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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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三午休時,老王端著茶杯湊到我工位旁,見辦公室沒人,壓低聲音說:“小李,你發現沒?趙書記和張鄉長的處事風格,簡直是兩股道上跑的車。” 他呷了口茶,眼底閃過一絲了然,“張鄉長是咱青石鄉土生土長的,從村會計幹到鄉長,在這兒盤桓了快二十年,說是‘地頭蛇’都不為過。”
    這話讓我心裏一驚。老王見我詫異,笑著往窗外努努嘴:“你看樓下那輛黑色轎車,車牌號帶‘888’的,是鄉建築公司老總的車,每周準來張鄉長辦公室兩趟。老總是張鄉長的遠房表舅,前幾年鄉衛生院門診樓擴建,工程就給了他,當時不少人背後議論呢。”
    我想起上周去鄉長辦公室送文件,確實撞見個腦滿腸肥的中年男人正和張鄉長談笑風生,桌上擺著包裝精致的茶葉禮盒。男人臨走時拍著張鄉長的肩膀:“外甥你放心,紅果村修路要是能給我,保證用料紮實。” 張鄉長笑著擺手:“舅,這得按程序來,但你的實力我清楚。” 當時隻當是普通寒暄,現在想來滿是門道。
    老王又說:“張鄉長這人,熟人多、門路廣。村裏的糾紛、企業的難處,他一個電話往往比正式文件管用。但也正因如此,他做事難免顧著人情,比如去年給各村分農資補貼,離他家近的幾個村,補貼總比別處多些。” 他翻開我的筆記本,指著紅果村修路方案,“你以為他反對修路是單純怕花錢?聽說紅果村支書是他老對頭,倆人十幾年前就結過梁子。”
    正說著,樓下傳來汽車喇叭聲。我探頭一看,張鄉長正送剛才那中年男人上車,兩人握手時貼耳說了幾句,笑得格外熱絡。男人臨走前從車窗遞出個鼓鼓的紙包,張鄉長推辭兩下就接了,轉身往辦公樓走時,紙包被他順手塞進了公文包。
    而趙書記的行事風格,則在第二天的上級檢查中顯露無遺。縣農業局來調研春耕工作,按慣例要安排午宴,辦公室已經訂好了鄉招待所的包間。趙書記聽完匯報,直接在晨會上說:“沒必要搞這些虛的,中午就在食堂加兩個菜,吃完接著看地頭,別把時間浪費在酒桌上。”
    張鄉長在旁邊低聲提醒:“趙書記,農業局王局長是個講究人,這樣怕是不太好……”“有啥不好?” 趙書記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我們是幹實事的,不是搞迎來送往的。他們要看的是麥苗長勢,不是酒桌排場。” 最終午宴真的取消了,王局長臨走時臉色不太好看,張鄉長送他們上車時,一路賠著笑臉解釋。
    這事過後,老王跟我念叨:“趙書記是部隊轉業的,在部隊待了二十年,一身硬骨頭。他最看不慣那些蠅營狗苟的事,到鄉裏一年多,除了必要的工作餐,從沒參加過任何應酬。上次縣領導來視察,他連歡迎橫幅都不讓掛,說‘別整這些形式主義’。”
    我想起趙書記辦公室的樣子:牆上掛著 “為人民服務” 的錦旗,書桌上堆滿政策文件和調研報告,抽屜裏常備著壓縮餅幹 —— 那是他加班晚了的口糧。而張鄉長的辦公室,則擺著紅木茶台,牆角立著高大的酒櫃,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來喝茶聊天,煙霧繚繞得能熏黃牆壁。
    更明顯的對比出現在一次項目評審會上。討論給哪個村批建冷庫時,張鄉長力推柳溪村:“柳溪村離國道近,村主任是我老戰友,辦事靠譜。” 趙書記卻翻出數據:“紅果村蘋果產量最大,建冷庫最急需,按實際需求來,別論關係。” 兩人爭執不下時,張鄉長突然說:“紅果村支書上次還告過我的狀,給他批項目,怕是要養虎為患。” 這話讓在場的人都愣住了,趙書記當即拍了桌子:“工作歸工作,不能摻雜私人恩怨!”
    會後老王偷偷告訴我:“柳溪村主任是張鄉長的初中同學,倆人一起在鄉中學教過書,後來主任下海開了果品收購站,年年給張鄉長送蘋果。紅果村支書是外地遷來的,不懂本地規矩,上次修路時沒給張鄉長‘上供’,這事就結下了梁子。” 他歎口氣,“趙書記剛來不懂這些彎彎繞,張鄉長在本地盤根錯節,很多事不是按政策就能辦的。”
    有天傍晚我加班,看到張鄉長帶著幾個人從鄉招待所出來,其中有鄉派出所所長和供電所主任,幾人勾肩搭背往停車場走,張鄉長笑著說:“今晚我做東,嚐嚐老王家的燉羊肉,明天紅果村修路的用電問題,還得仰仗各位。” 而此時趙書記的辦公室還亮著燈,我路過時瞥見他正對著地圖標注各村的缺水點,桌上放著沒吃完的泡麵。
    這種差異在迎來送往的細節上更顯眼。張鄉長的手機每天響個不停,不是 “王總” 就是 “李局”,周末常有人來家裏拜訪,後備箱裏塞滿土特產。趙書記卻把手機號設成了工作專線,非工作時間從不接陌生電話,有次他表妹想來鄉裏找份工作,被他按規定拒絕了:“不能開這個先例,按程序報名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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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辦公室的打印機壞了請人來修,維修師傅是張鄉長的遠房侄子,修好後死活不肯收錢:“張鄉長打過招呼了,這點小事不用給錢。” 趙書記知道後,讓我把維修費送到了鄉財政所,特意交代 “公事公辦,不能占私人便宜”。張鄉長聽說後冷笑一聲:“趙書記這是在部隊待久了,不懂人情世故。”
    這些細碎的觀察像拚圖,漸漸湊出清晰的輪廓:張鄉長紮根本地多年,人脈交錯盤結,做事講究 “人情社會” 的潛規則,習慣用關係和利益維係工作;趙書記帶著部隊的硬朗作風,信奉規則和實幹,厭惡迎來送往的虛禮,一心想按政策和實際需求辦事。
    一個暮春的傍晚,我去收發室取報紙,聽見兩個老職工聊天:“張鄉長在這兒二十年,黑白兩道都熟,上次鄉建築公司欠薪,工人鬧到鄉政府,他出麵喝頓酒就擺平了。”“趙書記剛來就敢動張鄉長的人,上次查低保違規,清退了好幾個張鄉長的親戚,這梁子結大了。”
    走在回辦公室的路上,晚風帶著玉蘭花的香氣,我卻心裏發沉。老王的話、眼前的種種細節,都在說明這場矛盾不隻是工作思路的分歧,更是兩種處事邏輯的碰撞 —— 一邊是盤根錯節的地方勢力和人情社會,一邊是剛正不阿的部隊作風和規則意識。而我夾在中間,既要應對張鄉長那些 “按慣例來” 的暗示,又要執行趙書記 “按規矩辦” 的要求,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回到辦公室,我在筆記本上寫下:“趙書記像利劍,想斬開積弊;張鄉長如藤蔓,已紮根土壤。” 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下來,辦公樓裏隻剩下我和趙書記辦公室的燈光還亮著。我知道,隨著紅果村修路項目的推進,這兩種力量的碰撞,隻會越來越激烈。而我能做的,就是在看清這一切後,依然守住 “為老百姓做事” 的初心,在複雜的縫隙裏,盡量讓該成的事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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