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4章血色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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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天還沒亮,滬杭新城的天際線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像一幅未幹的水墨畫。買家峻的辦公室燈火通明,窗簾緊閉,隔絕了外麵的微光。他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麵前攤著一疊文件,指尖夾著一支鋼筆,在紙上無意識地畫著圈。鋼筆尖戳破了紙麵,墨水暈開一個小黑點,像夜空裏一顆孤星。
周正推門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他腳步放得很輕,但地板還是發出輕微的“吱呀”聲。買家峻抬起頭,眼睛裏布滿血絲,卻亮得驚人,像兩簇燒在寒夜裏的火。
“買書記。”周正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擾了什麽。
買家峻沒說話,隻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周正拉開椅子,坐下時聽見皮革摩擦的聲響。他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牛皮紙袋,放在桌上,推到買家峻麵前:“解寶華的屍檢報告,剛出來。”
買家峻拿起紙袋,抽出裏麵的文件。紙張很薄,帶著打印機油墨的氣味。他翻到第一頁,目光落在“死亡原因”那一欄:急性心肌梗塞。下麵跟著一串醫學術語,他沒細看,直接翻到下一頁。法醫的結論很明確:自然死亡,無外傷,無中毒跡象。
“自然死亡?”買家峻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木頭,啞得厲害。他把報告往桌上一摔,紙張散開,像一群受驚的白鳥。“周正,你信嗎?”
周正沒吭聲。他盯著桌上的報告,手指無意識地敲著膝蓋。他當然不信。解寶華才四十八歲,體檢報告一向正常,怎麽可能在“雙規”的房間裏突發心梗?這太巧了,巧得像一場精心設計的戲。
“監控呢?”買家峻問。
“調了,”周正說,“從昨晚八點到今早六點,房間門口的監控沒拍到任何人進出。守在外麵的兩個同誌也說,沒聽見任何異常聲響。”
“不可能。”買家峻站起身,走到窗邊。他拉開一條窗簾縫,外麵的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塊浸了水的舊棉布。“周正,你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在這個位置上,沒有‘巧合’,隻有‘設計’。”
周正點點頭。他當然記得。買家峻剛到新城上任時,就跟他談過話。那時買家峻說:“周正,這裏的水很深,我們要做的,不是趟水,是清淤。”周正當時沒太懂,現在他懂了。這水不是深,是黑,黑得能吞人。
“花絮倩那邊呢?”買家峻問。
“還在控製中,”周正說,“她昨晚被我們帶回市紀委後,一直很配合。她說她願意交待一切,但前提是……”
“但什麽?”
“她要見你。”周正頓了頓,“她說,隻有見到你,她才肯開口。”
買家峻沉默了。他盯著窗外,目光穿過薄霧,落在遠處的雲頂閣上。那棟樓在晨光中像一頭蟄伏的巨獸,玻璃幕牆反射著冷光,像巨獸的眼睛。他知道,花絮倩要見他,不是為了交待,是為了談條件。她手裏有東西,能要挾他,也能幫她。
“安排一下,”買家峻轉身,走到辦公桌後坐下,“上午十點,我見她。”
周正應了一聲,起身要走。
“等等。”買家峻叫住他。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個U盤,放在桌上,“把這個交給技術科,讓他們破解。裏麵是雲頂閣的服務器數據,我昨晚從花絮倩那裏拿到的。”
周正拿起U盤,感覺它沉甸甸的。他知道,這裏麵可能裝著新城官場的半壁江山,也可能裝著買家峻的棺材板。
“小心點,”買家峻說,“別讓任何人知道。”
周正點點頭,拿著U盤走了。辦公室的門關上時,發出一聲輕響,像一聲歎息。
買家峻重新坐下,拿起桌上的鋼筆。他盯著筆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李維民臨走時說的話:“買書記,雲頂閣是個是非之地,你要小心啊。”那時李維民的眼神很複雜,有警告,有同情,還有一絲……憐憫?
買家峻不喜歡那種眼神。他不喜歡被人憐憫,尤其不喜歡被一個“空降”的紀委幹部憐憫。他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
“趙鐵軍嗎?是我。”他說,“立刻對雲頂閣進行突擊檢查,所有賬目、所有電腦、所有文件,全部封存。另外,派人二十四小時監控解迎賓、韋伯仁,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與他們接觸。”
電話那頭傳來趙鐵軍的聲音:“是!”
買家峻掛了電話,靠在椅背上。他閉上眼睛,腦海裏浮現出解寶華的臉。那張臉蒼白浮腫,嘴角還帶著一絲血沫,像一條被撈上岸的魚。他想起昨天下午,解寶華還在他辦公室裏,哭著說要交待一切,要戴罪立功。那時解寶華的眼睛裏滿是恐懼,像一隻被獵人追到絕境的兔子。
“買家峻,你救救我……”解寶華抓著他的胳膊,指甲掐進他的肉裏,“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買家峻甩開他的手,說:“隻要你配合,我保證你安全。”
解寶華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安全?在這個地方,誰能安全?”
現在,解寶華死了。買家峻盯著天花板,白色的石膏板上有細小的裂紋,像一張網。他突然覺得累,一種深入骨髓的累。他來新城半年了,本以為能掀開這層黑幕,卻發現自己隻是捅了個馬蜂窩。馬蜂們嗡嗡地飛起來,圍著他的頭轉,隨時準備蜇他一口。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早就涼了,帶著一股澀味。他想起花絮倩泡的茶,那茶湯澄澈,香氣清遠,像她的眼睛。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花絮倩的了解,可能還不如對解迎賓的了解多。她是誰?她從哪裏來?她背後的人是誰?這些問題像一團亂麻,纏在他的腦子裏。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秘書小張探進頭來:“買書記,早餐。”
小張把早餐放在桌上,是一碗小米粥,兩個包子,還有一碟鹹菜。買家峻看著那些食物,突然沒了胃口。他擺擺手,小張退出去,輕輕帶上門。
買家峻拿起包子,咬了一口。麵皮很軟,餡料是豬肉大蔥的,味道很普通。他嚼著嚼著,突然想起自己剛參加工作時,每天早上吃食堂的包子,也是這個味道。那時他剛從學校畢業,滿懷理想,以為能改變世界。現在他坐在這個位置上,卻發現世界比他想象的複雜得多。
他把包子放下,拿起手機。屏幕上有一條未讀短信,是老師發來的:“小峻,解寶華的事,我聽說了。你要穩住,別亂了陣腳。”
買家峻盯著那條短信,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很久,最終沒有回複。他把手機放下,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窗外傳來一聲鳥叫,清脆悅耳。他睜開眼睛,天已經亮了,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在桌上的文件上,像一條金色的線。
#### 二
上午十點,市紀委談話室。
買家峻推開談話室的門時,花絮倩正坐在桌邊,手裏捧著一杯熱茶。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高領毛衣,頭發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臉上沒有化妝,顯得很素淨。她看見買家峻進來,放下茶杯,站起身。
“買書記。”她叫了一聲,聲音很輕。
買家峻走到她對麵坐下,說:“坐。”
花絮倩坐下,雙手放在桌上。她的手指很白,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沒有塗指甲油。買家峻注意到,她的右手食指上有淡淡的茶漬,像一個褐色的小月亮。
“你找我?”買家峻問。
花絮倩點點頭。她看著買家峻,眼睛裏有一種複雜的情緒,像霧裏的湖,看不真切。“買書記,我昨晚想了一夜,”她說,“我決定交待一切。”
買家峻沒說話,隻是看著她。他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花絮倩深吸一口氣,說:“雲頂閣的服務器裏,有所有資金往來的記錄,有解迎賓和官員的交易明細,還有……一些錄音和視頻。”
“我知道,”買家峻說,“我拿到了。”
花絮倩愣了一下,隨即苦笑:“你動作真快。不過,你拿到的隻是備份。真正的服務器,在省裏。”
買家峻的眉頭皺了起來:“省裏?”
“對,”花絮倩說,“雲頂閣的真正老板,不是解迎賓,是省裏的一個大人物。解迎賓隻是他的‘白手套’。服務器放在省紀委的一間機房裏,有專人看管。我這裏的,隻是個‘鏡像’。”
買家峻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李維民,想起他那句“雲頂閣是個是非之地”。原來,李維民早就知道,隻是不說。
“是誰?”買家峻問。
花絮倩搖搖頭:“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隻見過他一次,是在三年前。他戴著麵具,聲音也經過處理。我隻知道,他叫‘先生’。”
買家峻盯著她的眼睛,想看出她是否在說謊。但花絮倩的眼神很坦然,像一潭靜水。
“你為什麽幫我?”買家峻問。
花絮倩笑了,笑得有些淒涼:“我不是幫你,我是幫我自己。買家峻,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壞女人?為了錢,什麽都肯做?”
買家峻沒說話。他確實這麽想過。
花絮倩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我七歲的時候,父母在一場車禍裏死了。我被送到孤兒院,每天吃不飽,穿不暖。十五歲那年,我輟學去打工,在一家小餐館洗碗。後來,我遇到了‘先生’。他給了我錢,讓我接管雲頂閣,說隻要我聽話,就會讓我過上好日子。”
她抬起頭,眼裏有淚光:“我那時候太傻了,以為他真的是我的‘救世主’。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他讓我做的,都是違法的事。我想逃,但已經逃不掉了。他手裏有我的把柄,有我的……犯罪證據。”
買家峻看著她,突然覺得她很可憐。她像一隻被蛛網纏住的蝴蝶,掙紮得越厲害,纏得越緊。
“解寶華的死,是不是‘先生’幹的?”買家峻問。
花絮倩點點頭:“是。他昨晚給我發了消息,說如果我敢交待,解寶華就是我的下場。他還說……”她頓了頓,聲音發抖,“他還說,你也會是下一個。”
買家峻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昨晚辦公室裏的那杯涼茶,想起早上秘書送來的早餐。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身處險境。
“他怎麽殺的解寶華?”買家峻問。
“我不知道,”花絮倩搖頭,“他沒說。但我知道,他有辦法。他在市紀委有人,甚至……在你身邊也有。”
買家峻的後背冒出一層冷汗。他想起周正,想起趙鐵軍,想起秘書小張。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有可能是“先生”的眼線。
“買家峻,”花絮倩的聲音很低,卻很清晰,“你鬥不過他的。他太強大了。你還是放棄吧,離開新城,找個地方隱姓埋名,過普通人的生活。”
買家峻笑了。他笑得很大聲,笑聲在談話室裏回蕩,像一陣風。“放棄?”他說,“花絮倩,你知道我為什麽叫‘買家峻’嗎?”
花絮倩搖搖頭。
“我父親是個農民,”買家峻說,“他給我取這個名字,是希望我像山一樣堅定,不被風雨動搖。我從農村考到省城,從基層幹到市委書記,靠的就是‘不放棄’。現在,你讓我放棄?”
他站起身,走到花絮倩麵前,俯視著她:“花絮倩,你記住,我買家峻,從來不怕死。我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怕的是,讓那些壞人逍遙法外。”
花絮倩抬起頭,看著買家峻的眼睛。那雙眼睛裏燃燒著火焰,像兩簇永不熄滅的火。她突然覺得,自己可能錯了。買家峻不是獵物,他是獵人。
“我幫你,”花絮倩說,“我會交待我知道的一切,包括‘先生’的聯係方式,他的習慣,他可能的身份線索。”
買家峻點點頭:“好。從現在開始,你24小時待在市紀委,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離開。周正會安排人保護你。”
他轉身要走,又停下:“對了,你的兒子,在國外讀書吧?”
花絮倩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買家峻:“你……你怎麽知道?”
“我什麽都知道,”買家峻說,“我會安排人,把他接到國內,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等事情結束了,你就可以和他團聚。”
花絮倩的眼淚掉了下來。她捂著嘴,肩膀劇烈地顫抖。買家峻沒再看她,拉開門走了出去。
走廊裏,周正等在那裏。他看見買家峻出來,迎上前:“買書記,都安排好了。”
買家峻點點頭:“通知技術科,立刻分析服務器數據,重點找‘先生’的線索。另外,派人去查省紀委的機房,看看有沒有異常的服務器。”
“是!”
買家峻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冷風灌進來,吹在他的臉上,帶著一股寒意。他看著外麵的院子,幾片枯葉在風中打著旋,像幾隻垂死的蝴蝶。他知道,這場仗才剛剛開始,而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 三
下午兩點,買家峻的辦公室。
秘書小張敲門進來,手裏拿著一份文件:“買書記,省紀委的李維民來了,說要見你。”
買家峻正在看一份文件,他抬起頭,說:“請他進來。”
李維民進來時,手裏拿著一個公文包,臉上帶著慣常的微笑。他走到買家峻麵前,伸出手:“買書記,打擾了。”
買家峻站起來,跟他握了握手:“李組長,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有點事,想跟買書記聊聊。”李維民坐下,把公文包放在腿上。
買家峻給小張使了個眼色,小張退出去,帶上門。
“李組長,有什麽事,直說吧。”買家峻說。
李維民笑了笑,從公文包裏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買書記,這是省紀委對解寶華案的初步調查報告。”
買家峻拿起報告,翻了翻。報告的內容和周正給他的差不多,結論也是“自然死亡”。但他注意到,報告的末尾有一行小字:建議進一步核查死者生前接觸人員。
“李組長的意思是?”買家峻問。
“買書記,”李維民的身體前傾,聲音壓低,“解寶華的死,可能不是那麽簡單。”
買家峻的眉頭挑了一下:“哦?”
“我昨晚查了市紀委的監控記錄,”李維民說,“發現了一個問題。從昨晚七點到八點,監控有十分鍾的空白。而這十分鍾,正好是解寶華死亡的時間。”
買家峻的心跳加快了。他盯著李維民,想看出他的意圖。但李維民的眼神很坦然,像一潭靜水。
“李組長,你為什麽告訴我這些?”買家峻問。
李維民笑了,笑得有些苦澀:“買書記,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來‘空降’搶功的?”
買家峻沒說話,但心裏確實是這麽想的。
“我實話跟你說吧,”李維民說,“我這次來,不是為了搶功,是為了查一個人。這個人,可能涉及省裏的高層。”
買家峻的呼吸停了一瞬:“誰?”
“我不能說,”李維民搖頭,“但我可以告訴你,解寶華的死,和他有關。雲頂閣的服務器,也和他有關。”
買家峻盯著李維民,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錯怪了他。李維民不是敵人,是盟友。
“你想要什麽?”買家峻問。
“我要你手裏的服務器數據,”李維民說,“我需要它來佐證我的調查。”
買家峻沉默了。他看著李維民,腦子裏飛速地權衡著利弊。如果把數據給李維民,可能會加快調查的進度,但也可能讓數據落入“先生”的手裏。如果不給,可能會失去一個重要的盟友。
“我需要時間考慮,”買家峻說。
李維民點點頭:“我理解。買書記,我給你一天時間。明天這個時候,我會再來。”
他站起身,拿起公文包:“對了,買書記,小心你身邊的人。有些人,可能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說完,他拉開門走了出去。
買家峻坐在椅子上,盯著關上的門。他想起李維民的話:“小心你身邊的人。”他想起周正,想起趙鐵軍,想起小張。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有可能是“先生”的眼線。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小張探進頭來:“買書記,周正來了,說有急事。”
“讓他進來。”
周正進來時,臉色很凝重。他走到買家峻麵前,說:“買書記,技術科那邊有發現。”
“什麽發現?”
“他們在服務器數據裏,找到了一個加密的文件夾。裏麵是一些錄音和視頻,涉及省裏的幾個領導。”
買家峻的心跳加快了:“是誰?”
“還沒破解,”周正說,“加密技術很高級,需要時間。”
“多久?”
“至少24小時。”
買家峻點點頭:“讓他們加緊。另外,派人去查省紀委的機房,看看有沒有異常的服務器。”
“已經安排了。”
買家峻站起身,走到窗邊。他看著外麵的院子,天色又暗了下來,像一塊浸了墨的布。他知道,自己正站在懸崖邊上,一步走錯,就會粉身碎骨。
“周正,”買家峻說,“你跟了我多久了?”
周正愣了一下,說:“五年了,買書記。”
“五年了,”買家峻笑了笑,“時間真快。”
他轉身看著周正:“周正,我問你,你是不是‘先生’的人?”
周正的臉色變了:“買書記,你怎麽……”
“回答我。”
“不是!”周正的聲音很大,“買書記,我周正對天發誓,我絕不是‘先生’的人!”
買家峻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周正的眼睛裏滿是憤怒和委屈,像一隻被冤枉的狗。
“好,”買家峻說,“我相信你。”
他走到周正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周正,從現在開始,你24小時待在我身邊。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離開。”
周正點點頭:“是!”
買家峻走到辦公桌後坐下,拿起電話:“小張,給我準備一份晚餐,就在辦公室吃。”
“是,買書記。”
買家峻掛了電話,看著桌上的文件。文件上有一張雲頂閣的照片,玻璃幕牆反射著冷光,像一隻眼睛。他突然覺得,那隻眼睛在盯著他,像在嘲笑他。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小張端著晚餐進來。是一碗米飯,一盤青菜,還有一碗湯。買家峻看著那些食物,突然沒了胃口。他想起花絮倩的話:“你也會是下一個。”
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青菜。青菜很嫩,帶著一股甜味。他嚼著嚼著,突然覺得嘴裏有一股怪味,像鐵鏽的味道。他吐出來,發現青菜裏有一根細小的針,針尖上帶著一絲血跡。
“小張!”買家峻吼道。
小張從外麵跑進來:“買書記,怎麽了?”
買家峻指著桌上的針:“這是什麽?”
小張的臉色白了:“我……我不知道……”
買家峻盯著他,突然發現他的手在發抖。他想起李維民的話:“小心你身邊的人。”
“小張,”買家峻的聲音很冷,“你跟了我多久了?”
“兩……兩年了,買書記。”
“兩年了,”買家峻笑了,“時間真短。”
他站起身,走到小張麵前:“小張,你是不是‘先生’的人?”
小張的臉色煞白,他撲通一聲跪下:“買書記,我錯了!我不是故意的!他們抓了我的家人,逼我這麽做的!”
買家峻的心沉了下去。他看著小張,突然覺得他很可憐。他像一隻被蛛網纏住的蝴蝶,掙紮得越厲害,纏得越緊。
“他們是誰?”買家峻問。
“我……我不知道,”小張哭著說,“他們蒙著臉,聲音也經過處理。他們給了我這根針,說隻要我把它放進你的食物裏,就會放了我的家人。”
買家峻盯著他,看了很久。他想起花絮倩,想起解寶華,想起那些被“先生”控製的人。他突然覺得,自己麵對的不是一個敵人,而是一張網,一張覆蓋了整個新城的網。
“起來吧,”買家峻說,“我不怪你。”
小張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買書記……”
“去吧,”買家峻說,“回家去,帶著你的家人,離開新城。找個地方,重新開始。”
小張哭著磕了個頭,爬起來跑了出去。
買家峻站在窗邊,看著小張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裏。他拿起桌上的針,放在手心裏。針很細,卻很鋒利,像一條毒蛇的牙。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周正探進頭來:“買書記,你怎麽了?”
買家峻轉身,把針遞給他:“看看這個。”
周正接過針,看了看,臉色變了:“這是……”
“是‘先生’的手段,”買家峻說,“他想殺我。”
周正的臉色很凝重:“買書記,你沒事吧?”
“我沒事,”買家峻說,“但小張……他被‘先生’控製了,逼他給我下毒。”
周正的拳頭握緊了:“這些混蛋!”
買家峻走到辦公桌後坐下,拿起電話:“趙鐵軍”
電話接通的瞬間,買家峻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根閃著幽光的毒針上。他聽見聽筒裏傳來趙鐵軍粗重的呼吸聲,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
“趙局,”買家峻的聲音異常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立刻派人保護小張的家人,馬上送他們去安全屋。另外,通知所有市紀委人員,即刻起進入一級戒備狀態,沒有我的指紋和口令,任何人不得進出辦公區。”
“是!”趙鐵軍的聲音像塊生鐵,“買書記,您那邊……”
“我沒事。”買家峻打斷他,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麵,“但我們的對手按捺不住了。通知技術科,不惜一切代價,天亮前必須破解那個加密文件夾。還有——”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窗外沉沉的夜色,“讓暗線‘夜鶯’啟動,我要知道省紀委機房過去24小時的所有進出記錄。”
掛了電話,買家峻站起身,走到窗邊。夜色如墨,遠處的雲頂閣在黑暗中像一頭蟄伏的巨獸,玻璃幕牆反射著零星的燈火,像巨獸冰冷的眼睛。他能感覺到,一張無形的網正在收緊,而他,正站在網的中心。
周正站在他身後,手裏攥著那根毒針,指節泛白:“買書記,他們這是要……”
“要我的命,”買家峻轉過身,臉上竟浮現出一絲笑意,“可惜,他們選錯了時候。”他走到辦公桌前,按下內線電話:“小張,進來一下。”
片刻後,秘書小張推門進來,臉色蒼白如紙。他低著頭,不敢看買家峻的眼睛,雙手顫抖地捧著一份文件:“買書記,這是……這是您要的市委通訊錄更新版本。”
買家峻接過文件,翻開第一頁,上麵貼著小張新近拍的工作照——笑容青澀,眼神清澈。他想起兩年前小張剛來時的樣子,也是這樣拘謹而真誠。人心易變,還是人心本就複雜?買家峻合上文件,輕輕放在桌上。
“小張,”他開口,聲音溫和得像在哄一個孩子,“你跟了我兩年,還記得我第一天上任時說的話嗎?”
小張的肩膀猛地一抖,聲音細若蚊蚋:“記得……您說,要我們做‘清淤的人’,不做‘趟水的人’。”
“還記得就好。”買家峻點點頭,“清淤的人,難免會沾上泥汙,甚至會被淤泥裏的毒物咬傷。但隻要骨頭是硬的,心是幹淨的,就不怕。”他走到小張麵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帶著你的家人,去南方那個小城。那裏沒有權謀,沒有陰謀,隻有幹淨的海風和踏實的日子。”
小張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他“撲通”一聲跪下,額頭重重磕在地板上:“買書記……我……”
“去吧,”買家峻轉身,不再看他,“好好活著,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小張爬起來,踉蹌著跑了出去。辦公室的門關上時,發出一聲輕響,像一聲歎息。
周正看著小張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低聲說:“買書記,他……”
“他隻是個棋子,”買家峻走到窗邊,點燃一支煙——這是他戒煙三年來第二次破戒,“一顆被‘先生’捏在手裏的棋子。但現在,這顆棋子脫局了。”他吐出一口煙圈,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睛亮得驚人,“周正,你信不信,今晚之後,會有很多棋子脫局?”
周正沒說話,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他知道,買家峻說的是真的。解寶華的死,毒針的出現,李維民的倒戈,花絮倩的投誠……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事實:那個隱藏在幕後的“先生”,已經慌了。他開始不擇手段,開始暴露破綻。
“買書記,”周正突然想起什麽,“技術科那邊傳來消息,說加密文件夾的破解遇到了麻煩。對方使用的是一種軍用級加密算法,需要……需要您的虹膜驗證才能繼續。”
買家峻的眉頭皺了起來。軍用級加密?這說明服務器背後的人,絕不僅僅是省裏的某個領導,很可能涉及更高層,甚至……軍方?他掐滅煙頭,走到辦公桌後坐下:“通知技術科,我馬上過去。另外,讓趙鐵軍派一個特警小隊,在技術科外圍警戒。”
“是!”
買家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中山裝的領口。他看向牆上的鏡子,鏡中的自己眼睛布滿血絲,卻亮得像兩簇火。他想起父親送他去省城讀書時說的話:“峻娃子,記住,做人要像山,風刮不倒,雨淋不垮。”那時的他,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看著父親佝僂的背影消失在山路上,心裏滿是豪情。如今,他站在風暴的中心,卻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楚自己的位置。
“走吧,”買家峻對周正說,“去看看‘先生’到底藏了些什麽寶貝。”
兩人走出辦公室,走廊裏的燈光很亮,卻驅不散空氣中的寒意。電梯下行時,買家峻盯著跳動的數字,突然說:“周正,如果有一天,我也像解寶華一樣……”
“不會的!”周正打斷他,聲音裏帶著一絲慌亂,“買書記,您不會有事的!”
買家峻笑了笑,沒再說話。電梯“叮”的一聲停在&nent 一 層,門開時,一股冷風撲麵而來。技術科的辦公室在走廊盡頭,門口站著四個特警,手持微衝,神情肅穆。趙鐵軍站在門口,見買家峻過來,迎上前:“買書記,都安排好了。”
買家峻點點頭,推開技術科的門。室內燈光刺眼,幾台服務器的指示燈閃爍著,像一群窺探的眼睛。技術科長小王坐在電腦前,見買家峻進來,立刻站起來:“買書記,您來了。”
買家峻走到電腦前,屏幕上是一個複雜的加密界麵,正中央有一個虹膜掃描框。他坐下來,把眼睛湊到掃描框前。機器發出輕微的“嗡嗡”聲,幾秒鍾後,屏幕上跳出一行字:“虹膜驗證成功,開始解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買家峻盯著屏幕,看著進度條一點點前進。10%……30%……60%……就在進度條達到90%時,屏幕突然黑了。
“怎麽回事?”趙鐵軍吼道。
小王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著,臉色越來越白:“不好!對方觸發了自毀程序!服務器數據正在被格式化!”
“能阻止嗎?”買家峻的聲音很冷。
“我……我試試!”小王的額頭冒出冷汗,手指顫抖著輸入一串代碼。但屏幕上的進度條依舊在前進,95%……98%……100%……
屏幕徹底黑了。
小王癱坐在椅子上,聲音裏帶著哭腔:“買書記……數據……數據全沒了……”
辦公室裏一片死寂。買家峻站在原地,盯著黑掉的屏幕,一動不動。他的拳頭慢慢握緊,指甲掐進掌心,滲出絲絲血跡。
“買書記,”周正低聲說,“我們……”
“我們輸了。”買家峻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他轉身走出技術科,走廊裏的燈光照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他走到電梯口,按下按鈕。電梯門開時,他看見鏡子裏的自己,眼睛裏的火已經熄滅,隻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燼。
“買書記,”趙鐵軍追上來,“接下來怎麽辦?”
買家峻走進電梯,按下關門鍵。他的聲音從逐漸合攏的門縫裏傳出來,帶著一絲決絕:“準備車,去雲頂閣。”
電梯門徹底關上,隔絕了所有人的目光。買家峻靠在轎廂壁上,閉上眼睛。他知道,自己正走向一個陷阱,一個為他精心準備的陷阱。但他別無選擇。解寶華的死,數據的丟失,毒針的威脅……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雲頂閣,指向那個隱藏在幕後的“先生”。
電梯下行時,買家峻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掏出手機,是一條匿名短信,隻有一個網址。
他點開網址,是一個加密的聊天窗口。窗口裏隻有一條消息,發信人是一個骷髏頭頭像,內容是:“買家峻,你輸了。來雲頂閣頂層,我等你。一個人來。”
買家峻盯著那條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很久,最終回複了一個字:“好。”
電梯“叮”的一聲停在一層。買家峻走出電梯,大堂裏的燈光很亮,卻照不進他的眼睛。他走到門口,推開玻璃門。冷風撲麵而來,帶著一股寒意。他抬頭看向夜空,烏雲密布,看不見一顆星星。
趙鐵軍的車停在門口,見買家峻出來,立刻迎上來:“買書記,我送您!”
“不用,”買家峻說,“我自己去。”
“買書記!”趙鐵軍急了,“太危險了!我帶人跟您一起去!”
買家峻搖搖頭:“這是我和‘先生’之間的事,你們插不上手。”他拍了拍趙鐵軍的肩膀,“照顧好大家,如果……如果我回不來,就按B計劃行動。”
趙鐵軍的眼眶紅了:“買書記……”
買家峻笑了笑,轉身走向自己的車。他拉開駕駛座的門,坐進去,發動引擎。車子駛出市委大院,匯入車流。後視鏡裏,趙鐵軍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夜色中。
買家峻開著車,穿過空蕩蕩的街道。路邊的霓虹燈閃爍著,像一雙雙窺探的眼睛。他想起花絮倩,想起她那雙帶著淚痣的眼睛。他掏出手機,撥通了她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花絮倩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慌亂:“買書記?您……”
“花絮倩,”買家峻的聲音很平靜,“聽著,我馬上要去雲頂閣見‘先生’。如果我回不來,你就帶著你兒子,去我之前說的那個地方。那裏有人會保護你們。”
“買書記,不要去!”花絮倩的聲音裏帶著哭腔,“他是魔鬼!他會殺了你的!”
“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買家峻說,“花絮倩,你記住,你不是壞人,你隻是迷了路。現在,路找到了,你要好好走下去。”
電話那頭傳來花絮倩的哭聲:“買書記……我……”
買家峻掛了電話,把手機扔在副駕駛座上。他看著前方的道路,雲頂閣的輪廓在夜色中越來越清晰。他踩下油門,車子像一支離弦的箭,射向那片黑暗。
雲頂閣頂層,天台。
買家峻推開天台的門時,一個人正站在欄杆邊,背對著他。那人穿著一件黑色風衣,身形瘦削,頭發花白。他聽見門開的聲音,緩緩轉過身。
買家峻的瞳孔驟然收縮。
月光下,那人的臉清晰可見——是他的老師,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陳國棟。
“老師?”買家峻的聲音裏帶著難以置信,“怎麽會是您?”
陳國棟笑了笑,笑容裏帶著一絲苦澀:“小峻,你來了。”
“為什麽?”買家峻的聲音發抖,“您……您就是‘先生’?”
陳國棟點點頭,走到買家峻麵前:“小峻,你很聰明,但你還是太年輕了。”他指著遠處的城市燈火,“你看,這座城市多美啊。但在這美麗的外表下,藏著多少肮髒?多少腐敗?我這麽做,是為了清除這些肮髒,為了讓這座城市變得更好。”
“用殺人的方法?”買家峻吼道,“解寶華呢?他做錯了什麽?小張的家人呢?他們做錯了什麽?”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陳國棟的聲音很平靜,“小峻,你跟我一樣,都是理想主義者。但理想主義者,往往要付出代價。”
“我不是你!”買家峻後退一步,眼神裏滿是厭惡,“老師,我尊敬您,但您錯了。用肮髒的手段,實現不了幹淨的理想!”
陳國棟笑了,笑得很大聲:“錯了?小峻,你看看這個世界,誰不是在用肮髒的手段?那些高高在上的領導,那些腰纏萬貫的商人,他們哪個的手是幹淨的?我隻是比他們更聰明,更狠而已。”
他走到買家峻麵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峻,跟我一起吧。我們可以一起改變這座城市,改變這個省,甚至改變整個國家。你有魄力,有膽識,隻有你配做我的接班人。”
買家峻甩開他的手,眼神裏滿是決絕:“我寧願死,也不會跟你同流合汙!”
陳國棟的臉色沉了下來:“小峻,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拍了拍手,天台的門被推開,十幾個黑衣人衝了進來,手持甩棍,將買家峻團團圍住。
買家峻看著那些黑衣人,突然笑了:“老師,您以為,這樣就能殺我?”
陳國棟皺起眉頭:“你什麽意思?”
買家峻掏出手機,按下播放鍵。手機裏傳出陳國棟的聲音:“……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那些高高在上的領導,那些腰纏萬貫的商人,他們哪個的手是幹淨的……”
陳國棟的臉色變了:“你……你錄音?”
“從你承認自己是‘先生’的那一刻起,”買家峻晃了晃手機,“這段錄音,已經通過雲端,發送給了省紀委、市紀委,以及幾家主流媒體。老師,您的‘理想’,該結束了。”
陳國棟的臉扭曲了,他撲向買家峻:“你這個混蛋!”
買家峻側身躲過,一拳打在他的臉上。陳國棟踉蹌著後退,撞在欄杆上。他捂著臉,眼神裏滿是瘋狂:“殺了他!給我殺了他!”
黑衣人撲了上來。買家峻雖然練過格鬥,但雙拳難敵四手。很快,他就被打倒在地,嘴角滲出血跡。他看著陳國棟,笑了:“老師……您輸了……”
陳國棟走到他麵前,抬起腳,踩在他的胸口:“我不會輸!我永遠不會輸!”
他彎腰,去搶買家峻的手機。買家峻死死攥著手機,指甲掐進掌心。就在陳國棟快要搶到手機時,天台的門被猛地踹開。
“不許動!警察!”趙鐵軍的聲音傳來,帶著怒吼。
陳國棟渾身一僵,回頭看見趙鐵軍帶著一隊特警衝了進來,槍口對準了他。他臉色煞白,鬆開買家峻,後退幾步:“你們……你們怎麽……”
買家峻掙紮著爬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老師,忘了告訴你,我出門前,給趙局發了定位。”
陳國棟看著買家峻,突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小峻,你贏了。但你真的以為,你贏了?”
他轉身,爬上欄杆,站在天台邊緣。夜風吹起他的風衣,像一隻黑色的蝙蝠。
“小峻,記住,”陳國棟的聲音在風中飄散,“理想不死,黑暗永存。”
他縱身一躍,消失在夜色中。
買家峻衝到欄杆邊,看見陳國棟的身體像一片落葉,墜向地麵。他閉上眼睛,耳邊傳來警笛聲,由遠及近。
趙鐵軍跑到他身邊,看著下麵的地麵,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買書記……他……”
買家峻沒說話,隻是看著夜空。烏雲散去,露出一輪明月,清冷的月光灑在他臉上,像一層薄霜。他想起陳國棟的話:“理想不死,黑暗永存。”他突然覺得,自己可能錯了。這場戰爭,沒有贏家,隻有無盡的黑暗。
“買書記,”趙鐵軍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接下來怎麽辦?”
買家峻轉身,走向天台的門。他的腳步有些踉蹌,但背影依舊挺拔:“收隊。通知省紀委,陳國棟畏罪自殺,案件告破。”
“是!”
買家峻走到天台門口,停下腳步。他回頭看向夜空,月亮很圓,很亮。他想起父親,想起老師,想起那些為了理想而倒下的人。他突然覺得,自己像一個孤島,被黑暗的海水包圍。
他走進樓梯間,黑暗吞沒了他的身影。樓下的警笛聲越來越近,紅藍光芒閃爍,像一雙雙窺探的眼睛。買家峻的腳步聲在樓梯間裏回蕩,一聲,又一聲,走向未知的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