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象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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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我是一名民俗學者,為了研究即將消失的民間傳統,前往西南邊陲一個與世隔絕的村落。在那裏,我聽聞了一個關於“象拔”的神秘傳說——那並非我們熟知的食材,而是一種古老儀式,據說能讓人窺見前世今生。在村民異樣的目光和勸阻下,我執意探尋真相,最終在一場意外中親身經曆了這一詭異儀式。當我醒來,發現自己口中竟長出了一段柔軟的“象鼻”,這異變不僅改變了我的身體,更讓我看到了常人無法觸及的世界。隨著我對“象拔”力量的逐漸掌握,也發現了這一古老傳承背後令人心驚的代價與秘密。
正文
我記得第一道陽光是如何像一把金色的匕首,刺破滇南群山的晨霧,也刺破我長久以來對那個傳說的懷疑。我叫陳遠,是一名民俗學者,專門收集和研究那些即將消失的民間傳統。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個在地圖上僅以微小圓點標示的村落——古寨。吸引我的,是一個古怪而模糊的詞匯:“象拔”。不是我們餐桌上見到的那種珍饈,據零星的、幾乎無法考證的文獻記載,那是一種儀式,一種據說能讓人連接前世記憶的神秘體驗。對大多數同行而言,這無異於鄉野怪談,但在我收集到的一塊殘破的獸皮卷上,卻用某種礦物顏料清晰地描繪著儀式的場景:一人俯臥,背脊裸露,另一人手持奇特的法器,周圍的人們跪拜,而中央,似乎真有一段柔軟的、象鼻般的虛影在升騰。學術的嚴謹讓我嗤之以鼻,但內心深處那種屬於探險家的火苗,卻驅使著我踏上了這段旅程。
通往古寨的路,是車輪與馬蹄反複拒絕的道路。吉普車在仿佛永無止境的盤山土路上顛簸了整整一天,窗外的景色從茂密的原始森林逐漸變為更為崎嶇、沉默的山地。參天的古木枝杈虯結,遮天蔽日,偶爾能看見一些用石塊簡單壘砌的、布滿青苔的圖騰,風格古樸得近乎猙獰。空氣又濕又重,帶著腐殖質和某種不知名野花的濃鬱甜香,悶得人喘不過氣。司機是個寡言的本地漢子,除了上車時確認目的地時那略帶驚詫的一瞥,再無多話。直到車子在一個岔路口停下,他指著一條僅容一人通過、被雜草半掩的小徑,用生硬的普通話說:“前麵,車過不去。你走,天黑前能到。”他頓了頓,補充道,“那些人……有點怪。外鄉人,小心點。”
我道了謝,背起沉重的行囊,踏上了那條小徑。徒步三個小時後,當我的雙腿幾乎失去知覺,汗水浸透衣衫時,一片錯落的、依山而建的木結構吊腳樓群,終於出現在山穀的薄暮之中。寨子靜得出奇,幾縷炊煙筆直地升上漸染墨色的天空,不見孩童嬉鬧,也不同雞犬相聞。我的出現,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幾個正在屋前用古老的腰機織布的女人停下了動作,呆滯的目光追隨著我;一個倚著門框抽煙的老人,渾濁的眼睛在我身上停留片刻,隨即漠然地轉開。那種沉默,不是寧靜,而是一種沉重的、充滿戒備的壓抑。
村長的家是寨子裏最大的一棟吊腳樓,同樣破敗。他姓岩,一個精瘦、黝黑的中年人,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他接待了我,端上來渾濁的自釀米酒,態度客氣而疏離。當我說明來意,特別是提到“象拔”二字時,我清晰地看到,他端酒碗的手微微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光,像是警惕,又像是……憐憫?
“我們這裏沒有什麽象拔,那是外麵人亂傳的。”他垂下眼皮,聲音幹澀,“陳先生是文化人,我們這裏窮山惡水,沒什麽好研究的,你住一晚,明天就回去吧。”
我的心沉了下去,但多年的田野調查經驗告訴我,直白的詢問往往一無所獲。我笑了笑,接過酒碗,不再追問,隻說是來收集一些普通的民歌、傳說。他安排我住在村尾一間閑置的雜物房裏,四麵漏風,空氣中彌漫著黴味和塵土的氣息。
接下來的幾天,我試圖用糖果和隨身攜帶的小玩意兒接近寨子裏的孩子,但他們總是像受驚的小獸般一哄而散。我與遇到的每一個村民搭話,換來的隻有搖頭和更加匆忙離去的背影。這個寨子,仿佛一個密不透風的堡壘,將我徹底隔絕在外。夜幕降臨後,更是萬籟俱寂,連燈火都極少,隻有山風穿過木樓的縫隙,發出嗚咽般的聲音。焦躁和沮喪像藤蔓一樣纏繞著我。難道我真的要空手而歸,承認這隻是一場虛妄?
轉機出現在第四天。我在寨子邊緣一條極淺的小溪邊清洗衣物,試圖驅散心頭的煩悶。水聲潺潺,清澈見底。就在這時,我注意到下遊不遠處,一個瘦小的身影正蹲在河邊,似乎在費力地搓洗著什麽。是阿雅,那個據說父母雙亡、由族長家代為照看的啞女,約莫七八歲年紀,總是獨自一人,眼神怯生生的。我見過她幾次,她總是立刻躲開。
我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靠近,而是從包裏拿出一塊用彩色玻璃紙包裹的巧克力,輕輕放在一塊幹淨的石頭上,然後退開一段距離,假裝繼續洗我的衣服。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抬起頭,望向那塊在陽光下閃爍著誘人光澤的糖果。她遲疑著,慢慢挪過來,飛快地抓起巧克力,又退回到原地,偷偷剝開,舔了一下,那雙大眼睛裏瞬間閃過一絲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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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兩天,我都在差不多的時間去小溪邊,每次都帶一點小東西——一塊糖,一個彩色的紐扣,一小卷畫畫的彩筆。我從不試圖靠近她,隻是遠遠地做著我的事。她眼裏的戒備漸漸少了。第三天,她甚至對我露出了一個極淺、極快的笑容。
就在那天下午,當我準備離開時,她突然跑到我麵前,拉起我的手,在我掌心飛快地畫了一個奇怪的符號——一個圓圈,裏麵纏繞著幾道曲折的線。然後,她指向寨子後麵那座最為陡峭、林木最為幽深的山峰,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恐懼和神秘的複雜表情。
我心中一震,立刻認出,這個符號,與我那塊獸皮卷上描繪的、位於儀式中心位置的圖騰,幾乎一模一樣!我還想再問,阿雅卻像受驚的兔子,轉身跑掉了。
那座山,村民們稱之為“禁山”,明確警告過我絕對不能靠近。傳說那是山神居住的地方,擅闖者會帶來災禍。此刻,阿雅的指引,讓那座沉默的巨峰在我眼中,充滿了致命的誘惑。
第二天清晨,我沒有告訴任何人,背上必要的裝備和相機,朝著禁山出發。山路比想象的更難走,幾乎無路可循,全靠用砍刀劈開糾纏的藤蔓和荊棘。越往上,林木越發高大怪異,光線昏暗,空氣中那股甜膩的氣息也越發濃重。周圍靜得可怕,連鳥鳴蟲聲都消失了。一種莫名的壓力籠罩著我,心髒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
在半山腰一處相對平坦的地方,我發現了一片奇特的空地。寸草不生,地麵是一種暗紅色的硬土,踩上去有一種異樣的彈性。空地中央,散落著幾塊表麵異常光滑的黑色巨石,排列方式看似隨意,卻又隱隱透著某種規律。更讓我心驚的是,我在一塊巨石的背陰麵,發現了與阿雅畫在我手上一模一樣的符號,刻痕深峻,曆經風雨,卻依然清晰。
我激動地拿出相機,不停地拍攝。就在我繞到幾塊巨石中央,試圖找到一個最佳拍攝角度時,腳下突然一空!那看似堅實的地麵,原來隻是一個由枯枝敗葉虛掩的洞口。我甚至來不及驚呼,整個人就失重般跌落下去。
黑暗。劇痛從腳踝傳來。隨即,一股無法形容的氣味猛地衝入我的鼻腔——濃鬱、古老、混雜著泥土、香料和某種……生物的氣息。我勉強抬起頭,憑借從頭頂洞口透下的微光,模糊地看清了周圍。這是一個巨大的山洞,洞壁上有明顯的人工開鑿痕跡,刻畫著無數繁複的壁畫。而在我正前方,洞窟的中央,靜靜矗立著一尊巨大的、由整塊黑色岩石雕刻而成的象頭神像!它長鼻卷曲,雙目微闔,神態悲憫而威嚴。
我想移動,腳踝卻傳來鑽心的疼。而那股奇異的氣味,仿佛有生命般,越來越濃地包裹著我。我的視線開始模糊,意識像退潮般遠去。在徹底失去知覺的前一刻,我仿佛看到那尊神像微闔的眼睛,緩緩地睜開了一條縫,一道蒼白、柔軟如象鼻的光影,從中飄出,向我蜿蜒而來……
黑暗並非虛無。
我在其中沉浮,像一片隨波逐流的葉子。無數破碎的、光怪陸離的畫麵在我眼前飛速閃回,伴隨著各種尖銳或沉悶的聲響。我看到披著獸皮的人群在篝火旁跳躍、祈禱;我感受到冰冷刺骨的河水沒過胸膛;我聽見某種巨獸垂死前的悲鳴震徹山穀;我嗅到血液與泥土混合的腥甜氣息……這些景象與感受是如此陌生,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熟悉感,仿佛它們本就潛藏在我的記憶深處,隻是此刻被一股蠻橫的力量強行翻攪了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那股包裹著我的、令人窒息的力量潮水般退去。劇痛,首先是腳踝處傳來的、實實在在的刺痛,將我的意識重新拉回現實。然後,是一種更古怪、更難以忍受的感覺——從我的口腔、鼻腔深處,傳來一陣陣灼熱、麻癢和腫脹感,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裏麵瘋狂地生長、蔓延,堵塞了我的呼吸通道。
我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鋪著幹草的木板床上,身處一間簡陋的木屋內。窗外天色已亮,應該是第二天了。我想呼喊,卻隻能發出“嗬……嗬……”的漏氣聲。窒息感越來越強,我下意識地伸手向臉上摸去——
觸手所及,是一段溫潤、柔軟、富有彈性而又帶著我自身體溫的……肉質管狀物!
恐懼像冰水一樣瞬間澆遍全身。我猛地坐起,低頭看向自己胸前——一段粉白色的、類似象鼻末端、約莫半尺長的柔軟組織,正從我口鼻之間生長出來,垂在我的胸前!它仿佛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能微微控製它的輕微扭動,但那怪誕的觸感和視覺衝擊,讓我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嘔吐出來。
“你醒了。”
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我猛地抬頭,是岩村長。他端著一碗黑糊糊的藥汁走進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似乎對我臉上多出來的這東西毫不意外。
“嗬……這……這是……”我指著自己的臉,驚恐萬狀,聲音因這異物的阻礙而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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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象拔’。”村長把藥碗放在床頭,語氣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你闖入了禁地,驚動了山神。這是祂給你的……印記,或者說,饋贈。”
饋贈?我幾乎要瘋了。我成了一個怪物!
“拿走!把它拿走!”我失控地吼道,伸手想去撕扯那東西,指尖傳來的卻是與自身血肉相連的劇痛。
“沒用的。”村長按住我的手臂,力量大得驚人,“它是你的一部分了,像你的手和腳一樣。強行剝離,你會死。”
我癱倒在床上,絕望像沼澤地的淤泥,一點點將我吞沒。
接下來的幾天,我如同生活在地獄。村長每日送來食物和草藥,他告訴我,是寨子裏的人根據傳統,在有人觸發禁地感應後,上山搜尋並發現了我。他們把我抬了回來,而“象拔”的出現,在他們看來,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無法正常進食,隻能靠流質維持生命。最初的幾天,那“象拔”異常敏感,任何細微的觸碰、氣流的拂過,都會帶來一陣陣強烈的、類似鼻黏膜受到刺激想要打噴嚏卻又被堵住的酸脹和麻癢感,折磨得我幾乎發狂。我把自己關在黑暗的屋子裏,拒絕見任何人,包括偶爾偷偷在窗口張望的阿雅。她看到我的樣子,眼睛裏充滿了淚水,還有一絲我無法理解的愧疚。
寨民們對我的態度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們不再完全回避我,但那種目光,不再是看一個純粹的外來者,而是摻雜了敬畏、恐懼,甚至……一絲隱隱的期待。他們不再叫我“陳先生”,而是用他們的土語稱呼我,後來我才知道,那個詞的意思是“承納者”。
大約七天後,那難以忍受的敏感和不適感漸漸減輕了。我臉上的“象拔”似乎穩定了下來,我能更清晰地控製它的細微動作,比如微微卷曲末端。更重要的是,我發現自己身體的其他感官,變得異常敏銳。我能聽見幾十米外樹葉飄落的聲音,能分辨出空氣中混合的幾十種不同氣味——土壤的濕度、遠處炊煙的木料種類、甚至每個人身上散發出的極其微弱的、代表不同情緒的信息素。岩村長身上總是帶著一種陳舊的、如同枯木般的壓抑氣息;而阿雅,則是一種清新的、帶著些許甜味的草木氣息。
一天深夜,我在半夢半醒之間,忽然“聞”到了一股極其濃烈、帶著惡意的腥臊氣,從寨子外的山林裏傳來。同時,耳邊捕捉到了一種細微而密集的“沙沙”聲,正在向寨子邊緣的畜欄靠近。那絕不是寨子裏溫順的看家狗!
一種莫名的衝動驅使著我,我猛地從床上跳起,衝出屋子,朝著氣味和聲音傳來的方向狂奔。我的動作輕盈而迅捷,仿佛脫胎換骨。當我趕到寨子邊緣時,借著微弱的月光,我看到幾雙綠油油的眼睛——是狼!大概有五六隻,瘦骨嶙峋,正匍匐著靠近羊圈。
我下意識地發出一聲低吼。那聲音並非完全出自我的喉嚨,更多地是通過我臉上的“象拔”振動發出,低沉、渾厚,帶著一種我從未意識到的、原始的威懾力。那幾隻狼猛地停下腳步,綠眼睛裏閃過一絲驚疑不定。它們顯然注意到了我這個不速之客,以及我身上散發出的、某種讓它們感到困惑和不安的氣息。對峙了幾秒鍾,頭狼低嗥一聲,帶著狼群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站在原地,心髒狂跳,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前所未有的、掌控力量的震撼。我臉上的“象拔”微微顫動著,仿佛在回應著我的情緒。
“你感覺到了?”
岩村長的聲音再次在不遠處響起。他不知何時也跟了過來,手裏提著一盞昏黃的馬燈。
“這……這就是‘象拔’的力量?”我撫摸著自己臉上這怪異的存在,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這隻是開始。”村長走到我身邊,望著狼群消失的方向,緩緩說道,“它連接著山神的力量,也連接著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靈。你會看到更多,聽到更多,感受到更多。但記住,力量從來都不是免費的禮物。”
他轉過頭,昏黃的燈光照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顯得格外深邃:“它是一道門。你打開了它,就要承受門後吹來的風。好的,壞的,都是代價。”
那一夜之後,我開始嚐試著去理解、去學習控製這“象拔”。我不再把它視為一個詛咒,而是一個殘缺的、需要重新學習的器官。我發現,當我集中精神時,我能通過“象拔”捕捉到環境中極其細微的信息流。我能“讀”到一棵古樹在歲月中沉澱的記憶碎片——幹旱、暴雨、雷電的劈砍;我能“聽”到地下水流淌的潺潺之聲;我能通過觸摸一塊石頭,感受到它億萬年前作為岩漿時的熾熱。
寨民們開始主動接近我。他們會請我去判斷一口新挖的水井是否甘甜;會讓我去感知天氣的細微變化,以決定播種和收割的時機;甚至,會請我去“傾聽”某個久病不愈的族人,感知其體內氣息的淤塞與流動。我仿佛成了寨子與這片土地之間的翻譯官和調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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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正如村長所警告的,代價也隨之而來。
隨著我與這片土地連接的加深,那些最初在我昏迷時閃現的、屬於“前世”或其他生命的記憶碎片,開始更頻繁、更清晰地入侵我的夢境,甚至偶爾在白天突兀地閃現。有時,我會在撫摸寨子裏那棵最老的榕樹時,突然感受到一種被利斧砍伐的劇痛;有時,我會在飲用清澈的溪水時,嘴裏泛起一股濃烈的、屬於野獸的血腥味。
更可怕的是,我開始能清晰地“嗅”到人們身上散發出的、強烈的情緒氣息。憤怒是灼熱刺鼻的,如同硫磺;悲傷是陰冷潮濕的,像雨季的苔蘚;而謊言,則帶著一種腐敗的甜腥氣,令人作嘔。我不得不時刻承受著這些無形信息的衝擊,它們無孔不入,讓我疲憊不堪。
我臉上的“象拔”,也並非一成不變。在我頻繁使用它的力量,或者情緒劇烈波動時,它會微微膨脹,顏色變得更加深紅,仿佛在汲取著我的生命力。我注意到,岩村長看我的眼神裏,偶爾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一天下午,阿雅拉著我的手,來到寨子後麵的家族墓地。她指著一座沒有立碑、隻長著稀疏荒草的墳包,又指了指自己,然後做出一個嬰兒啼哭的動作,臉上是深切的悲傷。我猶豫了一下,將手輕輕放在那冰冷的土包上,同時集中精神,讓臉上的“象拔”微微感應。
刹那間,一股洶湧的、混雜著絕望、痛苦和濃烈母愛的情緒洪流衝入我的意識。我看到了一個年輕女人蒼白的麵容,感受到她在血泊中冰冷的體溫,聽到她氣若遊絲的哀求:“孩子……我的阿雅……拜托……”畫麵碎裂,緊接著是岩村長那張年輕了許多、卻寫滿悲痛和決絕的臉,他親手將一個小小的、繈褓中的嬰兒從奄奄一息的母親身邊抱起……
我猛地縮回手,大口喘著氣,心髒因那強烈的共情而抽痛。阿雅看著我,大眼睛裏噙滿了淚水,用力點了點頭。她知道了,通過我,她確認了那段她無法言說、也無人告知的過去。
然而,就在我沉浸在幫助阿雅弄清身世的複雜情緒中時,一種新的、極其不祥的感知,開始像陰雲一樣籠罩了我。
起初,隻是一種若有若無的、如同什麽東西在緩慢腐爛的甜腥氣,混雜在寨子日常的氣息中,極其微弱。但幾天後,這股氣味變得越來越濃烈,來源似乎指向寨子東頭的一戶人家。那家的男主人叫岩甩,一個平時沉默寡言、看起來老實巴交的農夫。
更讓我不安的是,當我偶然靠近他時,我臉上的“象拔”會不受控製地微微抽搐,傳遞來一種冰冷的、帶著強烈惡意和貪婪的“信息流”。這種惡意並非一閃而逝,而是像潛伏的毒蛇,陰冷而持久。我甚至能“看”到一些極其模糊、卻令人心悸的畫麵碎片——深夜的密林、一個沉甸甸的布包、以及……一雙充滿了驚恐和哀求的眼睛。
一股寒意從我的脊椎升起。這個岩甩,絕不像他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他的身上,隱藏著一個黑暗的秘密。而這秘密散發出的腐朽氣息,正與我日益敏銳的感知能力產生著危險的共鳴。
我知道,平靜的日子結束了。這“象拔”賦予我的,不僅是連接自然的能力,還有窺破人心陰暗麵的詛咒。而我,這個半路出家的“承納者”,不得不麵對這份“饋贈”所帶來的、第一個真正嚴峻的考驗。
那腐爛的甜腥氣,如同附骨之疽,日夜縈繞在我的感知裏,尤其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變得格外清晰、刺鼻。它指向岩甩,那個總是低著頭、沉默勞作的男人。每次在寨子裏的小路上與他擦肩而過,我臉上的“象拔”都會傳來一陣細微但明確的驚悸,像被冰冷的針尖刺了一下。我能“嗅”到他身上那股被極力壓抑的、混合了恐懼、貪婪和一絲殘忍的氣息,與寨子裏其他人那種或淳樸、或疲憊、或略帶麻木的情緒底色格格不入。
我試圖將這些發現告訴岩村長。當我描述那股不祥的氣味和感知時,他深邃的眼眸裏掠過一絲陰霾,但很快又恢複了古井無波的狀態。
“山林裏的氣味千千萬萬,人的心思也像山裏的雲,捉摸不定。”他緩緩卷著一片幹枯的煙葉,聲音低沉,“岩甩……他家世代都住在這裏,是寨子的一部分。沒有確鑿的證據,光憑‘感覺’,動不了一個根基深厚的族人。‘象拔’讓你看到了很多,但眼睛看到的,有時候也會騙人。”
我明白他的顧慮。在這個依靠血緣和傳統維係的小社會裏,貿然指證一個族人,尤其是基於我這種無法言說、玄之又玄的感知,很可能引發不可控的動蕩。但那股日益濃烈的惡意,像不斷收緊的絞索,讓我寢食難安。我知道,有些事情正在暗中發酵,等待一個爆發的時機。
時機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來臨。
狂風卷著豆大的雨點,瘋狂地抽打著木樓,發出劈裏啪啦的巨響。閃電如同蒼白的巨蟒,撕裂漆黑的天幕,瞬間照亮屋內的一切,隨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雷聲在群山間翻滾震蕩,仿佛有巨人在捶打著天空的戰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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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一片天地之威的喧囂中,我臉上的“象拔”猛地一陣劇烈抽搐,一股遠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濃烈、更尖銳的腐臭氣息,如同實質的箭矢,穿透風雨,直刺我的感官!與之相伴的,是一陣極其微弱、但充滿了絕望和痛苦的精神尖嘯,短暫地劃過我的意識,隨即被雷聲淹沒。
是岩甩家方向!
我幾乎是從床上一躍而起,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我。來不及多想,我抄起牆角的柴刀,猛地拉開房門,衝入了瓢潑大雨之中。
雨水冰冷刺骨,狂風幾乎要將我掀翻。泥濘的山路在閃電的照耀下忽明忽暗。我依靠著“象拔”對那股惡臭氣息的鎖定,在風雨中艱難前行。越靠近岩甩家,那股氣味就越發令人作嘔,其中還混雜了一絲……新鮮的血腥氣!
岩甩家孤零零地位於寨子東頭靠近山林的地方,此時屋內一片漆黑,寂靜得反常。我沒有猶豫,一腳踹開了那扇並不牢固的木門。
一道慘白的閃電恰好劃破夜空,瞬間照亮了屋內的景象——岩甩像一尊僵硬的雕像,站在屋子中央,手裏握著一把沾著泥漿和暗紅色汙跡的柴刀。地上,躺著一個蜷縮的身影,看穿著是個外鄉人,身下的泥土已被染成深色,不知死活。而屋角的陰影裏,似乎還堆放著幾個鼓鼓囊囊的麻布袋,散發出各種陌生的、屬於山外世界的氣味。
看到我闖入,岩甩猛地抬起頭,臉上混雜著驚愕、恐慌,以及一種被逼到絕境的野獸般的凶光。在閃電明滅的間隙,他的眼神死死地盯住我,尤其是盯住我臉上在雨水中微微顫動的“象拔”。
“是你……你這個怪物!”他嘶啞地吼道,聲音因恐懼而扭曲,“你都知道了?是這鬼東西告訴你的,對不對?!”
他揮舞著柴刀,一步步向我逼近。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淌,表情猙獰可怖。“都是你們逼我的!……那些外鄉人,他們用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騙走了山裏的寶貝!……還有你!你來了之後,寨子就變了!你憑什麽?就憑你臉上這根惡心的東西?!”
他的精神處於崩潰的邊緣,混亂而狂暴的殺意如同實質的衝擊波,不斷撞擊著我的感官。我臉上的“象拔”因這強烈的負麵情緒而劇烈震顫著,傳遞來一陣陣冰冷的刺痛。
“岩甩,放下刀!”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鎮定,試圖用“象拔”散發出的安撫性氣息影響他,“現在停手還來得及!”
“來得及?”他發出一陣淒厲的怪笑,“來不及了!你們都得死!死了就沒人知道了!”
他狂叫著,舉刀向我猛撲過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嬌小的身影突然從門外衝了進來,是阿雅!她不知何時跟了過來,手裏舉著一塊石頭,用力砸向岩甩的後背!
岩甩吃痛,動作一滯。而這一瞬間的破綻,對我來說已經足夠!
我臉上的“象拔”以前所未有的幅度猛地揚起,一股無形的、凝聚了我全部精神力量的波動,如同水紋般向前擴散!這不是物理上的攻擊,而是一種直接作用於精神層麵的衝擊與威懾!
岩甩的動作瞬間僵住,高舉的柴刀停滯在半空。他臉上的猙獰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恐懼,仿佛看到了什麽無法理解的、來自遠古的恐怖景象。他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神渙散,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哐當!”柴刀掉落在地。
他雙腿一軟,癱倒在泥水裏,雙手抱頭,發出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神智似乎已在剛才的精神衝擊下徹底崩潰。
這時,岩村長帶著幾個舉著火把、手持獵叉的村民也趕到了。火光躍動,照亮了屋內的一片狼藉和癱軟在地的岩甩。村長看了一眼地上的外鄉人,探了探鼻息,臉色凝重地搖了搖頭。然後,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落在我那仍在微微起伏的“象拔”上,眼神複雜難明。
事後,村民們從岩甩屋角的麻布袋裏,搜出了大量被盜掘的、屬於禁地範圍的古老祭祀器物,以及一些來自之前失蹤探險者的財物。岩甩在神智稍微清醒後,斷斷續續地交代了罪行。原來,他長期利用對山林的熟悉,暗中盜賣山裏的珍貴藥材和古物,並與一些心術不正的外來者勾結。前幾天,他與一名前來“收貨”的外來者因分贓不均發生衝突,失手將其殺死,正欲趁雨夜拋屍,卻被我感知到並撞破。
岩甩被村民們按照寨規處置,關押了起來,等待他的將是嚴酷的審判。那個死去的外鄉人,被悄悄埋葬。寨子似乎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但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永遠改變了。
經過此事,寨民們看我的眼神,敬畏之中,多了一絲難以言說的恐懼。我能“看”穿秘密,能“嗅”到罪惡,能在無聲無息間擊潰一個人的精神。我成了他們需要的“承納者”,也成了一個他們無法完全理解的、非我族類的存在。連阿雅,在靠近我時,也會偶爾流露出一絲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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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傍晚,岩村長找到我,我們站在能俯瞰整個寨子的山坡上。
“你做得對,阻止了更大的罪惡。”他看著遠處嫋嫋的炊煙,聲音裏帶著疲憊,“但‘象拔’的力量,就像山火,能驅趕野獸,也能焚毀家園。你用它窺探人心,幹涉因果,這力量本身,就會在你身上留下烙印。”
他轉過頭,目光銳利地看著我:“你臉上的‘象拔’,顏色是不是更深了?在你動用力量的時候,它是不是……更渴望些什麽?”
我心中一震,無法否認。每次劇烈使用能力後,我確實會感到一種莫名的空虛和饑渴,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汲取我的精力。而“象拔”的色澤,也的確從最初的粉白,漸漸轉向了一種更深的肉紅色。
“記住,孩子,”村長的語氣緩和下來,帶著一絲悲憫,“‘象拔’連接著這片土地最古老的記憶和力量,那裏麵不隻有生機,還有累積了千百年的黑暗、痛苦和死亡。你接納了它,就要時刻警惕,不要被那些沉重的過往吞噬,不要讓你的人性,在那些龐大的、非人的記憶洪流中迷失。”
他的話語,像最後的拚圖,讓我徹底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我獲得了非凡的能力,也背負上了一個危險的詛咒。我是觀察者,也是參與者;是守護者,也可能是潛在的毀滅者。
幾天後,我決定離開古寨。
臨行前,阿雅跑來送我,將她一直珍藏的那支彩色鉛筆塞進我手裏,眼裏含著淚花。岩村長將一個用獸皮包裹的小包裹遞給我,裏麵是一些罕見的草藥和那塊記載著“象拔”儀式的殘破獸皮卷。
“走吧,回到你的世界去。”他說,“這裏的因果,你已卷入得太深。‘象拔’既已生長,無論你去到哪裏,它與這片土地的聯係都不會斷絕。善用這份力量,警惕它的代價。”
我點了點頭,最後看了一眼這個給予我痛苦、恐懼,也賦予我新生和力量的村寨,轉身踏上了歸途。
回到城市已經一個月了。生活似乎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但我深知,一切都已不同。我臉上的“象拔”無法隱藏,我用特製的口罩和圍巾遮掩,對外宣稱是嚴重的麵部過敏和呼吸道損傷。它依然存在,依然是我與那個神秘世界連接的橋梁。
在城市的喧囂與虛偽中,它的能力有時顯得格外突兀和痛苦。我能輕易“嗅”到同事笑容下的嫉妒,能“聽”到朋友話語中的言不由衷,能“感受”到這座城市鋼筋水泥之下,被掩埋的自然之靈的哀傷。
但我也開始學著更好地控製它,屏蔽那些過於嘈雜的信息,隻在需要時,小心翼翼地開啟那道門。我將那段離奇經曆整理成加密的文檔,或許有一天,當時機成熟,它會以某種形式公之於眾。
此刻,夜深人靜,我獨自坐在書桌前,寫下這最後的段落。臉上的“象拔”在我呼吸間微微起伏,溫順而沉默。窗外,是城市的霓虹,而在那光影無法觸及的遠方,是沉默的群山。
我知道,我背負著一個秘密,一個與古老土地和神秘力量相連的秘密。我是陳遠,一個民俗學者,也是“象拔”的承納者。我的故事,或許並未結束,而是剛剛開始。那扇門既然已經打開,無論門後吹來的是惠風還是罡風,我都隻能,也必須,走下去。
本章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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