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左右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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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果村的路鋪到一半時,張鄉長突然在周五傍晚叫住我:“小李,今晚別回縣城了,跟我去個地方,有幾個村支書想聊聊蘋果銷路的事。”他臉上堆著隨和的笑,手裏拎著兩瓶本地產的白酒,“就在鄉裏的老槐樹農家院,離得近。”
    我心裏犯嘀咕,談工作沒必要特意選在傍晚,更沒必要帶白酒。但看著他不容置疑的眼神,想起這陣子小心翼翼維係的平衡,還是點頭應了。老王在旁邊收拾東西,用眼神給我遞了個“小心點”的暗號。
    老槐樹農家院藏在鄉中學後麵的巷子裏,院子裏真有棵合抱粗的老槐樹,枝葉在暮色裏伸展開來,像把巨大的傘。女老板三十多歲,穿著碎花圍裙,見到張鄉長眼睛一亮,聲音甜得發膩:“張鄉長來啦?早給您留了最裏麵的包間。”她的目光掃過我時帶著打量,嘴角勾著若有若無的笑。
    包間裏已經坐了三個村支書,都是張鄉長的老部下,見我們進來趕緊起身招呼。張鄉長擺擺手:“都是自家人,隨意點。”他把我往主位旁邊的座位拉,“小李是咱鄉的後起之秀,以後多打交道。”那幾個村支書立刻附和著敬酒,眼神裏的熟稔顯然不是第一次聚。
    菜很快上齊了,都是地道的農家菜:燉土雞、炸河蝦、涼拌野菜,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張鄉長打開白酒,給每個人倒上:“今天不談工作,就當朋友聚聚。”他先幹了一杯,抹了抹嘴說,“你們也知道,我這人沒別的愛好,就喜歡和鄉親們在一塊兒,實在。”
    酒過三巡之後,人們的臉上都泛起了紅暈,原本有些拘謹的氛圍也漸漸變得輕鬆起來。大家的話匣子像是被打開了一般,各種話題如潮水般湧現,從家長裏短到國家大事,無所不包。
    在這熱烈的討論中,村支書們的話題逐漸集中到了工作上。他們開始抱怨起工作的艱辛和不易,各種牢騷和不滿也隨之而來。
    這時,一個矮胖的村支書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咂著嘴,語氣略帶抱怨地說:“趙書記確實是個幹實事的人,但就是太較真了。就拿上次查低保來說吧,連老王家那點人情都沒講。”
    他的話音剛落,其他幾個村支書也紛紛附和,表示對趙書記的做法有些看法。有人說:“是啊,趙書記做事太死板了,一點都不懂得變通。”還有人說:“這樣下去,我們的工作可不好開展啊。”
    一時間,抱怨聲此起彼伏,似乎趙書記的較真成了大家共同的煩惱。
    張鄉長在一旁靜靜地聽著,臉上始終掛著微笑,但並沒有插話。他隻是不停地給大家倒酒,眼睛卻不時地瞟向我,似乎在觀察我的反應。
    我端著酒杯,心裏很清楚這是他們在試探我的態度。我稍稍思考了一下,然後笑著說:“趙書記畢竟是從部隊出來的,作風硬朗一些也是正常的。他這麽做,出發點肯定都是為了工作嘛。而且,張鄉長您經驗豐富,我們都應該多向您學習學習。”
    我的這番話既沒有直接批評趙書記,也給了張鄉長足夠的麵子,幾個村支書聽後紛紛點頭,表示讚同。一時間,飯桌上的氣氛又變得熱絡起來,大家繼續喝酒聊天,不再談論這個話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張鄉長離開包間已經快十分鍾了,可還是不見他回來。我心裏不禁犯起了嘀咕,這去趟廁所怎麽會這麽久呢?
    就在這時,隔壁包間傳來一陣隱約的笑聲,其中還夾雜著女人的嗔怪聲。這聲音在安靜的走廊裏顯得格外突兀,我不由得豎起耳朵,想要聽個仔細。
    同桌的一個村支書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異樣,他嘿嘿一笑,壓低聲音對我說:“張鄉長這是找王老板‘匯報工作’去啦。”
    我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不明白他說的“匯報工作”是什麽意思。另一個村支書見狀,連忙接過話頭解釋道:“王老板以前可是張鄉長幫扶的貧困戶呢,現在她的日子好過了,就總想著報答張鄉長的恩情……”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人打斷了。然而,僅僅是這幾句話,已經讓我的心裏“咯噔”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正坐立不安時,女老板端著一盤炸花生進來,臉上帶著紅暈,鬢角的頭發有些淩亂。“張鄉長在後麵打電話呢,讓我先過來陪各位喝一杯。”她拿起張鄉長的酒杯,仰頭喝了一口,眼神掃過我時帶著點挑釁,“小李年輕有為,以後常來玩啊,姐給你打折。”
    我勉強笑了笑,心裏像塞了塊石頭。這才明白張鄉長帶我來的用意——不僅是拉攏,更是在不經意間展示他的“地盤”和行事方式,暗示我這裏的規矩就是如此。而他和女老板的關係,恐怕鄉幹部裏早就是公開的秘密,隻是瞞著趙書記這樣的“外人”。
    又過了十幾分鍾,張鄉長才慢悠悠地回來,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領口的扣子都扣錯了一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鬧肚子,”他坐下端起酒杯猛灌一口,眼神躲閃,“剛才跟王老板聊了聊農家院的經營,她想搞個采摘園,我給提了點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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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人戳破他的話,包間裏又恢複了喧鬧,隻是我再也喝不下酒,心裏堵得難受。看著張鄉長和村支書們談笑風生,突然覺得這農家院的燈光格外刺眼,空氣中的酒氣混著曖昧的氣息,讓人渾身不自在。
    散場時已經快十點,張鄉長拍著我的肩膀:“小李,今天沒喝多吧?以後這種場合多參加參加,跟村幹部們熟了,工作才好開展。”他湊近我耳邊,聲音壓得很低,“王老板這人不錯,熱心腸,以後你有啥私事,找她幫忙準行。”
    我敷衍著點頭,看著他和女老板在門口低聲說笑,女老板的手還在他胳膊上輕輕拍了一下。那畫麵像根刺,紮得我眼睛生疼。老王說得沒錯,基層的水太深,張鄉長的懷柔手段裏,藏著多少這樣的“人情往來”?
    回宿舍的路上,晚風帶著涼意,卻吹不散心裏的煩躁。我想起趙書記辦公室那盞常亮到深夜的燈,想起他說“部隊裏隻有能不能幹,沒有該不該幹”,再對比今晚看到的一切,突然明白兩人的矛盾根本不是工作思路的分歧,而是兩種價值觀的碰撞。
    而我夾在中間,所謂的左右逢源,不過是在渾濁的池子裏小心翼翼地踮腳。張鄉長刻意讓我看到這些,是想拉我下水,讓我成為他“自己人”。可這種靠苟且維係的關係,我真的能接受嗎?
    躺在床上,眼前總浮現出女老板曖昧的笑和張鄉長躲閃的眼神。我摸出筆記本,寫下:“真正的左右逢源,不是同流合汙,而是在守住底線的前提下求同存異。如果連基本的原則都要妥協,那走得再遠,也隻是在泥潭裏越陷越深。”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紅果村的路還在繼續修,青石鄉的故事也還在繼續。隻是我知道,從今晚起,心裏那杆秤的刻度,變得更加清晰了。有些熱鬧,注定不該湊;有些“人情”,必須學會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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