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38章血色的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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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買家峻的車在廢棄工廠區的鐵門前急刹,輪胎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他推開車門,冷風裹挾著鐵鏽和機油的味道撲麵而來。眼前是一座廢棄的機械廠,紅磚牆被歲月侵蝕得斑駁陸口,破碎的窗戶像一隻隻空洞的眼睛。
“買書記!”李維民的手下迎上來,臉色凝重,“周正的警徽在第三車間的地上發現的,附近還有拖拽痕跡。”
買家峻的心猛地一沉。他接過證物袋,裏麵的警徽沾著暗紅色的血跡,邊緣有明顯的刮擦痕跡。他想起周正昨天還笑著說“買書記,我周正這條命,是您救的”,可現在,這枚警徽卻像一塊冰冷的鐵,砸得他胸口生疼。
“調監控了嗎?”買家峻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
“廠區的監控早就廢了。”李維民的手下搖搖頭,“不過我們在隔壁街道的攝像頭裏,拍到了一輛黑色轎車,車牌被泥糊住了,但車型和您描述的一致。”
買家峻接過平板電腦,屏幕上是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過街角的畫麵。駕駛座的車窗搖下一條縫,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側過臉,露出半截刀疤——從眉骨劃到下巴,像一條扭曲的蜈蚣。
“刀疤。”買家峻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想起陳國棟墜樓那天,警戒線外一個鬼祟的身影,也是這樣一道刀疤。
“買書記,我們要不要進去?”李維民的手下指著第三車間的鐵門,“裏麵可能有埋伏。”
“不用。”買家峻收起警徽,大步走向鐵門,“你們在外麵守著,誰也不準進來。”
他推開鐵門,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車間裏光線昏暗,陽光從破碎的屋頂漏下來,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光柱裏漂浮著無數塵埃。地上散落著生鏽的零件和斷裂的傳送帶,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周正!”買家峻喊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車間裏回蕩,激起一陣嗡鳴。
沒有回應。
他沿著拖拽痕跡往前走,靴子踩在地上的油汙裏,發出黏膩的聲響。痕跡在一台巨大的衝壓機前消失,機器的底座上,有一灘尚未幹涸的血跡。
買家峻蹲下身,手指沾了一點血跡,湊到鼻尖聞了聞——是人血,還帶著體溫。
他的心跳加快了。
“出來!”他站起身,對著空蕩蕩的車間吼道,“我知道你在這裏!”
回應他的,隻有風吹過破窗的嗚咽聲。
突然,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匿名號碼,一條短信:
**“想救周正,來頂樓。一個人。”**
買家峻盯著那條短信,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很久,最終回複:“好。”
他收起手機,抬頭看向車間的樓梯。鐵質樓梯盤旋而上,消失在黑暗中。他深吸一口氣,邁步走上樓梯,每一步都踩得極輕,靴子與鐵板碰撞,發出“咚、咚”的聲響,像死神的心跳。
頂樓是一個露天平台,四周圍著半人高的護欄。買家峻走上平台時,風正大,吹得他的中山裝獵獵作響。平台中央,周正被綁在一張鐵椅子上,頭垂著,臉上全是血,胸口微弱地起伏著。
“周正!”買家峻衝過去,解開他身上的繩子。
周正緩緩抬起頭,眼皮腫得幾乎睜不開,嘴角裂開一道口子,鮮血順著下巴滴落在中山裝上。他看見買家峻,嘴唇動了動,發出微弱的聲音:“買……書記……”
“別說話。”買家峻撕下自己的襯衫袖子,按住他額頭上的傷口,“我帶你出去。”
“不……”周正抓住他的手腕,手指冰涼得像一塊鐵,“小心……‘夜鶯’……”
買家峻的心猛地一跳:“你到底是誰?”
周正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痛苦:“我……我是……”
突然,一聲槍響劃破空氣。
周正的身體猛地一顫,頭垂了下去。
買家峻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抱住周正逐漸冰冷的身體,低頭看向他的胸口——一個血洞正在汩汩冒血,暗紅色的血浸透了中山裝。
“周正!”買家峻吼道,聲音裏帶著一絲崩潰的哭腔。
周正的眼睛緩緩睜開,瞳孔已經開始擴散。他看著買家峻,嘴唇動了動,用盡最後的力氣說:“買書記……小心……你……”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手從買家峻的手腕上滑落,掉在地上。
買家峻抱著他的屍體,一動不動。風掀起他的衣角,吹散了他額前的碎發,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他沒有哭,隻是靜靜地抱著周正,像抱著一件易碎的珍寶。
遠處傳來警笛聲,由遠及近。
買家峻緩緩抬起頭,看向平台的護欄。護欄上,放著一隻白色的兔子布偶,耳朵上的補丁在風中飄蕩。
布偶的懷裏,塞著一張紙條。
買家峻放下周正的屍體,走過去拿起紙條。上麵是陳國棟的筆跡,寫著一行字:
**“小峻,當你看到這張紙條時,周正已經死了。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別為他難過,他隻是提前走了一步。記住,黑暗的盡頭,未必不是光明。保重,孩子。”**
最後那個“孩子”,像一把燒紅的刀子,狠狠紮進買家峻的心裏。
他攥緊紙條,指節泛白。
風更大了,吹得他的中山裝獵獵作響。他站在平台邊緣,看著遠處的警笛聲越來越近,眼睛裏一片血紅。
他知道,自己已經踏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而周正,隻是第一個被漩渦吞噬的人。
他摸了摸口袋裏的警徽,已經涼了。
就像周正的體溫,正在一點點消失。
他轉身走向樓梯,腳步沉重。
樓梯間裏,黑暗像潮水一樣湧來,將他吞沒。
#### 二
買家峻回到公寓時,天已經黑了。
他推開房門,陳雨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來:“叔叔!你回來了!”
她跑過來,抱住他的腰,臉頰貼在他的中山裝上。買家峻的身體僵了一下,然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周正叔叔呢?”陳雨仰起臉,眼睛裏帶著一絲好奇,“他怎麽沒跟你一起回來?”
買家峻的喉嚨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他蹲下身,平視著陳雨的眼睛,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周正叔叔……有任務,要出差一段時間。”
“哦。”陳雨點點頭,似乎相信了,“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很快。”買家峻摸了摸她的頭,“等他回來,我讓他給你買好吃的。”
陳雨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好呀!”
買家峻站起身,走到窗邊。月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銀白。他看著窗外的夜色,想起周正死前的話:“小心……‘夜鶯’……”
“叔叔,”陳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餓不餓?我給你留了飯。”
買家峻轉身,看見陳雨端著一碗米飯和一盤青菜,放在桌上。米飯已經涼了,青菜也蔫了,但那是他見過的最溫暖的晚餐。
“謝謝。”他說,坐到桌邊。
陳雨坐在他對麵,托著腮幫子看他吃飯。買家峻扒了一口飯,米飯的甜味在嘴裏散開,卻帶著一絲苦澀。
“叔叔,”陳雨突然說,“周正叔叔是不是出事了?”
買家峻的手頓了一下:“為什麽這麽問?”
“我今天下午聽見你和李叔叔打電話。”陳雨的聲音很輕,“你說‘周正死了’。”
買家峻的心猛地一沉。他放下碗筷,看著陳雨的眼睛:“你聽錯了。”
“我沒有。”陳雨搖搖頭,眼淚吧嗒嗒掉在桌上,“我聽見了,你還哭了。”
買家峻的喉嚨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他看著陳雨哭得通紅的眼睛,想起周正死前的眼神——那裏麵沒有恐懼,隻有一種近乎偏執的平靜。
“他……”買家峻最終說,“他是為了保護我,才……”
“就像爸爸一樣嗎?”陳雨打斷他,眼淚掛在睫毛上,“爸爸也是為了保護我,才……”
買家峻的心像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疼得厲害。他抱住陳雨,將她的頭按在自己懷裏:“對不起……對不起……”
陳雨在他懷裏放聲大哭,像一隻受傷的小獸。買家峻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眼淚無聲地滑落,浸濕了她的頭發。
他想起陳國棟墜樓的雨夜,想起周正死在平台的風裏,想起那些為了他而死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保護誰。
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相信誰。
他隻知道,他必須繼續走下去。
為了陳雨,為了周正,為了所有相信過他的人。
窗外,月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銀白。
像一條血色的河流。
#### 三
第二天早上,買家峻醒來時,陳雨已經起床了。
她坐在窗邊的小桌子前,手裏拿著一支蠟筆,專注地在紙上塗抹。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的頭發上,像一圈金色的 o。
“叔叔,”她聽見買家峻的腳步聲,回頭笑了笑,“我畫了一幅畫,送給你。”
買家峻走過去,看見畫紙上是一座小小的房子,屋頂冒著炊煙,門前有一棵大樹。樹下,站著三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孩,還有一個男人。
“這是你,這是我,”陳雨指著前兩個人,“這是周正叔叔。他說過,要和我們一起住的。”
買家峻的心像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疼得厲害。他摸了摸她的頭,聲音有些沙啞:“好,我們一起住。”
“叔叔,”陳雨突然抬頭,眼睛裏帶著一絲堅定,“我要去上學。”
買家峻愣了一下:“為什麽?”
“我要像周正叔叔一樣,保護你。”陳雨放下蠟筆,從書包裏拿出一個紙包,“周正叔叔昨天給我打電話,說‘要好好學習,將來保護買書記’。”
買家峻接過紙包,裏麵是一個油紙包著的包子,還帶著一絲溫熱。上麵有一張便條,是周正的筆跡:“陳雨,好好學習,將來保護買書記。”
買家峻的指尖撫過那行字,眼淚無聲地滑落,砸在油紙上。
他想起周正死前的話:“買書記……小心……你……”
原來,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好。”買家峻擦幹眼淚,對陳雨笑了笑,“我送你去上學。”
他拿起外套,穿上。中山裝的口袋裏,周正的警徽和陳國棟的紙條硌著他的大腿,像兩塊冰冷的鐵。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清晨的冷風吹了進來,帶著一絲泥土和青草的氣息。
新的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可買家峻卻感覺,自己依舊被困在那個無邊無際的血色夜裏,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四周是密不透風的高牆。
陳國棟的死,周正的死,像兩塊巨石,壓在他的心上。
而“夜鶯”的真麵目,依舊隱藏在黑暗中,像一隻窺探的禿鷲,等待著下一個獵物。
他轉身走向門口,陳雨立刻跑過來,拉住他的手。
她的手很小,很軟,像一隻溫順的小動物。
買家峻反手握住她的手,將那份微弱的暖意,一點點傳遞過去。
“走吧。”他說。
他拉著陳雨的手,走出公寓。清晨的陽光照在他們身上,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一高一低的兩個影子,在地上交疊在一起,仿佛一個無法分割的整體。
買家峻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一個人。
他的身後,多了一個需要他用生命去守護的女孩。
他的前方,不再是簡單的“清淤”之路,而是一條布滿荊棘、危機四伏的險途。
他抬頭看向遠方,天空已經完全放亮,但他的心裏,依舊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
血雖然幹了,但黑暗的潮水,才剛剛開始湧動。
而他,已經沒有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