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照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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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梆子聲剛歇,江夏城的夜色還沉在濃墨般的靜謐裏,忽然——
“嗚——!!!”
尖銳的號角如裂帛般撕開天幕,從長江畔的水寨方向猛地竄起,穿透力直刺骨髓。不過瞬息,暗紅色的火光便衝天而起,先是零星幾點,轉瞬就連成了燎原之勢,將半邊夜空染得通紅,連江麵都映出一片灼人的波光。
喊殺聲、兵刃碰撞的鏗鏘聲、船隻斷裂的哢嚓聲、士兵臨死前的嘶吼聲,如同錢塘江大潮般洶湧而來,裹挾著江風的濕冷與濃煙的嗆人氣息,瞬間撞破了林凡住處的窗欞。
他正對著燭火複盤司馬懿臨行前的那番話,那眼神裏的陰鷙、言語中的步步緊逼,還像寒冰般纏在心頭。可這突如其來的血火喧囂,硬生生將那份寒意撕裂,讓他渾身汗毛倒豎——
周瑜動手了!
選在深夜三更,守軍最是困頓鬆懈之時,不宣而戰,突襲水寨。這份時機拿捏,刁鑽得狠,狠得淬毒!
林凡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彈起身,腰間佩劍“嗆啷”出鞘,寒光映著窗外的火光,在他眼底投下跳動的紅影。“走!”他對門外的親隨低喝一聲,聲音裏不帶半分猶豫,腳掌蹬地,已如離弦之箭般衝出房門。
門外,親衛們早已披甲執刃,列隊等候,見他出來,立刻緊隨其後。街道上已亂作一團,巡邏的士兵奔命般衝向水寨,百姓的哭喊聲隱約傳來,卻被愈發猛烈的廝殺聲蓋過。
剛到街口,一道疾馳的身影便撞入視線——文聘身披玄鐵鎧甲,甲葉碰撞發出急促的脆響,臉上還帶著未幹的汗漬,顯然是剛從床上驚起,便帶著親兵往水寨方向疾奔。他手中的長槍斜指地麵,槍尖還沾著草葉,顯然是一路狂奔而來。
兩人腳步同時一頓,在火光中四目相對。文聘的眼神裏滿是焦灼,卻透著久經沙場的沉穩;林凡的目光銳利如刀,藏著臨危不亂的決絕,無需多言,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一件事——今夜,是死戰!
“林監軍!江東鼠輩夜襲,前鋒已衝到水寨外圍,來勢洶洶!”文聘的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被江風卷得有些破碎,卻字字清晰。
“看到了。”林凡語速極快,指尖按在劍柄上,指節微微泛白,“按預定方案,你率主力守水寨正麵,死死頂住敵艦衝擊,守住柵欄和碼頭;我帶精銳繞側翼,襲擾他們的後隊和火箭手,務必不讓他們破寨而入!”
這幾日兩人同吃同住,反複推演過水寨攻防,早已形成默契。文聘重重點頭,喉結滾動了一下,沉聲道:“好!監軍保重,正麵有我在,絕不讓江東軍前進一步!”說罷,他大手一揮,高聲喝令:“隨我衝!守住水寨,賞千金,封萬戶!”
親兵們齊聲應和,呐喊聲震徹街巷,跟著文聘直奔那片火光最盛、廝殺最烈的水寨核心。
林凡也不含糊,轉頭對親衛統領下令:“帶兩百銳士,再調一隊荊州水師的老卒——要最熟悉江水文勢的!跟我走側翼!”
“喏!”
數百人踏著石板路疾馳,腳步聲震得地麵微微發麻。江風越來越烈,裹挾著的不再是水汽,而是濃得化不開的濃煙、刺鼻的血腥氣,還有猛火油燃燒時特有的焦糊味。耳邊,火箭呼嘯的“咻咻”聲此起彼伏,如同無數毒蛇吐信;遠處江麵上,艨艟巨艦撞擊水寨柵欄的“轟隆”聲沉悶如雷,每一聲都像砸在人心上;更有短兵相接時的嘶吼、慘叫,交織成一曲慘烈的戰地悲歌。
一刻鍾後,眾人登上水寨側翼的一處箭樓。這箭樓高三丈,視野開闊,林凡扶著冰冷的欄杆俯瞰戰場,心髒猛地一沉,臉色瞬間凝重了幾分。
隻見漆黑的江麵上,數十艘江東快艇如離弦之箭般穿梭,船身狹長,吃水極淺,每艘船上都站著數名弓箭手,正朝著水寨密集發射火箭。那些火箭帶著燃燒的火油,落在柵欄上、船隻上,瞬間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得江波赤紅,如同流淌的血水。
更要命的是,三艘艨艟巨艦正頂在最前方,艦身包裹著厚重的木板,外層還蒙著浸濕的生牛皮,荊州水師的箭矢射上去,隻留下一個個白印,根本無法穿透。巨艦前端裝有鋒利的鐵撞角,正一次次猛撞水寨的木質柵欄,已經有一段柵欄轟然倒塌,露出了缺口。
荊州水師的戰船在江麵上艱難抵抗,那些船隻多是老舊的艋船,船身狹小,防護薄弱,在江東水師的衝擊下如同狂風中的落葉。有的船隻被火箭引燃,士兵們一邊撲火一邊反擊,卻被快艇上的弓箭手一一射殺;有的船隻被巨艦撞中,船身斷裂,士兵們慘叫著墜入江中,江麵瞬間浮起一片掙紮的人影。
防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好幾處水寨的棚屋已經燃起大火,濃煙滾滾,幾乎遮蔽了半邊天空。
周瑜用兵,果然名不虛傳!時機、兵力、戰術,都拿捏得恰到好處,不愧是江東第一儒將!
林凡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震撼,厲聲下令:“弓弩手聽令!架起連弩,瞄準敵方快艇的舵手和火箭手,自由射擊!務必壓製他們的火力!”
“敢死隊何在?”
“在!”十餘名精壯士兵應聲而出,他們赤裸著上身,腰間綁著裝滿火油的陶罐,手中握著引火的火把,眼神決絕,毫無懼色。
“隨我乘小船出擊!目標——撞擊水寨柵欄的艨艟巨艦!”林凡拔出佩劍,劍尖直指江麵,“點燃火油罐,撞上去!今日,要麽燒了敵艦,要麽與敵同歸於盡!”
“喏!”敢死隊員們齊聲呐喊,聲音裏滿是視死如歸的壯烈。
箭樓之下,早已備好五艘輕便小船。林凡率先跳上一艘,敢死隊員們緊隨其後。弓弩手們在箭樓上架起連弩,“咻咻咻”的箭雨聲瞬間密集起來,如同暴雨傾盆。江麵上的江東快艇頓時遭殃,舵手、火箭手接連中箭倒地,快艇失去控製,要麽撞在一起,要麽飄向遠方,攻勢稍稍一滯。
趁著這個間隙,五艘小船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出,船上的敢死隊員點燃火把,湊近腰間的火油罐。火光映著他們堅毅的臉龐,江風吹動著他們的發絲,沒人退縮,沒人猶豫。
“衝!”林凡高聲喝喊。
小船迎著江東軍的箭矢,直奔那三艘艨艟巨艦。箭雨落在船板上,發出“篤篤”的聲響,有兩名敢死隊員中箭倒地,鮮血瞬間染紅了船板,但其餘人依舊奮力劃槳,沒有絲毫停頓。
“轟隆!”
第一艘小船狠狠撞在巨艦的船身上,火油罐破裂,猛火油瞬間噴湧而出,火把落下,熊熊大火立刻燃起,順著船身蔓延開來。
“轟隆!”“轟隆!”
接連四聲巨響,江麵上綻放出四朵衝天的火光,如同盛開的血色蓮花。其中一艘艨艟巨艦的船尾被引燃,大火迅速蔓延,船上的江東士兵慘叫著四處奔逃,有的跳入江中,有的被大火吞噬。
然而,這還遠遠不夠。江麵上,更多的江東快艇和戰船湧了上來,它們繞過燃燒的巨艦,繼續朝著水寨的缺口衝擊,攻勢比之前更加猛烈。
“監軍!”一名傳令兵渾身浴血,左臂纏著滲血的布條,踉蹌著奔上箭樓,聲音嘶啞,“正麵防線快頂不住了!文將軍說,敵軍又衝開了一處缺口,請求您立刻派兵支援!”
林凡眉頭緊鎖,指節用力地攥著欄杆,冰冷的觸感讓他保持著清醒。己方兵力本就不足,水寨守軍加上他帶來的精銳,總共不過三千人,而江東軍的先鋒至少有五千之眾,且水戰是江東軍的強項,這樣硬拚下去,敗亡隻是時間問題。
必須改變策略!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江麵,仔細觀察著江東軍的陣型。忽然,他發現了一個疑點——江東軍的攻擊雖然凶猛,但那些更大的樓船主力,卻停泊在兩裏之外的江麵上,隻是遠遠地觀望,並未全力壓上。
是周瑜在保存實力,用前鋒消耗己方?還是在等待什麽時機?
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
“傳令文將軍!”林凡轉頭對傳令兵喝令,語氣不容置疑,“放棄外圍防線,帶著主力收縮,固守核心寨區和登陸碼頭!把缺口再放大一些,放部分敵軍進來!”
“監軍?這……”傳令兵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圓,滿臉難以置信,“放敵軍進來?那水寨不就……”
“執行命令!”林凡厲聲打斷他,眼神銳利如刀,“告訴文將軍,我自有破敵之策!若延誤戰機,軍法處置!”
“喏!”傳令兵不敢再猶豫,行了個軍禮,轉身踉蹌著奔了下去。
“再傳我的命令!”林凡又道,“讓核心寨區兩側的哨船和箭樓,立刻將準備好的‘火油罐’和‘煙霧罐’全部搬到前沿!火油罐裝滿猛火油,煙霧罐加足硫磺和硝石,聽我號令行事!”
親衛統領應聲而去。林凡扶著欄杆,望著江麵上來勢洶洶的江東軍,眼底閃過一絲冷冽的光芒。
周瑜,你想試探我的虛實?那我便給你一個“驚喜”——這水寨內部,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軍令如山,盡管荊州水師的士兵們滿心不解,為何要主動放棄防線,但在文聘的嚴令下,還是開始有序撤退。士兵們拖拽著傷員,丟棄了燃燒的外圍船隻和破損的柵欄,一步步向著核心寨區收縮。
江東軍前鋒見曹軍“潰退”,頓時士氣大振,呐喊聲此起彼伏。
“曹軍敗了!衝啊!”
“破寨擒敵,立下頭功!”
“殺進去,燒了他們的水寨!”
數艘艨艟巨艦帶著百餘艘快艇,順著缺口蜂擁而入,如同餓狼撲食般直奔核心寨區的碼頭和主力戰船停泊處。船槳翻飛,水花四濺,江東士兵們臉上滿是興奮,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仿佛勝利已是囊中之物。
箭樓上,林凡緊緊盯著湧入的江東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來了。”他低聲道,眼神一厲,“點火!放煙!”
話音剛落,核心寨區兩側的哨船和箭樓上,早已準備就緒的士兵們立刻行動起來。一個個拳頭大小的陶罐被點燃引信,用力向著江麵拋出。
那些裝著猛火油的陶罐,在空中劃過一道道弧線,落在江麵上“砰”地碎裂,猛火油遇水即燃,瞬間燃起一片火海,如同一條條赤色的火龍,沿著江麵蔓延開來。火焰高達數丈,灼熱的氣浪撲麵而來,將江東軍的船隻團團包圍。
而那些裝著硫磺和硝石的煙霧罐,則在落地後迅速炸開,黑灰色的濃煙如同潮水般湧出,帶著刺鼻的氣味,瞬間彌漫了整個核心寨區的江麵。濃煙遮蔽了視線,讓江東軍的船隻失去了方向,隻能在火海中瞎衝亂撞。
“怎麽回事?!哪裏來的火?!”
“煙霧太大了!看不見路了!”
“小心!別撞在一起!”
江東軍猝不及防,頓時陷入一片混亂。船隻相互碰撞,發出“哢嚓哢嚓”的斷裂聲,有的船被火海引燃,有的船被撞得傾斜,士兵們驚慌失措,慘叫著四處奔逃。有的士兵想跳入江中逃生,卻被滾燙的江水燙傷,掙紮了幾下便沉入水底;有的士兵被濃煙嗆得呼吸困難,癱倒在船板上,被隨後趕來的火焰吞噬。
火光照亮了濃煙,映出一張張驚恐的臉龐,整個核心寨區的江麵,變成了一片人間煉獄。
“弓弩手!”林凡站在箭樓上,聲音沉穩如鍾,“瞄準煙霧中的影子,自由射擊!不必瞄準,箭雨覆蓋即可!”
“長槍手!守住碼頭!”文聘也抓住時機,在核心寨區的碼頭高聲喝令,“列陣!不許一個敵人登岸!敢登岸者,格殺勿論!”
箭樓上的弓弩手們齊齊放箭,箭矢如同雨點般落入煙霧和火海中,慘叫聲此起彼伏。碼頭上,荊州士兵們列成長槍陣,槍尖如林,閃爍著冰冷的寒光,但凡有江東士兵掙紮著想要登岸,立刻被長槍刺穿身體,墜入江中。
攻守之勢,瞬間逆轉!
湧入水寨的江東前鋒如同陷入泥沼,進不得,退不得,隻能在火海中被動挨打,傷亡急劇攀升。
兩裏之外的江東主力艦隊旗艦上,周瑜一身白袍,憑欄而立。江風吹動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映著遠處水寨的火光,他英俊的臉上沒有絲毫波瀾,隻有一雙深邃的眼眸,緊緊盯著那片被烈焰和濃煙籠罩的水寨。
起初,看到前鋒衝破曹軍防線,他的嘴角還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可當那片烈焰突然升起,濃煙彌漫,前鋒陷入混亂時,他的眉頭微微蹙起,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誘敵深入,火煙困敵……”周瑜輕聲呢喃,語氣中帶著幾分意外,隨即化為淡淡的欣賞,“沒想到,曹營之中,除了文聘這等老將,還有如此善守之將。此人用兵,倒是有幾分章法。”
身旁的副將黃蓋眉頭緊鎖,臉上滿是不甘:“都督,前鋒已經衝入水寨,眼看就要拿下核心區域,隻是沒想到曹軍早有準備。不如讓主力壓上,趁勢破寨,斬殺此將!”
周瑜緩緩搖頭,目光依舊停留在那片火海之上,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不必了。敵軍已有防備,且此人用兵謹慎,必然留有後手。再強攻下去,隻會徒增傷亡,得不償失。”
他頓了頓,補充道:“況且,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曹軍水師的虛實,我已看清——戰船老舊,士兵不擅水戰,唯有防守還算嚴密。此次試探,足夠了。”
黃蓋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見周瑜擺了擺手,沉聲道:“鳴金,讓前鋒撤回來。”
“喏。”黃蓋無奈,隻能拱手領命,轉身下令。
清脆的鳴金聲在江麵上響起,穿透力極強,越過烈焰和濃煙,傳入江東前鋒士兵的耳中。那些早已被打得膽寒的士兵們如蒙大赦,紛紛調轉船頭,不顧一切地向著水寨外衝去。
然而,火海和濃煙早已封鎖了退路,許多船隻在撤退時相互碰撞,或是被曹軍的箭矢射中,最終沒能逃出,隻能在火海中化為灰燼。
半個時辰後,最後一艘江東快艇狼狽地衝出水寨缺口,向著主力艦隊的方向逃去。江麵上,留下了數十艘燃燒的船隻殘骸,還有大片漂浮的屍體,江水被染成了暗紅色,散發著刺鼻的氣味。
江夏水寨的攻防戰,從三更到五更,持續了不到兩個時辰,最終以江東軍的主動撤退而告終。
天蒙蒙亮時,大火漸漸被撲滅,江麵上的濃煙也散去了不少。陽光透過雲層,灑在滿目瘡痍的水寨上,映照出一片狼藉。外圍的柵欄幾乎全被燒毀,數十艘荊州戰船變成了焦黑的殘骸,船板斷裂,桅杆傾倒;地麵上,到處都是屍體、血跡和破損的兵刃,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和焦糊味。
文聘正指揮著士兵們清理戰場,他披甲的肩頭被火箭擦傷,留下了一道焦黑的傷口,但他毫不在意,隻是眉頭緊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看著那些陣亡士兵的屍體,看著被燒毀的戰船,心中滿是沉重。
這一仗,雖然擊退了江東軍,守住了核心寨區,但損失同樣慘重——傷亡士兵近千人,外圍船隻幾乎全毀,物資損耗無數。更重要的是,這一戰暴露了荊州水師的孱弱,若不是林凡急中生智,誘敵深入,用火煙之計重創敵軍,恐怕水寨早已失守。
林凡走下箭樓,手臂上的舊傷因為方才的激烈動作,又開始隱隱作痛,繃帶已經被滲出的鮮血染紅。他顧不上處理傷口,隻是走到江邊,望著江東軍撤退的方向,眉頭緊鎖,陷入了沉思。
周瑜此次進攻,看似來勢洶洶,實則並未盡全力。主力艦隊始終按兵不動,隻是派前鋒試探,顯然是想摸清己方的虛實,尋找弱點。而從江東軍的攻勢來看,他們的戰船性能、士兵水戰素養,都遠勝己方。這一次是僥幸獲勝,下一次呢?
“林監軍。”文聘走了過來,聲音沉重,“周瑜此番,明擺著是試探我軍虛實。我軍水師……唉,差距太大了。經此一戰,他必然已經洞悉了我們的弱點,下次再來,恐怕不會這麽容易對付了。”
林凡點了點頭,轉頭看向文聘,語氣凝重:“文將軍說得沒錯。周瑜用兵謹慎,此次試探之後,必然會製定更周密的進攻計劃。我們的水師實力不足,短期內難以彌補,隻能靠防守工事和戰術彌補,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兩人站在江邊,望著渾濁的江水,都陷入了沉默。實力的差距,如同一條鴻溝,橫亙在他們麵前,並非單憑計謀就能完全跨越。
回到臨時住所,林凡顧不上休息,立刻讓人備好筆墨紙硯。他坐在桌前,點燃一支蠟燭,借著微弱的燭光,開始提筆書寫軍情急報。
燭光搖曳,映著他疲憊卻堅毅的臉龐。他詳細寫下了今夜之戰的全過程:周瑜夜襲的時機、江東軍的戰術、己方的應對、戰場的傷亡和損失,重點強調了周瑜水軍的強大——戰船堅固靈便、士兵水戰嫻熟、火箭威力驚人,以及己方水軍的不足——戰船老舊、士兵不擅水戰、缺乏應對火攻的有效手段。
他還特別點明,周瑜此次進攻並非全力出擊,而是試探性質,其目的在於摸清己方虛實,為後續的總攻做準備。最後,他再次懇切建言:在己方水軍實力未得到根本改善前,萬不可貿然與周瑜、劉備聯軍在江上決戰。當務之急,是穩守江夏,加固防禦工事,收攏荊州各地的水師船隻和士兵,加緊訓練,提升水戰能力;同時,聯絡襄陽的曹軍主力,請求增派援軍和物資,待實力充足後,再圖謀反擊。
寫完這封奏報,林凡通讀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才放下筆。他知道,這封奏報的觀點,與司馬懿此前提出的“速戰速決”建議截然相反。司馬懿主張趁劉備立足未穩、周瑜兵力分散之際,主動出擊,一舉擊破聯軍;而他則認為,己方水師實力不足,主動出擊無異於以卵擊石,唯有穩守才是上策。
但他必須將自己的判斷和擔憂如實稟報曹操。江夏是荊州的門戶,一旦失守,聯軍便可長驅直入,後果不堪設想。
“來人。”林凡對門外喊道。
一名親衛應聲而入:“監軍。”
“將這封奏報,以八百裏加急送往襄陽行轅,務必親手交到丞相手中。”林凡將奏報折好,用火漆封口,遞給親衛,“告訴送信的士兵,事關重大,不得有任何延誤,若有差池,軍法處置!”
“喏!”親衛接過奏報,鄭重地行了個軍禮,轉身匆匆離去。
送走親衛,林凡才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襲來。他靠在椅背上,閉上雙眼,腦海中卻依舊一片清明。周瑜艦隊那森然的陣勢、火箭呼嘯的聲響、士兵廝殺的慘狀,如同走馬燈般閃過;還有司馬懿臨行前那陰鷙的眼神、意味深長的話語,以及那隱藏在許都陰影中的冷笑,都讓他心緒不寧。
外有周瑜、劉備聯軍虎視眈眈,內有司馬懿等人在朝中掣肘,這江夏,當真是內憂外患,步步維艱。
他抬手按了按手臂上的舊傷,疼痛感讓他保持著清醒。此刻,他無比渴望曹操能夠看清局勢,采納他的建議,穩守待變。可他也清楚,曹操雄才大略,卻也生性多疑,又急於一統天下,未必會聽進他的逆耳忠言。
夜色漸漸褪去,天已破曉。林凡站起身,推開房門,望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眼神複雜。
這場戰爭,才剛剛開始。
日子一天天過去,曹操的回複遲遲沒有抵達江夏,空氣中的緊張感卻越來越濃。
這日清晨,一名“暗影”成員風塵仆仆地回到水寨,直奔林凡的住所。他一身平民裝束,臉上滿是風霜,眼神卻異常凝重,見到林凡後,立刻壓低聲音稟報:“主上,江北探得急報!”
林凡心中一緊,讓他進屋說話。
“劉備軍在江北的樊口一帶,大量砍伐樹木,征召了數千民夫,日夜不停地打造戰船!”暗影成員語速極快,“而且,屬下發現,有不少江東的工匠和技術人員在旁指導,他們打造的戰船,與江東水師的戰船形製相似,但更加堅固,船身更寬,船槳更多,看樣子是專門為江戰設計的新型戰船!”
林凡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劉備原本沒有多少水師,如今有了江東的支持,日夜趕造戰船,顯然是在為與曹軍決戰做準備。一旦劉備的水師成型,聯軍的實力將再上一個台階,江夏的壓力也會更大。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暗影成員稟報後的第三日,江麵上的斥候也帶回了壞消息:江東水軍的活動愈發頻繁,巡邏範圍已經逼近江夏水域,甚至多次與曹軍的巡邏船隻發生小規模摩擦。
有一次,三艘江東快艇故意衝撞曹軍的巡邏船,雙方互射箭矢,曹軍的一艘巡邏船被火箭引燃,士兵傷亡過半。而江東軍則在衝突後迅速撤退,顯然是故意挑釁,試探曹軍的反應。
“周瑜這是在步步緊逼,不斷消耗我軍的兵力和士氣,尋找決戰的最佳時機。”文聘站在城頭上,望著江麵上江東軍的戰船,憂心忡忡地歎道。
林凡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江麵。江風獵獵,吹動著他的戰袍,遠處的江東戰船如同一個個蟄伏的猛獸,在江麵上遊弋,散發著危險的氣息。他知道,文聘說得沒錯,周瑜的耐心正在一點點耗盡,決戰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這場決戰,不僅關乎江夏的存亡,更關乎荊州的命運,甚至可能改變整個天下的走勢。而他自己,作為這場戰爭的參與者,正被這巨大的曆史洪流裹挾著,一步步走向那個記憶碎片中無比清晰的地方——赤壁。
那裏,火光衝天,烈焰映江,曹軍水師灰飛煙滅,曹操一統天下的夢想破碎,天下三分的格局就此奠定。
他能改變這一切嗎?憑借著自己對曆史的先知,憑借著一次次的險中求勝,他能逆轉戰局,讓曹軍避免慘敗的命運嗎?
還是說,曆史的慣性太過強大,無論他如何努力,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悲劇重演?
無數念頭在他腦海中交織,讓他感到一陣茫然。
就在這時,一名親隨匆匆跑來,臉上帶著焦急的神色,遞上一封密封的信件:“監軍,許都來的密信,火漆印記是最高優先級!”
林凡心中一動,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湧上心頭。他接過信件,隻見信封上的火漆是暗紅色的,印著曹操的專屬印記,邊緣還有“影”字的暗紋,這是影老傳遞密信的標誌。
他迅速拆開信件,目光快速掃過上麵的文字,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握著信紙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指節都有些顫抖。
信的內容很短,隻有寥寥數語,卻如同晴天霹靂,讓他渾身冰冷:
“主上,丞相已決意采納司馬懿部分建言,催促前線路速破敵。另,據可靠情報,丞相疑心病重,因江夏戰事膠著,久攻不下,加之司馬懿等人在旁進讒言,誣陷主上與文聘將軍擁兵自重,不肯盡力,丞相對二位已生疑慮,恐有臨陣換將之念。望主上早做打算!”
臨陣換將?!
在這個敵軍壓境、決戰在即的關鍵時刻?!
林凡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仿佛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冰水。他怎麽也沒想到,曹操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懷疑他和文聘,甚至想要臨陣換將。
他和文聘在江夏浴血奮戰,拚死守住水寨,抵禦江東軍的猛攻,換來的卻是主公的猜忌和讒言的中傷。
外有強敵環伺,步步緊逼;內有讒言惑主,猜忌叢生。
這一刻,林凡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麽是內外交困,什麽是絕地。
他抬起頭,望向北方許都的方向,眼中沒有了之前的堅毅和決絕,隻剩下一片近乎絕望的冰冷。陽光刺眼,卻照不進他心中的陰霾。
這江夏,這戰場,這天下,似乎都成了困住他的牢籠。
他該何去何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