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法祭司那句“積薪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顧白心中漾開圈圈漣漪。老祭司的暗示再明顯不過：妖姬正值內外交困、心神最脆弱之時，而他這個“關鍵之人”，或許可以不再僅僅滿足於被動求生。
    仇恨已化為冷焰，灼燒著，也照亮了前路。顧白知道，一味激怒妖姬是取死之道，但一味順從更是慢性自殺。他需要在仇恨與生存的鋼絲上，走出第三條路——一條看似臣服，實則不斷蠶食其心防，並暗中積蓄力量的路。
    傷勢的快速恢複，給了他行動的資本。秩序之力在體內流轉，雖仍微弱，卻如臂指使，帶著一種曆經磨難後的韌性。他開始更主動地“配合”治療，甚至偶爾會在青蘿送來湯藥時，看似無意地引導話題，提及魔核反噬可能帶來的痛苦，語氣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仿佛感同身受的憂慮。
    “魔主近日似乎……清減了許多。”一次喝藥時，顧白望著帳外飄雪，狀似隨意地感歎，“北境苦寒，叛軍雖平，但魔核之患……唉，屬下無能，不能為魔主分憂更多。”
    青蘿收拾藥碗的動作微微一頓，沒有接話，但眼神閃爍了一下。顧白知道，這些話會通過青蘿，或多或少傳到妖姬耳中。他要做的，就是不斷用這種看似關心、實則提醒的方式，加深妖姬對自身狀態的認知，以及……對他這份“特殊關心”的複雜感受。
    同時，他開始更隱秘地探索自身的力量。夜深人靜時，他會將心神沉入體內，仔細感知那縷秩序之力與妖姬魔核之間那若有若無的共鳴。他嚐試著，不再是被動響應，而是主動地、極其細微地調整自身秩序之力的波動頻率，如同調試一把鑰匙，想要更精準地“觸碰”到那半枚神核的核心。
    這個過程極其危險，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動魔核更劇烈的反應，但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幾次嚐試下來，他雖然未能真正影響魔核，卻對那股力量的本質有了更深的體會。那並非純粹的毀滅，在極致的混亂深處，確實存在著一絲亙古不變的秩序基石，隻是被龐大的魔氣和妖姬自身的執念痛苦層層包裹、扭曲了。
    這印證了他從共夢和指骨中得到的信息——神核本是守護之力，如今卻成了痛苦之源。
    除了力量，他更需要信息和盟友。度法的暗示是一個方向，但那個老狐狸太過深不可測，與他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顧白將目光投向了另一個可能的存在——疾影，或者說，他體內那殘存的、屬於第二任替身的意識。
    自從上次在魔核殿被疾影寫下“弑”字後，那道殘存意識便一直蟄伏。顧白嚐試過幾次溝通，都如石沉大海。但他能感覺到，那道意識並未消失，隻是極其虛弱，或者……在等待時機。
    這一夜，顧白再次將一絲附著秩序之力的神識，探向識海深處那片代表疾影殘魂的混沌區域。與以往不同，這次他傳遞過去的，不是詢問或命令，而是一種強烈的、同病相憐的恨意，以及一個清晰的意念畫麵——妖姬在共夢中親手殺死阿白的情景，以及她啟動引魂契約時的瘋狂。
    “我們都一樣……是影子……是隨時可以被丟棄的替代品……”顧白用意識低語，“恨嗎？想報仇嗎？”
    起初，那片混沌毫無反應。就在顧白以為再次失敗，準備撤回神識時，一道極其微弱、卻充滿極致怨毒的意念，如同風中殘燭，顫抖著回應了！
    【……恨……】
    【……殺……】
    【……她……痛苦……】
    有反應了！顧白心中一震，立刻穩住心神，繼續傳遞意念：“我能讓你看到她更痛苦。但需要力量，需要知道更多……關於她，關於魔宮，關於度法……”
    他試圖引導殘魂，榨取更多有用的信息。
    【……祭壇……下麵……】
    【……鑰匙……青銅……】
    【……老家夥……騙……所有人……】
    【……契約……可逆……】
    斷斷續續的、充滿混亂和痛苦的信息碎片湧來，雖然模糊，卻包含了驚人的內容！祭壇下方有秘密？青銅鑰匙？是指青銅匣子裏的令牌嗎？度法欺騙所有人？契約可逆？！
    最後四個字，如同驚雷在顧白腦海中炸響！引魂契約可逆？！這是什麽意思？是指解除契約，還是……有更深的含義？比如，反客為主？！
    他強壓下心中的激動，試圖追問更多細節，但那道殘存意識在傳遞出這些信息後，似乎耗盡了所有力量，再次陷入了沉寂，任憑顧白如何呼喚，都沒有了回應。
    足夠了！這些信息碎片，已經指明了方向！祭壇、青銅令牌、度法的真實目的、以及“契約可逆”這個最重要的可能性！
    接下來的幾天，顧白表現得異常“安分”。他按時服藥，靜心療養，對青蘿的態度也溫和有禮，甚至偶爾會問及一些關於魔域風土人情的、無關緊要的問題，顯得既順從又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感恩”。
    他知道，自己現在必須隱忍。妖姬雖然暫時沒有動靜，但必定在暗中觀察他。任何過激的舉動都會引來懷疑。他需要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一個能讓他順理成章地接觸到祭壇和青銅令牌，並能進一步試探度法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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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機會，在他傷勢基本痊愈，北境局勢初步穩定，大軍即將拔營返回魔宮廢墟的前夕，到來了。
    度法祭司再次“偶然”路過他的帳篷，依舊是那副悲天憫人的模樣。
    “顧客卿氣色好了許多，看來北境風雪，也未能磨滅生機。”度法微笑道。
    “托陛下洪福和祭司大人掛念。”顧白恭敬回應，頓了頓，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猶豫，“祭司大人，屬下近日療傷時，偶感體內那股力量，似乎與魔宮某處……隱隱呼應，不知是否是錯覺？”
    他主動提到了力量共鳴，這是拋出的誘餌。
    度法渾濁的眼睛裏精光一閃，捋了捋胡須：“哦？不知顧客卿感應到的是何處？”
    顧白目光投向魔宮方向，語氣帶著不確定：“似乎是……祭壇方向？屬下也不敢肯定，隻是有種模糊的牽引感。”
    度法沉默了片刻，臉上露出一種高深莫測的表情：“祭壇乃溝通上古之所在，自有其神異。顧客卿身負奇力，有所感應，或許並非偶然。待返回魔宮，老夫或可為你探查一番。”
    魚兒上鉤了。顧白心中冷笑，麵上卻露出感激之色：“多謝祭司大人！”
    度法點了點頭，又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天地萬物，相生相克，因果循環。顧客卿乃‘變數’，或許正是解開某些死結的關鍵。好生把握才是。”
    說完，他再次拄杖離去。
    顧白看著他的背影，眼神冰冷。度法果然對祭壇的秘密知之甚深，甚至可能就在等著他主動提起。這老狐狸，到底在謀劃什麽？而“契約可逆”的可能性，是否也在他的算計之中？
    無論如何，返回魔宮之後，圍繞著祭壇、青銅令牌以及那半枚神核的暗流，必將更加洶湧。
    而他，已經不再是隨波逐流的棋子。
    他要主動，攪動這潭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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