著記憶,走到他平日安歇的裏間臥榻旁,深吸一口氣,開始翻找。
他的衣物,他的書籍,他的私人物品……都帶著他身上那股特有的、混合著書卷氣和陰涼氣息的味道。我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既怕找不到,又怕找到之後將要麵對的一切。
終於,在一個緊鎖的小小葉紫檀木盒裏——那鎖被我用力錘了幾下便壞了——我看到了它。
那塊玉。
形如淚滴,羊脂白玉,在窗外閃電的映照下,流淌著一種濕潤而詭異的光澤。它靜靜地躺在柔軟的錦緞上,仿佛有生命般,在等待著什麽。
就是它!維係著那場邪惡冥婚的信物!也是它,將那個鬼魂帶到我的生活中!
我伸出手,指尖在觸碰到那玉身的瞬間,那股熟悉的、鑽心刺骨的陰寒再次襲來,比上一次更加猛烈,幾乎凍結了我的血液。
鏡子裏,就在我身後的博古架光滑的漆麵上,一個模糊的身影開始急速凝聚。是宦娘!她不再是帶著溫柔的笑意,而是麵容扭曲,眼神裏充滿了驚恐與……哀求?她張著嘴,似乎在無聲地呐喊,對我搖著頭。
她在求我?求我不要毀掉這維係她存在的憑依?
一瞬間,百般滋味湧上心頭。她的可憐,她的癡情,溫如春的執迷,我的無辜與被卷入的痛苦……但最終,那求生的本能,那被逼到絕境的憤怒,壓倒了一切!
我不能心軟!毀了它,才能結束這一切!
我猛地舉起手中的銀錘,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錦緞上的那塊古玉狠狠砸了下去!
“不——!”
一聲淒厲的、仿佛能穿透靈魂的尖嘯,並非來自鏡中,而是自我身後響起!那聲音尖銳無比,混雜著無盡的痛苦與絕望,幾乎刺破我的耳膜。
與此同時,“哢嚓”一聲脆響,那塊淚滴形的古玉,在銀錘下應聲而碎,裂成了好幾瓣!
玉碎的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
鏡中,宦娘那扭曲的身影驟然僵住,然後,如同被風吹散的輕煙,發出一聲悠長而哀戚的歎息,寸寸消散,最終化為虛無,再也尋不到一絲痕跡。
纏繞在我周身的、那日日夜夜不曾散去的陰寒之氣,也如同潮水般退去。房間裏,隻剩下窗外嘩啦啦的雨聲,以及我粗重急促的喘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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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嗎?
我癱軟在地,渾身脫力,手中的銀錘“哐當”一聲掉落。望著地上那幾片失去光澤的碎玉,一種虛脫般的茫然籠罩了我。
不知過了多久,雨勢漸歇。我掙紮著爬起來,將碎玉仔細收攏,連同那木盒一起,投入了書房外蓮花缸下連接著活水的溝渠裏,看著它們被渾濁的雨水衝走,消失不見。
我清理了現場,盡量抹去我來過的痕跡,然後如同一個遊魂般,飄回了自己的房間。
接下來的幾天,溫宅似乎真的恢複了“正常”。那種無處不在的窺視感消失了,鏡子裏也隻有我蒼白憔悴的麵容。空氣不再陰冷,連帶著夏日的氣息都變得真切起來。
可我心中,卻沒有半分輕鬆。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烏雲,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頭。我毀了冥婚的信物,強行斬斷了那持續百年的聯係,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溫如春回來了。
他是在一個傍晚回來的,風塵仆仆,臉上帶著旅途的疲憊,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仿佛失去了什麽重要東西的茫然。
他像往常一樣,先回了書房。
我坐在自己房中,手心冰涼,等待著風暴的降臨。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外麵靜悄悄的,什麽動靜也沒有。這種寂靜,比任何喧囂都更令人恐懼。
直到晚膳時分,他才從書房出來。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眼神空洞,走路的樣子有些飄忽。他看到我,腳步頓了頓,那空洞的目光緩緩聚焦在我臉上。
沒有預想中的質問,沒有暴怒。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那眼神裏,是徹骨的冰冷,是一種……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的、帶著死寂的審視。
然後,他什麽也沒說,徑直走到飯桌前坐下。
那一頓飯,吃得如同嚼蠟。席間,他破天荒地,第一次主動開口,聲音沙啞而飄忽:“我放在書房……盒子裏的東西,你看見了嗎?”
我的心髒驟然縮緊,幾乎要跳出喉嚨。我強作鎮定,放下筷子,迎上他那死水般的目光:“夫君說的是什麽東西?我這幾日身子不適,並未去過書房。”
他不再說話,隻是低頭,默默吃著飯。但那頓飯之後,他便徹底變了。
他不再出門,不再彈琴,大部分時間,他都把自己關在內書房裏,不言不語。偶爾出來,也是對著空無一物的牆壁,或是窗外的某一處虛空,怔怔地出神,嘴唇微微翕動,仿佛在跟誰低聲說著話。
下人們私下裏都說,少爺怕是中了邪,或者得了失心瘋。
隻有我知道,他不是中了邪,他是失去了他視若生命的“她”。我毀掉的,不僅僅是一塊玉,更是他百年來賴以生存的精神寄托,是他與另一個世界唯一的聯係。
他迅速地垮了下去,形銷骨立,眼窩深陷,整個人如同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
在一個秋風蕭瑟的午後,他病倒了,高燒不退,昏迷中,他隻是反複地、含糊不清地念著兩個字:“宦娘……宦娘……”
湯藥石罔效。
他死在一個寂靜的深夜。臨終前,他回光返照般清醒了片刻,那雙曾經清亮、後來變得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守在床邊的我。那眼神裏,沒有恨,沒有怨,甚至沒有一絲波瀾,隻有一種徹底的、萬念俱灰的了然。
他張了張嘴,氣息微弱,吐出幾個破碎的音節:“你……何必……”
話未說完,他便咽了氣。眼睛,卻始終沒有閉上。
溫如春死了。
我成了這偌大溫宅名正言順的主人,一個年輕的寡婦。
喪事辦得風光隆重,我以未亡人的身份,接待吊唁的賓客,處理一切瑣事,舉止得體,神色哀戚。沒有人知道,在這哀戚的麵具下,隱藏著的是怎樣複雜難言的心情。有解脫,有後怕,還有一絲……連我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微弱的愧疚。
我以為,隨著溫如春的死去,一切糾葛,一切詭異,都將徹底落幕。
我錯了。
就在溫如春頭七之後的那個晚上,我獨自坐在房中,怔怔出神。夜風吹動窗紙,發出沙沙的輕響。
忽然,一陣若有若無的琴音,不知從何處飄來。
那琴聲……我認得!是溫如春內院裏常響起的那張古琴的聲音!曲調纏綿悱惻,如泣如訴,正是他常常彈奏、宦娘最愛聽的那一首!
我的血瞬間涼了半截!溫如春已經死了!誰在彈琴?
我猛地站起身,側耳細聽。琴聲似乎來自……內書房的方向!
難道……難道宦娘還在?沒有了溫如春,她依舊徘徊在這宅院裏?
我壯起膽子,端起油燈,一步步朝著內書房走去。越是靠近,那琴聲便越是清晰。琴音哀婉,充滿了無盡的思念與……一種令人心悸的孤寂。
書房的門虛掩著,一縷昏黃的光線從門縫裏透出。
是誰在裏麵?
我顫抖著手,輕輕推開了房門。
書房內,燭火搖曳。臨窗的琴桌前,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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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琴聲,卻依舊在室內幽幽回蕩,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撫琴者,正坐在那裏,對著窗外淒冷的月色,傾瀉著百年的哀愁。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牆壁上那幅畫——那幅始終掛著、描繪著宦娘抱琴背影的畫。
畫中,月色竹影依舊,那個抱琴的女子背影也依舊。
隻是……
隻是,那畫中女子的姿勢,似乎……微微變了。她不再是微微側身凝聽的模樣,而是……仿佛將懷中的古琴,抱得更緊了一些。她的頭,也似乎……比記憶中,更低垂了一分。
更像是在……無聲地哭泣。
一股寒意,自腳底瞬間竄遍全身。
我明白了。
冥婚的信物雖毀,溫如春雖死,但那份持續了百年的執念,那份深重到跨越生死的癡情,並未隨之消散。
它隻是換了一種方式,更深地、更徹底地,融入了這座古老宅院的每一寸磚瓦,每一縷空氣之中。
宦娘,她從未離開。
她隻是,以另一種形式,永遠地,成為了這溫宅的一部分。
而我,這個親手斬斷了她與陽世最後聯係的人,或許,也將注定要留在這裏,陪伴著這份永恒的、冰冷的執念,直到……我的生命,也最終融入這片無盡的哀怨與孤寂之中。
琴聲,還在幽幽地響著,不絕如縷。
我站在書房門口,望著那幅似乎活過來的畫,望著那空無一人的琴桌,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有一種比死亡更冰冷的東西,已經將我牢牢纏繞,永生永世,無法掙脫。
本章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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