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4章 望月穀的銀輝與還陽草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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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鎮子的那日,晨露還凝在槐樹葉上,李婆婆的桂花糕帶著餘溫,被阿木小心地收在竹籃深處。他換上了那件青布短褂,針腳在晨光裏泛著淺白的光,走在路上時,衣擺掃過草葉,發出細碎的聲響,像在跟這片土地悄悄告別。
“往望月穀得走三天,”林辰展開從鎮上藥鋪討來的地圖,指尖劃過蜿蜒的山道,“中間要過斷雲崖,據說那裏的風特別大,得趁天亮過去。”
沈公子正給馬備鞍,聞言嗤笑一聲:“多大的風能吹跑咱們?想當年我在西極山,頂著暴風雪都能走三裏地。”他拍了拍馬背,馬打了個響鼻,噴了他一臉熱氣。
阿木蹲在路邊,手裏攥著片護魂藤葉,葉片的金邊被他摩挲得發亮。“望月穀的還陽草,是不是長在月亮能照到的地方?”他忽然問,眼睛望著東方漸亮的天色。
曾言爻翻著醫書,指尖點在插畫上:“嗯,醫書說還陽草性喜陰,卻要借月光催發藥性,所以隻長在穀中能被滿月銀輝籠罩的崖壁上。”她抬眼看向阿木,“你認識?”
“我爹的筆記裏提過,”阿木從竹籃裏掏出個舊布包,裏麵是本線裝冊子,紙頁泛黃發脆,“他說還陽草的根須像銀線,能順著月光往石縫裏鑽,采的時候得用竹刀,不能沾鐵器,不然會爛在土裏。”
林辰接過冊子,封麵上是用毛筆寫的“迷途草木記”,字跡與阿木的有七分像,隻是更顯蒼勁。翻開幾頁,除了草藥圖譜,還有些零碎的句子:“三月初三,護魂藤抽新芽,可治小兒夜啼”“七月初七,斷雲崖的風帶著水汽,采防風最好”……字裏行間,都是對草木的溫柔。
“你爹真是個懂藥的人。”林辰把冊子還回去,指尖還留著紙頁的粗糙感。
阿木把冊子按在胸口,像是怕被風刮走:“他說,懂藥得先懂草木的性子,就像護魂藤喜暖,還陽草戀月,你順著它們的脾氣來,它們才肯把藥性給你。”
墨團突然對著山道盡頭低吼起來,那裏的晨霧裏,慢慢走出個挑著藥擔的身影,竹筐裏晃出艾草的清香。走近了才看清,是鎮上的老藥農,姓周,常年在周邊山林采藥。
“周伯,您這是往哪去?”曾言爻笑著打招呼。
周伯放下藥擔,用袖子擦了擦汗:“去斷雲崖采點獨活,最近鎮上風濕犯的人多。”他的目光落在阿木身上,愣了愣,隨即笑道,“這不是守林子的娃嗎?也出去闖闖?”
阿木點點頭,臉頰微紅:“跟著林大哥他們去望月穀采還陽草。”
周伯的臉色卻沉了沉,蹲下身卷著褲腳,露出小腿上塊暗紅色的疤:“望月穀……你們可得當心。前陣子有個外鄉人去采還陽草,回來就中了邪,整天說胡話,說看到穀裏有穿白衣的影子,在崖壁上飄來飄去。”
沈公子正往馬背上捆行李,聞言回頭:“什麽影子?怕不是他自己眼花了吧?”
“不好說,”周伯往嘴裏塞了片甘草,“那穀邪乎得很,老輩人說,月圓的時候,崖壁上會有哭聲,像是有人在喊‘還我命來’。你們要是去,千萬別在穀裏過夜,更別碰那些沒人打理的藥圃。”
阿木的手指攥緊了護魂藤葉,葉尖被捏出了褶皺。林辰拍了拍他的肩:“老輩人總愛說些嚇人的話,咱們小心些就是。”
周伯歎了口氣,挑起藥擔:“你們年輕,膽子大。記住啊,還陽草雖能續骨,卻續不了命,該放手時就得放手。”他的聲音隨著腳步聲漸遠,風裏隻留下句模糊的話,“……那穀裏的還陽草,都是用命養出來的……”
斷雲崖的風,果然比想象中更烈。
午後抵達崖邊時,狂風卷著碎石,打在臉上生疼。狹窄的山道僅容一人通過,外側就是深不見底的峽穀,雲霧在穀底翻湧,偶爾露出黑黢黢的崖壁,像巨獸張開的嘴。
“都抓緊點,”林辰走在最前,手裏牽著馬繩,馬被風吹得焦躁不安,蹄子在石地上刨出火星,“阿木你跟在我後麵,沈公子斷後,千萬別靠近崖邊。”
阿木把竹籃背得更緊了,短褂的領口被風灌得鼓鼓的。他看著崖壁上的石縫,那裏嵌著些幹枯的藥草,根莖倔強地扒著岩石,像是在跟這狂風較勁。“這崖上長著不少岩柏,”他忽然說,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我爹說岩柏能止血,燒成炭敷在傷口上,比金瘡藥還管用。”
曾言爻扶著岩壁往前走,指尖摸到濕漉漉的苔蘚:“風這麽大,草木卻能活下來,倒是比咱們想象中頑強。”
沈公子在後麵哼了句:“再頑強也架不住被風刮下去。”話剛說完,一陣狂風驟起,他手裏的馬鞭被卷得脫手,打著旋兒墜向峽穀,瞬間被雲霧吞沒。
“晦氣!”沈公子罵了句,趕緊抓住旁邊的矮樹,“這鬼地方,早知道繞路走了。”
好不容易過了斷雲崖,風勢漸緩,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一條清溪順著山道蜿蜒,溪邊長滿了開著藍花的植物,花瓣薄得像蝶翅,在風中輕輕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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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溪藍草!”曾言爻眼睛一亮,從藤筐裏拿出小鏟子,“能治蛇毒,咱們采點備著。”
阿木跟著蹲下,手指輕輕撥開草葉,動作熟練得不像個新手:“采的時候得留三分之一的根,這草性子倔,挖絕了就再也不長了。”他從竹籃裏拿出塊麻布,小心地把采好的溪藍草包起來,“我爹說,采藥就像借東西,得給人家留點還的餘地。”
林辰看著他專注的側臉,陽光落在他眼角的痣上,像落了顆小星子。這幾日相處下來,他發現阿木雖話少,卻總在細微處透著對草木的敬畏——采葉不采芽,挖根不傷須,連對待路邊的蒲公英,都要等種子飛盡了才肯挪動腳步。
“你以前常跟著你爹采藥?”林辰遞給他水壺。
阿木喝了口水,喉結動了動:“嗯,從記事起就跟著他在林子裏轉。他說我娘生我的時候難產,是靠護魂藤葉和還陽草才保住性命,可惜還是沒撐過那年冬天。”他低頭用手指劃著地麵,“他總說,草木救過我們家的命,得好好待它們。”
溪水潺潺流淌,映出四人一獸的影子,被風吹得微微晃動。沈公子不知從哪摸出個野果,正吃得津津有味:“那你娘……也是郎中?”
“不是,”阿木搖頭,嘴角卻揚起點淺淡的笑意,“我娘是鎮上繡娘,繡的狐狸比真的還靈動。我爹說,當年就是因為偷了她繡的狐狸帕子,被她追著打了半條街,才認識的。”
曾言爻聽得笑出了聲:“沒想到你爹還有這一麵。”
“他說,人活一輩子,總得為點什麽瘋一次,”阿木望著溪水裏的雲影,“他為我娘瘋過,為護魂藤瘋過,最後為那石碑瘋了一輩子……我以前覺得不值,現在好像有點懂了。”
懂了那份藏在草木記裏的溫柔,懂了那句“守林子就是守念想”裏的沉重,也懂了有些牽掛,哪怕隔著生死,隔著歲月,也能像還陽草的根須,悄悄鑽進心底最軟的地方。
第三日傍晚,望月穀的輪廓終於在暮色中浮現。
穀口像是被巨斧劈開的裂縫,兩側崖壁直插雲霄,崖頂的鬆樹探出身來,枝葉在風中交織,遮得穀內一片昏暗。隻有穀深處,隱約有銀輝流動,像是月光提前落在了那裏。
“醫書說,穀裏有處‘望月台’,是唯一能被滿月照到的崖壁,還陽草就長在那。”曾言爻對照著地圖,指尖點在穀中最亮的位置,“咱們今晚在穀口歇腳,等明天月圓了再進去采。”
沈公子撿了些枯枝,在背風處搭起灶台:“正好,我去溪邊打點水,順便看看有沒有魚,今晚烤魚吃。”
阿木卻望著穀內,眉頭微蹙。他從竹籃裏拿出那片護魂藤葉,葉片邊緣的金邊此刻竟微微發暗。“這穀裏……有股怨氣。”他聲音很低,帶著點不確定,“像無名碑沒清理前的瘴氣,隻是更淡,藏在草木縫裏。”
林辰湊近聞了聞,風中確實混著點若有若無的腥氣,不像腐葉的味道,倒像是血幹了之後的腥甜。“周伯說的,可能不全是瞎話。”
夜幕降臨時,穀口升起了圓月。銀輝像流水般淌進穀內,照亮了蜿蜒的山道,卻在靠近望月台的地方,被一團濃得化不開的霧氣擋住,那片區域,竟比別處更暗,像是月光被硬生生吞噬了。
“你看那霧,”沈公子指著穀內,手裏還拎著兩條剛釣的魚,“透著點綠,跟迷途林的瘴氣有點像。”
阿木的臉色沉了沉,從父親的冊子裏翻出一頁,上麵畫著個奇怪的符號,像株扭曲的還陽草,旁邊寫著:“望月穀,還陽草,借命而生,需以血養,慎采。”
“以血養?”曾言爻湊過來,醫書的書頁被風吹得嘩嘩響,“我爹的醫書裏沒提這個。”
“我爹說,有些草藥長得太好,不是因為水土好,是有人在背後用旁門左道催它,”阿木的指尖劃過那個符號,“還陽草能續骨,本就是借天地生機,要是用血養著,藥性是強了,卻也沾了戾氣,采的人容易被反噬。”
墨團突然對著穀內低吼,毛發倒豎,前爪不安地刨著地麵。穀深處的霧氣裏,隱約傳來細碎的聲響,像是有人在石地上拖東西,還夾雜著若有若無的嗚咽,聽得人頭皮發麻。
“別是真有什麽東西吧?”沈公子握緊了腰間的骨刀,篝火被風吹得劈啪作響,在他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
林辰站起身,往穀內走了幾步,霧氣漫過來,帶著刺骨的寒意。他拿出火折子點燃,火光所及之處,能看到崖壁上刻著些模糊的字,像是“救我”“還我”之類的,筆畫扭曲,像是用指甲硬生生刻上去的。
“這裏以前死過人。”林辰的聲音有些發沉,“而且死得不甘心。”
月圓最盛時,穀內的嗚咽聲更清晰了。
阿木說什麽也不肯讓眾人冒險,自己背著竹籃,說要先去探探。“我爹的冊子上說,護魂藤葉能驅戾氣,我帶著這個,應該沒事。”他把藤葉塞進袖袋,又拿了把竹刀,“你們在這等著,我一個時辰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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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辰本想攔著,卻被他眼裏的執拗攔住了話頭。那眼神,像極了護魂藤的根須,看似柔軟,卻能在石縫裏紮得極深。
“小心點,”曾言爻塞給他個藥囊,“裏麵有艾草和硫磺,能驅蟲,也能……壯膽。”
阿木笑了笑,眼角的痣在月光下亮了亮:“我不怕。我爹說,草木有靈,你不害它,它就不會害你。”
他的身影消失在霧氣裏,竹籃的輪廓漸漸被濃綠的霧吞沒。沈公子往篝火裏添了柴,火星劈啪往上竄:“你說他會不會有事?那穀裏看著就邪門。”
林辰望著霧氣深處,那裏的銀輝依舊被擋著,像塊被蒙上的鏡子。“他比我們懂這裏的規矩,應該……沒事。”話雖如此,心裏卻像被什麽東西揪著,不太安穩。
等待的時光格外漫長,篝火漸漸弱下去,墨團趴在地上,耳朵卻一直豎著,警惕地聽著穀內的動靜。曾言爻反複翻著醫書,指尖在還陽草的插畫上劃來劃去,像是想從紙頁裏找出點什麽。
約莫半個時辰後,穀內突然傳來竹刀落地的聲響,緊接著是阿木的悶哼,聲音裏帶著痛苦。
“不好!”林辰猛地站起來,抽出腰間的柴刀,“沈公子,跟我來!”
兩人循著聲音衝進穀內,霧氣比穀口濃了數倍,腥氣直衝鼻腔。火光中,隻見阿木倒在崖壁下,額頭淌著血,而他麵前,站著個穿白衣的身影,長發遮臉,手裏正攥著株還陽草,根須上的銀線沾著暗紅的血,像在蠕動。
“放開他!”沈公子揮刀砍過去,刀鋒卻穿過了那身影,砍在崖壁上,濺起一串火星。
“是虛影!”林辰喊道,衝過去扶起阿木,“阿木,你怎麽樣?”
阿木的臉色慘白,指著那白衣身影,嘴唇顫抖著:“她……她是……種還陽草的人……”
那身影緩緩抬起頭,長發間露出半張臉,皮膚像紙一樣白,眼眶深陷,卻流著兩行血淚。她的聲音像是從地底鑽出來的,又冷又澀:“還我草……那是我的命……”
“醫書裏提過,”曾言爻也追了進來,手裏舉著醫書,火光映在書頁上,“望月穀百年前有位女醫,擅長用還陽草接骨,後來她女兒摔斷了腿,她就用自己的血養草,想催發藥性,結果草是成了,她卻被戾氣反噬,死在崖壁上……”
白衣身影聽到“女兒”二字,突然淒厲地尖叫起來,周身的霧氣劇烈翻騰,崖壁上的還陽草像是被驚動了,根須紛紛從石縫裏鑽出來,銀線般纏向眾人。
“她是執念不散,把還陽草當成了女兒的替身!”林辰喊道,“阿木,用護魂藤葉!”
阿木掙紮著掏出藤葉,藤葉在他掌心發出淡淡的金光。白衣身影看到藤葉,像是被燙到一樣後退了幾步,尖叫聲裏帶著痛苦:“護魂……護魂藤……”
“她認識這藤!”曾言爻恍然大悟,“當年那個煉丹師種下護魂藤時,她可能也在!”
阿木舉起藤葉,聲音雖弱卻堅定:“還陽草是草木,不是你女兒。你用血養它,是在害它,也在害你自己。放手吧,讓它好好長,也讓你自己好好走。”
藤葉的金光越來越亮,霧氣裏的戾氣像是被驅散了,漸漸變淡。白衣身影望著藤葉,血淚慢慢止住,臉上露出種解脫的表情。她鬆開手裏的還陽草,身影漸漸變得透明,最後化作一道銀輝,融進了崖壁的月光裏。
崖壁上的還陽草,根須上的血痕慢慢褪去,銀線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像真正的月光凝結而成。
阿木的額頭被碎石劃了道口子,不算太深,曾言爻用溪藍草的汁液給他敷上,清涼的感覺驅散了些眩暈。
“你剛才太冒險了,”林辰幫他包紮傷口,語氣裏帶著後怕,“要是護魂藤葉沒用呢?”
阿木笑了笑,指尖摸著袖袋裏的藤葉:“我爹說,執念再深,也抵不過最初的善意。那個女醫當年種還陽草,也是為了救人,就像護魂藤是為了安神,她不會真的害我們。”
沈公子采了幾株還陽草,用竹刀小心地挖著根須,銀線般的根須在月光下閃著光,帶著股清冽的草木香。“這草現在沒戾氣了?”
“嗯,”阿木點頭,“女醫走了,它又成了普通的還陽草,靠月光就能長。”他看著崖壁上剩下的還陽草,“咱們隻采一半,留一半給穀裏的月光,也給後來需要的人。”
回程時,月光灑滿了整個山穀,之前的霧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崖壁上的刻痕在銀輝裏清晰可見,仔細看,竟有不少是草藥的圖譜,像是那位女醫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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