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霧海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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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依舊如同山澗裏那潺潺的溪水,在不緊不慢地流淌。或許真的是自己多想了。木老那日遞來霧隱菇後,便再未有過任何異常的舉動或言語,依舊是那副沉默寡言、佝僂著身子打理藥圃和夥房事務的模樣。寧寒心中的那點驚疑,也隨著日複一日的平靜生活,漸漸被壓回了心底最深處,如同沉入潭底的石子,雖在,卻不輕易泛起漣漪。
清晨,當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山間的濃霧還未完全散去,寧寒便已起身。他熟練地挑起靠在牆角的扁擔和水桶,踏著濕滑的青石板小徑,走向不遠處的那眼山泉。冰涼的泉水灌滿木桶,沉甸甸地壓在肩頭,對於已經恢複煉體大圓滿的他而言,這重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他依舊保持著步履沉穩,甚至故意讓扁擔發出些許“吱呀”的聲響,像一個真正需要費些力氣的少年雜役。
挑完水,便是劈柴。夥房後院堆著小山般的硬木柴。寧寒挽起袖子,露出看似瘦削實則線條流暢、蘊藏著爆發力的胳膊。他拿起那把有些卷刃的柴刀,掂量了一下,隨即手腕抖動,柴刀劃出一道道簡潔利落的弧線。
“哢嚓!哢嚓!”
清脆的劈裂聲在清晨濕潤的空氣裏格外清晰。木柴應聲而開,斷麵光滑整齊。他控製著力道,既不讓柴刀顯得過於鋒利,也不讓自己表現得過於輕鬆。每一刀落下,都仿佛帶著某種獨特的韻律,那是他將對自身力量的控製,融入了這最普通的勞作之中。
當太陽完全升起,驅散了些許霧氣,將金色的光芒灑滿小院時,寧寒已經將水缸挑滿,柴火也劈好了足夠一天使用的分量。他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著微光,臉上也因為活動而多了幾分健康的紅潤。
“小白!快進來歇歇,喝口熱水!”夥房裏,李嬸洪亮的嗓門傳了出來。
寧寒用袖子擦了擦汗,應了一聲,走進那間充滿了煙火氣息的屋子。灶膛裏的火已經生起,溫暖驅散了清晨的寒意。張媽、王嫂等幾位大嬸大媽早已就位,正圍坐在小桌旁,手腳麻利地處理著今天需要的食材。
寧寒很自然地坐到自己的小馬紮上,拿起一把翠綠的野菜,熟練地摘掉老葉,剔除根須上的泥土。他的動作不快,卻異常精準,沒有一絲多餘。
“哎呦,瞧瞧咱們小白,這菜摘得,比我這幹了十幾年的老婆子還幹淨利索!”張媽一邊削著土豆皮,一邊笑著打趣。
王嫂也附和道:“就是,人勤快,模樣也周正。小白啊,要不是你記不得事了,嬸子真想把你認作幹兒子!”
寧寒抬起頭,露出一個略帶靦腆的憨厚笑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王嫂,您又說笑了…我就能幹點這些粗活。”
“粗活怎麽了?能把粗活幹好也是本事!”李嬸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水走過來,塞到寧寒手裏,“快喝點,暖暖身子。咱們這玄霧宗啊,雖然仙師們高高在上,可底下這些吃喝拉撒,哪一樣離得開咱們這些幹粗活的?”
寧寒接過碗,小口啜飲著溫熱的水,感受著那份暖意從喉嚨一直蔓延到胃裏。他安靜地聽著大嬸們閑聊,從東家長西家短,到昨天哪個外門弟子修煉出了岔子鬧了笑話,再到雲霧坊市裏哪家鋪子的布料又漲價了……這些瑣碎而充滿生活氣息的談話,對他而言,是一種奇異的安撫,暫時隔絕了那深藏在心底的血海深仇。
說著說著,話題不知怎的,就轉到了宗門的大事上。
“哎,你們聽說了沒?再過個把月,咱們玄霧宗又要開山門了吧?”張媽忽然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神秘地說道。
“開山門?”王嫂手上的動作一頓,好奇地抬起頭,“就是那個…招收新弟子?”
“對啊!”李嬸接過話頭,聲音也下意識地放低了些,仿佛在說什麽了不得的秘密,“聽說規矩還是老樣子,年齡在八歲到十五歲之間,隻要身具靈根,不管出身,都有機會進入宗門修煉哩!這可是魚躍龍門的好機會啊!”
寧寒摘菜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隨即又恢複了正常,隻是耳朵悄悄地豎了起來。
“八到十五歲…”張媽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掃過正在安靜摘菜的寧寒,臉上又露出了那種熟悉的、帶著促狹的笑容,“哎,小白,我瞅著你年紀正好合適啊!要不要也去試試?萬一你也有那什麽…靈根呢?說不定就能一步登天,成為外門弟子,以後就不用在我們這夥房劈柴挑水啦!”
寧寒心中猛地一跳!開山門!招收弟子!年齡八至十五歲!這無疑是一個機會,一個可能讓他更快接觸到修行資源,更快恢複甚至提升實力的機會!以他如今的真實修為和靈魂力量,偽裝成一個剛入門的、有些天賦的弟子,混入外門,似乎並非難事。
但他立刻按捺住了這股衝動。風險太大了!測試靈根時,會不會暴露他丹田的異常?會不會被高階修士看穿斂息術?煉魂宗的勢力範圍到底有多大?玄霧宗內部是否安全?這一切都是未知數。
他臉上適時地露出驚訝和茫然,還帶著點不知所措的羞赧,連連擺手,頭搖得像撥浪鼓:“張媽,您就別拿我開心了…我…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說不定就是個普通的凡人,哪有什麽靈根…能在夥房跟著木老和各位嬸子幹活,有口飯吃,我就很知足了…”他的聲音越說越小,顯得十分沒有底氣。
“瞧你這孩子,一點誌氣都沒有!”李嬸恨鐵不成鋼地用手指虛點了點他,“試試又不要錢!萬一呢?咱們夥房要是真出了個修仙的苗子,那我們臉上也有光啊!”
“就是就是,”王嫂也笑著幫腔,“小白,我看你挺機靈的,說不定真有那份仙緣呢!到時候可別忘了我們這些嬸子啊!”
寧寒隻是低著頭,憨憨地笑,不再接話,手下更快地摘著菜,仿佛想用忙碌來避開這個話題。大嬸們見他這副模樣,也隻當他是害羞和缺乏自信,又笑鬧了幾句,便將話題轉向了別處,討論起這次開山門,附近哪些村鎮又會有哪些適齡的孩子前來碰運氣,宗門裏哪位長老比較嚴厲,哪位執事相對和善等等。
寧寒看似專注地做著手中的活計,心思卻早已飛遠。開山門…招收弟子…這個消息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他心底漾開了一圈圈的漣漪。他需要更詳細的信息,需要評估風險,需要權衡利弊。
接下來的幾天,寧寒依舊如常勞作,但他開始更加留意夥房裏往來雜役和外門弟子的閑談,試圖從中拚湊出更多關於開山門的信息。他了解到,測試似乎是在山門前的廣場進行,由外門執事主持,主要依靠一種叫做“測靈碑”的法器。他也隱約聽到,似乎每次開山門,都會有內門的長老暗中關注,挑選資質出眾者直接納入內門。
這一切,都讓寧寒心中的天平,開始微微傾斜。
這一日傍晚,寧寒收拾完夥房的雜物,正準備回自己的小屋,卻在院門口遇到了似乎剛從外麵回來的木老。木老手裏提著幾包新采的草藥,身上帶著山間的濕氣和淡淡的土腥味。
他停下腳步,看著寧寒,昏黃的目光在暮色中顯得有些深邃,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聽說…開山門的事了?”
寧寒心中猛地一緊,麵上卻努力維持著平靜,點了點頭:“嗯,聽李嬸她們說起過。”
木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故作鎮定的外表。他沒有再問,也沒有任何建議,隻是用那沙啞的聲音,仿佛自言自語般低語了一句:
“山門一開,風雲便動。是福是禍,誰又說得準呢……”
說完,他便佝僂著身子,提著草藥,慢悠悠地走進了他那間更為簡陋的小屋,關上了房門。
寧寒獨自站在逐漸濃鬱的暮色裏,看著木老緊閉的房門,心中那剛剛因為看到一絲希望而泛起的微瀾,瞬間被一股更深沉的迷霧所籠罩。
木老這話…是什麽意思?是隨口感慨,還是…意有所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