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正麵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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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春雨連續下了三天,青石鄉機關會議室的空氣比窗外的天氣還要沉悶。全鄉重點項目推進會剛開始十分鍾,趙書記和張鄉長之間就燃起了火藥味,這是我到鄉裏後第一次見到兩人在正式會議上如此針鋒相對。
“紅果村的修路項目必須在汛期前開工!” 趙書記把水杯重重放在桌上,水花濺出杯口,“昨天我去村裏調研,果農拉著我的手說蘋果再不運出去就要爛在地裏,你們聽聽,這是群眾的呼聲!” 他穿著筆挺的夾克衫,坐姿端正如鬆,眼神裏帶著軍人特有的銳利。
坐在對麵的張鄉長慢悠悠地轉著鋼筆,手指在桌麵上敲出輕響:“趙書記,群眾的呼聲要聽,但財政的賬本更要算。八十萬修路款不是小數目,鄉裏去年的債務還沒還清,現在動工等於拆東牆補西牆。” 他穿著洗得發白的中山裝,袖口磨出了細毛邊,說話時帶著本地口音特有的拖腔。
“錢的問題我來解決!” 趙書記提高了音量,會議桌上的茶杯都跟著震動,“我已經聯係了縣交通局,他們答應支持三十萬,剩下的我們整合涉農資金!” 他從文件夾裏抽出份文件拍在桌上,“這是初步協議,隻要我們開工,資金就能到位。”
張鄉長拿起文件掃了兩眼就推了回去,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涉農資金是專款專用,挪用是要擔責任的。縣交通局的錢去年就說給柳溪村修橋,到現在還沒兌現,這種空頭支票不能信。” 他翻開自己的筆記本,裏麵夾著密密麻麻的財政數據,“上個月工資都差點發不出來,再盲目上項目,幹部們要喝西北風?”
“張鄉長這是典型的本位主義!” 趙書記的手指在桌麵上點得咚咚響,“你在青石鄉幹了十幾年,是不是覺得守著這攤子就夠了?群眾要致富,必須先修路,這種基本道理都不懂嗎?” 他當過兵的身板挺得筆直,脖子上的青筋微微跳動。
“我是對全鄉財政負責!” 張鄉長猛地合上筆記本,聲音也高了八度,“趙書記您剛轉業來基層,不清楚這裏的門道。修路要占地、要協調矛盾,紅果村那幾戶釘子戶,沒點好處能讓你順利施工?最後花的錢隻會比預算多得多!” 他說這話時,目光掃過在場的幾個村幹部,有人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會議室裏鴉雀無聲,隻有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我握著鋼筆的手心全是汗,筆尖在筆記本上懸著,不知道該如何記錄這場激烈的衝突。坐在旁邊的周主任悄悄拽了拽我的衣角,示意我別抬頭。
趙書記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情緒:“我不管什麽門道,隻知道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下周一開始,由黨政辦牽頭,農業農村辦配合,先做修路前期準備工作。” 他直接安排任務,根本沒給張鄉長反駁的餘地。
“我不同意!” 張鄉長當即表態,態度強硬如鐵,“財政不撥款,任何項目都不能開工。這是鄉裏的規矩,也是財經紀律!” 他看向在場的班子成員,“各位同誌都說說,是不是該按規矩辦事?”
幾個本地成長起來的幹部眼神閃爍,有人含糊其辭地說 “確實該謹慎”,有人支支吾吾地講 “修路確實重要”。從部隊轉業來的武裝部長剛想開口,被周主任用眼色製止了。會議室裏的氣氛像凝固的水泥,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趙書記看著沉默的眾人,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我在部隊帶兵時,從來隻有能不能幹,沒有該不該幹!群眾的困難擺在眼前,我們卻在這裏爭論不休,這對得起身上的製服嗎?” 他站起身,軍綠色的褲線筆挺如刀,“這個會先開到這裏,修路的事我會向縣委匯報!”
“匯報可以,但財政上絕不會鬆口!” 張鄉長也跟著站起來,兩人隔著會議桌對視,目光在空中碰撞出無形的火花,“違反財經紀律的事,誰簽字誰負責!”
趙書記沒再說話,抓起文件夾轉身就走,軍靴踩在地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響,像是在發泄心中的怒火。張鄉長看著他的背影,重重地哼了一聲,也收拾東西離開了會議室。其他班子成員麵麵相覷,沒人敢先開口打破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周主任才清了清嗓子:“各位都散了吧,項目的事…… 先擱置一下,等領導們統一意見再說。” 他的聲音疲憊而無奈,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幹部們陸續離開,有人邊走邊小聲議論:“多少年沒見過這麽激烈的爭吵了”“兩位領導思路差太遠,根本尿不到一個壺裏”“這下紅果村的路又沒指望了”。這些話像針一樣紮在我心上,想起果農們期盼的眼神,心裏堵得難受。
回到辦公室,我發現趙書記落下了那份和縣交通局的初步協議。文件上有他密密麻麻的批注,甚至標注了每段路的施工難點和解決方案,最後寫著 “4 月 20 日前必須開工”。可見他為這個項目付出了多少心血。
老王端著茶杯進來,看著我手裏的文件歎氣:“趙書記是好意,想幹實事,但他不懂基層的複雜。張鄉長在青石鄉盤根錯節,鄉裏的財政、人事都捏在他手裏,硬頂著幹根本行不通。” 他壓低聲音,“張鄉長的侄子開著工程隊,以前鄉裏的項目基本都給他做,這次趙書記想找外地公司,這才是根本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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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才明白,這場衝突看似是理念之爭,實則牽扯著更深的利益糾葛。趙書記想打破固化的利益格局,張鄉長則要維護既有的秩序,兩人的矛盾早已超越了工作思路的分歧。
下午去收發室取文件時,聽見兩個老職工在議論:“張鄉長的小舅子是縣財政局的股長,撥款的事卡得死緊”“趙書記上次拒絕了建築商的宴請,把人得罪光了”“聽說縣領導都知道這邊的情況,就看最後站誰了”。這些話讓我恍然大悟,難怪張鄉長在財政上有恃無恐,趙書記推行項目舉步維艱。
傍晚整理會議紀要時,我對著空白的紙頁發愁。周主任走過來看見,淡淡地說:“就寫‘因需進一步論證,項目暫緩推進’,其他的不用多寫。”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基層工作就是這樣,有時候不是你想幹就能幹成的。”
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玻璃發出沉悶的聲響。我望著院子裏被雨水衝刷的垂柳,突然理解了趙書記的憤怒和無奈。他帶著軍人的正直和銳氣來到基層,卻發現這裏的水比想象中深得多。而張鄉長紮根本地多年,早已織就了一張看不見的關係網,任何試圖打破現狀的舉動都會遇到阻力。
紅果村的修路項目最終被無限期擱置,就像被雨水淹沒的腳印,漸漸從人們的話題中消失。但我知道,這場衝突隻是開始,趙書記和張鄉長之間的矛盾,已經像窗外連綿的陰雨,籠罩在青石鄉的上空,不知道何時才能放晴。而那些等待修路的果農,那些期盼發展的村莊,隻能在這場權力的博弈中,繼續無奈地等待。
我在筆記本上寫下:“基層不僅有民生的期盼,更有複雜的江湖。理想與現實的碰撞,正直與利益的交鋒,每天都在這裏上演。” 合上筆記本時,窗外的雨終於小了些,天邊透出一絲微弱的光亮,像是在預示著什麽。但我明白,在青石鄉這片土地上,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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