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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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夏城的夏夜裏,蟬鳴依舊聒噪,卻掩不住暗流湧動。整座城池表麵平靜如舊,市集照常開市,守軍按例巡防,唯有城北一處廢棄的城隍廟內,燈火徹夜未熄,空氣中彌漫著汗水、油脂與淡淡的毒草氣息——這裏是“夜梟”小隊的秘密訓練營,一場足以震動江東的刺殺計劃,正在絕對的隱秘中緊鑼密鼓地推進。
    此事知情者寥寥,唯有太守林凡、折衝校尉張嶷、裨將軍文聘,以及“夜梟”小隊十二名核心死士。沒人敢想象,這群人竟敢以卵擊石,深入數萬江東軍腹地,取呂蒙的項上人頭。
    張嶷的壓力,比任何人都重。他是“夜梟”的締造者,從江夏水軍中百裏挑一,選出了這十二名死士——個個水性能逆遊三江,身手能攀簷走壁,更重要的是,他們都有著必死的決心和絕對的忠誠。連日來,城隍廟內的訓練殘酷到極致:三更天的長江水麵,冰冷刺骨,隊員們需憋氣泅渡三裏,口鼻不得冒泡;破曉時分的山林,他們要身著偽裝服,趴在腐葉中紋絲不動,任憑蚊蟲叮咬,直至目標出現再雷霆出擊;白日裏,辨識百草毒藥、練習淬毒匕首的精準投擲、操作新型連弩的快速上弦,每一項都以“生死”為標尺,稍有差池便是皮開肉綻的懲罰。
    張嶷背著手站在訓練場邊,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掃過每一個隊員。他腰間的佩劍未曾出鞘,卻已染上無形的殺氣。林凡送來的裝備靜靜躺在一旁:馬鈞最新研製的小型連弩,弩身輕便,可連發三箭,箭頭淬著深紫色的毒藥——那是華佗藥典中記載的“牽機毒”,由城中三位白發老藥師耗費半月心血配製,見血封喉,無解;還有閻圃改良的山地偽裝服,布料染成與蘆葦、礁石相近的灰黃色,表麵綴著細小的枯草,趴在暗處便與環境融為一體。
    “記住,你們是暗夜中的梟鳥,隻在最關鍵的時刻出擊,一擊不中,便要全身而退!”張嶷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與此同時,江夏城外的水寨中,文聘正執行著“龜縮”策略。往日裏巡弋三江口的戰船,如今盡數收縮回港,船帆落下,船槳收起,如同蟄伏的巨獸。水寨沿岸,新加固的箭塔拔地而起,塔上弩炮蓄勢待發,黑漆漆的炮口對準江麵;水下則密布著暗樁與鐵索,尖銳的樁頭泛著冷光,足以刺穿戰船的船底。
    文聘身著鎧甲,親自登上城頭擂鼓,鼓聲沉悶而有力,回蕩在水寨上空。他站在最高的箭塔上,望著下方列隊的士兵,聲如洪鍾:“江東鼠輩,欺我江夏兵少?可笑!憑此堅城利弩,再加上諸位兄弟的血性,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士兵們望著文聘堅毅的麵容,聽著震耳的鼓聲,心中的憋屈雖未完全散去,卻也燃起了鬥誌。但他們不知,這看似消極的防禦,實則是為那場驚天刺殺鋪設的煙幕彈。
    對岸三江口,呂蒙的大營燈火通明。他身著銀甲,站在旗艦“飛雲”號的甲板上,手中握著一柄折扇,望著江夏水寨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冷笑。連日來,他派快船反複偵察,所見皆是江夏水寨嚴防死守,卻無半分出戰之意。
    “太守,江夏軍已是驚弓之鳥,不足為懼!”身旁的副將躬身道,“末將已帶人加緊組裝攻城器械,不出三日,便可架起雲梯,強攻水寨!”
    呂蒙點點頭,將折扇一合,語氣帶著十足的自信:“江夏鼠輩,膽氣已喪,蜷縮不出。待器械完備,一戰可下!”他隨即寫下一封書信,派人快馬送往合肥,稟報周瑜:“江夏守軍龜縮,軍心渙散,可一戰而定,請都督靜候佳音。”
    周瑜收到書信時,正在合肥城樓上視察軍情。他看完信,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對身旁的魯肅道:“子明(呂蒙字)此戰必勝,江夏一破,長江中遊便盡歸我江東所有。”
    然而,無論是誌得意滿的呂蒙,還是運籌帷幄的周瑜,都未曾察覺,一隻致命的“夜梟”,已悄然展開雙翼,將利爪對準了呂蒙的脖頸。
    計劃的突破口,來自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從事杜襲。
    杜襲近日正忙著整理新附流民的戶籍,這些流民多是從蘄春、柴桑一帶逃難而來,衣衫襤褸,麵帶菜色。這日午後,他在戶籍房內核對信息,輪到一戶吳姓匠戶時,卻見家主是個年近六旬的老者,雙手布滿老繭,指縫間還殘留著銅綠,身旁站著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身形消瘦,眼神警惕。
    “姓名、籍貫、原業,一一報來。”杜襲抬眼問道。
    老者支支吾吾,眼神躲閃:“老……老漢吳老實,兒子吳碩,原是蘄春……農戶,逃難來的。”
    杜襲心中一動——老者雙手的老繭絕非農戶所有,倒像是常年打鐵、鑄銅的匠戶。而且,他提及“蘄春”二字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憤。
    “既是農戶,為何雙手有如此厚的老繭?”杜襲追問,語氣平和卻帶著壓迫感。
    吳老實臉色一白,支吾著說不出話。杜襲見狀,知道其中必有隱情。他揮揮手,讓左右吏員退下,低聲道:“老人家,江夏乃仁義之地,凡來投者,皆受庇護。但若有所隱瞞,恐難安身。你若有冤屈,不妨直言,太守大人定會為你做主。”
    吳老實沉默良久,終是長歎一聲,道出了實情。原來,他並非農戶,而是蘄春官營匠戶,世代為江東水軍鑄造船用銅件、船鈴等物。一年前,他兒子吳碩因一批銅件驗收時被督造軍吏刁難——軍吏借口銅件“成色不足”,索要賄賂,吳碩年輕氣盛,當場頂撞了幾句,竟被誣陷“通敵”,要抓全家問罪。幸得一位相識的老軍卒暗中報信,父子二人才連夜逃出蘄春,一路顛沛流離,最終逃到江夏。
    杜襲聞言,心中暗喜,知道這或許是刺探江東軍情報的關鍵。他當即密報林凡。林凡聽聞後,連夜親自前往流民安置點,密會吳家父子。
    林凡身著便服,不帶一兵一卒,見到吳老實便躬身一揖:“老人家,我乃江夏太守林凡。聽聞你父子遭江東軍迫害,心中憤慨。若你能為我提供江東軍的情報,我不僅贈你黃金百兩,還會派親兵護衛你父子安全,在江夏為你置辦田產,保你安度晚年。”
    吳老實望著林凡真誠的眼神,又想起江東軍的迫害,眼中怨憤更甚。他攥緊拳頭,沉聲道:“太守大人若真能為我報仇雪恨,老漢便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
    一旁的吳碩也開口道:“太守,我隨父親在匠營多年,呂蒙所部的戰船規製、換班規律、後勤習慣,我都一清二楚。尤其是呂蒙,他有個習慣——每戰之前,必在旗艦尾樓獨自飲酒觀星,思考軍務。此時他身邊護衛極少,且多在樓下值守,是下手的最佳時機!”
    這一番話,如同驚雷,讓林凡心中豁然開朗。他當即與張嶷商議,結合“夜梟”小隊多日來對三江口敵營的遠距離觀察——比如呂蒙每日登尾樓的時辰、護衛的換崗間隙、水寨的巡邏路線——逐步完善了刺殺計劃。
    他們最終決定,不走水路強攻旗艦——那樣目標太大,江東水軍戰船密布,一旦被發現,便是插翅難飛。而是采用“混入—潛伏—突襲—水路撤離”的方案,如同毒蛇般潛入敵營,一擊致命。
    數日前,江夏軍與江東軍在邊境發生了一場小規模衝突。戰場上,江夏軍“節節敗退”,士兵們丟盔棄甲,倉皇逃竄,留下了不少破損的衣甲、旗幟,還有五具“陣亡士卒”的屍體。這些屍體經過特殊處理,麵目模糊,身上的傷口逼真,而衣甲內襯中,藏著幾封偽造的密信。
    密信是林凡親筆偽造,字跡潦草,紙張泛黃,上麵寫著“江夏軍糧僅夠三日”“士卒怨聲載道,多有逃亡之心”“某願率部投吳,望呂將軍接納”等內容。江東軍打掃戰場時,果然發現了這些“戰利品”。副將將密信呈給呂蒙,呂蒙看後,雖未完全相信——畢竟兩軍交戰,虛實難辨——但心中對江夏軍“軍心渙散”的印象,卻又加深了幾分。
    三日後,一支由三艘小船組成的補給船隊,正沿著長江逆流而上,前往三江口江東大營。船上裝滿了新鮮蔬果、活魚,還有幾壇美酒,是江東後方為犒勞前線士兵送來的。
    當夜,船隊途經一處蘆葦蕩時,夜色如墨,江風習習,蘆葦稈隨風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突然,數道黑影從蘆葦蕩中竄出,如同鬼魅般登上小船。護衛船隊的十餘名江東士兵尚未反應過來,便被捂住口鼻,利刃劃破喉嚨,悄無聲息地倒在血泊中。船工們嚇得魂飛魄散,被黑影們綁縛塞口,扔到岸邊的淺灘上。
    這些黑影,正是“夜梟”小隊的隊員。他們迅速換上船工的衣物,為首的是原江夏水軍什長陳朔——他母親是吳郡人,說得一口流利的吳語,機敏果敢,是此次行動的先鋒。其餘隊員則偽裝成啞巴幫工,臉上抹著鍋底灰,顯得憨厚木訥。
    陳朔仔細檢查了船上的貨物,確認無毒後,下令船隊繼續向三江口駛去。夜色中,這支“冒牌”補給船隊,如同幽靈般,朝著虎狼環伺的敵營進發。
    寅時三刻,天色將明未明,江霧彌漫,能見度不足三丈。三江口江東水寨內燈火通明,巡邏船隻往來穿梭,船上的士兵手持火把,警惕地掃視著江麵。
    “站住!何方船隊?”外圍哨卡的士兵高聲喝問,手中的長戟對準了船隊。
    陳朔站在船頭,臉上堆著諂媚的笑容,操著流利的吳語答道:“弟兄們辛苦!我們是後方來的補給船隊,送蔬果活魚來犒勞大家的!”說著,他舉起手中的令旗和文書——這是從原船隊護衛身上搜來的,正規無誤。
    哨卡士兵接過文書,借著火把的光芒仔細核對,又檢查了船上的貨物,見確實是新鮮的補給,便揮揮手:“放行!停靠到民用碼頭區域!”
    船隊緩緩駛入水寨內港,停靠在指定碼頭。陳朔指揮著“啞巴”幫工們開始卸貨,動作看似緩慢,實則暗中觀察著四周的環境。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兩百步外的一艘大型樓船上——那便是呂蒙的旗艦“飛雲”號。
    “飛雲”號通體漆黑,船身高大,共有三層,甲板上插著江東軍的“呂”字大旗,迎風招展。周圍有四艘走舸巡邏,船上燈火通明,甲板上的持戟衛士來回踱步,眼神警惕,看似戒備森嚴。
    但陳朔並未慌亂,他按照吳碩提供的線索,仔細觀察著“飛雲”號的每一個細節。很快,他發現了一處破綻:在“飛雲”號尾樓一側,有一條用於上下小艇的懸梯,懸梯下方的水麵,正好處於一盞氣死風燈的光影邊緣,形成了一小片相對昏暗的區域。而且,根據吳碩所說和“夜梟”小隊多日的觀察,清晨換崗前後,尾樓附近的守衛會有半柱香的鬆懈時間——換崗的士兵急於交接,接班的士兵尚未完全進入狀態,正是潛入的最佳時機。
    陳朔心中迅速調整計劃:原計劃是設法混上旗艦,但“飛雲”號守衛雖有鬆懈,卻依舊嚴密,硬闖風險太高。不如利用清晨的霧氣和昏暗區域,派水性最好的隊員從水下潛近,攀爬上懸梯,直接突襲尾樓!
    他當即對身旁的三名隊員使了個眼色——這三人是小隊中水性最好的,其中便有那個勇猛過人的阿猛。三人會意,悄悄退到船尾,假裝整理貨物,實則暗中做好了準備。
    辰時初,天色微亮,霧氣依舊未散。水寨中響起了換崗的號角聲,隱約傳來士兵們的喧嘩聲。“飛雲”號尾樓處的燈火搖曳了一下,甲板上的腳步聲變得稀疏,換崗的士兵正在交接,注意力並不集中。
    “行動!”陳朔低喝一聲,聲音壓得極低。
    三名“夜梟”隊員迅速脫下外衣,露出裏麵緊身的黑色水靠,口銜短刃,背負小型連弩和數支毒箭,身上塗抹著特製的油脂——這種油脂能減少水流阻力,還能隔絕氣味,避免被江東軍的警犬察覺。他們如同三條靈活的遊魚,悄無聲息地滑入冰冷的江水中,朝著“飛雲”號尾樓方向潛去。
    江水冰冷刺骨,隊員們咬緊牙關,控製著呼吸,四肢協調地劃水,盡量不發出一絲聲響。兩百步的距離,在他們精湛的水性下,不過片刻便已接近。三人避開巡邏小艇的航道,潛至“飛雲”號巨大的船體陰影下,借助船身的遮擋,隱藏住身形。
    為首的阿猛取出特製的飛爪——飛爪的鐵鉤上包裹著消音棉墊,避免碰撞發出聲響。他在手中搖了搖,看準尾樓欄杆下的一個木柱著力點,奮力拋出!
    “嗒”一聲輕響,微弱得幾乎被江水拍打船體的聲響掩蓋,飛爪牢牢勾住了木欄。阿猛用力拽了拽,確認穩固後,對身後兩人比了個手勢。三人依次抓住繩索,手足並用,如同猿猴般迅速向上攀爬。他們的動作輕盈而敏捷,沒有發出絲毫多餘的聲響。
    尾樓之上,是一間獨立的艙室,門外有一小塊平台。此時,平台上果然隻有一名守衛,拄著長戟,腦袋一點一點,顯然有些昏昏欲睡——換崗交接的混亂讓他放鬆了警惕。
    阿猛率先攀上平台,如同鬼魅般欺近。他左手猛地捂住守衛的口鼻,右手持淬毒匕首,在其頸側迅速一劃!鋒利的匕首劃破皮膚,深紫色的毒藥瞬間滲入血液。守衛的身體一軟,連掙紮都來不及,便被阿猛輕輕放倒在地上,拖到平台角落的陰影中。
    另外兩名隊員也已攀上平台,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眼中都閃爍著決絕的光芒。艙室內亮著一盞油燈,窗戶半開,隱約可見一人憑窗而坐的背影,身著銀甲,手中端著一杯酒,似乎正在飲酒觀星。
    正是呂蒙!
    一名隊員深吸一口氣,猛地推開艙門,手中的小型連弩對準那個背影,毫不猶豫地扣動機括!
    “嗤嗤嗤!”三支毒箭帶著破空聲,成品字形射向目標!
    然而,就在弩箭即將射中背影的瞬間,那“背影”突然向側方撲倒!三支毒箭“篤篤篤”釘在了艙壁之上,箭尾微微顫動,深紫色的毒藥順著箭杆滴落,在木板上腐蝕出一個個小坑。
    撲倒之人就地一滾,竟是一個穿著呂蒙衣甲的草人!
    “中計了!撤!”突襲的隊員心頭一沉,厲聲低喝。
    但已經晚了!艙室兩側的暗門猛然打開,數十名披甲執刃的江東精銳蜂擁而出,手中的長刀寒光閃爍,口中高喊:“抓刺客!”同時,樓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呐喊聲,大批守衛已被驚動,正朝著尾樓衝來!
    “走水路!”阿猛低喝一聲,三人毫不戀戰,轉身就向尾樓邊緣衝去,準備跳江撤離。
    “想走?”一聲冷喝從樓梯口傳來,隻見一人頂盔貫甲,手持長刀,大步走上尾樓,正是呂蒙!他眼中閃爍著怒火和嘲諷,臉上還帶著未幹的酒漬——顯然,他剛才確實在飲酒,隻是早已察覺不對,換了草人替身。
    “林賊果然狗急跳牆,竟派爾等鼠輩前來行刺!今日,便叫你們有來無回!”呂蒙怒喝一聲,身後的親衛們已然張弓搭箭,箭矢對準了三人,封住了跳江的路線。
    尾樓空間狹小,三麵被圍,前方是江水卻被箭矢封鎖,三名“夜梟”隊員瞬間陷入絕境!
    碼頭方向,陳朔等人聽到“飛雲”號上傳來的喧嘩和警鑼聲,知道刺殺失敗。他臉色一變,當機立斷:“點火!製造混亂!接應他們!”
    隊員們立刻行動起來,將早已準備好的、藏在蔬果筐下的火油罐和煙霧包點燃,用力扔向碼頭附近的輜重堆——那裏堆放著江東軍的糧草和帳篷。
    “轟!”火油罐爆炸,火焰瞬間升騰而起,舔舐著周圍的糧草;“嗤——!”煙霧包炸開,濃密的黑煙滾滾,迅速籠罩了整個碼頭區!
    “著火了!”“有刺客!”碼頭區一片大亂,士兵們驚慌失措,有的撲火,有的四處搜捕刺客,秩序瞬間崩潰。
    “飛雲”號上,呂蒙正欲下令親衛動手,眼角餘光瞥見碼頭方向的火光和濃煙,不由得微微分神——他沒想到,刺客竟然還有接應,而且敢在水寨內縱火!
    就在這一刹那,三名陷入重圍的“夜梟”隊員中,阿猛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猛地將身上剩下的兩個煙霧包砸在地上,濃煙瞬間彌漫了尾樓平台,遮擋了親衛們的視線。同時,他用盡全身力氣,合身撲向呂蒙!
    “保護將軍!”親衛們大驚失色,箭矢和刀劍紛紛向阿猛招呼過去!
    血光迸現!阿猛身中數箭,胸前、腹部被長刀劃開深深的傷口,鮮血噴湧而出,但他憑借著最後一口氣,硬生生衝破了親衛的阻攔,衝到了呂蒙身前數步之遙!
    他看著呂蒙驚愕的眼神,嘴角露出一絲慘烈的笑容,猛地扯開了胸前的衣甲——裏麵赫然綁著四個黑乎乎的陶罐,罐口的引線正在嗤嗤燃燒,冒著火星!
    那是林凡根據前世記憶,讓工匠特製的“雷火罐”,罐內裝滿了火藥、碎石和鐵屑,威力巨大!
    “將軍小心!”一名親衛目眥欲裂,毫不猶豫地撲上前,將呂蒙向旁邊推開!
    “轟隆——!!!”
    劇烈的爆炸聲在“飛雲”號尾樓響起!火光與硝煙瞬間吞沒了整個平台,木屑、碎石、鐵屑四濺,親衛們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爆炸的巨響如同驚雷,衝天的火光照亮了整個三江口水寨!所有江東軍士兵都停下手中的動作,驚愕地望向“飛雲”號的方向,臉上寫滿了恐懼。
    碼頭邊,陳朔等人趁亂砍斷纜繩,駕駛著補給船向外衝去。同時,他們向江中扔下數枚煙霧浮筒,浮筒炸開,濃煙在江麵上彌漫,阻礙了追兵的視線。
    “飛雲”號上,爆炸的餘波漸漸平息。尾樓平台被炸塌了小半,斷裂的木板懸在江麵上,數名親衛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呂蒙被親衛推開,摔在甲板上,額角撞在一根木樁上,鮮血直流,耳中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黑,但好在並未受到致命傷。而阿猛,早已在爆炸中粉身碎骨,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未曾留下。
    “將軍!將軍!”幸存的親衛慌忙扶起呂蒙,滿臉焦急。
    呂蒙晃了晃腦袋,抹去眼前的血跡,看著一片狼藉的尾樓,又望向江麵上正在遠遁的冒煙小船,一股暴怒和羞辱直衝頂門!他身為江東名將,竟然差點被幾個死士刺殺,而且還是在自家水寨的核心區域!這不僅是對他的挑釁,更是對江東軍的羞辱!
    “追!給我追!把那些老鼠全都抓回來!碎屍萬段!”呂蒙咆哮著,聲音因為憤怒和煙熏而嘶啞,眼中布滿了血絲。
    江東水軍反應迅速,數十條快船解開纜繩,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出港口,追擊那艘逃亡的補給船。江麵上,一場驚心動魄的追逐戰就此展開。
    陳朔等人駕駛的隻是普通的貨船,速度遠不如江東軍的快船。眼看追兵越來越近,船上的隊員們都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校尉,快船要追上了!”一名隊員高聲喊道。
    陳朔回頭望了一眼,隻見身後的快船上火把通明,箭矢如同雨點般射來,船身已經中了數箭,搖搖欲墜。他咬牙道:“轉向!去前麵的險灘!”
    貨船猛地轉向,朝著前方一處暗流湍急、礁石密布的區域駛去。這裏是長江中遊著名的“亂石灘”,水下礁石林立,漩渦密布,大型船隻根本無法駛入。
    “棄船!分散潛水走!按第二方案在下遊河灣匯合!”陳朔下令,率先跳入冰冷的江水中。其餘隊員也毫不猶豫,紛紛翻身跳江,憑借著高超的水性和對水文的熟悉,鑽入礁石和漩渦之間,消失不見。
    追擊的江東快船顧忌險灘的危險,不敢深入,隻能在外側盤旋,不斷放箭、投擲漁網,但最終隻撈起一些漂浮的衣物碎片和船板,連一名刺客的影子都沒抓到。
    兩個時辰後,江夏水寨下遊二十裏一處隱蔽的河灣。這裏兩岸是陡峭的山崖,崖下長滿了茂密的灌木,極為隱蔽。張嶷早已帶著幾名親兵在此接應,他神色凝重地望著江麵,手中的馬鞭緊緊攥著,指節發白。
    終於,幾道身影從水中鑽了出來,艱難地爬上河岸。正是陳朔等人,他們渾身濕透,衣衫破爛,身上帶著不少傷口,有的還在流血,臉上滿是疲憊和狼狽。清點人數,十二人的小隊,如今隻剩下七人。
    張嶷心中一沉,快步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陳朔:“陳朔,情況如何?呂蒙……死了嗎?”
    陳朔臉色蒼白,嘴唇幹裂,嘶啞著聲音道:“校尉……我們……失手了。呂蒙未死,隻是輕傷。阿猛他……用了‘雷火罐’,和敵人同歸於盡了……”說到“阿猛”二字,他的聲音哽咽,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阿猛是小隊中最年輕、最勇猛的隊員,平日裏與眾人親如兄弟。如今卻屍骨無存,眾人心中都充滿了悲痛。
    張嶷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拳頭緊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早有心理準備,刺殺呂蒙這樣的名將,成功率本就不高,但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五名隊員犧牲,其中還包括阿猛這樣的猛將,卻未能達成主要目標,還是讓他感到一陣刺骨的疼痛和無力。
    “但……”陳朔喘了口氣,眼中突然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我們也不是全無收獲。混上船時,我聽到江東軍的士兵議論,說……說軍中對下一步行動有分歧。一部分人想繼續攻打江夏,另一部分人則想分兵北上,配合周都督攻打合肥。還有,在‘飛雲’號附近,我們看到了幾麵旗幟,不是江東軍的製式,護衛也穿著不同的甲胄,像是……北邊來的人。”
    北邊來的人?
    張嶷猛地睜開眼睛,精神一振。北邊,最有可能的便是曹操的勢力!是曹丕派來的使者?還是其他勢力的人?這或許是個足以改變戰局的重要情報!
    “快,隨我回城,向太守稟報!”張嶷扶起陳朔,語氣急促。無論刺殺是否成功,這個情報都必須立刻告知林凡。
    江夏太守府內,林凡正站在窗前,望著東方的天空。那裏,似乎還殘留著清晨爆炸的餘悸,空氣中隱約飄散著淡淡的硝煙味。他神色平靜,但緊握的雙手,卻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當張嶷和陳朔走進書房,稟報刺殺失敗、阿猛犧牲的消息時,林凡沉默了很久。書房內一片寂靜,隻有窗外傳來的幾聲鳥鳴,顯得格外刺耳。
    良久,他緩緩轉過身,眼中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堅定:“犧牲的弟兄,按最高規格厚葬,撫恤金加倍,贍養其家人一生。阿猛……追授裨將軍,其家世代由府庫供養,子女入學堂,費用全免。”
    “是。”張嶷低頭應道,心中稍安——太守沒有怪罪他們,還給予了犧牲隊員最高的榮譽。
    “陳朔和其他弟兄,記大功一次,賞黃金五十兩,立刻去軍醫處醫治,務必妥善照料。”林凡又道。
    “謝太守!”陳朔躬身行禮,聲音帶著感激。
    “你說,江東軍內部有爭論?還看到了疑似北方的使者?”林凡話鋒一轉,眼中重新凝聚起光芒,銳利如刀。
    “是,太守。”陳朔連忙答道,“我在船上聽到士兵們私下議論,言辭含糊,但大致是這意思。至於北方使者,我看得不甚真切,隻看到旗幟和甲胄與江東軍不同,聽守衛的對話,似乎是從許都來的。”
    許都?那便是曹丕的地盤!
    林凡走到輿圖前,手指劃過合肥、江夏、許都三地,陷入了沉思。“刺殺雖未竟全功,但也達到了部分目的。呂蒙驚怒交加,江東軍士氣受挫,短期內必然不敢再輕易強攻江夏。更重要的是,我們攪動了這潭水,讓隱藏在水下的暗流,開始浮現出來。”
    他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下令道:“第一,將‘江東刺客夜襲水寨,呂蒙受驚重傷’的消息放出去,多加渲染,讓各方勢力都知道此事。第二,文聘將軍那邊,水寨防禦不能有絲毫鬆懈,反而要擺出嚴陣以待、隨時準備反擊的架勢,進一步施壓江東軍。第三,加派十倍探子,潛入三江口,重點偵察江東軍的內部動向——是否有部隊調動,將領們的議事內容,還有那個北方使者的身份、目的,務必查清楚!”
    “末將明白!”張嶷和陳朔齊聲應道。
    刺殺行動如同一塊投入平靜池塘的巨石,雖然未能直接砸中目標,卻激起了層層漣漪,引發了一係列連鎖反應。
    呂蒙遇刺未遂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合肥周瑜耳中。周瑜正在與將領們商議攻打合肥的後續計劃,聽聞此事後,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案幾,喝道:“林凡匹夫,竟敢行此卑劣之事!”
    眾將領也紛紛怒喝,請求立刻出兵,踏平江夏。
    周瑜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憤怒解決不了問題。林凡敢這麽做,必然是有所依仗,而且江夏城防堅固,強行攻打,隻會付出巨大的代價。
    “傳令呂蒙,”周瑜眼中寒光閃爍,“第一,加強水寨戒備,徹查刺客混入的渠道,嚴防內部有奸細。第二,暫緩對江夏的正麵強攻,改為圍困和襲擾,消耗其糧草和士氣。第三,查清北方使者的身份,若真是曹丕所派,務必阻止他們與江東軍的任何接觸!”
    “喏!”傳令兵躬身退下。
    周瑜走到輿圖前,望著江夏的位置,眉頭緊鎖。他原以為江夏是塊易啃的骨頭,卻沒想到林凡如此難纏,不僅防守嚴密,還敢主動出擊,行刺主將。江夏這個釘子,比他預想的還要紮手。或許,他需要重新評估攻打江夏的代價和時間了。
    而那個“北方使者”的傳言,如同一場無形的風暴,在長江兩岸悄然蔓延開來。曹操的勢力、孫權的江東、劉備的蜀漢,還有盤踞在江夏的林凡,各方勢力都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信息,紛紛派出探子,打探虛實。
    有人猜測,曹丕是想與孫權結盟,共同對抗劉備;也有人說,曹丕是想挑撥孫權與林凡的關係,坐收漁翁之利;還有人認為,北方使者帶來的是勸降的條件,孫權或許有投降曹魏之意。
    流言四起,人心浮動。
    江夏,這座孤懸於長江中遊的城池,在經曆了一次失敗的致命突襲後,非但沒有沉寂下去,反而因為這次行動所暴露出的複雜背景和引發的連鎖反應,被卷入了更深的漩渦中心。
    長江水麵上,戰船依舊林立;城池內外,士兵們嚴陣以待;暗處,探子們往來穿梭,情報如同潮水般匯聚。
    風暴,從未遠離。它隻是在積蓄著更大的力量,等待著一個爆發的時刻。而江夏,便是這場風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