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0章雲頂閣的“意外”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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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中的雲頂閣酒店比白天更加璀璨奪目。建築外立麵鑲嵌的玻璃幕牆反射著霓虹燈光,整棟樓宛如一顆巨大的鑽石矗立在金融區中心。
    買家峻將車停在街對麵的停車場,透過車窗觀察著酒店入口。這個時間點正是社交活動的高峰期,西裝革履的男士和身著晚禮服的女士們陸續步入旋轉門。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在門廊前停下,侍者急忙上前打開車門。
    他看了看手表——晚上八點十五分。按照他從開發區管委會私下了解到的信息,今晚這裏有一場“商務晚宴”,解迎賓邀請了多位政府官員和銀行高管。買家峻沒有接到邀請,這在意料之中。
    手機震動,常軍仁發來一條加密信息:“B2層停車場,東區。”
    買家峻收起手機,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他沒有走向正門,而是沿著街邊繞到酒店側麵,找到了一處不起眼的員工通道入口。通道門半掩著,裏麵透出昏黃的燈光。
    他正要進入,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買書記?”
    買家峻身體一僵,緩緩轉身。路燈下站著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士,正是花絮倩。她今晚穿著一件深藍色旗袍式連衣裙,肩上披著米白色披肩,頭發挽成精致的發髻,妝容比上次見麵時更加濃重一些。
    “花總。”買家峻迅速調整表情,露出職業性的微笑,“這麽巧。”
    “巧?”花絮倩輕笑一聲,走近幾步,“買書記來這裏,是公務還是私事?”
    她的香水味飄過來,是某種木質調混合著淡淡的花香。買家峻注意到她的眼神銳利,帶著探究的意味。
    “聽說你們酒店的粵菜不錯,想來嚐嚐。”買家峻隨口編了個理由,“可惜沒有提前預約。”
    “買書記想吃我們酒店的菜,打個電話就行,何必親自跑一趟。”花絮倩的笑容看不出真假,“今晚確實滿座了,不過...既然來了,我陪您去我的私人茶室坐坐?正好有些新到的普洱。”
    這是一個試探,買家峻清楚。拒絕會顯得可疑,接受則可能陷入被動。
    “那就打擾了。”他最終點頭,“不過花總不是應該在主持晚宴嗎?”
    “那種場合,我不在場他們更自在。”花絮倩意味深長地說,做了個“請”的手勢,“我們從這邊走,正門太吵。”
    她引導買家峻走向另一側的小門,那裏同樣通往酒店內部,但更為私密。門內是一條鋪著厚地毯的走廊,牆壁上掛著現代藝術畫作,燈光柔和。
    “買書記最近工作很辛苦吧?”花絮倩邊走邊問,“新聞上看到您處理安置房問題的報道,魄力很大。”
    “分內之事。”買家峻簡短回應,觀察著周圍環境。這條走廊顯然不對外人開放,兩側隻有寥寥幾扇門,且都沒有標識。
    “有時候,做事太有魄力也容易...碰壁。”花絮倩語氣平淡,像是隨口閑聊,“滬杭新城情況複雜,各方利益盤根錯節,一味的剛硬未必是最好的策略。”
    “花總這是在給我建議?”
    “不敢。”花絮倩在一扇深色木門前停下,從手包中取出鑰匙卡,“隻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有些感慨。到了,請進。”
    門內是一間約三十平米的茶室,裝修融合了中式傳統和現代簡約風格。中央擺著一張紫檀茶台,三麵牆都是書架,上麵整齊陳列著書籍和茶具。第四麵牆是落地窗,可以俯瞰城市夜景。
    “請坐。”花絮倩示意買家峻在茶台一側的椅子上落座,自己則走到對麵的煮水區,“大紅袍還是普洱?我這裏有今年的頭春普洱,很不錯。”
    “普洱就好。”
    買家峻趁花絮倩準備茶具的間隙,迅速打量房間。書架上的書籍種類繁雜,從古典文學、經濟管理到建築設計都有。茶具大多是名家作品,價值不菲。整個房間整潔得過分,像是樣板間而非經常使用的空間。
    “花總的茶室很雅致。”他評價道,“經常在這裏招待客人?”
    “偶爾。”花絮倩將熱水倒入茶壺,“更多時候是自己在這裏放鬆。酒店管理壓力大,需要個安靜的地方思考。”
    她泡茶的動作嫻熟優雅,顯然是經過專業訓練。熱氣蒸騰中,普洱特有的陳香彌漫開來。
    “買書記,”花絮倩將一小杯茶推到他麵前,突然轉移話題,“您知道雲頂閣這個名字的來曆嗎?”
    買家峻搖頭。
    “‘雲頂’取自‘雲頂之上,方見真容’。”花絮倩品了一口茶,“意思是,隻有站在足夠高的位置,才能看清事情的全貌。在下麵的時候,視線總是被遮擋。”
    “很妙的寓意。”買家峻也抿了口茶,確實是上品普洱,“那麽花總站在雲頂之上,看到了什麽?”
    花絮倩放下茶杯,直視買家峻的眼睛:“我看到一個想做事的好官,正走在一根危險的鋼絲上。左邊是深淵,右邊是陷阱,而前方...迷霧重重。”
    “既然看得這麽清楚,花總能否指條明路?”
    “明路不敢說。”花絮倩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買家峻,“但我可以告訴您一個故事。三年前,有個審計局的副局長,也像您一樣想查清一些事情。他來過這裏三次,每次都坐您現在坐的位置。”
    “後來呢?”
    “第一次來,他喝了我泡的茶,問了很多關於酒店股東結構的問題。第二次來,他帶來了初步的審計疑點,想知道酒店與幾家房地產公司的資金往來。第三次...”花絮倩轉過身,表情複雜,“他接了通電話,急匆匆離開,茶杯都沒來得及放下。”
    買家峻等待下文。
    “三天後,他在高速公路上發生車禍,車輛起火,屍骨無存。”花絮倩的聲音很輕,但在安靜的茶室裏清晰可聞,“警方結論是疲勞駕駛。但他的妻子說,他出門前接到了匿名電話,說是有關鍵證據要交給他。”
    茶室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煮水壺發出輕微的嗡鳴。
    “花總告訴我這個故事,是警告還是提醒?”買家峻平靜地問。
    “我隻是想告訴您,”花絮倩重新坐回茶台前,為兩人續茶,“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危險就越大。那位副局長查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所以冰山下麵還有什麽?”
    花絮倩笑了,這次的笑容裏帶著一絲苦澀:“買書記,您真覺得我會知道嗎?我不過是個開酒店的。”
    “但您的酒店,似乎不僅僅是酒店。”買家峻決定冒一次險,“我聽說,這裏是一些特殊交易的‘洽談地點’。”
    花絮倩倒茶的手微微一頓,茶水險些溢出杯沿。
    “買書記聽到的傳聞不少。”她恢複鎮定,“酒店開門做生意,來者都是客。客人之間談什麽,我們無從知曉,也不便過問。”
    “包括解迎賓和楊樹鵬這樣的客人?”
    聽到“楊樹鵬”三個字,花絮倩的表情明顯僵硬了。她放下茶壺,雙手交疊放在膝上,這個姿勢顯得防備而警惕。
    “買書記,”她的語氣冷了幾分,“有些名字,不該隨便提起。”
    “為什麽?因為這個名字代表危險?”
    “因為這個名字代表您不該觸碰的領域。”花絮倩站起身,這是送客的姿態,“茶涼了,我讓人送您出去。”
    “等一下。”買家峻沒有動,“花總,如果那位副局長的故事是真的,您就不想做點什麽嗎?讓真相大白,讓該負責的人負責?”
    花絮倩站在門邊,手放在門把上,背對著買家峻。她的肩膀微微顫抖,似乎在掙紮什麽。幾秒鍾後,她轉過頭,眼神複雜。
    “買書記,您知道在這座城市裏,‘安全’有多奢侈嗎?”她的聲音很輕,“我花了十年時間,才勉強獲得了一點點安全感。我不想失去它。”
    “但如果這種安全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和不公之上呢?”
    花絮倩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您該走了。從這邊電梯直接到地下停車場,不會遇到其他人。”
    她打開門,走廊的光線透進來。
    買家峻知道今晚不會再有進展。他起身走向門口,在即將踏出時停頓了一下:“花總,那位副局長...他叫什麽名字?”
    長時間的沉默。
    “周正明。”花絮倩終於吐出三個字,“他叫周正明。他的妻子和孩子,現在還住在城東的老舊小區裏。”
    買家峻點點頭,記下這個名字。
    “謝謝你的茶,花總。”
    “不謝。”花絮倩的語氣重新變得職業化,“買書記,最後給您一個忠告:有時候,退一步不是懦弱,而是為了積蓄力量,等待更好的時機。”
    買家峻沒有回應,走進電梯。門關上的瞬間,他看到花絮倩還站在茶室門口,身影在走廊燈光下顯得單薄而孤獨。
    電梯下行至B2層。門開後,買家峻沒有立即走出,而是先觀察了周圍環境。停車場東區停著幾輛高檔車,但空無一人。他根據常軍仁的提示,找到了位於角落的一根承重柱。
    柱子背麵,用膠帶粘著一個牛皮紙袋。
    買家峻迅速取下,塞進公文包內層,然後走向自己的車。坐進駕駛座後,他沒有立即離開,而是打開紙袋粗略查看。
    裏麵是幾份文件複印件和一張U盤。文件包括一些銀行轉賬記錄、土地出讓合同的補充協議,以及...一份雲頂閣酒店的股東變更記錄。買家峻的目光在其中一頁上停留——變更記錄顯示,三年前,也就是周正明出事前後,酒店的部分股權從一個海外離岸公司轉移到了另一家國內公司名下。
    而那家國內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赫然寫著:解迎賓。
    買家峻深吸一口氣,將文件收好。他啟動車輛,駛出停車場。後視鏡裏,雲頂閣酒店的燈光逐漸遠去,像是黑夜中一隻巨大的眼睛,冷冷注視著這座城市的秘密。
    手機震動,是一條新信息,來自未知號碼:
    “周正明的車禍案卷,檔案編號HT20190731,存放在市交警支隊檔案室第三櫃。看守檔案室的老趙,女兒在人民醫院血液科,急需RH陰性血。”
    買家峻盯著這條信息,眉頭緊鎖。發送時間是一分鍾前,顯然對方知道他此刻正在查看材料。
    他猶豫片刻,回複:“你是誰?”
    幾分鍾後,新信息彈出:“一個不希望周正明白白死去的人。小心,他們已經注意到你了。”
    買家峻握緊方向盤,踩下油門。轎車融入夜晚的車流,向著城市的另一端駛去。
    而在雲頂閣頂層的某個房間裏,花絮倩站在落地窗前,手裏握著一部一次性手機。她看著買家峻的車消失在街角,輕聲自語:
    “周大哥,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希望這次,結局會不一樣。”
    她將手機卡取出,折斷,扔進煙灰缸,點燃。
    火焰騰起,映照著她眼中複雜的神色——有恐懼,有愧疚,還有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微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