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5章 雲棲鎮的藥香與未寫完的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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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望月穀時,阿木的額角還纏著繃帶,青布短褂的袖口沾了點還陽草的汁液,泛著淺綠的痕。沈公子把采來的還陽草小心地放進竹籃,用溪藍草的葉子蓋著,說這樣能保持藥性。墨團則叼著阿木從穀裏撿的一塊月光石,石頭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銀輝,像是噙著一捧碎月。
“往前再走兩日,就是雲棲鎮了,”林辰展開地圖,指尖劃過一個被圈起來的圓點,“聽說那裏有個百年藥鋪,叫‘存仁堂’,掌櫃的是位老大夫,咱們正好去歇歇腳,也把還陽草晾曬幹了。”
阿木低頭摸著懷裏的“迷途草木記”,冊子的紙頁被穀裏的霧氣浸得有些軟。“存仁堂?我爹的冊子上提過,說那裏的‘百草膏’治燙傷最靈,是用七十二種草藥熬的,要燉足七七四十九天。”
曾言爻翻著醫書,正好看到關於百草膏的記載:“我爹也說過,存仁堂的老掌櫃是個怪人,賣藥不論價錢,隻看病人的難處——窮人分文不取,富人卻要加倍,說是‘取有餘補不足’。”
沈公子聞言眼睛一亮:“那咱們去了,他會不會給咱們打個折?我正好想買點上好的金瘡藥。”
林辰無奈地笑了:“你還是先想想怎麽把馬背上的藥簍捆牢吧,昨天差點把半簍溪藍草顛掉了。”
說笑間,前路漸漸出現了炊煙的影子,雲棲鎮的輪廓在晨霧中越來越清晰。鎮子依著山溪而建,青石板路蜿蜒曲折,路邊的房屋多是木結構,屋簷下掛著曬幹的草藥,有艾草、薄荷、金銀花,風一吹,藥香漫了整條街,清新得讓人精神一振。
存仁堂在鎮子的中心,門麵不算大,黑底金字的牌匾有些斑駁,卻透著股沉鬱的年頭。門口擺著兩張長凳,幾個村民正坐著候診,手裏捧著油紙包的藥,臉上帶著安心的神色。
“請進。”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屋裏傳來,中氣十足,不像尋常老人那般虛弱。
推門進去,藥香更濃了,櫃台後站著個穿藏青長衫的老者,頭發花白,卻梳得一絲不苟,鼻梁上架著副銅框眼鏡,正低頭用戥子稱藥,動作精準得像在繡花。
“老掌櫃。”林辰拱手行禮。
老者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渾濁卻銳利,掃過他們一行四人一獸,最後落在阿木額角的繃帶上:“剛從望月穀來吧?還陽草的氣息,瞞不過我的鼻子。”
眾人都有些驚訝。阿木往前走了一步:“老先生認得還陽草?”
“何止認得,”老掌櫃放下戥子,指了指牆上掛著的藥譜,最末一頁正是還陽草的圖譜,旁邊寫著幾行小字,“二十年前,我去望月穀采過,差點被穀裏的戾氣迷了心,多虧一位守林人提醒,才撿回條命。”
阿木的眼睛亮了:“是我爹?他是不是背著個舊竹籃,總愛摸藥碾子?”
老掌櫃愣了愣,隨即笑了,眼角的皺紋擠成了花:“正是他!說起來,我這存仁堂的百草膏,還是受他指點,才加了護魂藤葉做藥引,不然藥效要差一半。”他摘下眼鏡,用布擦了擦,“他說,草木也講緣分,護魂藤和還陽草,本就是相生的。”
這一來二去,倒像是故人重逢,老掌櫃熱情地留他們住下,說藥鋪後院有空房,正好晾曬還陽草。“你們采的還陽草帶著月光氣,晾的時候得對著窗,讓日頭和月光都照照,藥性才勻。”
存仁堂的後院種著不少草藥,紫蘇、薄荷、蒼術,長得鬱鬱蔥蔥,牆角還有個小小的藥碾子,石槽裏光溜溜的,像是用了幾十年。阿木一見就挪不開眼,蹲在碾子旁,手指摸著光滑的石槽:“跟護魂藤下的那個很像。”
“是我年輕時從迷途林帶回來的,”老掌櫃端著杯茶走過來,“你爹說,這碾子碾過護魂藤葉,再碾別的藥,能添點安神的氣。”他看著阿木,眼神裏帶著懷念,“你跟你爹真像,連看碾子的眼神都一樣,像在跟老朋友說話。”
阿木的臉頰微紅,從竹籃裏拿出父親的冊子:“老先生,您認識我爹,那您知道他這本冊子後麵,為什麽空了好幾頁嗎?”
冊子的後半部分,確實有近十頁是空白的,紙頁邊緣有些磨損,像是被反複翻過,卻始終沒寫下字。老掌櫃接過冊子,翻到空白頁,指尖輕輕摩挲著紙頁,歎了口氣:“你爹說,他想等瘴氣散了,陪你走出迷途林,把外麵的草藥都記下來,讓冊子變厚點。可惜啊……”
他沒再說下去,但誰都懂他的意思。阿木的眼眶有些紅,卻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淚憋了回去:“我會替他寫完的,把望月穀的還陽草、雲棲鎮的紫蘇,還有以後看到的所有草藥,都記下來。”
老掌櫃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有誌氣。今晚我教你熬百草膏,這方子複雜,正好記在冊子上。”
傍晚時分,藥鋪的夥計開始熬藥,大銅鍋裏咕嘟咕嘟地冒著泡,藥香混著蜜香漫了整個後院——百草膏最後要加蜂蜜收膏,才能又潤又靈。老掌櫃站在鍋邊,指揮著夥計加草藥,嘴裏念著口訣:“先下當歸定魂,再放黃芪補氣,護魂藤葉要最後放,火大了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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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拿著冊子,蹲在旁邊認真記著,筆尖在空白頁上沙沙作響,把草藥的分量、火候的大小都寫得清清楚楚,連老掌櫃說的“蜂蜜要選槐花蜜,比棗花蜜潤”都記了下來。
林辰和曾言爻在旁邊晾曬還陽草,草葉在夕陽下泛著淺綠的光,根須上的銀線像鍍了層金。“你看阿木,”曾言爻輕聲說,“他記方子的時候,眼睛發亮,像找到了自己該走的路。”
林辰點頭。他想起阿木剛走出迷途林時的拘謹,走路總低著頭,說話聲音小得像蚊子,可這幾日下來,他越來越舒展,認草藥時自信,記方子時專注,眼角的痣在光線下閃著,像顆醒目的星。
沈公子不知從哪摸來個算盤,正劈裏啪啦地算著什麽,嘴裏念念有詞:“老掌櫃說,這月的藥錢能結餘兩貫,夠給李婆婆買兩斤好糖了……”
墨團趴在他腳邊,嘴裏叼著那塊月光石,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地麵,掃起細碎的藥渣,在夕陽裏像金粉。
夜裏,雲棲鎮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打在藥鋪的屋簷上,發出“滴滴答答”的響。老掌櫃留眾人在堂屋喝茶,茶裏加了點陳皮和甘草,喝起來又暖又潤。
“說起來,雲棲鎮最近不太平,”老掌櫃抿了口茶,眉頭微蹙,“西邊的山坳裏,總有人說看到綠光,還說聽到有孩子哭,去看過的人都說,那裏的草長得特別快, overnight 就能沒過膝蓋。”
沈公子正啃著塊芝麻糕,聞言含糊不清地說:“綠光?莫不是有什麽寶貝?”
“不像寶貝,像邪祟,”老掌櫃搖頭,“前幾天,張屠戶的兒子去山坳裏放牛,回來就發了高燒,說胡話,身上還長了些綠斑,我給他開了藥,也不見好。”
曾言爻放下茶杯,從醫書裏翻出一頁:“我爹的醫書裏提過‘瘴氣綠斑症’,說是被陰濕地方的戾氣侵體,身上會起綠斑,高燒不退,嚴重的會昏迷不醒。”她指著書上的插畫,“你看,跟張屠戶兒子的症狀很像。”
阿木湊過去看,忽然指著插畫旁的小字:“這裏說,要用‘向陽草’做藥引,這草隻長在能被太陽曬足六個時辰的地方,性烈,能驅陰濕。”
“向陽草我知道,”老掌櫃說,“山坳東邊的坡上有,隻是那坡陡,又常有人說看到綠光,沒人敢去采。”
林辰放下茶碗:“明天我們去看看吧,正好采些向陽草,或許能治好那孩子的病。”
老掌櫃眼睛一亮:“那太好了!隻是你們要當心,那山坳邪門得很,據說幾十年前,那裏是片亂葬崗,埋過不少病死的人。”
夜裏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窗欞的聲音像有人在外麵輕叩。阿木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拿出父親的冊子,借著油燈的光,看著白天記下的百草膏方子,又翻到空白頁,指尖懸在紙上,卻遲遲沒落下。
他想起老掌櫃說的山坳綠光,想起父親冊子上偶爾提到的“戾氣化形”,心裏隱隱有些不安。迷迷糊糊間,他好像聽到窗外有孩子的哭聲,細細的,像貓叫,又像草葉摩擦的響。
“誰?”他猛地坐起來,抓起枕邊的竹刀。
窗外的哭聲停了,隻有雨聲淅淅瀝瀝。阿木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雨霧裏,隱約有個小小的綠色影子,一閃就鑽進了牆角的草叢,草葉無風自動,像有什麽東西在裏麵鑽。
他握緊了竹刀,手心沁出了汗。那影子,像極了老掌櫃說的“綠光”。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陽光透過雲層灑下來,給雲棲鎮鍍上了層金邊。林辰、阿木、沈公子帶著墨團,往西邊的山坳走去,曾言爻留在藥鋪,幫老掌櫃照看病人,順便準備熬藥的器具。
山坳比想象中更荒涼,地上長滿了齊膝的野草,草葉是不正常的深綠色,沾著隔夜的雨水,看著黏糊糊的。空氣裏彌漫著股腥甜的味道,像是腐爛的草木混著血。
“這草確實長得邪乎,”沈公子用刀撥開草葉,草根處的泥土是黑綠色的,像被染過,“你看這根須,都纏在一起,像在搶地盤。”
阿木蹲下身,捏了點黑土放在鼻尖聞了聞,眉頭皺得更緊:“有股屍腐氣,老掌櫃說的沒錯,這裏以前確實埋過死人,怨氣沒散,才讓草長得這麽瘋。”
墨團突然對著山坳深處低吼,耳朵貼在腦袋上,前爪不安地刨著地麵。遠處的霧氣裏,果然有綠光在閃,時隱時現,還夾雜著細碎的哭聲,聽得人心裏發毛。
“走,去看看。”林辰握緊了腰間的柴刀,示意眾人跟上。
越往深處走,草長得越高,幾乎要沒過頭頂,綠光也越來越亮,哭聲也越來越清晰,像是有好幾個孩子在哭,聲音稚嫩,卻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
穿過一片茂密的草叢,眼前豁然開朗——是塊不大的空地,中央有棵歪脖子樹,樹幹上纏著不少破布條,像是有人在這裏祭拜過。綠光就是從樹下冒出來的,霧氣繚繞中,能看到樹下埋著個小小的木盒,盒蓋沒蓋嚴,綠光正是從縫隙裏鑽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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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聲是從盒子裏傳出來的?”沈公子往後退了一步,“邪門了,盒子裏難道有孩子?”
阿木卻注意到樹的根部,那裏長著幾株向陽草,葉片卻蔫蔫的,像是被什麽東西壓製著。“是戾氣太重,把向陽草的陽氣都吸走了。”他指著木盒,“問題肯定在那盒子裏。”
林辰走過去,小心地撥開盒蓋,裏麵沒有孩子,隻有一堆小小的骨頭,像是孩童的骸骨,骨頭縫裏長著些綠色的苔蘚,綠光就是苔蘚發出來的,哭聲則是風吹過骨頭縫隙的聲響,被霧氣一裹,就像孩子在哭。
“是夭折的孩子,”林辰的聲音有些沉,“被埋在這裏,怨氣不散,才讓苔蘚發了光,還催生了周圍的野草。”
阿木蹲下身,看著那些骸骨,眼眶有些紅:“他們一定很孤單,才用哭聲招人來。”他從竹籃裏拿出片護魂藤葉,輕輕放在骸骨上,“別怕,我們來幫你們。”
藤葉剛碰到骸骨,就發出淡淡的金光,綠光瞬間弱了下去,哭聲也停了。向陽草的葉片慢慢舒展開,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綠。
“護魂藤葉能安神,”林辰說,“我們把骸骨移到向陽的地方,讓太陽曬曬,怨氣就散了。”
他們在山坳東邊的坡上挖了個坑,那裏陽光充足,向陽草長得最旺。阿木用布把骸骨小心地包起來,像是捧著易碎的珍寶,輕輕放進坑裏,又在上麵鋪了層向陽草:“這樣就有陽光陪著你們了,不會再冷了。”
埋好骸骨後,周圍的野草像是瞬間失去了生氣,顏色漸漸變淺,不再是那種詭異的深綠。綠光徹底消失了,空氣裏的腥甜也淡了,隻剩下青草和陽光的味道。
回到存仁堂時,張屠戶的兒子已經退了燒,綠斑也淡了不少。曾言爻正用向陽草熬藥,藥香漫了整個藥鋪,老掌櫃站在旁邊,捋著胡子笑:“我就說你們能行,比我這老頭子有魄力。”
阿木把山坳的事告訴老掌櫃,老掌櫃歎了口氣:“造孽啊,幾十年前鬧過場瘟疫,不少孩子沒挺過來,就被埋在了那裏,沒想到過了這麽久,還在受苦。”他看著阿木,“你用護魂藤葉安撫他們,做得對,草木的善意,有時候比藥還管用。”
傍晚時分,百草膏熬好了,金黃金黃的,盛在瓷罐裏,像塊凝固的陽光。老掌櫃給每人裝了一小罐:“這膏子能治燙傷、凍瘡,帶在身上準用得上。阿木,這方子你記全了?”
阿木拿出冊子,翻開新寫的一頁,上麵不僅有百草膏的方子,還有山坳的綠光、向陽草的用法,甚至連骸骨旁的苔蘚都畫了個小小的插畫。“記全了,還加了點自己的想法。”
老掌櫃接過冊子,看著那些工整的字跡和稚嫩的插畫,眼眶有些濕潤:“好,好,你爹要是看到,肯定比誰都高興。”
夜裏,眾人坐在堂屋,老掌櫃拿出珍藏的好酒,沈公子陪著喝了幾杯,話也多了起來,說起南荒的奇聞,說得眉飛色舞。阿木坐在燈旁,借著光,在冊子的空白頁上寫下“雲棲鎮·存仁堂”,然後畫了個小小的藥碾子,旁邊寫著“老掌櫃說,碾藥要用心,藥才會靈”。
林辰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忽然覺得,阿木的父親或許從未離開,他的善意、他的手藝、他對草木的溫柔,都借著這本冊子,借著阿木的筆,一點點延續著,像存仁堂的藥香,飄過雲棲鎮的青石板路,飄向更遠的地方。
墨團趴在阿木腳邊,月光石放在旁邊,石頭上的銀輝和燈光交織,像給冊子鍍了層光暈。阿木寫完最後一個字,合上冊子,指尖在封麵上輕輕敲了敲,像是在跟父親說“今天也沒偷懶”。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落在藥鋪的牌匾上,“存仁堂”三個字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林辰知道,他們在雲棲鎮的停留,不隻是為了晾曬還陽草、采向陽草,更是為了見證一份傳承——關於藥香,關於善意,關於那些未寫完的故事,如何在新的時光裏,慢慢變得完整。
第二天離開時,老掌櫃站在藥鋪門口,手裏拿著包好的草藥:“路上當心,前麵的青石鎮,據說有會跑的藥引子,你們可以去瞧瞧。”
阿木接過草藥,鄭重地鞠了一躬:“謝謝您,老先生。等我把冊子寫滿了,就來給您看。”
老掌櫃笑著揮手:“好,我等著。到時候,我教你熬更難的膏子。”
青石板路上,馬蹄踏過積水,濺起細碎的水花。阿木把父親的冊子抱在懷裏,竹籃裏的百草膏罐子輕輕晃動,發出“叮咚”的輕響,像在應和著他的腳步。
前路還有很多草藥要認,很多方子要記,很多故事要寫,但阿木不怕。因為他知道,父親的目光,就藏在冊子的紙頁裏,藏在護魂藤的金邊裏,藏在每一縷飄過的藥香裏,陪著他,一直往前走。
墨團叼著月光石,跑在最前麵,尾巴在陽光下掃出金色的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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