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山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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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下旬,天氣漸漸熱得不像話。薑家坳的玉米地鋤過二遍草,算是暫時能喘口氣。可閑不下來,紅薯秧要扡插,晚豆角要搭架,水田裏的稗草也跟著瘋長。徐瀚飛每天依舊是頂著日頭出,披著星星歸,一身汗水,兩腳泥。累是累,但看著地裏莊稼一天一個樣,綠得發亮,心裏倒是踏實了不少。
    前些日子淩霜關於水力石磨的回信和那本書,被他當寶貝似的收在枕頭底下。晚上收工回來,再累也要在油燈下翻看幾頁。那些圖紙、公式,很多他看不太懂,但裏麵一些簡單的道理和別處的土法子,讓他開了眼界。原來那嘩啦啦流了幾輩子的山溪水,還真能琢磨出這麽多花樣來。他心裏那個利用水力的念頭,像顆種子,悄悄發了芽,雖然還不知道能不能長成大樹。
    這天傍晚,他正蹲在院壩裏修補籮筐,生產隊的會計隔著老遠就喊:“小徐!信!省城來的,厚著呢!”
    徐瀚飛放下手裏的活,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接過信。信封比平時鼓囊不少,捏著裏麵好像還有別的東西。道了謝,他拿著信沒急著拆,先回屋舀水洗了把臉,擦了擦身上的汗,這才在桌子前坐下,就著窗外還沒完全暗下去的天光,小心地拆開信封。
    先抽出來的是厚厚的幾頁信紙。淩霜的字跡一如既往的清秀,但似乎比平時更興奮些。
    “瀚飛同誌:見信好!上周末,我們學校搞了個高校聯誼活動,文理農醫好多係都參加了,熱鬧極了!”開篇就是撲麵而來的熱鬧氣息。“我特意跑去農學院的展台轉了轉,跟他們好幾個同學聊了天,可長見識了!”
    徐瀚飛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仿佛能看見她擠在人群裏,眼睛發亮、好奇打聽的模樣。他繼續往下看。
    “有個研一的學生,專門研究土壤改良的,講了好多新鮮東西!”淩霜在信裏詳細地轉述起來,“他說,咱們很多地方的地,不是肥力不行,是‘病了’。比如有的地偏酸,有的偏堿,莊稼長不好。光上化肥不行,得先‘調理’土壤。”
    這些詞兒,徐瀚飛聽著新鮮,但仔細一想,好像真是這麽個理兒。薑家坳有些地塊,就是不管上多少肥,莊稼也蔫蔫的。
    “他說,有條件的話,最好能測一下土壤的酸堿度,就是pH值。”信裏繼續寫道,“知道了是酸是堿,才能對症下藥。比如偏酸的地,可以適量撒點石灰粉中和;偏堿的地,可以用些硫磺或者有機肥慢慢調。”
    徐瀚飛看得入了神。測酸堿度?這對他來說是聞所未聞的事。怎麽測?需要什麽稀罕儀器嗎?
    正想著,他捏了捏信封,感覺裏麵還有東西。他小心地把信封口朝下倒了倒,滑出來幾個用油紙仔細包著的小長條,還有一張對折的小紙條。他先展開紙條,是淩霜的字跡,上麵畫著簡單的示意圖和說明:
    “附上簡易pH試紙數條,農學院同學所贈。用法:取少許土壤溶於清水(比例約1:5),澄清後,取上層清液滴於試紙黃色端,片刻後與比色卡對比顏色,可知土壤大致酸堿情況。比色卡附於信紙背麵。”
    徐瀚飛心裏一震,趕緊拿起一個油紙小包,輕輕打開,裏麵是幾條窄窄的、顏色微黃的紙條,看上去普普通通。他又翻到信紙背麵,果然用鋼筆仔細描畫了一個從橙紅到深綠的顏色漸變條,旁邊標注著數字。
    就這麽個小紙條,幾滴水,就能知道地是酸是堿?他心裏又是驚奇,又有點將信將疑。但這可是淩霜從農學院弄來的,還有詳細的說明……
    他壓下心裏的激動,繼續讀信。淩霜在後麵寫道:“我知道咱們那兒肯定沒有精密儀器,這種試紙雖然粗略,但據說也能看個大概,至少能知道地是偏酸還是偏堿,有個努力的方向。你不妨先找不同地塊的土試試看,就當是個參考。”
    她還補充道:“那位同學還說,長遠來看,增施有機肥(比如咱們說的漚肥)、秸稈還田,是改善土壤最根本的辦法,能讓土地慢慢變得‘健康’起來。我覺得他說的,跟你之前提的重視農家肥的道理是相通的。”
    信的末尾,她照例問了他的近況,叮囑他注意防暑。
    徐瀚飛把信仔細讀了兩遍,又拿起那幾張小紙條,對著燈光看了又看。這幾張薄薄的紙,仿佛打開了一扇窗,讓他聽到了山外麵關於種地的新聲音、新想法。原來除了埋頭苦幹,還能用這樣的法子去了解土地、調理土地。雖然隻是最初步的東西,卻讓他覺得,種地這門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手藝,裏頭還有這麽多他不知道的學問。
    他小心翼翼地把試紙和比色卡說明重新包好,和信一起收起來。晚上,躺在床上,他腦子裏還在琢磨著信裏的話:酸堿度、有機肥、土壤健康……這些詞兒在他心裏打轉。他盤算著,明天就去村東頭那塊老是長不好的酸性地和自家院子邊上那塊肥力不錯的菜地分別取點土樣,按照說明試試看。就算不準,也是個開始。
    山外的聲音,通過淩霜的信,清晰地傳到了這僻靜的山村,在徐瀚飛的心湖裏,激起了求知的漣漪。他越發覺得,自己不能隻是埋頭種地,還得睜眼看路,多學點新東西才行。這一夜,他睡得格外踏實,夢裏仿佛看見了更加肥沃、充滿生機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