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毫無笑意的弧度，像一道淬毒的彎鉤，紮進顧白的心髒。
    “本座的寑宮，是時候換個模樣了。”
    “——都太舊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砸在地上，卻比雷霆更重。
    顧白眼睜睜看著妖姬緩緩抬起手，寬大的玄色袖袍無風自動，一股無形的、令人心悸的恐怖能量開始在她指尖匯聚，寢宮內的空氣瞬間變得粘稠而壓抑，遠處的鮫人燈火焰瘋狂搖曳，明滅不定。
    【舊了！髒了！礙眼！全都該死！】她的心聲在尖叫，充滿了毀滅一切的狂躁，【他知道！他一定猜到了什麽！他在怕我！他摔了藥碗！他和那些人一樣！都一樣！】
    【毀了！全都毀了！重來！】
    現實裏，她指尖凝聚的能量驟然爆發！
    並非衝向顧白，而是猛地轟向寢宮一側那幅巨大的荒古魔神征戰圖！
    “轟——！！”
    震耳欲聾的巨響在封閉的宮殿內炸開，整個寢宮都在劇烈搖晃！壁畫瞬間碎裂，碎石四濺，煙塵彌漫，露出後麵冰冷堅硬的黑色岩壁！
    魅奴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死死捂住嘴，蜷縮在地上抖成一團。
    顧白被那巨大的衝擊波震得耳膜嗡鳴，心髒幾乎停跳，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擋住飛濺的碎屑。
    妖姬卻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看也不看那被毀掉的壁畫，手腕一轉，凝聚的恐怖能量再次轟出！
    這一次，是那張他躺了不知多久的巨大床榻！
    轟隆！
    華麗的床榻四分五裂，金絲楠木的碎屑和撕裂的錦緞漫天飛舞，固定在床柱上的鎖魂鏈另一頭哐當一聲砸落在地，又被他腳踝上的鏈條牽動，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顧白失去了支撐，狼狽地跌落在冰冷的地麵上，碎裂的木刺硌得他生疼。
    她瘋了！她真的瘋了！
    【不夠！不夠！不夠！】心聲在咆哮，【還有哪裏？！還有哪裏被他看到了？！那些髒的！舊的！全都消失！】
    她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掃過殿內每一寸角落。所過之處，無論是昂貴的晶玉屏風、巨大的青銅熏香爐，還是懸掛的紗幔、鋪設的軟毯……盡數在那毀滅性的力量下化為齏粉！
    轟！轟隆！砰！
    爆炸聲接二連三地響起，震得人頭皮發麻。整個寢宮內部如同遭遇了末日天災，華麗的陳設在短短幾個呼吸間就被徹底清空，隻剩下光禿禿的、坑窪不平的黑色岩壁和地麵，以及彌漫在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煙塵和能量殘餘。
    顧白蜷縮在冰冷的地麵上，被鎖鏈拖著，無處可躲，隻能眼睜睜看著這瘋狂的毀滅。每一次爆炸響起，他都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肺部被煙塵嗆得火辣辣地疼。
    最後，妖姬的目光，終於落回了原點。
    落在了那片牆根的陰影處。
    那片曾經有著暗紅血漬，剛剛又被濺上藥汁的地方。
    她眼底的風暴凝聚到了極致。
    【這裏……最髒……】心聲裏翻湧著一種極度厭惡和……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痛苦，【蘇婉清……還有剛才的藥……】
    她抬起手，指尖幽暗的光芒再次亮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刺眼，對準了那片區域。
    顧白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這一擊下去，所有的痕跡，蘇婉清的血，他打翻的藥汁，甚至可能包括那片地磚之下更深的東西，都會徹底消失，被狂暴的力量碾為虛無。
    就在那毀滅性能量即將脫手而出的瞬間——
    妖姬的動作猛地頓住了。
    她的視線，極其短暫地、極其快速地，從那片牆根，滑到了蜷縮在不遠處、被鎖鏈束縛、滿身灰塵、狼狽不堪的顧白身上。
    【……他還在……】心聲裏的狂暴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突兀地漏了一絲氣，【……鎖著……】
    那凝聚在她指尖的、足以將整片區域夷為平地的恐怖能量，閃爍了幾下，竟極其突兀地、一點點地消散了。
    她緩緩放下手，玄色袖袍垂落，遮住了她微微顫抖的指尖。
    寢宮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煙塵還在緩緩飄落。
    妖姬站在那裏，背對著顧白，身影在空蕩、破敗的寢宮裏顯得格外孤峭。她久久沒有動彈，仿佛剛才那場瘋狂的毀滅耗盡了所有力氣，又像是在極力平複著什麽。
    良久，她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煙塵稍稍落定，露出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琉璃色的眸子掃過一片狼藉的宮殿，最後落在顧白身上。
    那眼神依舊冰冷，卻似乎比剛才少了幾分癲狂的殺意，多了一絲深不見底的疲憊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空洞。
    “清理幹淨。”
    她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近乎虛脫的平穩，是對地上抖得不成樣子的魅奴說的。
    “三日之內，本座要這裏煥然一新。”
    說完，她不再看任何人，邁步，踏著一地的狼藉和廢墟，一步步走向那扇沉重的殿門。她的腳步有些虛浮，背影在空曠破敗的宮殿映襯下，竟透出一種說不出的孤寂和……脆弱。
    殿門打開，又在她身後緩緩合攏。
    將她與這片剛剛被她親手摧毀的廢墟，隔絕開來。
    顧白癱在冰冷的地麵上，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都被嗆了出來。他環顧四周，原本奢華至極的寢宮，此刻隻剩下光禿禿的岩壁和地麵，如同一個被掏空了內髒的巨獸骸骨，猙獰而荒涼。
    煥然一新？
    她是要將這裏的一切，連同那些不堪的、血腥的、猜疑的過去，徹底抹去嗎？
    那他自己呢？
    他這個“舊”的、“髒”的、“礙眼”的囚徒，在她的計劃裏，又屬於哪一部分？
    是會被一起“清理”掉，還是……如同那沒有徹底毀掉的牆根一樣，因為某種未知的原因，被暫時“留下”？
    腳踝上的鎖魂鏈冰冷刺骨，提醒著他此刻的處境。
    魅奴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臉上毫無人色，開始機械地、麻木地清理滿地的碎片和灰塵。
    顧白看著她忙碌的身影，看著這如同被颶風席卷過的囚籠，心髒沉甸甸地墜了下去。
    暴風雨，似乎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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